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灰燼 蝴蝶碎了
    滬妮、漣青和秋平一起去離他們那個小區不遠的超市買東西,小車裡推著滿滿一車的東西,幾乎都是一些食物,一大半是漣青五顏六色的零食,還有許多的菜,難得的星期天,准備就在家裡做東西吃。

    漣青還在不斷地往推車裡放著零食,到深圳來是很明智的選擇,從零食這一點就大大地改觀了,在家裡哪有這麼多的零食吃,媽媽一分錢一分錢的摳得可死了。現在,就是自己不

    工作都沒關系了,所有的東西都不用自己買,這一車的零食應該有兩百多塊,但都不用自己花錢。漣青正在得意的時候,卻聽見滬妮說話了:“漣青,自己挑的東西自己付錢啊。”滬妮邊說邊若無其事地看著琳琅滿目的貨架,漣青的心思做表姐的怎麼會一點不知道,她和秋平間的懸殊已經夠大,她已經夠自卑。如果漣青再這樣不懂事,她就真的很沒有面子了。漣青現在不是在家裡住一兩天,有可能是很長時間的居住,不能讓漣青養成什麼都依靠秋平的惰性,如果滬妮自己的收入是很高的,也就由了漣青去,但滬妮的工資實在是只能夠普通的豐衣足食,不能這樣地由了漣青“奢侈”。

    漣青頓時撅了嘴不高興起來,這段時間她的心情是很糟的,連表姐也來惹她。

    秋平推著車說:“她要挑就讓她挑嘛,大家晚上在一起吃著零食看看電視也是很好的,平時我們還沒有時間來買零食呢。”秋平對這些是無所謂的,滬妮的一切,他都理所當然的接受,不要說開心果一樣的漣青。

    看著不高興的漣青,滬妮不再說話了,她想起自己以前在小舅舅家生活時的心情,一種寄人籬下的無助感覺。突然怕漣青會也有這樣的感覺,就後悔剛才自己說的話,但說出去的話又收不回來了。就走到漣青身邊,很不經意的樣子,挽了漣青的胳膊。漣青是不記事的人,馬上就又笑逐言開了:“就是,又不是我一個人吃。”

    “要瓜子嗎?”滬妮有些討好的問。

    “要——!”漣青拉長了聲音說。

    電話鈴尖利地響了起來,漣青很快地接了電話,很欣喜地樣子。她總是希望電話是找她的,雖然找她的幾率很小。

    “表姐,你的。”漣青把話筒遞了過來:“是小言姐。”

    一個小時以後,滬妮和小言就在一家健身中心的器械室裡揮汗如雨了。

    小言擦著汗,看著前方,在跑步機上消耗著自己的熱能,然後淡淡地說:“我和顧鵬完了。”

    “怎麼?他又離不了啦?”滬妮喘著粗氣,把速度放慢下來。

    “不是,現在他想不離他老婆也不答應了。何況他們的手續都辦了。”小言關了跑步機,說:“走,洗桑拿去。”

    滬妮昏昏欲睡地靠在木牆壁上,看小言精力旺盛地用瓢加著水。

    “說吧,你們怎麼了?”

    “不是我們怎麼了,是他怎麼了。”

    “……他愛上別人了。”

    “或許那樣還好一些。……他完蛋了,他的公司被清查了。”

    “怎麼回事?”

    “我也不是太清楚內幕,我想連顧鵬現在也不是很清楚。他的貿易公司其實一直都打的是擦邊球,這次一定是有人暗地裡搞他,肯定的。他的公司已經被查封了。”

    “所以你們分手了?”

    “不然還能怎樣?難不成要我去養活他?”小言不屑地說。

    “……那他答應了?”

    “由不得他不答應。”小言冷冷地說:“愛情絕對是建立在很多具體條件基礎上的,金錢、實力、外貌,一個人可愛,是因為他擁有這樣條件,你想想,你會愛上一個沒有文化的農民嗎,你會愛上一個丑陋的家伙嗎,你會愛上一個沒有錢甚至窮得叮當響的人嗎,不可能的。”

    “那……他現在還找你嗎?”

    “找,整天像條瘋狗一樣地到處找我,找到又能怎樣?我肯定不會讓自己心軟的。找一個沒有錢的老公,想想就讓人覺得可怕,還惡心。我現在手機都不開了。”

    “難怪,我給你打了幾次電話都不通。”

    “唉!他的命也真夠差的了!”小言感歎著,懶洋洋地又起身加了一瓢水。

    滬妮看著自己朋友的背影,有些說不出話來。

    滬妮往包裡放著秋平的換洗衣服和一些日用品,心裡有一些分離的悵然。秋平又要出差,時間不長,一個禮拜的時間。

    秋平從電腦前抬起頭來,叫:“滬妮!”台燈溫柔的燈光把他的面孔照得格外流暢。

    滬妮讓運動著的手部停頓下來,抬起深霧的眼睛,帶著一點癡迷地問他:“什麼?”

    “沒什麼,就是想叫叫你。”他溫柔地笑,穿著棉質睡衣的他格外的親切。

    滬妮放下手中的東西,慢慢走過去,用手環住他的脖子,把頭靠在他的頸脖上,摩挲著,問:“還有多久?”

    “快了,你要累了就先睡吧。”

    “我等你。”

    輕輕地吻一下,兩個人分開了,滬妮繼續收拾行李,秋平繼續他帶回家的工作。

    行李很快地收拾完了,秋平還在繼續。滬妮去到了客廳,打開電視,搜索著永遠定不下來的頻道。

    茶幾上永遠放著許多的零食,伸手就可以拿到。滬妮邊吃邊看電視,心裡淡淡的,靜如止水。

    門很響地被打開了,漣青一陣風似地走了進來,把門狠狠地關上,沒有像平時一樣地進來就蜷縮在沙發裡吃東西看電視,而是低了頭往自己的房間裡走。

    “漣青!”滬妮下意識地叫住了她。

    “干嘛!”漣青頭也不回地進了自己的房間。

    本能地意識到有什麼不對,滬妮跟了上去,她自己覺得自己像個老師或家長,一個很不討人喜歡的角色。但她不得不問。

    “怎麼了?”滬妮問正在換衣服的漣青。漣青把黑紅方格的寬大粗布褲子和緊身小紅毛衣脫了下來,把胸罩也除去了,一個異常性感誘人的身體。很快地,這個美好的身體罩了一件寬大的睡衣。

    漣青抬起頭來,問:“什麼怎麼了?”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你沒事吧?”滬妮試探地問,試圖在表妹的臉上找到一點蛛絲馬跡。

    “看你,我能有什麼事?”

    “那出來看電視?”

