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南的新港下了船,滬妮就真的叫很茫然地不知所措了。碼頭一派熱鬧景象,許多大陸人還在潮水一樣地湧向這座在這幾年間有許多神奇的制富傳說的島嶼,這裡遍地是黃金,隨手就可以撅到一桶。但此刻滬妮的當務之急是趕緊給自己找一個安身的地方。
上了一輛公車,不一會兒滬妮被吐在了海口的街頭。站在陌生的街頭,滬妮茫然地看著四周的一切。這裡沒有傳說中的繁華,沒有漂亮的摩天大樓,但有裝修富麗堂皇的酒店和夜
總會等娛樂場所。沒有足夠寬敞漂亮的街道,但滿大街都跑著高檔次的小車,其中不乏奔馳,街道上已經很多的出租車,居然還被路人搶著上,幾個人攔了出租車,跟司機激烈地還價,誰出的價高誰上。這是個正在建設中的城市,隨處可見正在修建中的樓盤,到處都是工地,到處都是機械和灰塵,充滿了希望的感覺。當然,城裡也沒有令人向往的椰風海浪,不過有久違了的碧藍開闊的天空。周圍有許多的人來來往往,似乎可以證實這裡確實是售票員所說的,“海口最繁華的地段”。不久,滬妮就會從這些人流中分辨得出那些是本地人,哪些是大陸來撅金的人。
滬妮拎了東西慢慢地走著,還沒有安定下來,就感到了這裡浮躁的空氣,或許這樣的煩躁來自她本身也未為可知。
走過一家旅店,比較老的房子,小小的樓身上做了大大的招牌:XX賓館。但估摸這樣的“賓館”價格一定是低廉的。滬妮走進去,她只是想趕緊地放下沉重的行李,然後痛痛快快地把幾天未洗的,滿是灰塵和汗水的身體好好的洗一洗,把已經發黑的白色T恤換下來,舒舒服服地睡一覺。
“賓館”幾乎沒有大廳,在進門處有一個小小的窗戶,裡面的人負責登記,就像一個小小的旅館一樣的。這樣的陳舊和簡陋給人安全感,這裡一定是不會很貴的。
裡面皮膚黑黑的女子用很生硬的普通話問滬妮要大鋪的還是套間,滬妮要套間,她想像不出一大屋子人擠在一起有多可怕。價格出乎意料地貴,滬妮還不明白,那個時候的海南,是個可以叫做揮金如土的地方,物價自然是不便宜的。滬妮躊躇著,還是決定住一天。
交了押金,滬妮跟了那個普通話都說不明白的女孩,上了狹窄的樓梯,穿過狹窄的沒有燈的走廊,進了二樓的一間房間。房間小小的,就放了兩張床,一張桌子,兩把椅子,沒有空調,還好有一把風扇,一台小的黑白電視。房間有一個小小的洗手間,沒有浴缸的簡易洗手間。
洗澡,洗衣服,把洗好的衣服掛在洗手間裡。把風扇打開,滬妮卻怎麼也不想躺到這張散發著陌生人氣味的床上。滬妮決定出去,認識一下她即將生活的地方,看看能不能發生一天就把工作找到的奇跡。
街頭,太陽沒有一點遮掩地曬在人身上,卻比起重慶的熱來溫和了許多,因為這裡有風,滬妮茫然地向前走著,一個男子迎面走來,走到滬妮面前時很大方地問了一句:“小姐,包一晚多少錢?”滬妮沒想到他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於是惡心加憤怒齊齊地湧了上來,她瞪了他一眼,匆匆地離開。
當她看見滿街穿梭的或風騷或扮淑女的,眼睛不停閃爍的女子時,明白了剛才那個男人那樣唐突的理由。“在北京嫌官小,在深圳嫌錢賺得少,在四川嫌結婚結得早,在海南嫌身體不好。”那個時候的海南,絕對是男人們是樂園。
