陌生的族人!頑強的荒野居民!
桀驁不馴、膽大無畏的自然之子!
頭天晚上的雲層沒有化成紛紛落雪,反而使雪融化得更快。雪在隆冬季節消融,這種變化是最令人不舒服的。幾個星期一直是晴朗涼爽的冷天氣,空氣清新,萬里無雲,然而一天早晨,你一覺醒來,卻驚訝地發現氣溫變了。放眼朝窗外望去,只見滿天大霧,樹木看不清楚。這霧雖不像英國十「月的霧那樣濃,卻更暗更低沉——整個蒼穹都被深灰色的雲層籠罩,越往天邊,雲層顏色越暗淡,竟為青灰色。雪再不硬,也不閃白光,變得像海綿一樣又鬆又軟,每走一步,都會不知不覺地陷入一團又濕又軟的雪塊中去。屋頂上不斷有水柱傾瀉而下。如煙如霧狀的空氣中,大部分水汽凝集在了樹枝上,每一根小枝上往下滴水,匯在一起就像雨水落地。這種陰沉而又令人難受的屋外環境完全可以讓屋裡的人們心裡同樣陰沉難受。它在人的心靈上投下凝重的濕氣;好像暫且破壞了所有的快樂感覺。每當雷雨欲來之際,許多人(包一括我在內)都會感到腦袋發沉,疼痛難忍。我曾聽到許多加拿大人抱怨說,冰雪融化的時候,也會感到頭痛而疲乏,本來旺盛的精神一蹶不振。
我非常渴望去看看我們的新房,可是每次往外一瞧,觸目之處盡皆死氣沉沉的荒野,又只好打消了這個念頭,寄希望於明天會有一個好天氣。待到霜凍又一次凍結路面,我完全可以做此嘗試的時候,許多個明天早已匆匆而過。
從姐姐的木屋窗戶往外看,景色並不賞心說目。屋前的小湖,夏天時非常美麗,現在卻像是一塊被雪覆蓋的廣闊田野,被週遭那如黑帶子般的陰森松樹林環繞得與世隔絕。房子周圍的空地面積很小,是從荒野中開墾出來的一小塊兒,上面大部分地方都是成堆的柴火,等到春天氣候乾燥的時候,就可以把它們全燒掉。
這塊幾英尺見方的空地是去年才清理出來的,如今滿是燒成炭的黑樹幹,一點兒美感都談不上。我不願再看眼前的景物,厭惡地扭轉身,同時得出了一個結論:叢林地帶沒有一點兒美感可言。但是,我是在加拿大的融雪期得出這個結論的,要知道,那個時候,人們看待每一樣景物總帶有偏見。
穆迪只能在上卡恰瓦魯克湖沿岸得到六十六英畝的政府封地。這個湖的名字翻譯成英語,意為「瀑布湖」,這與許多印第安名字一樣非常有詩意。不過,他又得到了鄰近的一片神職人員保護林,有兩百英畝。後來,花了一百五十英鎊買下了一百英畝的好地,也在同一地區。1對於一片荒地而言,這價錢是相當高昂的了。但是在那個時期,開發特倫特河和奧托拉比河作為汽船和其它船隻的航道,很有前途,是一樁大家都看好的投資生意。對於它的實用價值以及從中可賺取的巨額利潤,入們都深信不疑,以致於這些邊遠水域沿岸的荒地升值到令人瞠目結舌的地步,鄰近地區的居民都願意不惜一切代價在河流沿岸購置土地。
1十五年過去了,我們在這幾塊地上搞了相當規模的開發,但最終還是以低於原價的價錢賣了它們。——原注
我們的政府封地就在湖邊,穆迪將木屋的位置選在從湖邊緩緩向一個小山包延伸的斜坡上。林中小徑順著山脊而上,半山腰處是我們簡陋的家,已接近完工,周圍便是無邊無際的森林。離房子最近的地方,已經清除掉了一部分樹木,剛好開出空地便於工人們行走,也可防止有樹倒下壓壞房屋,或在燒荒時引發火災。