    “不了,在外面跑了一天了,我沖完涼就想睡了。”

    滬妮退了出來,還坐在沙發上看節目吃零食,等著秋平伸著懶腰出來,告訴她,他的活干完了。已經多久沒有看她自己的書了,沒心情,太多瑣碎的事情了。

    衛生間裡花灑噴水的聲音在夜晚特別的清晰,漣青站在下面,忍不住地就哭了,她不得不承認,她被人玩兒了一把,被那個可惡的高嘯海。她現在恨透了高嘯海,因此她還恨被高嘯海擁有過的自己的身體,怎麼就這麼下賤呢,她流著淚給了自己一記耳光。

    以前她會很瀟灑地說:分手了,就不要去恨對方,因為恨和愛一樣是要付出感情的。這是她對她的一個小姐妹說的,在她那個小姐妹失戀的時候,這句話實際上也是她在別的地方看到的。但她現在恨高嘯海恨得牙癢癢,恨不得在他身上咬下一塊肉來才解氣呢。

    她緊握著自己的小拳頭,低著頭,腦子裡想的全是要怎樣才能打擊到高嘯海,和他的那個面人一樣的女朋友。

    一想到高嘯海那個皮膚白得看得到頸脖處隱隱青筋的女朋友,漣青就嫉妒得要發狂。高嘯海還帶了那個白面人一樣的女子宴請他部門的同事,算是把自己的女朋友介紹給了大家。看見漣青,高嘯海像個沒事人一樣,輕松得不能再輕松了。那自己是什麼,以前他們在一起的日子算什麼,漣青感到了強烈的被玩弄的屈辱,她要他付出代價。

    和方紅雨商量了半天,決定要高嘯海作出賠償,不然就讓他在意的那個白面美人知道漣青的存在,讓漣青不好過,那他也不要想好過。

    高嘯海接到漣青電話時的表態,簡直讓漣青肺都氣炸了。他狂傲地說:“你想敲詐我,我憑什麼給你賠償,我們有談過戀愛嗎,我們不過就是你情我願的性伴侶關系,我看你是想錢想瘋了吧。”

    “臭流氓!”漣青只能說這樣一句了,他說他不怕她去找小月,漣青恨恨地說:“走著瞧!”身體裡面燃燒的,全是報復的火焰,一種要炸開的焦慮。漣青很難得的失眠了。躺在床上,兩側的手也緊緊地捏成了小拳頭,手腳蹦得筆直,放松不下來。

    秋平伸著懶腰來到客廳,他做完事情總是喜歡伸伸懶腰。走到滬妮旁邊,伸出手來。滬妮關掉電視,把手放在秋平的手裡,兩個人就一前一後地相擁著回了臥室。

    在臥室的陽台上,滬妮靠在秋平的懷裡,深蘭的天空裡,是明亮閃爍的星星。天氣已經漸漸地寒起來,微微的風吹著,很宜人的清涼寒意。

    “好難得,這個城市看得到星星,還這樣明亮。”滬妮喃喃地說。

    “嗯,它實在太年輕了。”秋平把下巴在滬妮的頭發上摩挲著。

    “……你確定叔叔阿姨真的能夠接受我嗎?”看著穿不透的夜色,滬妮問。

    “你知道嗎,滬妮,你的問題來自於你自己,你的自卑和自尊。不要再這樣來和自己過不去,你應該得到幸福的生活,我們理所應當地可以生活在一起,因為我們在一起是那樣的融洽,因為我們彼此相愛,還因為你是那樣好,滬妮,不要再和自己做無謂的掙扎,坦然地面對這一切,你會輕松很多。”

    “……我好嗎?你真的不介意?”

    “把過去不愉快的事忘掉,在你還不能左右自己的年齡經歷的一些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可我……忘不掉。”

    “那就坦然地面對它,那只是一段歷史,永遠不會回來的歷史,代表不了什麼,你生活在今天和明天,過去,就是一些消逝的影象,就像你那篇小說的名字,時間灰燼,是時間燃燒過後的灰燼,你完全可以輕視它,它不存在了。”

    “時間燃燒過後的灰燼……可它真實地奪去了我的媽媽,讓我永遠地沒有了小孩……它燃燒過了,但灰燼留在了今天。”

    “滬妮!”秋平摟緊了懷裡微微顫抖的身體,說:“不要再和自己抵抗了,把那些負擔都扔掉,看看我們的生活,是怎樣的令人滿足。有人說我們生活的這個城市抬頭看不見星星,低頭看不見愛情。可是這些我們都擁有了,忘掉那些,享受我們現在的生活吧。”

    滬妮深深地吸氣,臉上是冰涼潮濕的一片,時間燃燒過後的灰燼,在她今天乃至明天的生活裡恣意地飛舞,鋪天蓋地,讓她無處藏身。

    朦朧溫暖的台燈下,他們做愛。在這個時候滬妮內心是平靜的,他們彼此完全地擁有,真正的擁有。她想要把自己給他,沒有別的比這個更貼切更好的形式。他很在意她的感受,有時候滬妮不得不假裝高潮,讓他可以沒有一點內疚地入睡。

    秋平可以很容易地把滬妮點燃,他熟悉的氣息和體溫,皮膚上洗澡水殘留的味道,都輕松地可以讓滬妮燃燒。

    身體在燃燒之後的倦怠,輕飄飄地擱在溫熱的床鋪上,像羽毛一樣地輕。秋平的一只手搭在滬妮的腰上,很真實的安全感,滬妮把頭深深地埋進秋平的體側,睡著了。

    滬妮夢見自己站在一個古舊的空曠的大房間裡,穿著亞麻色的寬大袍子。房間很高,四壁已經脫落得班駁,房間裡立著已經脫掉漆的大柱子,天窗上,投下很好的陽光,那陽光分明也是陳舊的,三十年前的陽光,光柱裡,是許多的灰塵,反射著耀眼的光。赤裸的腳踩在干枯的樹葉上,有脆脆的響聲。強烈的光下面,一個男子的背影,有很親切的氣息,滬妮執著地向前慢慢走去,卻一直保持了這樣的距離,男子沒有回頭,她也沒有追上那個有著親切氣息的男子……

    迪吧裡喧囂浮躁,小言面前已經放了好幾個空酒瓶,酒精在她身體裡火熱地燃燒。小言站起來,拉了滬妮的手,有些搖晃的,風情萬種地閃爍著迷人的妖媚的眼睛進了舞池。]

    四周是張牙舞爪的群妖,把自己拋了出去的人群。空氣裡彌漫著酒精的味道,人的體味,還有人飄散了的靈魂在擁擠地游走。滬妮搖晃著身體,仿佛聽見坐在屋脊上的小妖在尖聲怪笑。面前的小言瘋狂地搖晃著自己長發的腦袋,滬妮剛剛看見她吞了一個三角形的紅色藥

    丸。她答應過滬妮不要碰的東西,但她現在心情不是很好,她一定要吃,她說就一次,不會上癮的。

    有人擠了過來,摟住了小言。

    他的手抽動了一下,帶著一股血腥的味道,小言不動了,旁邊有人在尖叫,叫聲虛弱地被震耳欲聾的音樂淹沒了。人群躁動起來,四處逃逸,外圍的人不知所以,阻擋著裡面逃跑的人群,場面混亂起來。

    滬妮看見小言小腹部噴射出來的鮮血,她愣了足足有幾秒鍾時間,然後撲上去,想要把那個男人扯開。那個男子是顧鵬。

    “你干什麼!她會死的!”滬妮歇斯底裡地尖叫著撕打還摟著小言的顧鵬。小言迷茫地看著面前的男子,臉上還殘留著剛才的表情,迷亂,疏離、興奮,鬼魅,風情萬種,一絲奇怪的微笑浮在她的唇邊,像一朵絢爛的即將頹敗的玫瑰。

