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漣青要來了,接到小舅媽的電話時,是滬妮剛在一家廣告公司裡上班第三天。那是晚上七點多,滬妮還在深大的教室裡上課。小舅媽在電話裡一再地暗示是他們一家人養大了滬妮,她說她相信滬妮不是沒良心的孩子,所以她很放心地把漣青交給滬妮。然後一再地申明他們一直不同意漣青離開上海,但是漣青小,沒見過什麼世面,不知道上海是最好的城市,就讓她出來鍛煉一下也好。滬妮說,漣青沒有文憑,怕是要找到好一點的工作會比較困難。小姨媽說,你不也沒有文憑嗎。放下電話,滬妮才意識到,在這個世界上,自己還是有幾
個親戚的。
過了兩天,漣青來了電話,問房子找到了沒有,她不要和滬妮合租,她要租一套單身公寓。這是滬妮希望的,雖然她和漣青是表姐妹,但她們畢竟是生疏了,滬妮只記得她黝黑的圓圓的胖臉,細小的眼睛,賴在臉上不肯挺起來的鼻梁。以後的漣青,滬妮是沒有一點印象的。於是滬妮趕緊在網上張貼了租房啟事,每天查看網上的招租廣告。漣青的電話沒擱下多久,小舅媽的電話就來了,要滬妮租一套兩室一廳的房,要漣青和滬妮住在一起,要滬妮“管著她,免得她翻天了。”電話裡吵得厲害,是漣青和小姨媽在爭吵,但這不妨礙小姨媽向滬妮下達任務。
放下電話,滬妮又開始修改租房啟事,只覺得心裡堵得厲害,她們在電話裡從來沒有問一下她的意見,她想不想和漣青合租,有沒有打攪到她的生活。誰讓滬妮是他們養大的呢。所以她們可以用那樣命令式的口氣和她說話。
以後的幾天,滬妮一下班就到處去看房,看過的房很多,合適的卻沒有一套。秋平也開始幫她找房,動員了他的同事和朋友一起來找。幾天以後,忙亂地把家搬了,購置了一張新床,收拾出來,就打電話通知小舅媽:漣青可以來了,都准備好了。小舅媽在電話裡很“大人”的問:房間有熱水器嗎,家電齊全嗎……滬妮耐著性子一一回答。他們養大了她,所以他們理所當然地要求她。
放下電話,看著這套陌生的房屋,想著還有一個陌生的人要加入這裡,就感到一些不適應,多少年,都是一個人住了。秋平還在拖著地板,而她已經累得不行了。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也不忍心看秋平一個人打掃,就說:“別弄了,休息會吧。”
“把地給你拖了,我看你是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看著埋頭干活的秋平,心裡裡有了一些潮濕,一點點的關懷,就足以讓她感到十分的溫暖。她跳起來,拿了抹布,把剛安排好的東西細細地擦了一遍。
星期六的下午,滬妮就站在了羅湖火車站的出口處,接她已經認不出來了的漣青。手裡,高舉著一個牌子:梅漣青。秋平來不了,他出差還沒有回來。
人流向外湧動著,有許多很年輕的面孔,大概是剛剛從學校畢業的大學生吧。他們的臉上都沒有滬妮剛來深圳時的迷茫,他們大都帶著即將面臨新生活的激動,大都躊躇滿懷的樣子。
兩個拎著大包小包行李的女孩站在了滬妮的面前,對她驚喜地微笑。兩個女孩是經過長途旅行的樣子,臉和手都不太干淨,衣服上也散發著汗和火車上的那種特有氣味混雜著的味道。
滬妮看著她們,不確定她們中的一個就是漣青。漣青的皮膚是偏黑的,眼睛是細小的,鼻梁是塌的,嘴唇是豐厚的,這是滬妮對漣青的所有印象。雖然她做好了“女大十八變”的心理准備,但她的准備裡沒有這樣大的變化。面前的是兩個漂亮的女孩,一個留著長發有著細瓷一樣白皙的皮膚,明目皓齒,雖然長發凌亂地扎了一個馬尾,但一點不影響她的青春靚麗。留著短發的女子雖然有著褐色的皮膚和豐厚的嘴唇,但卻長了一對顧盼生揮的大眼睛,白分之一百的是個雙眼皮。而且,她的鼻梁驕傲的挺拔著,鼻尖還很洋氣地翹著。不可能會是她,再怎樣變也不會把根本的東西都變了。但這個有著褐色皮膚,耳朵上釘著許多個耳釘的美女,卻准確無誤地對滬妮叫了一聲:“表姐!”
滬妮把牌子放了下來,看了她說:“漣青?”
滬妮手裡就多了兩個很大的旅行箱,女孩的東西是很多的。滬妮肯定她們帶的幾個大箱子裡,一定有一大半都是一些廉價又時髦的衣服。還有一堆廉價的化妝品。拖著沉重的行李向大巴站走去,這個叫方紅雨的女孩要去蓮花山,她的親戚沒有來接她,因為知道有人去接漣青。滬妮真想把她放在車上就走了,這樣至少可以表示她不是隨便使喚的人,他們至少應該給她打個招呼,說兩句面子上的話,但是都沒有,似乎什麼安排滬妮都應該要接受的一樣。但滬妮還是做不到,她看了紙條上的地址,她都找不到那個地方,不要說這個剛來深圳的小姑娘了。
滬妮正在猶豫要不要叫的士,漣青已經卻很瀟灑地攔了一輛的士。司機下來把車的後蓋箱打開,努力地往裡面塞著行李,然後每人的腿上還抱了一件,才勉強地把所有行李安排了下去。
一路上兩個女孩興奮地鬧著,很年輕放肆的語言,很年輕放肆的笑聲。那種勢頭讓人們覺得,世界確實是她們的,因為她們的年輕,因為她們的美貌。
的士開出不久,方紅雨就問滬妮借了手機,給她的親戚打了電話,說她們馬上就要到了。車到了約定的地點時,那裡站了一個已經很不耐煩的女子,應該和滬妮差不多的年歲,穿著居家的寬松衣服。她幫著她們下行李。然後拖了一個大大的行李箱離開。她一直唬著她的臉,似乎是滬妮給她帶來了包袱一樣,還不耐煩地嘮叨;“也不知道姨媽他們怎麼想的,當深圳遍地黃金啊,一個沒文憑的小姑娘,來找什麼工作啊。”方紅雨就暫時地收住了她的歡喜,沖漣青吐了吐舌頭,跟在女子後面,顛一顛地走了。
重新坐上車,漣青有一句沒一句地和滬妮說話。滬妮明白,以後要適應有她的日子了。
簡直就不敢相信這幾個包能裝下那麼多的東西,一回到家,那幾個包就像爆炸了一樣,裡面的東西呼啦啦地扯出來一大片。裡面廉價時髦的衣服比滬妮想象的多多了。沙發上,地上,漣青的床上,到處是五顏六色的,各種質地的衣服。
漣青沖完涼,穿上一件白色剛遮住屁股的大T恤走了出來。那些東西還堆在外面,漣青就開始很興奮地看房間。
客廳,擺放著一個三人沙發和一台電視,還有一部影碟機,牆角立著一個冰箱。旁邊還有一個餐桌和幾個椅子。滬妮的房間裡是她的電腦和一張床,還有一個簡易衣櫃,一個簡易書架。窗戶看出去是另外的一些住宅樓,一棟挨著一棟。漣青房間的窗戶看出去也是一樣的景色,只是角度不一樣而已。漣青的房裡有一個大衣櫃,是房東的。然後有一張床,一張梳妝台。看著自己的房間,漣青無不委屈地說:“我房間裡的東西比你房間裡的東西少。”滬妮拿了衣服去洗手間沖涼,沒有理她。
出來,看見漣青心安理得地坐在一堆衣服中間啃著蘋果看電視。房間裡有遭劫後的凌亂。滬妮不清楚這個小時侯驕橫的女孩現在是怎樣的習性,她面無表情地說:“把你的東西收拾好再看。”
“嗯!”漣青回答了,卻沒有動彈一下。
“聽見沒有,你看家裡亂得有地方下腳沒有?”滬妮把腳下的一個布娃娃踢了一腳說。
“休息一下不行啊!”
