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命運已定,歎息也是枉然,
因為家庭、友人或祖國已遠在身後。
來吧,擦乾眼淚,抬起低垂的雙眼,
看那希望之上蒼;順從些,
智慧和時間會為行為做證,
眼睛將停止哭泣,心不再流血。
愛是令人興奮的共鳴,是純潔的感情,
曾使你失去的家園變得可愛而神聖,
愛將在宏大的基礎上,確保生活安定,
有了愛,荒野也會變得可愛,
如同你遙遠的可愛家鄉,
如同記憶中故鄉的美景。
風乃雨之雙翼,風的怒吼聲預示著雨的來臨。森林中深深的靜寂和樹木在小溪上投下的長長影子,悄悄而又肯定地預示著雷雲突然成雨。任何一個在海岸邊生活過一段時間的人難道會誤解浪花的語言?滾滾大浪預示著將有可怕的大風。人心也和大自然一樣——有神秘的預兆,有陽光和陰雲,有鳳暴和平靜,有時因歡樂的期望而激昂,有時因惡兆而沮喪。
所有曾在世上行走、且擁有思想和記憶、並能由結果推知原因的人都聽過這具有靈氣的聲音,並暗暗承認它們的力量。但是很少很少的人才有勇氣聲稱他們對此深信不疑。最聰穎、最優秀的人相信它們,每天的經歷都證明了它們的存在。是的,過去世世代代的格言都涉及到這一主題。一種信念,要是被人認為有危險,俗人就會嘲笑它,好人就會指責它。然而當俗人似乎被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推向從來未曾想到的幸運機遇時,當好人虔誠地說他在祈禱時見過上帝時,他們都在下意識地承認靈的作用。就我而言,我對此毫不懷疑,而且在我人生的不同階段多次發現,靈的聲音並不虛妄。如果我們嚴密注視它神秘的警告;我們會省去許多事後的歎息與憂慮。
我清晰地記得,我在家度過的最後一個晚上,這種內在的力量堅決鄭重地警告我不幸即將到來。它把我往回拉,好像不讓我掉進可怕的深淵。它叫我不要離開英格蘭,移民加拿大,假如事情由得了我,我是多麼願意高興地服從它的意見啊。可我已向更高一層的命令屈服,那就是責任的召喚。為了我丈夫,為了我肚子裡與我共呼吸的孩子,我已答應永遠告別我故鄉的海岸。現在看來,退縮是沒有用的,也是不應該的。
然而,是什麼迫切的需要使我們到這西部的荒野來尋求新的家園?我們並非是強迫移民的。在老家,我們與英格蘭由千百條神聖而可愛的紐帶聯繫著,我們由一群親密的朋友包圍著,我與丈夫彼此相愛幸福,我們擁有世界上所能得到的一切——就是沒有財富。丈夫的收入村當於一個下級軍官的一半薪水,即使用最經濟的辦法開銷,也少得難以保障家庭的基本需要;如果是世家出身,更不能保持原有的社會地位。是的,這點錢可以給孩子買來麵包,可以讓孩子穿上千篇一律的衣眼,但這樣就剩不下錢對孩子進行必不可少的教育,也沒有錢應付生病和災害等不幸爭鬥。在這種環境下,移民是明智正確之舉。大自然表明,欲根治人口過密造成的邪惡,惟一安全的辦法就是移民。她的建議總是建立在公正和事實的基礎之上的。
到現在我說到的這段時間為止,在我有限的生活用度中我還沒有感到什麼不便之處。我們生活中不缺什麼,有不少舒適的享受,甚至還有一些奢侈用品。在第二個孩子出世之前二一切都順利、稱心。這時有精明人對孩子的父親說:「你們現在快樂而滿足,但這不會持久的。隨著孩子的出世你們的憂慮就開始了,儘管你們狂喜地慶祝她,好像她生來命定繼承貴族財產似的。你的家庭會擴大,需求也相應增加,你拿什麼來滿足這些需求呢?必須為將來做些準備,而且得快,趁你年輕、健康,能與人生的種種不幸做鬥爭,當你想結婚就結婚時,你就知道在人口過密的英格蘭,移民便是這種草率行為的必然結果。趕快行動,趁你還有動得了的財力,遷到一塊只要勤奮就可以不缺麵包的地方去,遷到一個有機會用財富和獨立自主回報艱苦勞動的地方去。」