    男子又抬起了拿刀的手臂,再重重地刺下去……

    人群失控地尖叫和逃逸,滬妮撕打著力大無比的男人,她不能把小言從他的懷裡弄出來。空氣裡彌漫的是濃烈的血腥味。

    小言的身子軟軟地攤了下去。男子扔下懷裡的女子,大步地消失在擁擠的人群裡。

    醫院走廊的盡頭,滬妮蹲在手術室的門外,全身不能自制地顫抖,身上臉上,甚至頭發上,都是干結了的血塊,小言流了多少血?一個人的身體裡居然裝了這麼多的血。不遠處迪吧的保安正在給公安提供情況,大聲地說著,手勢也非常地失控。聲音裡帶著恐怖的顫抖。

    手術室外的紅燈滅了,滬妮迎上去,醫生在滬妮現在的眼裡,是操縱著人的生死的神。滬妮看著這個四十幾歲的“神”的嘴巴。

    “神”說:“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

    滬妮軟軟地滑了下去,覺得沒有力氣站著。

    車推出來,滬妮看到了小言,安詳蒼白的臉,美倫美煥的臉,驚世駭俗的臉,絕無僅有的臉。她怎麼會不存在?不會的。

    但是她的眼睛,始終沒有睜開。

    回到家,秋平還在出差,漣青也還沒有回來。

    滬妮脫下沾滿鮮血的衣服,把自己徹底地沖洗干淨,吹干頭發,然後躺在了床上,一切都會過去,一覺醒來,小言還會活生生地站在滬妮面前,說著她永遠改不了的粗口,做著大家都看得到的優雅姿態……

    拉滅台燈,仿佛一個很重要的儀式,明天,一切都會從噩夢中醒來。

    漂亮的寶貝,不要開太過淘氣的玩笑;親愛的寶貝,睜開你塗著蘭色眼影的眼睛,讓噩夢醒來;可愛的寶貝……

    噩夢畢竟沒有醒來……

    小言的財產也很快地凍結了,公安接到舉報,她的清吧和迪吧都涉嫌組織容留賣淫,還涉嫌販毒吸毒。

    小言的世界顛覆了。

    最後一次地和小言見了面,塗著濃妝的小言。

    化妝師大概不了解現在流行什麼妝,小言的臉被她塗得庸俗不堪。化妝師卻不顧滬妮的要求,說就是這樣化的。

    有些遺憾,滬妮知道小言是不能接受這樣的遺憾的。但滬妮也明白如果沒有那樣濃的妝

    容,就掩蓋不了小言現在沒有一點生命跡象的蒼白。

    小言真的走了。

    那天沒有她一個親人,滬妮在電話裡通知了她的家人。在知道已經沒有“別的後事”需要料理以後,她的父母決定不去了,讓滬妮幫著料理料理,因為奶奶正病得厲害,是腦溢血,小言的媽媽也病倒了。小言爸不能離開。

    滬妮不能再說什麼,輕輕地歎了口氣,擱了電話。

    坐在大巴車靠窗的位置上,滬妮把目光投向了窗外,如火如荼的深圳街頭,繁花似錦的深南大道,艷陽高照的林立高樓……世界是這樣的美好的充滿活力,也散發著希望破滅以後的腐爛味道。但這些和小言都沒有關系了,曾經她是這裡的主人,從容地享受著還只有一部分人才享受得到了安逸,但只在突然間,她把一切都失去了,甚至連她的生命。顧鵬那個她鍾愛的男人,把她毫不猶豫地拽進了無底深淵。

    車到了華強北,滬妮提前下車了。

    她和小言曾經來過這裡,逛天虹商場,去華強北的一家家專賣店,然後找一家日本料理吃她們都覺得難以下咽的壽司和生魚片,然後去女人世界和女兒國買便宜的讓人不敢相信的一些小飾品。小言是個絕對的購物狂,有著極強的占有欲。一天的購物,回去後,會發現裡面有許多沒有用的東西,從幾十塊的小飾品,到幾千塊的衣服或首飾。然後沒有多久,又會滿腔熱情地投入到下一次的購物中。

    滬妮茫然地走在街頭,恐懼和悲傷一點一點地撕裂著她的身體。每一個角落,都有小言留下的痕跡,她仿佛還在這裡,但就是找不到她。

    在銅鑼灣商場旁邊,滬妮在花壇邊坐了下來,街頭的人影鬼魅一樣地晃動,天空開始下著細密的小雨,漫無邊際的細雨,漫無邊際的帶著死亡的冷寂,把滬妮層層地包裹住了。滬妮頹然地坐在雨裡,用眼淚來釋放身體所不能負擔的重負。夜色漸漸濃密,明亮多彩的燈光把夜晚染得比白天還要華麗,但是也詭異。

    有個三、四十歲四肢健全的女乞丐努力做出病態的樣子,彎著背,頭上包著一個毛巾,把自己臉上的肌肉皺著,虛假的很痛苦的樣子,她是很愛惜自己的,頭上戴著一頂很破舊的草帽。她佝僂著身子皺著眉在滬妮面前伸出健康的染滿污垢的手,眼裡是虛假的乞憐。滬妮厭惡地把頭別向一邊,女人不死心地粘在了旁邊:“小姐行行好……小姐給點飯錢吧……”滬妮猛地把頭掉回來:“滾開!別在這裡惡心人!”女人還不死心,用她固執的耐心繼續地乞討:“小姐你就給點飯錢吧……”“滾開!別站在我面前!”滬妮叫起來。目光近乎惡毒地盯著令人生惡的乞丐。

    女人磨蹭著走了。滬妮還是坐在那裡,頭上身上都在滴水,她不想站起來,她沒有力氣站起來了。秋平的電話打過來的時候,滬妮對他說,她動不了了,她不想站起來了。

    然後他坐著耐心地等待,就像小時侯一樣,耐心地等待秋平來接她,秋平剛剛從機場回到家,他說他馬上過來,沒有他,她就沒有力氣站起來了。

    “小姐,你沒事吧?”有個三十來歲的女子打著傘在滬妮面前停了下來,溫柔地詢問。

    滬妮看著她已經有些松弛的皮膚,就無可救藥地想起了小言的養身之道,三十來歲的女人,保養已經成了勢在必行的,不能不做的事。這是小言說的話。

    滬妮感激地對她笑笑,說:“沒事,我在等人。”

    “你都濕透了。”

    “沒事,我在等人,謝謝。”滬妮已經不能控制自己的牙齒,它們在劇烈地打著顫,就像身體一樣。

    女人走了,滬妮一動不動地坐著,手指用力地交纏著,來控制身體的顫抖。頭發凌亂地貼在臉上和肩頭。雨霧裡有一輛車疾駛而來,在街邊停了下來。穿著棉質大衣的秋平下車向這邊跑來。

    滬妮看著前方,秋平漸漸地跑近,帶著以往的溫暖,帶著承接的過往和現在,直至未來。她的溫暖與安全所在。如果整個世界都是冰冷的,至少還有秋平,秋平是她永遠的溫暖。

    秋平慌忙地脫下自己的外套,胡亂地搭在滬妮身上,然後緊緊地把她摟住:“滬妮,為什麼這樣折磨自己,會生病的!”

    滬妮靠在秋平的肩頭,說:“小言,死了!”