滬妮就不想再說什麼了。客廳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坐了,滬妮干脆回自己的房間躺了下來,夏日的午後是特別疲倦的,不要說還出去跑了一圈。
電話鈴響了起來,滬妮知道是誰。拿起話筒,果然是小舅媽刀片一樣薄的聲音:“滬妮,你接到漣青了沒有?”
“接到了。”
“那以後你這個當表姐的就要多照顧一下她了,她第一次出門,從來就沒有吃過苦頭,你凡事就多擔待點了。還有,你到深圳那麼多年了,看能不能幫她找一份工作,只要是坐辦公室的工作就可以了……”
“小舅媽,找工作的事得看她自己的,我是一點忙都幫不了的。不過這裡的工作還是算比較好找的……”
“你不要說這些了,再怎麼說,我們也拿你當親閨女一樣地待過,對漣青你可……我們對她去深圳也是不贊成的,上海哪一點不比深圳好?再說,一個人在外面太辛苦了,但她就是要去,無所謂了,如果不行就讓她回來……”滬妮麻木地聽著遙遠的漂浮的聲音,他們有恩過她,所以有這樣的要求也是理直氣壯的。
“要和漣青說說嗎?”聽到舅媽的話似乎已經接近尾聲。
“你叫叫她吧。”
“漣青!”滬妮把話筒遞了過去。
把衣服抱起來放在另一堆衣服上面,滬妮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等著漣青很不耐煩地跟她媽媽說完話,就開始了她的談話。她想是應該要和漣青談一次的。她對這個小表妹是有責任的。
“你准備找一份怎樣的工作?”開場白很可笑,像老師對學生,或是長輩對晚輩。
漣青愣了一下,或許她還沒有考慮到這樣具體。畢竟她才剛剛高中畢業啊。“隨便。”她很“隨便”地說。
“你會什麼?”
漣青又愣了一下,把眼睛從電視上收回來看了滬妮一眼,沒有說話。
“電腦?”
“……上網嗎?”漣青的眼睛裡露出很熱烈的光芒。
“不是指上網,是說一些應用軟件……”
“不會!”
“……你外語怎樣?”滬妮沒有信心地問,一個高中畢業生的外語再好,好得過這裡大把大把的本科生、研究生甚至博士生的外語。問題提出來,滬妮就感到了這個問題的可笑。
“……還可以吧。”
“你高考的時候外語考了多少分?”
“……四十幾分。”
滬妮吸了一口冷氣,這也叫可以?“你應該繼續讀書的,你這樣找工作是很困難的。”
漣青很不以為然地笑了一下,說:“你不也沒有文憑,不也找到了工作。再說,誰都知道深圳是個好地方,‘到北京嫌官做得小,到深圳嫌錢賺得少,到四川嫌結婚結得早,到海南嫌腰板兒不好。’別人都說深圳的機會是最多的了。”她突然臉上堆了曖昧的笑容問滬妮:“表姐,你去過海南,那裡‘那種’真的很多嗎?”
“什麼?”
“妓女啊?”
滬妮奇怪地看了漣青一眼,然後把眼睛回到了電視上,一部韓國的電視連續劇,長得很像金喜善的女主角臉上被濃濃的粉妝武裝得密不透風,臉上帶著很濫的悲傷欲絕的表情正在黑夜的街頭狂奔,算不上英俊但表情裝束都很“酷”的男主角在後面追趕著,很無聊的劇情。滬妮默然地說:“不知道。”
“你會不知道?你在海南呆了那麼久。”
“呆久了我就該知道了!”滬妮沒好氣地說。
兩姐妹就不說話了,都盯著電視。滬妮拿起遙控板,開始換頻道,漣青提出了嚴重的抗議:“人家在家裡天天都看了這個節目的!”
滬妮就把台又搜了回來。抓起茶幾上的一包瓜子,拿了一顆扔進嘴裡,嗑出瓜子殼,用手接了,放進煙灰缸裡。以後,她都不能在自己家裡隨便地抽煙了。
“你男朋友呢?”漣青問。
“你怎麼知道我有男朋友?”
“煙灰缸是你用的?”
“是我裝垃圾用的。”
漣青很不以為然的撇了嘴笑笑。電視裡開始放廣告,漣青突然地把頭轉了過來,問:“表姐,你男朋友怎麼樣?有錢嗎?是干什麼的?”
“你問這些干嘛!”
“替你參謀參謀唄!還能干嘛!”
滬妮只看了電視,不打算理她這個問題。
漣青把身子湊了過來,很親暱地對滬妮說:“我要在深圳找一個有錢的男朋友。”
“你想找就能找到啊!”
漣青得意地笑了:“那當然!”
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話,把滬妮噎得話都說不出來,半晌才說:“你憑什麼啊!”
“憑我的年輕漂亮!”漣青突然一副看破紅塵的樣子說:“不趁自己年輕的時候找個有錢的男朋友,這一輩子就很難翻身了。像我媽一樣,一輩子過窮日子。”
滬妮斜眼看著自己這個年輕的表妹,嬌挺的鼻梁,顧盼生揮的大眼睛,和記憶中的她相差太遠了。“你整容了?”滬妮不經意地問。
“怎麼,看得出來嗎?”漣青差一點跳了起來,翻著扔在茶幾上的小雙肩包,掏出一面鏡子,仔細地看著自己的面孔,一會把鏡子舉到側面,斜著眼看,一會又把鏡子舉到正面,就這樣翻來覆去地檢查起來。“看得出來嗎?”她轉過頭看著滬妮問,很認真的表情。
滬妮搖了搖頭,說:“只是和小時侯的樣子太不一樣了。”
漣青釋然地笑了:“女大十八變嘛!”