啊!事實應該對那些貪圖安逸的人——詩人、小說家、音樂家、讀書人、或者有高雅品位和紳士習慣的人——低聲訴說這令人不快的現實。他不是這類人,然而他接受了暗示,以他那北方人的精神與幹勁發奮幹起來。
他說:「必須做出犧牲,越早越好。我親愛的妻子,我堅信你能響應這號召。我們要手拉手、心連心地向前去面對困難,並依靠上帝的幫助克眼它們。」
親愛的丈夫!我感到漸愧的是我的意志不那麼堅定,在我們準備迎接我們生活中的這一大轉折之時,我的心思遠遠落在你的後面。我感到羞愧的是,就像羅德的妻子一樣1,我仍然回頭觀看,使盡我全身的力量,牢牢抓住我即將離開的這片土地。我所害怕的並不是移民生活中所遇到的艱難困苦,光是筋骨勞累我受得了,也想得開。但我怕失去原有的交往圈子和意氣相投的朋友,怕失去追求相同的人,我這才不情願響應我丈夫的號召。
1據《聖經-舊約》中《創世紀》載,羅德在上帝降天火時倖免於難,出逃之際上帝吩咐他不可回頭觀看。他的妻子好奇回頭一看,立即變成一根鹽柱。參見《創世紀》第19章。
我是一個對文學很有造詣的家庭中最小的一員。當我還是孩子的時候,我就看到財富從一度繁榮的我家流走。就像加拿大的雪在春天溫暖的日子到來之前融化一樣,留下的只是沒有綠色的裸露的不毛之地。
然而,我家有一股逆境壓不垮、知難而進的精神。貧困通常壓倒懦弱的心靈,現在卻成了我們最好的老師,成為培養當機立斷和高尚思想的嚴厲而富有成效的長輩。正是那席捲而來的不幸成了精神和力量的源泉,就像大河氾濫帶給兩岸毀滅和荒涼,同時也肥沃了兩岸的土地。他們不怕貧窮,人窮卻未失去以前的社會地位。他們看重智力勝過物質,利用上帝賦予他們的才能做他們該做的事。世人在嘲笑他們,老朋友們拋棄了他們。他們不理睬世人的嘲笑,他們不願做只在好運中生活的匆匆過客。
他們的名字從他們所居住的窮鄉僻壤傳到世態炎涼、人情刻薄的鬧市,並由聰明善良的人們尊敬地提及。他們在財富上所損失的,在他們贏得的聲譽中加倍地獲得了。
我在這樣一個自我克制的學校裡成長,如果那些高明而神聖的箴言帶不來相應的成果,那就真奇怪了。我努力使我自己接受等待著我的變化,使我的心靈、我的追求能適應我所處的位置。
在我們對接納我們的地方產生一點興趣或把它看做我們的家之前,我們不得不和古老的偏見做艱苦的鬥爭,不得不征服心中的傲氣。
對我們來說,一切都是全新的、奇怪的,甚至是令人討厭的。我們要生活在沒有教養的人中間,真害怕同他們俗裡俗氣地來往。他們卻把我們看做是想用文雅社會中的禮數和』規矩限制他們獨立的改革派。當我們不願得罪他們時,他們認為我們傲氣,不合群。那些尚未完全開化的美國佬很討厭我們,我們與他們根本沒有共同的情感。他們「是為了美國的利益才離開美國的」,我們初到這裡時,周圍全是這樣的人。與他們打交道,我們既不撒謊也不欺騙,他們卻看不起我們,說我們在貿易方面無知,辦事不精明。
移民加拿大的人首先嚴重地感到這裡根本沒有通用的禮貌用語,在優良環境下長大的歐洲人對最窮的人也有個稱呼。在我現在描述的這一階段,「先生」或「夫人」的稱呼很少在普通人中使用。他們不敲門就進你的房子,吹噓著他們的自由,其實他們違背了自由的一條最寶貴的法則,這條法則把最窮的勞動者的茅舍視為他的城堡,是他神聖不可侵犯的私人領地。
「你家男人忙嗎?」——「女人在家嗎?」是這樣的客人們通常問我的問題,而我的衣著襤褸、不穿襪子的愛爾蘭僕人卻總被稱呼為「先生」或「夫人」,好像要故意使差別更明顯。