    “怎麼會事?”秋平驚訝地愣了愣。

    “是顧鵬,把她殺死了!”

    秋平把手放在滬妮的額頭上,確定滬妮沒有發燒。呆立了一下,然後摟著她快步地向車走去。寬厚的肩膀堅實有力。

    在車裡秋平把滬妮的黑色風衣脫了下來,裡面的襯衣還是濕的,“你都濕透了。”秋平說。放棄了想要把她濕衣服都脫下來的想法。就這樣把大衣披在滬妮身上,把汽車的暖氣開到最大檔,用很快地速度駕駛著汽車往回趕。

    滬妮偷眼看秋平,他臉上的表情很嚴肅。滬妮突然地感到辛酸,“秋平,對不起。”

    “滬妮,不管遇到什麼事,不要折磨自己,你這樣讓我很心疼。”

    “小言是我唯一的朋友。”

    “……你說的是真的?顧鵬?怎麼可能?”

    “就是顧鵬,小言不和他好了……他也把婚離了,然後又被人暗算了,破產了……就把小言殺了……”

    “他現在人呢?”

    “不知道!”說著,滬妮已經是泣不成聲。

    “秋平……這幾年,在我最需要朋友的時候,我只有小言……我們曾經一晚上通幾個多小時的電話……我們一起度過最難熬的時光……我們一起應付無聊,一起應付孤單……她現在很驚慌,很恐懼,很害怕,我感覺得到。”

    秋平伸出一只手,緊緊地把滬妮放在膝蓋上用力交纏的顫抖的手握在了手裡,“有的事情我們無能為力,我們能夠做的,就是在盡力之後,勇敢面對。我知道這樣說太殘忍了,但生活畢竟還要繼續下去,我們還想讓它更快樂地繼續下去。相信小言也是這樣希望的。”

    “小言來深圳以後,我才覺得生活原來是有樂趣的,不止是為了活著,不光只有生命本身……原來生活還有這麼多的快樂……小言是個單純快樂的人,她不會去傷害別人,至少不會有意地去傷害別人,她其實是很善良的……”滬妮想起曾經的點點滴滴,忍不住地啜泣,她聽見自己喉嚨裡發出的悲傷的聲音,短促沉重,眼淚落在膝蓋上,異常清脆的破裂聲。還有媽媽的聲音,在那個寒冷的冬季……“秋平,生命好脆弱。”

    秋平把車停在了街邊,把滬妮摟進了自己的懷裡,他愛撫地撫摸著她濕的頭發,還有什麼語言可以安慰這樣的痛苦呢,良久,他才說:“滬妮,你還有我呢。”

    滬妮的手緊緊地他的脖間纏繞:“秋平,你答應我,一輩子都不要離開我,一輩子都不要離開我,如果死能把我們分開,你也要等到我死了以後,你才能死。”語言是斷裂的,因為太強烈的恐懼。

    “我答應你,滬妮,我們是永遠也不會分開的。”

    滬妮還是緊緊地纏繞著秋平,在他懷裡顫抖著哭泣……

    汽車在雨幕裡奔馳,濺起的水花突然地傾洩在路旁等車的兩個女子身上。兩個還十分年輕的女子破口大罵,只兩句,其中一個就驚喜地追趕著汽車奔跑起來:“秋平哥,等等我,是漣青!”

    汽車沒有停下來,以很快的速度消失在了霧蒙蒙的雨幕裡。

    漣青失望地搖搖晃晃跑回方紅雨的傘底下,嘟噥這埋怨:“今天太倒霉了!”

    “認了吧,就像被蛇咬了一口。”

    “他是蛇嗎,別抬舉他了,他充其量是條狗。不對,是只豬,是老鼠……”漣青口齒不清地說。

    “你這樣回去沒事吧?”

    “能有什麼事。”

    “你表姐不會怪你喝酒喝多了吧。”

    “沒事的,就說今天應酬,客戶酒量大。再說,她這兩天整個人都是怵的,我把家裡鬧翻天她大概都不知道。……她的一個朋友出事了,死了!”

    “真的!怎麼回事!”方紅雨尖叫起來,語氣裡有許多因為刺激的驚喜。

    “報紙上都登了,說夏小言,就是我表姐的朋友,把顧鵬搞得妻離子散,然後顧鵬因為做的生意不是很合法,被人算計,然後破產了,夏小言就把他給一腳蹬了,顧鵬氣不過,把她給殺了。”

    “真的,這麼精彩!”方紅雨京戲地睜圓了眼睛。

    “小言姐很漂亮的!也很有錢,還很聰明。”

    “真的?”

    “那當然!不然怎麼把顧鵬迷糊得家都不要了!”

    “唉!紅顏禍水哦!”方紅雨做出很世故的樣子感歎著。

    漣青想起了小言的樣子,眼睛幽幽地看著前方想,做一個像小言姐一樣的女人是很酷的,漂亮,有錢,然後把男人搞得神魂顛倒……

    一輛公車過來,方紅雨猶豫了問:“你一個人等車可以嗎?”

    漣青輕松地笑笑:“你別逗了,才多少一點酒啊,我才沒有醉呢!”

    “那你拿著傘,我先走了,啊!”

    “不要傘,”漣青把傘塞回方紅雨手裡,說:“我不要傘,反正這裡有雨棚,不喜歡拿傘。”

    “你小心點!”方紅雨在車門裡了還不忘回頭說一句。

    漣青向她揮揮手,靠在車站很大的燈箱廣告上,畫面上是一個清秀得溢水的年輕男人,臉上帶著嫵媚的笑,他做的是一個手機廣告。漣青很厭惡這樣干淨清秀得有些娘娘腔的男人,如果有別的地方可以靠,她絕對不會靠在看一眼都覺得惡心的廣告裡的男人身上。

    從寬大的牛仔褲裡掏出煙和打火機,用手掩著打火機,不讓風把火給吹滅,突然間覺得很寂寞,只有用寂寞這個極其可恥的詞,才能准確地說明現在的心情。寂寞是可恥的,是萎靡的,是矯情的,是不可以在生活中存在的。生活中可以容忍孤單,但絕不容忍寂寞。漣青不能自己地想起了她的流浪歌手情人,那個冷冷的,酷酷的,其實很可愛的小嬉皮士。她是受不了他的懶散,他的貧窮,他的沒有計劃性和沒有目的性,但現在漣青卻非常地想念他,他們在一起非常地快樂,非常地合拍。唯一不快樂的,是他沒有很明確的將來。而且,他的包裡常常只有幾個硬幣,很恐怖的一件事情。漣青非常非常地想要給他去個電話,但沒有他的號碼,他現在還在新疆嗎,還是去了別的地方。他的飄泊,給不了人一點安全感,但他對漣青的愛是真的。但那種愛也是飄渺的,沒有一點安全感。漣青感到了一種以前從來沒有過的失落和疼痛。失落是她的流浪歌手帶來的,疼痛是高嘯海和他的白面美人帶來的。

    昨天,漣青拉了方紅雨在上班時間(為此方紅雨因為請了兩個小時的假,而扣了三十塊錢的工資),把那個叫李小月約了出來。

    電話打過去的時候,李小月是很驚訝的。漣青把排練了許久的話慢慢地說了出來:“你知道我為什麼知道這裡的電話號碼嗎?我還知道嘯海的床單是什麼顏色的,用的避孕套是多大號的,我還知道他身上有幾顆痣……”

    “你是誰?”聲音有漣青期望的顫抖。

    “你出來就知道了,我們應該好好談一談,幫助你了解你男朋友的為人,相信對你們的將來是有好處的。”

    掛斷電話,漣青問坐在旁邊的方紅雨問:“怎麼樣?你看她會來嗎?”