“舅媽就由著你去做?”
“她敢不讓我去做!”漣青得意地笑了,語氣霸道驕橫。滬妮突然地覺得有些心酸,如果媽媽在,她是否也會用這樣的口氣來展示自己所受的嬌寵呢。
漣青斜眼看著滬妮的胸部,滬妮察覺到了,下意識地含了含胸,“表姐,你應該去做做那裡,你那裡不夠大。”漣青說。
滬妮聽這話有些惱怒,不是因為漣青說她“那裡”不夠大,而是覺得自己的隱私被別人窺探了,她沒好氣地說:“怎麼,你那裡也做過的。”
和滬妮一起分享了部分秘密的漣青已經把她當成了知己,再說,她還是自己的表姐呢。她熱情地推薦起自己的胸部來:“是最新的材料做的,”
“硅膠?”但凡女人,對這樣的話題都不會太不感興趣的,包括滬妮。
“表姐你老土了吧,什麼年代了,還說硅膠是最新材料。是“水滴”。”看著滬妮疑慮的表情,漣青又補充說:“是水滴形的鹽水袋。”說著就拉了滬妮的手去摸自己的胸部:“你摸摸,很自然的,就是躺下都看不出來是做過的。”
滬妮趕緊地把手抽了回來。問:“塞一個東西在裡面,舒服嗎?”
“沒感覺的,真的。”
“有副作用嗎?比如,變形?”
“你說的是硅膠,這可是鹽水袋,幾乎沒有什麼副作用的,即使破了都會被身體慢慢吸收的。再說,破的可能性太小了,它的承重能力很強的。表姐,你去做吧。”漣青熱烈地推薦。
“我才不做呢。”滬妮簡直不敢想象把自己的身體打開,放一個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在裡面,那種感覺想起來都覺得別扭。
“隨便你了,”漣青把身子往沙發上一靠,說:“現在是什麼都要競爭的,自己條件不好的話,連老公都守不住,這外面多少誘惑啊。”
滬妮想起了秋平,秋平不會這樣的,他是不會在乎她的胸部不是太大的,再說,自己的胸部也不算小啊。滬妮平靜下來。
“也許,我要去找一份做推銷的工作。”
“為什麼?”
“做推銷才能認識很多人啊,而且還能認識一些老板,像你這樣一天坐在辦公室裡,能認識什麼樣的人啊。”
滬妮看著短發上滴著水珠的,滿臉都顯示著她是多麼年輕的表妹,朝氣蓬勃的表妹,干淨漂亮的表妹,還有點急功近利的表妹,或許這才是所謂的新興人類,讓這個世界更加喧囂的年輕一代……
電話鈴突然地響起來,滬妮拿起話筒,是小言有些沙啞的聲音:“滬妮,是我。”
“知道,什麼事?”
“有空嗎?陪我健身去。”
“今天不行,我表妹今天第一天來。”
“已經到了。要不要我做東請她吃頓飯?”
“算了,不用。”
“那晚上到我酒吧裡來玩兒吧,你總不能把別人像你那樣的關在屋裡吧。”
“算了,她還是個小孩子呢。”
“得了吧滬妮,現在的‘小孩子’都比你像個大人。還有。”小言曖昧地笑起來,“不是主動要求相親嗎?怎麼又不來了?”
“不想結婚了嘛,這還不簡單。”
“你以為我不知道,是不是又和你那個小情人在一起了?”
“是又怎樣?”
閒扯幾句,放下電話,想起有兩個多禮拜都沒有和小言聚過了,心裡有些欠欠的。回頭看到往自己嘴裡塞著泡鳳爪的漣青,四周是堆積如小山的雜務,突然地感到很疲倦。就對漣青說:“我睡覺去了,你吃完這塊趕緊收拾一下自己的東西。”
漣青嘴裡很含糊的答應著,眼睛還粘在電視上。
不知道睡了多久,被重重地拍門聲吵醒的時候,知道自己是睡得很沉的。
有些惱火地打開門,外面站著漣青,手裡抱著一大包冬天的衣服,嘴裡邊撅著口香糖邊說:“我衣櫃放不下了,放一點在你這裡。”
滬妮站在門口說:“不行,我的衣櫃也放不下了。”
漣青探了頭往裡看,滬妮就側了身給她看,她房間裡的簡易衣櫃比漣青房裡的那個三開門衣櫃小多了。漣青晃一晃地回去了。滬妮就跟了過去,在客廳裡放了幾天的東西終於被漣青收進了她的房間。滬妮看見那個三開門的大衣櫃裡塞滿了衣服,簡直不感相信漣青的那些個旅行包裡裝了怎麼多的衣服。
還是把那包冬天的衣服放進了旅行箱裡,整個房間是顯得擁擠的,到處都是漣青的痕跡。梳妝台上琳琅滿目的各種廉價化妝品,床上隨意地扔著布娃娃和衣服,地上放著一些空的啤酒瓶,(客廳裡的冰箱裡現在是擁擠的,各種冰激凌、汽水、水果、啤酒、小吃。)所以漣青的房間就有了那些東西的殘骸,地上,桌上,到處都是。牆上貼滿了漣青得意的收集品,全是一些明星的海報,電影明星,歌星,還有足球明星。然後還有她自己的,大副的“藝術照”。在朦朧的柔光鏡下也看得出她臉上有多少多余的脂粉,媚俗的笑容,媚俗的裝束,媚俗的布景,照片中的漣青是驚人的媚俗的美麗,但照片中的人卻和現實中的人相差太大,大到幾乎辨認不出的地步。聽說現在在網上認識的對象,在接到對方的“藝術照”以後,都會要求對方另寄“生活照”,看來大家也都知道“藝術照”的欺騙性,但終究還是抵擋不了那驚人美麗的誘惑,花一大筆錢下來,拍一組絕美的照片,娛樂自己,也娛樂可以娛樂的別人。
看看沒有什麼事情可以幫忙了,滬妮就打著哈欠回去睡覺,漣青卻跟了來,在後面說:“表姐,我想上網。”
“不行!”滬妮堅決地說,這兩天的接觸滬妮就知道對漣青不能有一點客氣,她很會粘人,也很會順著稈子往上爬。她不能縱容漣青,不然她的生活會遭到很大的打擾。
“人家睡不著。”
“你白天在家睡覺,晚上當然就睡不著了。明天就去人才市場去,找份工作,你看你來了幾天了,一點動靜都沒有。早點睡吧。”說著就把漣青關在了門外。
躺在床上卻是真的睡不著了,滬妮就是這樣,睡到中途被打擾了,要再入睡就要很長的一段時間。索性爬起來,看看時間已經快兩點了。打開電腦,看到秋平凌晨一點多發來的簡短的郵件,郵件裡說他會在這兩天回來,他還說他想她,很美妙的感覺,在世界的某個地方,在凌晨一點多的時候,有個很親切的男子,在想她。滬妮慢慢地關了郵件。點上一只煙,慢慢地瀏覽一些新聞,這夜的情緒溫暖塌實。
滬妮真正地感受到了漣青到來對她生活的打攪,因為她剛來,她和秋平約會也要帶著她,不是滬妮自己要帶,而是漣青只要知道滬妮是要出去“玩”,就不折不扣毫不猶豫地粘了上去。這讓滬妮和秋平的約會變得具體了一點,以前漫無目的的游走已經取消了,他們開始看電影,去咖啡屋,打保齡球等等。滬妮還很長的時間都沒有去小言那裡,因為沒有了時間。而家裡的電話是常常占線的,漣青剛來深圳就有了褒電話粥的對象,就是那個方紅雨。據說方紅雨已經在一家很小的公司謀了一份職位,做老板的助理。在那樣幾個人的公司裡,那
樣的職位的走向是有一定的不可預見性的。如果電話占線漣青又沒有褒電話粥,那麼她一定是鑽到滬妮的房間上網去了,網上有怎樣一片精彩的天地,在網上她都已經過上了“家庭生活”,在網上她舉行過隆重的婚禮,而且成功地犯了“重婚罪”,卻沒有人知道。一個多麼精彩的虛擬世界啊。
月底,滬妮拿了數額驚人的話費單問漣青:“怎麼,我們是一人付一半呢,還是怎樣?”