我一直無法得到滿意的答案,是什麼使他們在我們要求他們尊重時總報以侮辱或粗魯?我這麼說可以給他們這些人留個面子,也可以為他們的不文明找個借口。後來我發現這種蠻橫態度是從英國來的沒有受過教育的下層移民所常常表現的,這些移民比那些當地人更懂得你對禮貌的要求。於是我發現了其中的奧妙。
在老家社會所強加給這些人的非自然的壓力使得他們對待比他們幸運的兄弟時很順從、很尊重,而這在感情上是令他們討厭的,是他們所處的依賴於他人的處境強加給他們的。這種對社會地位和所受教育的服從並非發自本心,他們心中壓抑著仇恨和妒忌,而表面上表現出來的卻是卑躬屈膝。命運迫使他們服從。他們巴結、討好、奉承他們賴以獲得麵包的財富。可是一旦讓他們移民,束縛他們的枷鎖突然被取掉,他們自由了。這種自由給予他們的最好的恩惠是用他們長期閉鎖在心間的仇恨報復比他們優秀的人。你認為人有等級之別,他們偏不承認,以為用這種辦法就能把你降格到他們的層次。他們希望把他們自己和他們的同類稱做先生或女士,同時把你降低到你能從大自然獲得的惟一的稱呼——簡單的「男人」或「女人」。噢,這倒比他們從前庸俗的偽裝真誠多了。
我一直都不知道這幾個簡單詞語的真正尊貴之處,直到加拿大的下層人侮辱性地把它們強用在我們身上。
但是,加拿大士生土長的人沒有這種愚蠢行為。這種行為只是出身低賤的美國佬所有的,或者是那些被美國化了的英國農民和工人所有的。它源自從一種完全依賴性的狀態獲得解放而進入一種不受限制的自由狀態。對這樣的事我不但可以理解地可以原諒,因為這是一條自然規律。有些人對下等人的蠻橫無禮習以為常,儘管反感討厭,但總比我們強;我們在不講地位的地方自以為有地位,被迫把盡義務、表愛心視為己任,真是虛偽。然而)在你對此做更深的思考之前,它都是令人厭煩的。想通了後,與其說令人討厭,不如說供人開心。
在結束這一話題之前,我要說的是在所有的愚蠢行為中,從故國把僕人帶出來是最蠢的。其結果必然是白白花了路費,又叫你深深失望,遺恨無窮。
他們一踏上加拿大海岸,就立刻擁有了這種極端的共和精神,對他們僱主的尊敬和服從全都沒有了。加拿大的空氣剪斷了把你們聯繫在一起的互盡義務的紐帶。他們不但認為他們在地位上與你平等,而且他們的無知和粗俗使他們自命高人一等。他們要求最高的工資。回報卻是只干一半工作還埋怨,而在老家,他們都是高」高興興盡職分的。他們要求與你同桌吃飯,與你相伴而坐,如果你拒絕聽他們不誠實的過分要求,他們會告訴你「他們是自由的;在故國所定的任何契約在『美洲』是不起作用的。」還說「只要你樂意,你隨時可以找另外一個人替代他們的位置,你可以以你能辦到的最好的方式付給他們旅費和衣食用度的錢。」
很不幸,由於我的健康狀況不佳,我受勸在旅行途中帶了一個女人做孩子的保姆。而她的行為,還有她所引起的麻煩和開銷,都是對我所描述的情況的極好說明。
當我們想到新舊世界我們僕人所處的位置不同後,這種行為,無論在我看來多麼令人不快,都不應當引起驚奇。例如,在英國,他們的生計通常過分依賴於他們朝三暮四的僱主。他們工資很低,精神狀況更差。他們懷著對高層階級唯命是從的恐懼長大成人,他們明顯地感覺到他們的墮落,毫無希望,因為他們自己所做的任何努力都不能改善他們的處境。他們知道,如果他們品行不好就只能挨餓或者偷竊。基於這一點,我們深深地感激他們一大堆的表面忠誠和長時間對我們家庭的辛苦服務。我們感激他們並不是站在他們一邊認為他們比我們更善良,或者認為是他們的僱主人品優秀。我們只憑想當然的感覺辦事,只要他們做好他們的工作,高高興興聽從吩咐,他們就會按時得到工資並吃好、住好。
對他們和他們的主人來說,主僕之間存在這種甚至是自私的合作關係倒是極其恰當的!