根據合同,由一位鄰居負責修建這座簡陋的住宅,而且應該在新年伊始就建好住人。可是只因買不到隔房用的木板,他無法如期交工。前不久才購到了這種木板;在一個星期之內,房子就可以準備停當了。行李和物品都已由D先生運送到了那邊。儘管姐姐非常熱情好客,我還是渴望能再次擁有自己的家。
我們到達的第二天,莫納漢的來訪令我又驚又喜,穆迪又一次僱傭了他。看到他一直稱為養女的小凱蒂沒有忘掉他,一見到她的黑皮膚朋友就歡喜雀躍,這位可憐的小伙子真是高興。
每天一大早,穆迪就一頭扎進房子的籌備工作中去了。一天,天氣第一次轉好,姐姐主動提出陪我穿過樹林去看看。我非常高興地接受了這個提議。當我走在廣袤的森林中,身邊只有一個女伴時,心裡很是不安,但為了不讓姐姐笑話,我沒有表現出絲毫害怕。
融雪後期,雪已大大減少,取而代之的是冰層,這就使得腳底打滑,行走非常危險。姐姐在叢林裡已住了將近二年,她穿了一雙印第安人的鹿皮靴,這樣她就能行走自如,而我卻幾乎每走一步都跌跌撞撞。那天陽光明媚,空氣清新,真是讓人渾身是勁,所以,儘管地上打滑;心裡也可笑地害怕,我對這第一次林中散步還是感到很高興。姐姐生性開朗樂觀,熱情洋溢地讚美這片樹林,把叢林裡的夏天生活描述得栩栩如生,引人入勝,以至於激起了我對這種生活的興趣,還開始為我們也將生活在這裡並與她為鄰感到興奮。這樣的環境使我很好地適應了移民生活。
因為希望著丈夫能從所投資於汽船的股票上獲得與他剛辭去的那項工作相當的收入,我並不擔心日子貧困。我們得到的七百英鎊遺產足夠我們購置土地,修建房屋,清理大片荒地,就這樣,手頭還餘下了相當一筆現金。我們未來的前景並不令人沮喪。
當我們走到山頂,從那兒可以俯瞰我們的小屋時,姐姐停下腳步,指著林中的一幢木屋,「你看那邊,」她說,「那就是你的房子。等把擋住湖的那片黑松林清除掉,你就會看到景色非常迷人。」她的一席話,令我對鄉村的看法大為改觀,也教育我從最好的方面看問題。我看到穆迪和莫納漢在房子附近忙著堆灌木枝,在燒荒之前,他們要先燒掉這堆灌木枝,免得房屋有著火的危險。木屋是用雪松圓木建成,與大多數同類木屋相比,它顯得更舒適。房子長三十六英尺,寬三十二英尺,有一個漂亮的客廳,一間廚房,兩間小臥室,都用厚厚的隔板隔開。沒有食品間或貯藏室。廚房裡有一些做工粗糙的架子,客廳的角落裡有一個松木衣櫥,這就是我們全部的家庭設施了。
女僕瑪麗-塔特正忙著擦洗客廳和臥室。緊挨著的廚房和睡房裡仍然堆著高及膝蓋的木屑,擠滿了木匠的長凳、短凳,以及我們所有的行李。儘管如此,但與老撒旦的小木屋相比,或者與1833年嚴冬時節我們賴以蔽身的破房子相比,它無疑就是宮殿了,因此我也就心滿意足地把它認做了今後我們的安身之所。
就在我們站在屋外和穆迪說話的時候,來了一位年輕紳士摩根,他最近才在鄰近地區購置了土地。摩根走進廚房,湊在壁爐前點著煙斗,然後帶著叢林居民十足的隨便態度,任由火星四濺到地板上散亂的干木屑中。幾分鐘後,整個木屑堆都燒了起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穆迪和R先生才將火撲滅。這樣,我們還未搬進新家,新房就險些不復存在。