“我還沒有工作呢!”漣青委屈地大叫。
“那你找工作去啊!”滬妮冷冷地說:“你知道這套房多少錢一個月?三個月以後,你要承擔房租的一半,還有別的費用,從下個月開始,也是一人一半。”滬妮交這套房的押金,還有預交三個月的房租已經把積蓄幾乎花了個精光。即使滬妮養得起漣青,也不能滋長了漣青好吃懶做的惡習。漣青噘了嘴,快步地回了自己的房間。滬妮不想低頭,她堅持著,漣青不能再這樣懶散下去,這樣對她自己沒一點好處。人是不能有惰性的,滬妮認為,人一旦有了惰性,就像吸食了鴉片一樣,很難根除了。
沒幾天,漣青就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還不錯的公司做業務助理。滬妮都不明白她怎麼會被這家有名的家電公司錄取,看來深圳真是屬於女人的城市。狠狠心,把自己卡裡的錢取得再干淨沒有,買了一部手機送給漣青,表示祝賀,也為了她工作的方便,還方便自己知道她的行蹤。她對漣青是負有責任的。
漣青拿到手機時著實興奮了一下,就開始遺憾這手機不是她中意的那一款。滬妮冷冷地說:“你要喜歡那一款,就自己存錢買去。”漣青也不介意,拿了手機就開始撥號,要試手機的效果。
“話費你自己交啊。”滬妮說。
“知道知道!”
第二天,漣青就開始上班了。
已經有多久沒有見到秋平了?每天只是簡短地通通電話,很簡短的。滬妮對自己說沒有關系,秋平忙嘛。事實上她是相信他的,她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他說要她等他,因為他要娶她,那滬妮就會等他一輩子,她相信他。只是,她很想他,卻不得不壓抑了自己的思念,壓抑了想要給他電話的沖動。因為也許他正在工作,她怕打攪他。
周末,秋平還是說忙。滬妮說,沒有關系,你忙吧。放下電話,心裡卻很是悵茫。
滬妮是匆匆忙忙趕回來的,想著是周末,也許秋平會約她出去吃飯,就趕了回來換衣服。現在,也不用急了。換了家常的衣服,看看冰箱裡,除了零食什麼可以當飯吃的都沒有。廚房裡,有一代面條,呆會餓了再煮了吃吧。
漣青也還沒有回來,現在她回來得都很晚,說是要加班。
拿了一個蘋果,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心裡空落落的難受。拿起電話,只有小言的號碼可以很理直氣壯地撥過去。不到一分鍾,滬妮就把今天晚上的失落打發了出去,她要去小言那裡,顧鵬今天也不在,出差去了。
換了一條白色長裙,一件黑色真絲襯衫,准備出門的時候,漣青卻回來了。
“你要出去啊表姐!”漣青問著就鑽進了自己的房間。
“今天怎麼這麼早?”滬妮追進去問,她在想要不要把她也帶到小言那裡去,總不能把她一個人丟在家裡吧。
“今天晚上有個很重要的應酬,我回來換衣服。”說著漣青就把身上的套裝換了下來。
聽說漣青還有事,滬妮不免暗暗地松了一口氣。
說話間漣青都已經淘汰了幾身衣服,最後換上去的是一條粉藍色的吊帶裙。她轉過身來詢問地看著滬妮。美得讓人有些嫉妒。
“穿這樣怕不太好吧,你是出去工作的,又不是出去玩的。這樣穿你的同事和客戶怕是對你有別的看法哦。”滬妮不忘自己“表姐”加“監護人”的角色。
“你只管看好不好看就行了嘛。”漣青不耐煩了。
“好看!太好看了。”滬妮揶揄地說。
漣青不滿的嘟嚕著,去了洗手間,然後又很快地出來,往自己已經粉妝過的臉上飛快地填補著。然後拎了包就往外走。
“你早點回來!”話說出來,滬妮就覺得自己真的是一個年歲很長的家長一樣。
“我知道了。”漣青在外面把話扔了進來。
滬妮一走進熱氣騰騰的火鍋店大廳,就看見了靠窗位置上坐著的小言。小言還是喜歡那樣誇張地穿著,一件幾乎拖到地面的黑色長裙,肩頭很優雅地在外面露著,頭發做了花樣,高高的盤在頭頂,故意四處散著的幾縷發絲抹了折哩水,俏皮地從發結上伸出來,修長的脖子很優雅地支撐著漂亮的腦袋。臉上清淡的妝容,偏冷的色調,眼的四周恰倒好處地散著一些亮粉。驚世駭俗的美麗,動人心魄的高雅。
一樣的年紀,小言看起來卻比滬妮年輕了好多,她是懂得愛惜自己的女人,她生命裡五分之四的時間都用來了保養。臉部皮膚保養,全身的香蕈療法,胸部的定期按摩,各種美體健身訓練,定期的洗腸,甚至定期的卵巢護理。皮膚,胸部,屁股是她生命裡最重要的內容。沒有人看得出來小言已經是快要往三十去的人。但是她也確實變了不少,和以前那個滿臉稚氣單純的女孩相比,現在的小言可以用“風情萬種”“優雅高貴”來形容,.此刻“風情完鍾、優雅高貴”的小言端坐在那裡,指間很講究地淺夾著細長的香煙,煙霧很飄渺地在她身邊繚繞,幫助她把“風情萬種、優雅高貴”推向及至。而且,這一只煙,她不會抽兩口,她只是把它很優美地叼著,如果吸了,那她一定不會讓煙進入自己的肺部,很快地就把煙霧噴了出來,她是個愛惜自己的人。
小言看到了滬妮,微笑著向這邊揮了揮手。
滬妮坐下,笑問:“怎麼?顧鵬很久沒有陪你吃火鍋了。”
“他?出差去了!”