    “肯定會的,來的還很快呢!”方紅雨得意地叼著嘴裡的棒棒糖說。

    “我剛才說的還可以吧?”

    “棒!”

    “你說,她會告訴高嘯海嗎?”

    “告訴了又怎樣,反正你也不會再和他好了。”方紅雨把棒棒糖從嘴裡拿出來,十分懷疑地看了漣青:“難不成,你還真看上那個呆小子了。”

    “他才不呆呢,狡猾得很!”漣青拉了坐在台階上的方紅雨起來,兩個人開始往和李小月約好的地方走。

    “我這樣可以嗎?”漣青拿著粉盒問旁邊坐著的方紅雨。

    “你緊張什麼啊,你們兩個,不要看她現在擁有高嘯海,但主動的一方是你,她是患得患失的,你什麼也沒有,啥也不用怕,高嘯海回頭,是白撿的,不回頭,也就是現在這樣的局面,天塌下來還是那麼一回事。”

    服務生把她們要的兩個聖代送了上來,草莓聖代是漣青的,香草聖代是方紅雨的。兩個女孩就認真地對付起面前的甜點來。

    “來了來了!”漣青的手在桌子下面激烈地拉扯著方紅雨的裙子。

    “來了就來了,你鎮定一點嘛。”方紅雨抬頭偷看站在門邊張望的皮膚白皙的清秀女子,然後很權威地說:“沒你漂亮!太普通了。”

    “真的?”

    “真的,像她這樣的長相,滿大街都是。”

    漣青就很釋然地坐直了身子,沖張望的女子揮了揮手。

    李小月滿眼戒備地走過來,然後滿身戒備地慢慢坐在了漣青的對面。

    “小姐,請問您需要什麼?”

    “一杯咖啡吧。”李小月說著,慢慢地把包放在了椅子上,“你們找我?”很寒冷的目光,她應該比漣青她們要大個兩、三歲。聽說是把內地的工作辦了停薪留職,來深圳找工作的,還聽說是個本科生。瀝青分析這是她打敗自己的唯一優勢。

    方紅雨很不捧場地跟服務生交代著什麼,都沒有把注意力放在桌面上,漣青有些惱恨地用腳踢了踢她。

    “有什麼事嗎?”冷冷的,拒人千裡之外的口氣。

    漣青有些緊張起來,李小月沒有她想象的方寸大亂的感覺,漣青反而有些亂了手腳,她自己也覺得有些奇怪了,約她來干嘛?定定神,還是把架勢拿了出來,只要想想高嘯海,就可以把戰斗的狀態拿出來:“今天約你,,是想告訴你,關於我和高嘯海的事。”

    “你們的事,和我有關嗎?關我什麼事?現在,高嘯海和我很好,他以前的事,都和我沒有關系。”

    服務生把東西送了上來,一杯咖啡,還有一只香蕉船,一個菠蘿船。漣青目瞪口呆地看著面前的東西,說:“你送錯了,我們沒有點這些東西。”

    方紅雨說:“我點的。”然後把香蕉船放在了漣青的面前。

    漣青心裡疼得一塌糊塗,今天說好了是漣青買單,這兩樣東西是有夠貴的,可以買一件象樣的衣服了。漣青狠狠地盯了方紅雨一眼,看見她很過癮地把一顆紅櫻桃放進了嘴裡。然後慢條斯理地抬起頭說:“要是沒有關系,你來干什麼?是想我們陪你喝咖啡啊?”

    聽了方紅雨的話,漣青突然間腰就直了。

    李小月做出不耐煩的樣子說:“有什麼事你們就直說吧,我還有事呢。”

    “回家給高嘯海做飯?可不值得。”

    方紅雨的嘴就是厲害,漣青很高興她的即興表演,她們排練的時候,都沒有這些對白的。漣青等不急地要表現自己了,她按照她們排演了很久的話說:“我和高嘯海交往了很久,直到你出現,當然了,人都有選擇的權利,但他對人也太不負責任了……”漣青忘了下面該說什麼,“……他的內褲都是我買的,他家茶幾上的干花你看見了吧,也是我買的。”

    “我們會還給你。”女孩在壓抑著自己的眼淚。

    “他今天這樣對我,不敢擔保明天就不會這樣對你,你還是好自為知吧。我今天來,只是想提醒一下你。我曾經,還為他做掉過一個孩子……”

    在那個女孩終於沒有忍住掉下眼淚的時候,兩個女孩惋惜地歎息著走了。出來就笑作了一團。漣青笑得有些想流淚。方紅雨彎著腰說:“我們倆今天吃的東西有兩百多塊呢,讓她買單去。”

    “就是,氣死她!你看她,眼淚就出來了……”

    “你真的做過小孩嗎?”

    “騙她的了。”

    “吃中午飯?你餓嗎?”

    “我好飽。”

    “我也是。”

    兩個女孩高興地嬉笑著離開。

    咖啡店裡的女子獨自在裡面坐了許久,淚流滿面。正如漣青她們期望的一樣,她受到了重大的打擊。高嘯海是她心裡絕對獨一無二的好男人,她為了他可以什麼都拋棄的好男人,大多數人來深圳都是為了自己的前途和事業,她的原因很簡單,就是為了青梅竹馬的高嘯海。現在她的天空突然地倒塌了。

    但她是為了他來的,拋家捨業地奔了他來的,她是不容易認輸,不容易被打倒的,她現在除了他,還有什麼呢?不可能再背了行李回內地吧,那裡,連工作都沒有了。

    李小月坐在咖啡店靠窗的位置上,怎麼也適應不了突然的打擊,真的是天地的塌陷。

    窗外,車水馬龍,如火如荼,這是個熱烈的城市,但李小月還是飄浮的,除了高嘯海,她沒有別的攀附物,至少她自己沒有別的發現。

    漣青惡作劇的報復帶來的快感沒有持續完一天,就被高嘯海從頭到尾地把快感澆滅了。漣青怎麼也忘不掉高嘯海電話裡的話:“你以為你是誰啊!爛貨一個!哪個男人會要你這樣一見面就上床的女人啊!我告訴你,你打擊不到我們的,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了小月,她原諒了,原諒我在寂寞的時候玩兒個把女人,我們什麼也沒有發生!你就省省心吧,不要像個巫婆一樣地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了,那只會讓人更惡心你……”

    漣青哆嗦著想要罵人,一個字還沒有罵出來,電話就被掛斷了。沒有別的辦法了,只有再約了方紅雨,在晚上,去了高嘯海的家。

    結果是不容人開心的。漣青覺得自己簡直就是自己找上門去受辱。高嘯海冷漠得仿佛他們從來沒有上過床,連沒有上過床的人都不會那麼冷漠和惡語相向。李小月更是堵在門口,以勝利者的姿態說:“以前我不在嘯海身邊,他在外面做一些荒唐的事,招惹一些不檢點的女人,我不怪他,你不要再來打攪我們的生活了,你挑撥不了我們的。嘯海也跟我說過,你就是想要錢,想要他賠償,錢我們是不會給你的,別的隨便你了。”說完就把門關了。

    漣青愣了幾秒鍾,和同樣愣住了的方紅雨驚訝地對視了許久,這個女人,真的是已經得道了,超凡脫俗了,可以這樣平靜地接受自己男人的不忠,然後統一戰線了。

    漣青開始惡狠狠地踢門,腦袋被氣得發暈。門被踢的很響,方紅雨也踢,門沒有開,保安卻上來了,是高嘯海打電話讓樓下的保安上來的。

    漣青叫著,他們偷了我的東西!花瓶,干花,裡面非法同居了一對狗男女,他們偷了我的東西,那花瓶就放在茶幾上!