買了一份當地的報紙在街邊的椰子攤上坐下看起來,上面的招聘廣告不多,而且大多是跑業務的。滬妮繼續向前走著,沒有忘記記住來時的路。
天已經漸漸黑了下來,滬妮往回走去,今天她當然一無所獲。在路邊看到一個米粉攤,坐下來,要了一碗番茄雞蛋粉。滬妮的旁邊座位上是兩個黑瘦的年輕小伙子,穿著很普通,一副風塵僕僕的樣子,他們大口地吃著碗裡的米粉,不斷地發出“撲呲、撲呲”的聲音。
米粉端上來,很大的一碗,卻沒有什麼味道。滬妮管不了那麼多,把沒有味道的米粉吃進去一大半,吃飯對她來說,早就不是品味的意義,而是最現實的:填飽肚子了事。
回到住的地方,再沖涼,已經又是一身的汗了。
沖完涼依舊地不想睡覺,把電視打開,卻收不到一個好看的節目,就放棄了,走到窗邊,看著窗外波瀾不驚的夜景,幾乎沒有什麼亮點的夜景,心裡的失望終於掩飾不住地狂洩而出。這裡根本不是傳說中想像裡的模樣,甚至找不到一點親切的感覺。這裡是一個剛剛被開墾的原野,但既然已經來了,就不要輕易退縮。不是有那麼多人發跡的傳說嗎?或許這個剛剛開發的地方,真的蘊藏了許多的機會也未可知。
找到工作是在一個星期以後,滬妮搬離了那家“賓館”,暫時的在辦公室裡容身。老板答應她可以在辦公室的沙發上“將就”幾天。
滬妮的工作是做老板的秘書,工資不高,至少不比在大陸高,但滬妮急需要工作,也就接受了。整個公司就幾個人,在龍昆南路的一棟小樓裡,一套兩室一廳的商品房。老板是個很不得志的香港人,趕著政策來海口投資的。他四十開外,長得黑瘦,卻透著小生意人的奸
猾和敏感。
滬妮把自己簡單的行李搬進了公司。坐在經理室外面的辦公桌上,滬妮暗暗地松了一口氣,老板已經交代了讓幾個同事幫她物色房子,她的正常穩定的生活就要開始了。
滬妮沖了涼,躺在沙發上,翻開一本小說看起來。不確定的生活帶來的動蕩感稍稍地得到了一點安慰,心裡開始有些慢慢地放松。
或許,明天同事們就會幫她問到房子,真正的擁有一個可以棲身的地方。生活,會重新開始。滬妮想象著未來,已經不敢有太多自己主觀願望的想象。
門那裡傳來鑰匙轉動鎖孔的聲音,滬妮的寒毛立了起來,她緊張地盯緊了那扇防盜門,門上的插銷已經被她插上了。門被很沒有耐性地推了推,然後被很響地拍打起來,然後一個男人的聲音:“梅滬妮!你在裡面嗎?開門!我拿一點資料!”是老板港味很重的普通話。
滬妮起身,有些不安,但卻不能不開了門。
老板進來,徑直去了自己的辦公室,滬妮坐在沙發上,等待老板辦完事出去。
老板手裡拿了一點東西出來,滬妮站起來,說:“您走了!”
老板卻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點燃一只煙吸起來。滬妮僵立在那裡,預感到埋伏的危險。
老板把一口煙噴出來,臉上笑瞇瞇地,他用手很隨意地拍了一下沙發說:“坐啊!站著干什麼!”
滬妮躊躇了一下,在沙發的邊緣坐了下來,然後又起身說:“我給您倒杯水吧。”端茶倒水,是這種小公司的秘書要做的事,滬妮知道這一點,也可以接受,誰讓自己在這裡做秘書呢。
老板沒有阻攔,笑瞇瞇地看著滬妮接了一杯水給他端過來。
滬妮把茶杯放在茶幾上,就又站在了旁邊。她已經地感到,自己就要失去這份工作了。
老板依舊笑瞇瞇地,用他戴了碩大的鑲了綠色寶石的黃金戒指的手再拍拍沙發,說:“坐啊!”