“又出差了?”
“是啊,本來想和他一起去香港的,這兩天又有點事要處理。你看看,還要什麼菜?”說著就把菜單遞了過來。
滬妮看了一下滿桌子的菜,她喜歡的竹筍,金針菇、海帶都有了,就說可以了。
鍋底是鴛鴦鍋,已經燒得滾開了。兩人往裡面放著東西,小言一邊加菜一邊歎著氣說:“在重慶的時候多好,你什麼時候想吃火鍋,一出門,隨便找個破店,都可以吃到味道很正的,現在,一個星期也找不到一個人陪你吃一頓。”
“小情人呢?怎麼今天沒有帶一個來?”滬妮揶揄地笑著問。
“怎麼,你今天想叫一個陪你?”小言問著,手就伸向了旁邊放著的手機:“我現在幫你叫一個來?新來的,還沒有被完全地‘腐蝕’掉的,應該還比較好玩的。”
滬妮連連地擺手:“不要!不要!留給你自己用吧!”
小言笑了:“看你!又不是讓你去伺候別人,是讓別人來伺候你呢,不高興了你就打他,罵他,不要拿他當人看!你買他的那個時間段他就是奴隸,你是他的主人,怕成這樣!”
滬妮攪著鍋裡的菜笑著說:“你別說,我對著他們還真是害怕,真的。我啊,是享受不來的!沒辦法。”滬妮想起有一次小言強給她“安排”了一個男子,滬妮是嚇得屁滾尿流地跑了。
“沒出息!說!這段時間在干嘛!那個什麼孟秋平還好吧?”小言問著,已經迫不及待地把一片燙得紅紅的牛百葉塞進了嘴裡。
“好。”秋平溫柔地出現在了滬妮的腦海裡。
“還真不一樣呢,有男人的女人,一看就滋潤多了。”小言不以為然地笑了。
滬妮不以為意地笑笑:“你怎麼樣?”。
“還不那樣。”小言邊說邊大吃著沾滿紅紅辣椒油的各種菜類,忙得不亦樂乎。
“很過癮?”滬妮問。
“什麼?”小言抬頭詫異地問。
“火鍋。”
“那當然,你不是重慶人,你不知道老長一段時間吃不到火鍋有多難受。”說著又從滾開的鍋裡撈上來一只鵪鶉蛋,在嘴邊吹著,說:“我喜歡重慶,沒有一個城市讓我這樣喜歡過。”
“想回去?”
小言冷笑了一下:“現在?等老了以後再說吧。”突然又換下了她玩世不恭的表情,很認真的說:“我以後肯定是會回去的,在那裡才有根的感覺。”
滬妮沉默了,在哪裡,她才會有根的感覺呢。手機突然地響起,滬妮趕緊在包裡翻騰著找起來,肯定是秋平的,漣青不會給她電話的。
“滬妮,你在哪裡?”
“我在外面呢!”滬妮躲閃著小言探詢的目光和帶著揶揄的笑容。
“我剛剛給家裡打電話,你不在。”
“我在和小言在一起吃飯,在八登街。”看到小言越來越好奇的表情,就站了起來,走出去問:“你吃飯了嗎?”
“吃過了,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一下,就可以保證星期六星期天完全地休息了。”
“真的?”有什麼比兩個人在一起來得愉快呢。
“真的!你什麼時候回去,要不我一會來接你。”
“不用了,吃完飯我們還會玩一會兒,你忙你的吧。”
“反正我今天不會太晚,你一個人回來我不放心。”
回去座位上,小言笑著把筷子一放,說:“你那個孟秋平。”
滬妮對小言是有訴說欲的,她微笑地說:“是啊。”
“來真的了?”
滬妮吃著碗裡熱氣騰騰的竹筍,沒有說話。
“說真的,你們會結婚嗎?”
滬妮放了一個竹筍在嘴裡,叫得脆生生地響,低了頭說:“也許吧。”然後又肯肯定地說:“要結的!”
“他怎麼樣?”小言興趣很高的問:“有錢嗎?你還沒有告訴過我他有錢嗎?”
滬妮看著面前興奮的朋友,說:“你去居委會工作肯定會得大紅花的。”
“別打岔,快說啊!”
“沒房沒車沒錢,就是一個打工崽。”滬妮沒好氣地說。
小言失望了,把身子向椅背上一靠,拿了筷子重新在鍋裡打撈起來:“我不是說你,滬妮,你這個人就是一點都不現實。人活在這個世界上首先應該是物質的,才有可能找到精神的東西。有了錢,你才會發現這個世界是屬於你的,就像對酒吧裡的“牛郎”,你給他錢,讓他干嘛他就得給我干嘛!你這樣,給你介紹像樣一點的,有基礎的,你不要,去找一個窮小子,你對自己就這麼隨便啊。”
“你真的,……和你不喜歡的人做愛也不覺得難受?”滬妮低聲地問,眼睛裡好奇地笑著。
“什麼話?當然不能和自己不喜歡的人做愛了!我什麼時候和自己不喜歡的人做了!”小言不滿地說。
“那……你喜歡那麼多人?”滬妮不由地睜圓了眼睛。
“有什麼不對嗎?而且,人有許多可愛的地方,比如張勇,是因為他有錢,所以他可愛。有很多的男人,就有擁有更多感情的基礎,比如顧鵬,有很多的錢,你就可以考慮嫁給他。只有一些的男人,就像我店裡的“牛郎”,他們只有外表和精力,他們也很可愛啊!那你就玩兒玩兒他,娛樂嘛,生活本來就應該是多姿多彩的。”
滬妮笑笑,不置可否的態度,朋友之間,必須有一點共視才好的。
桌上的菜完全地被消滅的一干二盡,每次和小言吃火鍋都會感到肚子是那樣的不堪重負。結了帳,兩個女子滿意地向外走去。小言笑著拉了滬妮的手摸她的小肚子。滬妮的手在小言的小腹上感到隆起的幅度,然後兩個女子放肆地大笑起來。小言把手伸到了滬妮的小腹上,也是隆起的幅度,又是一場大笑。
小言把車鑰匙交給門童,要他把車開過來。
“你看,先有了物質,你才有可能享受精神的東西,你讓別人干嘛,別人就得干嘛,因為你花錢消費了,你給他們帶來了利潤,最重要的是你還得有輛寶馬,讓別人給你泊車也覺得是驕傲的。”小言恢復了她優雅的姿態,傲然地站在華燈之下。
滬妮和小言是不一樣的,她與生俱來地就有一股書香的氣質和高貴,雖然沒有念完大學,她是清新的,雅致的,還微微地帶著一點憂郁和滄桑,那是時間和生活留給她的痕跡。此刻她把手插在裙子的兜裡,很好脾氣地點頭說是。
“真的,我真的希望你嫁個有錢人,那樣,我們還可以一起去香港購物呢。”
“找不到,我有什麼辦法。”滬妮安靜地笑著說。
女人在一起,難免地談論男人,時間一久,難免地生出一些分歧。
小言很嫻熟地開著寶馬車,姿勢優雅。滬妮坐在副駕位上,看著徐徐後退的燈光下的街景。
“噯!噯!說話!我又不是你的專職司機!”小言最受不了沉默,她抗議地說。
“說什麼?你的顧鵬?”滬妮回頭笑著問。
“可以啊,說顧鵬也蠻好的嘛。”
“說他什麼?”滬妮揶揄地笑。
“去你的,個死妮子!”