    門開了,花瓶和干花被拿了出來,隨即門又關上了。兩個保安做了一個很禮貌的動作:“請你們離開,這裡不歡迎你們。”

    不甘心就這樣灰溜溜地離開,但保安的制服還是有一點威懾力的。漣青和方紅雨對視一眼,不甘心地離開。漣青手裡捧著花瓶和一束干花。突然她轉回頭,把花瓶狠狠地向門上砸去,很清脆的破裂聲。然後快步地向電梯走去。

    然後她們去了酒吧,酒精和煙在身體裡燃燒著,讓一切變得不是那麼的具體,這裡是任人發洩的地方,放下所有的偽裝,露出本來的面目,一匹狼?一只母豹子?一條蛇?所有真實的面目,都可以在這裡肆無忌憚地露出來,獸性的一面。當然,你也可以加上一點天使一樣單純的偽裝。

    骯髒渾濁的空氣,空氣裡漂浮的曖昧的氣味,躲在人的面目裡面的獸性的欲望恣意張揚。

    漣青很快地喝多了,音樂非常地強勁,非常地刺激。她和方紅雨一人手裡夾著一只煙,在完全忘我的,用力消耗自己殘留的體力的人群裡扭擺抽動,離奇地燈光分解著癡迷的臉,像夜一樣地琢磨不定。

    漸漸地,漣青感到了有趣,一雙男人的手,試探著在她腰間游移。她回頭,用很挑撥的目光冷冷地看那個男子,一個令人心動的家伙,漂亮的外表,還透著一點成熟男人的味道,臉上架著一副細邊眼鏡,短短的平頭和健壯的體格讓人覺出他男人的強悍。

    漣青很快地把頭吊了回去,更加拼命地扭動自己矯人的身姿,如水蛇般撩人的身體。男人的手愈加地放肆起來,很老練很溫和地在漣青的腰際、屁股上令人心醉地撫摩。獸性慢慢地浮出體外。最後他們相擁著離開舞池,在走廊上激烈地親吻,漣青像水蛇一樣緊緊地纏繞著面前很有魅力的男人。到處是酒精和煙混合的味道,到處是人們迷茫走失的欲望。昏暗的燈光裡,十分地神秘和詭異。

    原本他們也許是沒有想到在衛生間那樣骯髒不潔的地方做的,但他們已經沒有地方可以躲了,他們已經變成了兩只野獸。男人很果斷地擁了漣青去洗手間,很有力的手臂,是和她經歷過的每一個男人都不一樣的感覺,最有能讓人釋放原始欲望的感覺。

    在男洗手間裡,他把她抱進了一個小間,她感到了一些害怕,突然間她想逃,他抓緊了她,狂熱地吻她,太刺激的感覺。他的手像蛇一樣在她身上游移。很快地她的褲子就沒有了,她有些惱怒他把她的褲子丟在骯髒的地上,漣青把褲子撿起來,長褲,底褲,一件一件地往掛鉤上掛,就在這個時候,感到了身體漲裂的快感,她呻吟起來,很大的聲音,沒有一點假裝,很自然地呻吟起來。然後男人又把她抱了起來,讓她坐在他的身上,男人很粗地喘息,混雜著隔壁馬桶抽水的聲音,還有撒尿的聲音,還有臭味,所有一切,都強烈地刺激了兩個暫時忘記了自己的男女。門外有人在敲門,大聲地說:“哥們兒,悠著點兒,別著火了!”在叫聲中高潮像山洪爆發般的來臨,漣青聽到從自己的喉嚨裡爆發出奇怪地叫聲,顛峰過後,人就虛脫了。男人閉著眼睛,咧著嘴,高亢地粗喘起來,他顫抖著在漣青的身體裡爆發。

    慌亂地穿好自己的褲子,突然覺得這個地方是這樣的骯髒,髒得不想多呆一分鍾。

    “我怎樣跟你聯系?”男人意猶未盡地問。

    漣青很快地跑了,似乎這是保持自己驕傲的一種方法,到底是誰玩誰,誰放得下,就是誰在玩,誰放不下,誰就被玩了。

    洗手間模糊的鏡子裡,漣青看到自己凌亂的頭發和潮紅的臉,眼睛還在欲望裡神經質地掙扎。一種陌生的表情。漣青扭過頭來,那不是她,她跑了出去,在門口把一個剛進來的男孩撞得側了一下身,男孩立即興奮起來:“MM,不再玩兒一會兒?”

    再回到舞池,覺得已經沒有什麼意思了。一只手搭在了漣青的肩上,今天的熱情已經用完了,她惱怒地回頭,要呵斥打攪她的人,卻看見是方紅雨被燈光分離得很詭異的臉:“去哪裡了,我到處找你!”

    漣青搖搖頭,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自己的酒瓶,一仰脖子,就進去了一大口。她覺得自己真的是已經很成熟了。

    此刻的漣青靠在廣告箱上,把玩著手裡點燃的香煙,眼睛很漠然地看著遠方,小男式的短發有些凌亂,大大的帆布雙肩包,黑色的緊身毛衣,寬大的牛仔褲,脖子上系了一條不能御寒的細長的綠色圍巾。耳朵上的N個小銀環在燈光下很醒目地閃著寒光。

    “嘿,要我送你回去嗎?”是那個戴眼鏡的漂亮男人,他跟著自己的,漣青意識到這一點,難免的有了一點得意。男人一身很考究的衣服,在自然狀態下很淡定的神情,也許,他

    是個室內設計師。但不管他是什麼,漣青都不想和他再糾纏了,她要把主動權握在自己的手裡,她不和這樣“輕浮”的人交往,如果他們是玩的話,也是她玩他,雖然他比她大了許多。

    只是漣青沒有想到,這個酒吧裡邂逅的男人,會徹底地進入她的生活,讓她發生那樣突兀的事件。相遇和結果,都倉促地讓人始料未及。

    一輛車過來,漣青把煙頭扔在地上,用她的松糕鞋把它踩滅,然後沒有一點牽掛地上了車,她覺得自己真的是長大了。而且,世界上可愛的男人實在是太多了,特別在這座城市裡,到處都有受過高等教育,各方面素質都不錯的年輕人,裡面當然包括許多可愛的男人,一個高嘯海現在實在是算不得什麼。但不管他再怎樣算不得什麼,他也傷害到她了,她會報復,來排解心裡的怨恨。

    第二天,漣青就按照她和方紅雨的計劃,在公司的局域網上張貼了一張帖子,以一個受害女子的身份,向同事揭露高嘯海玩弄女性感情,肆意踐踏女性尊嚴等等。打不倒他,也得臭臭他。在高嘯海氣急敗壞地到處找她之前,她就交了辭職報告,離開了公司。

    離開時,聽到同事之間小聲地議論,公司裡彌漫著壓抑的興奮和躁動。漣青心裡實在的得意,想玩她?沒那麼簡單!