在加拿大,事情在這方面完全相反。比較而言,服務階層人數少,而且很少有競爭。瞭解鄉下活計的僕人不容易找到,即使找到,他們總是要最高的工資。擁有一個好僕人是對舒適生活的極好輔助。他們是舉足輕重的人,因為飢餓的恐懼不再嚇得他們百般順從。他們沒你可以照樣生活,他們很清楚你沒他們可不行。如果你試圖在他們身上使用英國女主人們所使用的那些手段,稍有疏忽就責備,你就會激得他們積極表現新找到的自由和反抗精神。他們會對你來一堆咒罵,然後要他們的工資,聲明他們要立即棄你而去。你越覺得此時不便讓他們走,他們侮辱的話就罵得越厲害。他們高舉著手,告訴你「他們和你一樣優秀,天一亮他們可以找到二十個比這裡更好的地方。你生氣,他們毫不在乎」。他們連跳帶蹦地走了,讓你自己盡最大的努力去完成一大堆洗衣、燙衣的累人活。
當我們把這種行為看做是他們以前的狀態所形成的逆反反應時,我們就不能過多地責備他們,而相信這是從以前的限制中突然解放出來的自然結果。儘管他們的態度很粗野,我還是得承認我寧願要一個加拿大僕人而不願要一個歐洲僕人。如果他們表現好,而且忠誠,那是因為他們對你懷有真正的尊敬和感情。而你則在你的家務事中擁有了一個很有價值的幫手和朋友。但是從故國所帶來的僕人的情況絕不是這樣,其緣由我已經說過了。在這塊極受推崇的土地上所享有的令人愉快的獨立只用一件事實足以說明,那就是,一個毫不仁慈的而又驕傲自大的主人不能殘酷或蠻橫地對待家裡的僕人。
四十年的時間,使加拿大的社會狀況發生了很大變化,正如四十年使加拿大的商業地位和政治地位大大提高了一樣。當我們初來加拿大時,社會就像是由一些不能以最好方式組合的元素組成的。
加拿大的婦女不僅保持著青春的活力,還異乎尋常地漂亮。但是這些魅力很快就黯淡了,也許是由於氣候惡劣,也許是爐灰的影響,再就是她們過早地進入社會。當她們還是孩子的時候,就養成遲睡遲起的壞習慣,還有突然從溫暖的房子走進冰冷刺骨的寒風中,從而影響身體。
儘管身段小,她們一般都身體勻稱,姿態優雅。年紀輕輕就結婚或進入社交界,使得她們舉止大方,沒有拘束。
她們有很好的動手能力,再加上一點文化知識,使得她們成為有知識的迷人夥伴。目前,這種真正可愛的女孩子太多了,使人有鮮花雜草分不清的感覺。
音樂和舞蹈是她們的主要技藝。儘管她們普遍喜歡音樂,樂感「極佳,但她們花不起時間專攻音樂而成為一個真正的音樂家。在舞蹈方面,她們是令人羨慕的能手,即使缺乏指導或根本沒有指導,她們也一看就會,靠的只是耳靈眼快,一聽音樂節拍便心領神會,然後協調動作,就跟上了。
華爾茲是她們喜愛的舞蹈,無論老少都投以極大的熱情。在公共舞廳裡常見父母和他們成年的孩子同場跳舞。
陌生人進入這樣的公共舞廳,會因看到這麼多美麗的臉和優雅的身段感到高興,加拿大十來歲的姑娘中真正長相平平的我幾乎連一個也沒見過,十足的醜姑娘簡直不存在。
薩克遜族的高顴骨、大嘴巴、翹鼻子在英國下層階級中是那麼普遍,但在這兒傳到下一代則演變成了美國人的鴨蛋臉、直鼻子、好看的嘴巴。而英國人的亮紅的膚色在這裡卻由於熬夜和爐子的高溫漸漸變淡了。
他們自然是優秀的人,擁有能力和天賦,如果得到培養改進,會成為世界上不亞於任何人的人。這種時刻已為時不遠。