滬妮笑起來,小言也笑著說:“我發現你比以前開朗多了呢!”
“說真的,你打算什麼時候和顧鵬結婚啊。”
“我打算有什麼用,人家老婆孩子都有的,我一個人打算有什麼用?”
兩個人就沉默了,都默默地看著前方,前方,是塞得滿滿的車輛。
“其實,結不結婚也無所謂,反正他老婆也不在這裡,我覺得我比他老婆還像他老婆。我們什麼都不缺,只缺那張紙而已。”小言做出無所謂的樣子說:“而且,他對我也真的很有誠意。”
滬妮知道小言說的誠意,就像小言駕駛著的這輛寶馬,這真的不能否認顧鵬怎樣的誠意。物質的程度,有時候真的可以說明一個人的誠意。小言說過,“他捨得給你啊!他捨得!”
街道還在堵塞著,小言不耐煩地按著喇叭,後面的車也開始按,前面的車也在按,街道上一片喧囂吵鬧。
電梯在八樓停了下來,還沒有走出去,就聽到了震耳欲聾的強勁的音樂,迪吧裡正熱火朝天地沸騰著。那是迪吧裡傳來的聲音。迪吧的對面,還有清吧。這裡是小言的王國,是她不斷壯大的夜的世界。
“去哪邊?”小言問。
“還是去清吧吧。”
小言笑笑,說:“其實偶爾去一下迪吧你會發覺自己更年輕的。”
“算了,那裡太吵了,受不了。”
坐下來,小言問:“今天要不要給你叫一個?”
滬妮趕緊的擺手,以前她都從來沒有“要過”,今天更不能要了,秋平還要來接她呢。
小言也不勉強,自己叫了一個挺拔英俊的小伙子過來,在她旁邊坐下。掏出煙來,在這裡面,她勢必是要吸煙的,為了展示她優雅的吸煙的姿勢。遞了一只煙給滬妮,自己再淺淺的夾了一根。男孩很識趣地打燃打火機,殷勤地把火苗湊到小言面前。小言示意了一下,“懂事”的男孩趕緊討好地把火苗湊到了滬妮面前。滬妮點燃煙,說了聲:“謝謝!”
小言大笑起來,說:“你跟他有什麼好謝謝的啊!”笑著把煙點燃,然後湊到滬妮跟前問:“你看他怎樣?新貨,還沒有被‘架空’的。”
滬妮下意識地看了男孩一眼,大概不到二十歲的光景,長得清秀英俊,身體上還沒有留下太多煙酒和欲望的痕跡,他的眼睛還算是清澈的。
“把他給你怎樣,我再去挑一個。”小言說。
“不,不,我不要!”
“瞧你!是你玩兒他,又不是他玩兒你,是你要他干嘛他就得干嘛。你可以什麼也不和他做,不高興了你就打他,罵他,擰他,掐他,煽他大嘴巴!你還可以拿鞭子抽他!很過癮的!”小言露出了一臉惡作劇的壞笑。
“你變態啊!”
“看你說的,人有的時候是需要發洩一下的。”
“別人就由了你這樣?”
“這些人你以為是什麼啊,錢放在那裡,命都不要的!賤!一個比一個賤!不過,還是用自己的“勞動”換錢用,這一點來看,還是值得尊敬的。”
滬妮不說話了,小言不知道她也“做”過,雖然歷時短暫,但畢竟是做過。她對“這些人”有一種本能的同情和理解。生活所迫,不得已而為之。
“你看,我這裡生意還很不錯的。”小言淺淺地吸了一口煙,手臂搭在沙發上,眼睛四處看著,滿意地檢閱著她的王國:“有些香港的闊太太還定期地組團過來呢。”
酒吧現在已經是座無虛席,裡面坐滿了各種各樣的女客。她們消費著酒水、小吃,當然最主要的還是“牛郎”。小言在這裡已經成功地把男人變成了商品,供女人消遣用的“工具”。在某鍾意義上,她是女權運動的身體力行的執行者,雖然她壓根就沒有想過“女權”的問題。
“顧鵬沒有意見嗎?”滬妮問。
“什麼?”小言把目光收回來。
“你一天泡在‘牛郎’堆裡。”
“賺錢嘛,也是工作需要。他還是很相信我的。”
“那你放心他?”
“你看你,心眼小了是吧。我們都互相信任的。再說,就算他玩兒個把小姐,那也是在消費商品,不涉及感情的,兩碼事。……這樣的年月,難不成你還真的要求哪個男人會為你守身如玉,太幼稚了吧……再說,我們誰也不虧!”小言把男孩的耳朵拉了拉笑著說,順勢在他耳朵上吹了一口氣,很撩撥人的架勢,男孩很體貼地攬了她的腰。很懂得風情的樣子。
“受不了你!”滬妮把目光移了過去。
“看你!我給你說過多少回了,不要那樣約束自己,不要把條件定得那麼高,你會快樂很多的。”
滬妮淺淺地笑笑,沒有說話。
“哦,我忘了,別人現在已經有小情人了的人了。”
滬妮拿起自己的科洛拉啤酒瓶,一揚脖子,喝了一大口。台上,一個男人彈著鋼琴伴奏,另一個男人用有點沙啞的聲音唱著:“是什麼樣的情深意重,直要兩個人拿一生當承諾……”台下的舞池裡,有幾對男女在其中翩翩起舞。女伴,大多是半老徐娘,臃腫富態。男伴,清一色的年輕英俊。他們臉上都帶著迷醉的表情,沉溺在煙酒金錢和欲望中的迷醉。男人們大多身體已經被侵蝕了,小言說他們一般只能做三、五年,三、五年以後再棒的身體都會給他掏空,那才真的是“殘花敗柳”。說有許多做這一行的,有些在“從良”以後都會得上性冷淡,有的常常遭遇有性虐待傾向女客的,幾年以後干脆就不能再過性生活了。代價是慘重的,但錢的魅力足以讓他們抱著僥幸心理,繼續在金錢和肉欲的旋渦裡掙扎。這裡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寸地板,就連空氣裡都充溢著物欲的誘惑,一個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的場所,也或許,這裡才是人們展現真面目的絕佳地方。
十一點半,秋平的電話進來了,他已經到了樓下。
滬妮收起電話,拎上包說:“我先回去了,改天再給你電話。”
“噯!你沒這樣現實吧!就這樣就把我拋棄了。”小言把纏在她腰上的手一巴掌打掉說。
“不是,已經很晚了。”滬妮有些理虧地又坐了下來。
“就不能讓他上來坐坐,連我他都不見見啊,顧鵬我可是在第一時間就讓你見了的啊!”