    當天,漣青就和方紅雨一道,去一家模特公司參加了面試。

    出來以後,兩個人都笑得腰都彎了,原本就是愛笑的年齡,加上今天的一個惡作劇,再加上以後更加多姿多彩的生活。

    滬妮要把小言的骨灰盒送回重慶,小言曾經說過,只有在重慶才有有根的感覺,重慶是她最喜歡的城市。

    甚至沒有請假,星期六和星期天,一共有兩天的行期,她不想在那座城市多呆。

    買了往返機票,然後拖著飄然的身體在繁華的大街上游走。生命有太多的變數,一個美

    好的生命也可以以這樣的方式嘎然而止,還有什麼是可以把握的呢。

    蜷縮在沙發上,翻看小言遺留下來的照片。照片裡大多都有很好的陽光,陽光下小言很燦爛地笑,笑得嫵媚明朗,風情萬種。彩色照片裡的陽光明明還是新鮮的,卻因為小言的離開而陳舊了,突然地陳舊。

    門鎖開動的聲音,滬妮還是懶懶地靠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從此小言,也就只存在在這些照片裡了。

    “滬妮!”

    滬妮抬頭,看見穿著整齊西服的秋平,手裡拎著他的便攜電腦。

    “今天沒加班?”

    “本來要加班的,想早點見到你,就把它拿回家裡來做了。”

    秋平在滬妮身邊坐了下來,滬妮疲倦地把自己的身體投向秋平的懷抱:“對不起,秋平,我總是讓你擔心。”

    “如果你需要我,我覺得很高興。”秋平撫摩著滬妮的頭發說。

    滬妮緊緊地摟著秋平的脖子,把自己的臉深深地埋在秋平的肩膀上,熟悉的令她安定但又癡迷的氣息。

    看著沙發上散落的照片,秋平問:“什麼時候出發。”

    “明天。”

    “幾點的飛機?”

    “十點四十的。”

    “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滬妮拒絕,那裡有太多傷心的記憶,她不想秋平去那裡。

    秋平堅持要陪她去,滬妮堅持地要拒絕,最後秋平贏了。

    走到機場出口處,沒有小言的家人,沒有人來接小言。

    滬妮懷裡緊緊地抱著小言的骨灰盒,小小的匣子,就是小言藏身的地方。

    周圍到處充盈著地道的重慶話,熟悉也讓人辛酸。沒想到離開幾年以後還會回來,是以這樣的方式回來。

    機場大巴離城區越來越近,滬妮緊緊地纏繞著自己的手指,眼睛看著窗外,不堪的過往,很真實地一幕幕再現,那些冰涼堅硬的過往。

    秋平抓住了她已經僵硬的手,“放松一點,滬妮。”

    可是她也是想要把那些都忘掉的,但它們事實存在過,就像時間燃燒過後的灰燼,到處飄散著,在昨天陳舊的陽光裡恣意飛揚,鋪天蓋地。

    重慶城區的變化是很大的,找小言的家費了很大的周折,周圍的房子都變樣了,滬妮和秋平是按照門牌號找過去的。小言的家,已經在一棟商住樓裡了。

    按響門鈴,裡面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滬妮突然地就想起幾年前的小言,穿著紅色吊帶衫,露著半個屁股的牛仔熱褲的小言,臉上新鮮得沒有一灰塵的小言。就在滬妮拼命要忍住自己眼睛裡往外擠的水樣的悲傷情緒時,門豁然打開了。門裡站了一個頭發已經花白的老婦人,目光呆滯,神情黯淡。看著滬妮懷裡的盒子,她臉上的肌肉突然地痙攣了,緩緩地伸出手,抱過骨灰盒,把臉埋在上面,無聲地啜泣起來。

    “進來吧。”小言爸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妻子的身後。一樣是已經花白的頭發,一樣是暗淡的神情。只是滬妮不知道他們的頭發都是在一夜間突然地花白了。

    外面悉悉索索的聲音驚動了裡面躺著的老人,斷斷續續的不清楚的聲音,陳舊得粘滿了灰塵。

    “媽,不是小言回來了,是小言的同學找她玩來了,不是小言。”

    粘滿灰塵的陳舊的聲音又斷斷續續地說了起來,聽不明白她到底在說什麼。

    “奶奶不知道?”滬妮問。

    “不敢告訴她。”

    滬妮把小言能夠留下的東西從包裡一件一件地拿出來,小言媽佝僂著她不久才佝僂了的背一件一件地撫摩,那些還留有她女兒氣息的遺物,沒有一點聲音地哭泣。小言爸站在妻子身後,顫抖著滿是胡須的下巴,眼睛裡淚光點點,這個家,突然地就染上了灰塵,變得陳舊起來。

    虛掩的門打開了,陽光直射進來,陽光的光柱下,站著一個挺拔的男人,他身體的邊緣因為光的緣故而模糊起來。男人的目光緊緊地盯在了小言媽手裡的盒子上,然後在幾個人的臉上搜尋著答案。他走進來,盯著那個小小的盒子問:“是小言回來了嗎?”

    滬妮茫然不知所問。

    曾經充滿陽光的少年已經長大了,粗糙的衣服,有些凌亂的頭發,被刮得發青的下巴,眼睛裡噴發的痛楚的火焰。

    滬妮想起小言的戲言:如果有一天真的碰得頭破血流了,再回小剛那裡吧,如果那個時候他還說他在等她的話。

    小言是回不來了,但也許她是以這樣的方式回來也未可知。

    小言爸啞著嗓子說:“不要再告訴別人。”

    男人的臉抽動起來,然後固執地掉轉了身,大步地向外走去。

    “小剛!”滬妮叫住了他,從包裡掏出那枚小剛送給小言的裝飾戒指,在那個炎熱的夏天的午後,在滬妮的房間裡,到處都是西瓜甜膩的味道,還有膨脹的熱浪和曖昧的味道夾雜著汗的氣味……

    男人微微地回過頭,倔強地看著滬妮手裡那枚有著一朵玫瑰花的戒指,臉上滿是眼淚,他沒有拿戒指,回頭很快地消失在陽光射進來的門外。滬妮的指尖,戒指上鮮紅的玫瑰獨自閃爍著耀眼的寒光。

    裡間又傳來斷斷續續的粘滿灰塵的陳舊聲音,還夾雜著咳嗽的聲音。滬妮從虛掩的門朝裡看進去,沒有拉開窗簾的房間很昏暗,在那間房裡,時間停止了一樣的緩慢。式樣很新的床上,隆起了不大的一塊。陳舊得像灰塵吊子一樣的聲音,就是從那裡;傳出來的。

    在大街上徜徉了很久,滬妮都沒有從小言父母家裝飾一新,陳設奢華的壓抑裡解脫出來。以前的小言,那個清新漂亮,稚嫩俗氣的小言充斥了滬妮的整個身體。

    “有什麼好玩的地方,我們去玩一玩。”秋平努力地想讓自己顯得輕松一點,好讓滬妮也輕松起來。

    “……我真的不是一個好向導。”滬妮抱歉地說,在重慶兩年時間,對重慶其實還是陌生的。“我帶你去看我以前工作的地方。”

    “好!”