仁愛的慈善家曾為大不列顛下層階級的苦難和貧困心裡流血,而在加拿大,乞丐幾乎絕跡,這可以叫他們歡欣鼓舞了。加拿大幾乎沒有乞丐。即使有,也沒有本國的乞丐。她施捨的對象都是從故國進口來的,這些進口乞丐在加拿大根本沒有缺衣少食之慮。加拿大人是真正仁慈的民族,落難之人不會被嚴厲冷酷的語言從加拿大人的門口趕走。人們不僅僅慷慨地滿足受難的陌生人的需求,還在他們生病時給予照顧,想盡所有的辦法為他們找到工作。每年由富有的加拿大人領養的孤兒的數量,以及這些孩子受到如同親生一樣的待遇,幾乎是令人難以置信的。
對於勞動階級來說,這是一個光榮的國度。因為只要身體健康,他們就不愁沒有工作,而且肯定能從工作中獲得充足的財力養家餬口。一個勤奮、努力工作的人在幾年之內就可以用他自己的儲蓄買得一個家園,並且很。快成為加拿大移民階層中最重要、最昌盛的一員,成為加拿大自由獨立的自耕農中的一員,正是這些人形成了這個正在崛起的國家的脊樑和筋骨。從這些自耕農中,她開始選拔了她的議員,而他們受過教育的兒孫們就成了崛起的一代人中的顯貴。
經常有在殖民地住了很久的人對我說起,那些一無所有來到這個國家的人只要願意並且能夠勞動,都毫無疑問地改善了他們的狀況,變得獨立起來。而帶著一筆小資本來的紳士則常常遭人暗算,上當受騙而傾家蕩產,或搞輕率冒險的投機生意,最終破產。這種人的子女不受重視,沒受過教育,伴隨著遠遠超過他們經濟能力的幻想長大,在懶散中浪費他們的時間。他們好逸惡勞,往往淪落為社會的最低層。
這是1833年的夏末,在加拿大是不常見的冷和濕。穆迪不在家,在D地查看部分的政府封地。有一天晚上,就在我上床休息之前,我家附近突然響起槍聲,伴隨著喊叫聲、吹喇叭聲、敲鼓聲,還有鄰近所有的狗叫聲,使我感到很吃驚。我從未聽到過比這更混亂、更刺耳的聲音。
這一切意味著什麼呢?跟我一樣感到吃驚的女僕打開門聽。
「上帝保佑我們!」她叫道,迅速地關上門,並閂上了很少使用的門栓。「我們會被殺死的。肯定是美國佬佔了加拿大,正向這兒進軍呢。」
「胡說,這不可能。另外,他們不會離開大路來襲擊這樣的小地方。可聲音很近,聽!他們又在射擊了。給我拿錘子和釘子來,讓我們加固一下窗戶。」
過了一會兒,我為自己企圖對小木屋實行安全措施的愚蠢行為感到可笑,因為用一根火柴點著木屋的破牆也會在幾分鐘內把它燒光。然而吵鬧聲在加劇,我的確害怕。我的愛爾蘭女僕(因為我的蘇格蘭女僕貝爾給自己找了個丈夫,我就不得不雇了另一個人來代替她,這個人幾天前才來到這個國家)開始哭泣,並搓著手悲歎她的命苦,到加拿大來受罪。
就在這關鍵時刻,當我們兩人表現出即使是一個六歲的加拿大小姑娘也會害羞的懦弱行為時,一位鄰居太太敲門了。總的來說,她是個愛說閒話、喜歡惡作劇的最不受歡迎的來訪者,但我還是高興地請她進來。
「你一定得告訴我,」我大聲說,「這奇怪的叫喊聲意味著什麼?」
「噢,沒什麼,」她笑著答道,「你和瑪麗的臉色像紙一樣蒼白,其實你們不必驚慌。一群野小子聚在一起準備『鬧騰』老撒旦。他今晚娶了他的第四個妻子,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子。如果他們搗亂的話,我不會感到奇怪,因為那是些H港和C港附近的一幫游手好閒的壞蛋」
「什麼叫『鬧騰』?」我問道,「請你告訴我好嗎?」