滬妮猶豫了一下,說:“反正也是周末,讓他上來再坐一會也好。”
小言卻阻止了滬妮打電話:“算了,你不是很喜歡他嗎,還是不要讓他知道你在這裡玩的好。”
一聽這話,滬妮卻一定要讓秋平上來了。
“你這人怎麼這麼倔呢,走了,走了。”小言拿了滬妮的手機,擁了滬妮往外面走去,“什麼時候敲詐他一頓,也太便宜他了,就這樣把我們的大美女騙走了。”小言無不賣乖的說,滬妮笑起來,兩個人就嘻嘻哈哈推推攘攘地進了電梯。
走出大廳,看見站在外面的秋平,將近兩個星期沒見的他還和從前一樣,短短的,干淨的頭發,行雲流水的臉龐,一落到滬妮身上就變的溫存關注的眼神。
和小言告別,突然發現這座城市已經變得十分的可親,有小言,現在還有了秋平,然後,家裡還有了一個淘氣的表妹。
夜的深南大道燈火通明,街道上依舊的車水馬龍,安靜不下來。誰能相信這樣一個漂亮現代的城市在二、三十年前還是一個落後的小魚村呢。
現在的滬妮沒有精力來感歎深圳巨大的變化,她的心完全地放在了旁邊的秋平身上。他正拉著她的手,不時地能夠感覺到他溫柔的關注的眼神,一種被關愛被重視的幸福。滬妮此刻的智商,絕對是個低能兒。
沒有什麼具體的話題,就這樣慢慢聊著,慢慢走著。
“累嗎?”秋平問。
“不累。”
“還記得‘回歸’那天嗎?我們也走了好遠,還下著雨呢。”
滬妮笑笑。
“這段時間有沒有生我氣?”
滬妮搖搖頭。
“這段時間是太忙了些,不過今天忙完就會輕松一些的。”
“……”
“明天我想帶你去看兩樣東西。”
“是什麼?”
“你看了就知道了。明天我來接你。”
“秋平。”
“什麼?”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以前,以前,你就沒有女朋友嗎?”滬妮問。她心裡的一點疑問。
“曾經有過。”
“怎麼樣的女孩?”滬妮問,心裡有些酸酸的。
“第一個是我的大學同學,一起出國留學,然後不回來了。”
“那,你就沒有爭取?”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不用強求。我和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喜歡漂泊,向著一個顛峰一個顛峰地攀過,也許很久都不願意停下來。”
“你怎麼不考慮和她一起留下呢?”
“我和她是不一樣的人,我有我自己的生活軌跡,她有她的生活軌跡,了解以後,我們誰也不會為誰停留。而且,我肯定要回來的,我家裡就我一個兒子。”秋平笑起來,很釋然的樣子,“我不能讓我爸媽生我養我一場,到頭來,老了,還沒有兒女在身邊吧。”
“她很優秀?”
“應該可以說優秀吧。”
滬妮心裡酸酸的,覺得灰心:“你……還會想她嗎?”
“滬妮,那已經過去很久了。”
滬妮低了頭,知道是自己的自卑在作祟。
“那,第二個呢?”
“好,今天我就全給你交代了,第二個,是我在深圳認識的,是我的同事。”秋平想起了那個十分年輕的女子,他的下屬,不算漂亮,但十分熱情的女子。曾經一度以為自己找到歸宿的孟秋平,最後被徹底地敲醒了,“深圳的女孩,太可怕了!”秋平想起來還覺得心有余悸。
“怎麼了?”
“咱們不說以前的事好嗎?反正已經過去了,而且,我保證,一點不會帶進我們今天的生活。”秋平想起了那個坐著奔馳車離開的女子,也只是想起而已。
“還有嗎?”滬妮問,心裡酸酸的感覺愈來愈強烈。
“還有一個,最早的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就是你,梅滬妮!”秋平低聲地說。
快一點了,漣青還沒有回來,滬妮焦躁地在房間裡走走停停,然後坐下來,再給漣青撥了個電話,還是關機。許多種假設在腦海裡浮現,令人更加地感到恐怖和不安。再不停地打電話,不停地聽到裡面傳出::“您撥的用戶已關機,請梢後再撥”的聲音。滬妮坐了下來,手腳捏緊了的擔心,眼睛盯著電視,耳朵卻聽著走廊裡的任何一點聲音。可千萬不要出事啊。
再一會兒門口有悉悉索索的聲音,漣青回來了,輕手輕腳地開門,輕手輕腳地想躲到臥室裡去。
“漣青!”滬妮很威嚴地叫了一聲,她自己都厭倦了家長一樣的語氣:“怎麼這麼晚?”
漣青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松了一口氣,直起她躡手躡腳時彎曲的腰,把整個腳掌都舒服地放在了地上,做出不以為然的樣子說:“不過就一點來鍾嘛。”
“不過才一點來鍾?你來深圳才幾天啊?就這麼晚才回家了,你和誰在一起啊,還和那個客戶?你們都在談什麼業務啊?我告訴你,我是你表姐,舅媽說了的讓我看著你,你說,你今天晚上要是出點什麼事,我怎麼跟你家裡人交代。”
“也沒什麼嘛,不就是和客戶一起去吃飯,然後去酒吧談業務嘛。”漣青低氣不足,磨磨唧唧地說。
“談這麼久?”
“又不是只有兩個人,我們很多人的。”漣青答非所問地回答,因為她心虛,如果不心虛,她是不會回答表姐這麼多的問題的。她終於意識到了這點,於是她虛張聲勢地叫起來:“我怎麼了嘛,不就是和幾個人一起泡泡酒吧嘛,我都多大了,就像別人干了什麼壞事似的!”