農村裡,大部分住宅的建築材料都是可燃物,然而就在這樣的地區,人們對火的危險卻如此滿不在乎,確實令人驚訝。壯實的鄉村漢子們,早已對石灶裡熊熊燃燒的烈火熟視無睹,他們習慣睡在火堆前,晚上常常有飛濺出的火星打在被子上,燙得滿是窟窿眼,火甚至就在他鼻子底下燃燒,他們卻從來不把火當做敵人那樣害怕,而視之為朋友。然而,這種令人膽戰心驚的疏忽大意中,將滋生出多麼可怕而又致命的災難呀!不僅對他自己也對別人。——
這場險情過後不久,我們就告別了姐姐,搬進了新住宅,正式開始了「叢林生活」。
第一年春天,生活是相當舒適而愜意的。牛群冬天時留在了舊一宅裡,土地要徹底清理後才能種植農作物,我無事可做,只有在湖邊或樹林裡閒逛,自找樂趣。
這就是在叢林中的美好時光,穆迪買了一隻很輕的雪松做的獨木舟,給它安上了龍骨和帆。雪化之後,我們大部分空閒時間都在湖上盪舟。
釣魚、打獵這樣的短程遊玩實在是饒有趣味。清澈美麗的加拿大湖水,周圍全是廣闊無邊的森林,陰沉但卻威嚴壯觀。森林把我們與外界隔絕,它的神奇魔力很快就籠罩了我們的心靈,我們開始為這種無拘無束和寂謐安靜的氛圍而陶醉。每一樣景物對我們來說都是那麼新鮮。那吸引我們的每一朵美麗的花,每一棵挺拔的樹,似乎都是第一次看到。我們給奇模怪樣的石頭、神話般的島嶼都一一命名。漫遊水上的時候,每經過一個風景如畫的地方,我們都給它架起臆想中的橋樑和房屋。我已學會了用槳,駕舟技術已相當熟練。
不久就有印第安人來訪。這個民族的美貌、才幹和優秀品質歷來說得稍有過頭,他們被說得具有詩人氣質,其實名不符實。真誠和熱愛真理是印第安人品格中最好的兩條,沒有這兩條的話,他們的品格就陰暗、不可愛了。但這兩條是極其神聖的品質,有了這兩條,才有了他們身上豪爽高貴的氣質。
從未有一個民族像他們那樣對別人的幫助如此敏感,或對任何一點施予他們的小小恩惠如此感激。我們贏得了他們的信任,和他們做買賣,總是以最誠實的方式進行交易。他們開始喜歡我們這樣的人,也從未做過一件令我們對他們喪失好感的事。
居住在內陸湖沿岸,也就是大湖區這一邊的部落屬於齊柏威或密撒撒加印第安人部族,不管從外表還是智能來說,他們或許可稱得上是所有這些荒野民族中最不討人喜歡的一支。
這個部落的男子一般身材矮小,性情粗魯,令人厭惡。他們的前額低而後凹,觀察器官長得大,智力系統發育不良。耳朵大而招風,大眼睛斜向太陽穴,目光銳利如蛇,兩眼離得甚遠。顴骨突出,鼻子又長又扁,鼻孔很圓,下巴骨大而前凸,看起來很猙獰。嘴長得凶狠,陰沉果斷,牙大而整齊,白晃晃發亮。女人的嘴巴和男人的相比就截然不同,嘴唇豐滿,下巴也不那麼往前翹,笑容樸實,招人喜歡。她們快快樂樂,無憂無慮,不時發出陣陣笑聲,還不停地嘰嘰呱呱談天說地。這與她們那令人生畏的丈夫們的冰冷面孔和寡言少語形成了鮮明的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