「你不是在加拿大住了九個月了嗎,還問這樣的問題,我原以為你什麼都懂。好吧,我來告訴你這是怎麼回事。『鬧騰』是加拿大人從法國人那裡學來的一種習慣,在下加拿大很流行,是一種奇特的風俗。當一個上了年紀的人娶了一個年輕的老婆或一個老女人嫁給一個小丈夫,或一對該考慮他們墳墓的老人第二次或者第三次進入牧師所稱的神聖的婚姻時,附近所有的閒散青年就會聚集到一起來同他們。為此目的,他們偽裝自己,把臉抹黑,衣服倒穿,戴著可怕的面具和嚇人的帽子,帽子上還插著雞毛,裝著鈴鐺。他們聚在一起,敲打著他們所能收集到的錫壺號角鼓、破提琴和所有亂七八糟的東西,朝新郎的家行進。這樣裝備好了以後,他們包圍舉行婚禮的房子——時間正是那幸福的一對準備休息的時候——用棒子棍子敲打著門,要求新郎讓他們進去,為新娘的健康乾杯,或者給他們一筆錢到最近的小酒館給樂隊買酒喝。
「如果新郎拒不照面,不滿足他們的要求,他們就開始製造你聽到的那種嚇人的聲音。用裝了豆子的槍射擊門窗,敲著破鍋爛壺以難聽的詞語咒罵著他的吝嗇。有時他們撞開門揪出新郎來。如果發生這種情況,他要是沒有被釘在欄杆上,抹上瀝青,沾上羽毛,或受到其它形式的虐待的話,他該認為自己是個非常幸運的人了。我知道許多虐待致命的事,都是因為不明智地拒絕攻擊者們的要求而引起的。有些人甚至在爭鬥中喪了命。我認為政府應當干涉,停止他們的暴亂聚會。當然,即使一個年輕姑娘願意嫁給一個老頭,他不求得這幫烏合之眾的允許是結不成婚的。他們有什麼權利干涉他的私事?」
「什麼?」我對這種無法無天侵犯人的自然權利的事感到一種真正英國式的氣憤。
「我記得,」這位太太接著說,講起了她愛講的一件事,「這種事情兩年前發生過一次,就在老P先生娶第三任老婆的時候。他是一個富有的店主。戰爭期間他賺了一大筆錢,老年時感到孤獨,娶了一個年輕美貌的寡婦,好讓家裡添些生氣。村子裡的年輕人決定讓他為他的快樂付出代價。這事走漏了風聲,有人勸P先生去多倫多度蜜月。但他只是笑了笑,說:『不會讓幾個野小子的威脅嚇得離開他自己舒適的家。早上他在教堂裡結了婚,下午在家裡度過。他舉行了一個盛大的酒會來招待他的朋友和新娘的朋友。到了晚上,鎮上所有的閒漢們聚到他屋子周圍,由一個瘋狂的年輕書商帶頭,書商自告奮勇給他們做統領。像平常一樣,要求看看新娘,並為她的健康乾杯。他們受到P先生的很好接待,他打發一個朋友去歡迎他們,並詢問要什麼條件他們才離開解散。
「這一夥人的頭要六十元,因為P先生能付得起這筆錢。
「『這太多了,親愛的小伙子們,』P先生從開著的窗戶喊道,『二十五元怎麼樣?我給你們送下一張蒙特利爾銀行的支票去拿錢。』
「『三十!三十!三十!老夥計!』上百個聲音在喊叫,『你老婆值那麼多!送下現金來,我們會為你歡呼三次,為新娘歡呼九次,然後就讓你們平平靜靜地睡覺。如果你縮回去,我們會在你耳旁吵得讓你在一個月的時間裡不知道你老婆是不是你自己的!」
「『我給你們二十五元,』新郎抗議道,一點也不為他們的威脅擔驚,還一直在暗暗發笑。
「『三十元,少一個銅子都不行!』這時他們就用煩人的噪音向他致敬,使他雙手捂著耳朵從窗戶邊跑開去。他的朋友下到門廳,給了他們所要數目的錢。他們沒想到這個老人會這麼寬容,就對他喊:『萬歲,萬歲,萬歲!哈!哈!哈!』然後就去酒店花這筆錢了。」
「人們能夠允許這樣一群惡棍欺負他們,奪走他們的財產嗎?」
「啊,親愛的,這是這個國家的習慣,是不容易廢除的。但我能告訴你,『鬧騰』可不總是兒戲」。
「另有一件事就發生在你來這裡之前,這在鄰近四鄉引起軒然大波;因為這是最不體面的一件事,引起了嚴重後果。『鬧騰』新郎的一夥人中有些得逃跑,否則他們很可能要在監獄裡度過餘生。