滬妮也意識到自己是太不信任自己的表妹了,她沉默了,半天才說:“我只是擔心你。”
漣青馬上討好地笑了一下,她是個聰明的女孩,知道怎樣順著稈子往上爬,也知道怎樣給個台階就趕緊下。此刻她討好地對滬妮笑著,說:“想著是周末,大家就多呆了一會,下次不敢了,啊,下次不敢了。”
“那好,趕緊沖了涼,早點睡。”滬妮把電視一關,站起來向臥室走去,真的很困了。
“噯!”漣青討好地回答非常響亮。
躺在床上,聽到洗手間花灑裡傾瀉的水聲,在安靜的夜晚,特別的清晰。滬妮翻了一個身,窗簾的縫隙裡,有燈光和月光頑強地透進來,夜,是黑不盡的。
洗手間裡,漣青還在沖洗著自己的身體。她令人迷惑的,性感野性的身體。古銅色的皮膚在女孩中間是很少見的,偏偏她就擁有了這樣健康時髦的皮膚,綢緞般細膩幼滑的肌膚。她隆過的胸部不真實地尖挺著,豐滿異常。她想起剛才李老板看見她的身材時的表情,茫然的,目瞪口呆的,然後像少年似的激情似火的,激動得手足無措的樣子,漣青就得意地忍不住想笑。她用身體征服了李老板。漣青想起一句話,誰說的她忘了:男人靠征服世界來征服女人,女人靠征服男人來征服世界。她覺得這句話說得太對了。今天她就身體力行地實踐了這句話。她靠征服李老板,來贏得了一筆不小的買賣,她的第一筆單。
漣青今天終於走出了大膽的一步,現在,她流了淚。
原本她沒有想過要這麼做的,她到深圳來的目的是很明確的,就是找一個有錢的男朋友,不要像自己的媽媽一樣,為了買一條幾十塊錢的裙子還要想好幾天。她知道只有找到一個有錢的老公,才能給她帶來富足的,安定的生活,自己去爭取太渺茫了,特別是看到表姐以後,她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表姐也是個容貌出眾的女子,可她沒有好好的利用自己的資質,到現在二十八歲了還在過居無定所的生活,連安身立命的房子都沒有一套,眼看著人也就憔悴了,再怎樣,也比不上像她這樣二十不到的女孩嬌嫩了,在漣青眼裡,滬妮是可憐的,她已經沒有什麼本錢了,還找了一個沒房沒車的男朋友,那她就一點希望都沒有了,這一輩子,就這樣毀定了。她要以表姐為負面榜樣,來激勵她為了自己的目標不斷努力。
漣青還想起了她在上海的男朋友,一個北方過去的流浪歌手,一個對女孩具有顛覆性毀滅性能力的男孩。一個讓自己騰雲駕霧的男孩,他的反叛,他的貧窮,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的不確定性,都像毒品一樣地吸引著漣青。
把男孩送上去新疆的列車以後,漣青自己也決定離開。男孩不會回去了,他說了他就是想抱著一把吉他到處走走。那一次漣青最後一次為他流淚,哭得鼻青臉腫。
戀愛的滋味漣青已經嘗過了,還有別的東西在吸引漣青,一種完全不同於她以前的生活經歷的東西。一直如影隨行的貧窮,漣青要把它扔掉。這是個美女當道的社會,現在的社會已經把美女商業化了,這也許是一件好事。
今天這樣的事,實在只是個小插曲。因為那張單太誘人了,如果簽下那張單,漣青就可以得到一萬多的提成,一萬多啊,漣青長這麼大還從來沒見過一萬多有多少,那該有多大的一鏍。漣青猶豫著還是答應了李總的條件,不就是一次嗎,就當是被蛇咬了一口,以後不對人說,誰也不會知道,那錢可是真的,什麼都能買來,如果連著做一些這樣的單,漣青不用多久就是個小富婆了,她想起了培訓課上老師極具煽動性的話。再說,漣青也不是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姑娘,她哭是因為她是第一次把這種事當作了交換的條件。唯一遺憾的就是李老板今天沒有帶章去,漣青可是把合同帶上的,不過李老板答應了星期一就給她簽,還約了她去他的公司簽。
這一晚漣青都睡得不塌實,沒有真正簽到誰也不會太放心。如果沒有簽到,那她的虧就吃大了,一想到李老板枯樹皮一樣又黑又粗燥的,已經有些顯老態的身體漣青就惡心,她以前的“伙伴”,哪個不是年輕富有朝氣的俊小伙。她要找的老公有錢是很主要的,但同樣重要的是他一定是年輕英俊的,她才能夠去愛他,她才能夠愛上他。她的要求是很高的,他要愛她,她也要愛他,不是一個“錢”字就可以把她買下的。她有些驕傲的想。現在有錢的人真多,有錢的年輕男人也真多,裡面一定有一個是屬於自己的,漣青想著,對前途充滿希望地,很滿足地入睡了。
隔壁房間裡,滬妮也睡著了,手裡拽著一個小小的鏡框,裡面,是三十年前陳舊的陽光,陽光下,媽媽恬靜地微笑,美好而平靜。
秋平來接滬妮的時候,滬妮才在洗臉。她有些沮喪讓秋平看到她狼狽的樣子。
秋平把帶上來的早點放在餐桌上,就去廚房拿碗筷,很溫潤的感覺。滬妮趕緊鑽進洗手間,用濕毛巾冷敷她有些浮腫的眼睛。
客廳裡傳來漣青還懵懵懂懂的聲音:“秋平哥,這麼早啊,你們要出去玩兒啊。”
“是啊,又眼饞了。”
“我要去!”
“你睡覺吧,你看你,眼睛都還睜不開呢。”
“不,我要去。你們讓我一個人呆在家裡怎麼玩兒啊!”
“不——行!今天我們有正事要辦,不是出去玩。”
“你們有什麼正事啊,騙我。”
“不行。我們今天真的有正事。”
漣青壞笑起來:“好,不打攪你們。”
滬妮手忙腳亂地檢查自己的眼睛,好象還是有些腫,沒時間再去敷它了。手忙腳亂地往臉上塗抹著東西,聽見秋平在外面說:“你去洗臉吧,看你,跟個小邋遢鬼似的。”
“才不洗呢,你們又不帶我出去,我還要睡覺呢。”說這就踢塌踢塌地拖著拖鞋進了洗手間。進來把門一關,就坐在馬桶上悉悉娑娑地撒尿,滬妮也習慣了她這樣大大咧咧不拘小節,照樣在那裡忙自己的。漣青歪了腦袋半閉著眼睛,搖搖晃晃地把褲子穿好,擠了滬妮要洗手,邊洗邊說:“人家要向你求婚呢,還不快一點。”說著就搖搖晃晃地出去了,身上穿著她寬大的睡衣。
滬妮瞪了她的背影一眼,什麼事,都可以讓她說得沒心沒緒。況且,秋平怎麼會這麼快就向自己求婚呢,滬妮從不給自己太大的幻想。
一條牛仔褲,一件方格的休閒襯衣,頭發自然地披散著。臉上是清淡的妝容,但沒有把憔悴掩蓋住,滬妮有些遺憾,沒有讓秋平看見自己前幾年冰清玉潔的美好。
“滬妮,包子都涼了!”秋平在外面叫。
滬妮低頭,撫在衣角上的手不動了。一聲“包子都涼了”,在滬妮的心裡很妥帖地熱起來,她打開門走了出去。看見穿著粗布休閒褲和白色T恤的秋平坐在沙發上,很悠閒地翻看昨天的報紙,就像是這個家的男主人。他看到她,眼睛亮起來,她知道是因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