    在解放碑找到當年的那家商場時,它已經變得幾乎不敢相認,解放碑一片,已經是怎樣的氣派和繁華。

    “這裡以前沒有怎麼漂亮的,已經改裝過了。”滬妮有些失望的說。進了大廳,當年的大廳是不能和眼前的相比的。總服務台裡面,站著兩個玉潔冰清的絕色女子,重慶是個美女如雲的地方。看著那兩個女子,時間就回到了從前,那樣年輕得還不知道珍惜的時光,小言每句話都帶著的粗口,那樣還不知道作態的傻笑,下班時在門口騎著單車等待的小剛……那樣貧窮而又年輕的歲月啊。滬妮驚覺自己在懷念和感歎。她的懷念不是因為她老了,而是許多的快樂和悲哀都留在了記憶裡,在陳舊的陽光裡飛揚的陳舊往事。

    他們還去了滬妮當年租的地方,還好那裡還沒有拆,但外圍已經在開始拆遷了,一副大興土木的架勢。

    走進小巷,還是別樣的洞天。因為冬天,人們都不在外面納涼了,但在外面的爐子上生火做飯的女人們也是熱火朝天的。路邊,依然擺著修鞋鋪和剃頭鋪子,生意清淡,但也不斷地有客源。那棵很大的黃桷樹下還有老人在拉琴唱川劇段子,早早吃過晚飯的老年人開始把錄音機搬出來,腰間系了紅稠帶,或是拿著扇子,准備在不大的空地上跳老年迪斯科。不遠處傳來居委會老婆婆的叫聲:“關好門窗,注意防火防盜……”在這裡,時間是停頓的,空氣是舒緩得近乎靜止的。

    “你以前住在這裡?”

    “是啊,這裡房租便宜,離我上班的地方也近。”滬妮指著已經把紅門重新刷過的那棟小樓:“就是那裡,二樓的那扇窗。”

    “哪一扇?”

    “有一角窗簾的那一扇。”

    兩個人看了黑洞洞的小小的窗戶,都不做聲了。

    紅門嘎吱一聲打開了,房東胖胖的小兒媳婦懷裡抱著一個幾歲的孩子出來,後面近跟著她干瘦的丈夫,嘴裡還在不斷地說:“你龜兒個爛婆娘!是啷個看娃兒的嘛!娃兒發這樣高的燒!”

    “你說老子,你龜兒一天人都還看不到一個呢,老子一天在屋頭給你看娃兒,還要啷個嘛!”

    緊跟著老兩口也出來了,急急地跟在後面。

    “哎呀,給你們說了喊你們不去,偏要去,發這樣一點燒,全家人都不得安寧了。”做兒子的不想讓老人出去。一家人吵吵嚷嚷地經過滬妮和秋平的身邊,走了。

    “張伯母,張伯伯,走哪裡去哦?一家人都出動了。”一個在門口燒飯的老太婆向一家人打著招呼。

    “李伯母啊,我們家孫兒感冒了,有點發燒,到醫院去給他看一下。”

    “嚴重嗎?”

    “不嚴重,就是發點燒,早點去看,不要拖,娃兒的毛病拖不得。”

    “對頭,現在的娃兒都嬌氣得很。”

    滬妮和秋平對視著笑了笑,慢慢地轉身離開,在這個時間幾乎停止的小巷裡,心境是格外地安寧。

    重慶的冬天已經很寒冷了,滬妮穿著黑色的大衣,脖子上圍著一條黑白格子的圍巾,是剛剛在商場裡買的。即便這樣,冷的風還是往衣服裡鑽著。

    “你冷嗎?”滬妮問秋平,他穿了一件防寒服,露出裡面黑色的毛衣。

    “不冷,你冷嗎?你的手還是冰的。”秋平握著滬妮的手說。

    “不冷,只是好久沒有試過這樣的冬天了。”看著已經大變的街頭,時間仿佛又回去了從前,其實今天一天,滬妮都在現在和過去之間徘徊。那樣寂寞孤單的除夕夜,那一個個接不通的絕望的電話。滬妮緊緊地抓牢了秋平的手,現在一切都好了,塌實而安全。

    在眾多琳琅的廣告牌裡,其中一個廣告牌引起了滬妮的注意,上面豁然寫著:XX室內設計公司,由XX大學美術系主陣設計。突然地,肖文更清晰地浮在了腦子裡,帶著劇烈的疼痛。

    “我以前就在這所大學上學。”滬妮指著廣告牌說。

    “要不要去看看,反正回酒店還早。”

    “不去了,沒什麼好看的……我帶你去吃重慶小吃好嗎,很好吃的。離開重慶,最留戀的就是這裡的小吃了。”

    在好吃街一個小吃攤,滬妮和秋平點了滿滿一桌子的東西。酸辣粉,擔擔面,窩窩頭,還有燙著吃的串串。夜色中的好吃街格外的熱鬧,從這裡路過的人,無論男女老少,手裡大多端著一碗酸辣粉或涼粉,要嗎就是玉米棒子和串串,邊走邊吃。

    秋平是怕辣的,他要的東西都一再地強調了少放辣椒,但還是被辣到了,嘴裡唏噓著,放棄了面前的酸辣粉,用筷子夾了很小的窩窩頭吃起來。

    “小兄弟,吃不得辣哈?酸辣粉不放點辣椒就不好吃了。”系著圍裙的精瘦的老板娘手裡拿著湯勺笑著說:“要不我再給你燙一碗,一點辣椒都不放。”

    “不用了,謝謝,夠了。”秋平笑著回答。

    “吃這些東西能吃飽嗎?”滬妮問。

    “當然能了,經常加班吃的東西才是什麼都有,有時候吃面包,有時候吃方便面,有時候在外面叫外賣。像我們這種人的肚子,是最好打發的。”

    滬妮不說話了,只覺得心裡隱隱地心疼,就低了頭吃東西。

    滿滿的一桌東西,價錢卻驚人的便宜。

    “太便宜了點。”秋平付完錢感慨著:“這樣做也太辛苦了。”

    滬妮笑笑,以前,這樣吃一次對她來說是怎樣奢侈的一件事情。

    夜晚的解放碑更加地熱鬧起來,華燈溢彩,衣鬢飄香,許多人都在步行街流連往返,打發富裕的時間。

    酒店裡,秋平已經昏沉沉地睡熟了。滬妮輕輕地從他的臂彎裡撐起來,掀開白色的床單,輕輕地下了床。電視閃著單一的麻點,伴著電流沙沙的聲音。

    走到窗前,掀開窗簾,窗外是錯落有致的山城夜景,和依舊喧囂的不眠都市。這座城市,以後也許真的沒有機會再來了。無知得年輕得單純得讓人心碎的時光,被人不經意傷害的感情和身體……還有單純的,幼稚的,可愛的,俗氣的,幽雅的,成熟的小言,都隨了時間的灰燼飄散左這城市裡,亦真亦幻。心底裡,突然地生出許多的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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