「有個從美國來的黑奴在我們這個村子開了一家理髮店;並定居在我們這兒。我跟黑人素來無緣,但是湯姆-史密斯的確是個文文靜靜、脾氣很好的小伙子,而且還非常地順從。他很會做生意,生意做得蒸蒸日上。他也很聰明,把舊衣服洗得看上去跟新的一樣。過了一段時間,他說服一個白人女孩嫁給他,她是個長得蠻不錯的愛爾蘭女人,我不懂什麼使這個女人著了魔,要嫁給他。
「她與黑人的這樁婚姻在鎮子上引起了轟動,所有的年輕小伙子都對他的放肆和她的愚蠢感到憤怒。他們決定對這兩人用可怕的方式進行『鬧騰』,以懲罰他們給當地帶來的恥辱。
「城裡的有些年輕人也加入了這個行列,他們做得很過火:衝進房子,把那個可憐的黑鬼從床上拖起,儘管他尖叫著請求憐憫,他們還是匆匆把他拉到了寒冷的露天——因為是冬天——把幾乎是裸體的他綁在了柵欄上百般折磨,他終於死在了他們手下。
「當他們明白發生了什麼時,便撤下屍體逃走了。那些主犯們逃過了湖,到了那一邊,剩下的這夥人沒法被辨認出來帶去審判,這件事情也就隱瞞下來了。但是這事還是給幾個體面的家庭帶來了很大的不安,因為他們的兒子與這樁麻煩有關。」
「但是,像這樣的事肯定很少發生吧?」
「要比你想像的尋常得多。前兩天,還在W地的一次『鬧騰』中,有一個男子被殺,另有兩個人傷得很重。新郎是一個中年男子,很有決斷力,富有感情。他發誓如果這樣的踐民膽敢干涉他的私事,他就會像打烏鴉,樣,毫不後悔地向他們開槍。他的威脅僅僅增加了那伙暴民惡作劇折磨他的決心。當他拒絕見他們的代表,連分給他們婚禮的一點喜悅也不肯時,他們決定用裝有豆子的槍向他的門打幾槍以威脅他就範。他們的『致敬』得到了回報,從臥室的窗戶用雙筒槍打出了打獵用的粗槍彈。人群中發出了巨大的喊叫聲,他們的頭兒被射穿了心臟,還有兩個主要的人在混戰中被打傷了。他們發誓要燒了這所房子,但是新郎大膽地走到窗前告訴他們試試看。在他們點著第,束火把之前,他會向他們再次開槍。因為他的槍又裝好了子彈,只要他們當中有人膽敢還留在他的房前。他還會向他們放槍的。
「他們散開了、A先生儘管沒有為此事而受到懲罰,但據人說他已成了一個受仇人注意的人。他最近離開了這塊殖民地,在美國安頓下來。
「唉,穆迪太太,你看上去那麼嚴肅。那麼我來給你講一個不那』麼憂鬱的故事。如果人們把『鬧騰』僅看成是一個玩笑,自己也參加這種歡鬧的話,它很少會導致壞結果的。」
「讓新郎和新娘成為這種人的笑柄真是極有尊嚴的事啊!」
「噢,但是習慣使我們適應一切。與其拿我們同胞的生命冒險,還不如放棄我們的一點傲慢。有人給我講過一個下加拿大女士的故事。這位女士找了一個年輕小伙子做她的第二任丈夫,從年齡上考慮他都可以做她的兒子了。那伙暴民在夜間包圍了她的住所,有六個小伙子抬著敞開的棺材,裡面躺著她的泥像,帽子上戴著白色的絲帶,就在她的寢室窗外又喊又叫,又敲又打,埋葬了可憐的新娘。這個寡婦對他們的整個行為感到可笑,但是她明智地讓他們自行其事。她住在一幢堅固的石頭房子裡,她閂上門,關上鐵窗,讓它們去受攻擊。
「『只要她健康,』她說,『歡迎他們埋葬她的泥像。只要他們高興,隨時都可以。她真的能為這麼多人帶來快樂而感到高興。』
一夜又一夜,在整個冬天,這同一夥人用他們煩人的音樂包圍她的房子。但是,她僅僅一笑置之。
暴民的頭是那一帶的一個年輕律師,景況不佳,愛胡鬧。寡婦知道了這一點,有一天晚上請他來她家參加一個聚會。他接受了邀請,被她的友好熱情所感染,並很快感到很自在。當同樣的胡鬧同一時刻在這女士屋前又開始的時候,他感到非常羞愧。
「『噢,』R太太一邊對她丈夫笑著一邊說,『我們的朋友來了。真的,K先生,他們每天都讓我們這麼高興。如果沒有他們,我會感到很無聊的。
從那一刻起,鬧劇結束了。老太太可以在安靜中享受她年輕的丈夫的陪伴了。
「我敢保證,穆迪太太,同新房的折騰常常阻止老年人有不體面的婚姻,因此,它不是完全沒有用處的。」
這次鬧騰過後幾天,一位D太太來看我。她是個美國人,一個很體面的老太太,住在一棟大路旁的漂亮木架房子裡。我正在吃飯,女僕在遠處照看我的孩子。D太太很嚴肅地看著我,直到我吃完飯。她可是幾小時前就吃完飯了。我吃完後,女僕把孩子遞給我,然後把餐具收到外屋去。
「你不跟僕人一起吃?」我的來訪者說,「那不是有點傲慢嗎?」
「這是習慣,」我答道,「我們在老家不習慣一起吃。我認為分桌吃飯對雙方來說都方便。」
「難道你們不都是同樣的血肉之軀嗎?富人和窮人遇到了一起,上帝是他們共同的創造者。」
「是的,你的話很對,我真心地同意。同是人類沒有什麼區別,但是教育會在思想上和態度上造成不同。到這些方面也一樣之前,最好還是分開。」
「啊,你可不是個好基督徒,穆迪太太。上帝關心富人,更關心窮人。他在窮人中擁有更多的信徒。我們總是跟我們的僕人一起吃飯。」
沒過多久,在談論我們的家務事時,我碰巧提到我們從莫林勒那兒買到的母牛非常的好,能產很多奶。
「那個人跟我們呆了好幾年,是個優秀的僕人。D先生用土地付了他的工資。他現在擁有的那塊地是我們美國移民封地的一部分。但是,無論他做得怎麼好,我還是不能容忍他,因為他是個黑人。」
「是嗎!他跟其他人不是一樣的血肉之軀嗎?」
D太太病黃色的臉變了色。她有些激動地回答:「
「什麼,你拿我跟一個黑鬼比?」
「並不確切。但畢竟膚色成了他和其他沒有教養的下等人之間的惟一區別。」
「穆迪太太!」她叫道,虔誠而又恐怖地舉起雙手,「他們是魔鬼的兒女。上帝決不會屈尊創造一個黑鬼。」
「這樣的觀點是懷疑上帝的力量和尊嚴。你怎麼能相信這樣無知的話?」
「那麼,」我的客人生氣地說,「即使他們不是魔鬼創造的,他們也是該隱的後代。」
「可是該隱的子孫們已經全部死於大洪水了。」
我的來客迷惑了。
「人們普遍相信非洲人是含的後代。他身上背著的詛咒似乎至今仍粘在許多部落頭上。人下人已經夠糟了,用不著我們殘酷迫害給他們雪上加霜。基督來尋找並拯救那些迷途者,為了證明這個無比鄭重的承諾,他不拒絕受勝利洗禮的埃提阿伯的宦官,勝利毫無疑問跟他的信徒一樣黑。你不允許莫林勒和你家其他僕人同桌吃。飯嗎?」
「我的天哪!你認為我會跟一個黑鬼同桌吃飯嗎?如果我這樣侮辱我家僕人的話,他們會離開我家的。跟一個骯髒的黑人坐在一起,真是的!」
「D太太,你認為天堂裡有黑人嗎?」
「當然沒有。有的話我就絕不想上天堂。」她不屑再說,揚長而去。
然而,正是這個女人給我上了一堂什麼是傲慢的生動課程。唉,我們墮落的天性啊!哪一種無知對和平和基督的友愛精神更有破壞性呢?——是對我們自己品格的無知?還是對他人品格的無知?
我們離開此地去叢林成了我們現在談話的主題。我丈夫去了一趟叢林地區,剛剛回來,他為能搬到那兒的前景感到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