滬妮猶豫了一下,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她不怕他了,大不了一個走字。
老板的身體湊上前來,一股奇怪的味道撲鼻而來,煙味,酒味,體臭味還有混雜的香水味,讓滬妮本能地向後避了避。老板把夾著香煙的手放在了滬妮的腿上,正想要說什麼,滬妮呼地一下站了起來,危險已經步步逼近,但滬妮沒有沖出去的勇氣,已經夜深了,也許外面更加地危險。恐懼像夜色一樣襲來,鋪天蓋地的。
老板的行為被中途打住,不由愣了愣,居然笑了一下說:“你就不要再裝了,出來撈世界的女人,還不就是那樣一回事,你跟了我,以後就不用這樣辛苦地做了,保你吃好穿好,用好還有的錢給你家裡寄。我可以給你租一套很好的房,你每個月的收入遠遠不止現在這個價。”然後他緊盯了滬妮問:“你有什麼樣的建議?可以提嘛!”老板是個粗人,就像要買一只母雞一樣地坦率和直接,但她還是很講究地把“條件”說成可“建議”。
滬妮猶豫了一下,這個老板不是個蠻橫的人,滬妮耍了一下小小的聰明,說:“我考慮一下,明天再答復你吧。”
老板答應了,臉上有一片迷糊的笑容,令人惡心的樣子:“好!你好好想一想!相信你也是個很聰明的人,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的吶!”然後老板把煙摁滅在煙缸裡,站起來,在滬妮的臉上摸了一下說:“那我明天等你的好消息!”然後就拎著他的包出去了。
把插銷插好,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滬妮明白自己只有一條路好走了。
在公司僅僅呆了一天,滬妮就拎了自己的行李又走在了街頭,滬妮咬著自己的牙齒,要自己不要哭,不要哭,沒有人在意你的眼淚,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一個缺少溫情的真實的世界,不要奢望太多。是的,不要把這個世界當成了格林童話裡的世界,這裡極其現實。
街頭依舊地喧囂浮躁,塵土飛揚,赤裸裸的太陽沒有一點顧慮地直射著地面。滬妮累了,站在一個十字路口不知該何去何從。把包放下,一屁股坐在了背包上,看著來來往往的高檔低檔的車流,和這個陌生的城市,眼淚終於執著地向地面奔去,和汗珠一道,用不可抵擋之勢滾滾地向地面奔去。
滬妮還不知道,在海南,有多少抱著一腔熱情去的大學生因為找不到工作,去賣報,在大學生餐廳打工,或是做椰樹殼工藝品,還有多少人在弄到一點本錢以後,找到一點門路以後,開始走私彩電和錄象機。有門路的,就倒賣土地批文,或這樣那樣批文,奇跡般地暴富,然後面對突然擁有的巨額財富急速地自我膨脹,揮金如土。錢來得太容易了,出租車司機,開飯館的,都高興客人的出手大方,更不要說夜總會的歌手和小姐。那個時候去海南的老外都感歎,海南的“小姐”,是全世界最貴的“小姐”。
那裡是冒險家的樂園,奇跡在每一寸土地裡蠢蠢欲動,尋找它冒險的主人。一個蠢蠢欲動的傳奇城市。
滬妮在那裡卻沒有容身的地方。
未來的一切,都未為可知。
不能再去找旅館,太貴了。滬妮走在博愛路上,整段路的房屋都帶著西方建築的樣式,但是是古舊的,房屋也已經破舊了,帶著班駁的痕跡。這樣的地方就是滬妮尋找的地方,古舊的房屋,房租都是便宜的。
挨家地問有沒有房屋出租。不久,她看到一個招租的小紙條,上面有電話號碼。滬妮把號碼抄下來,拎著已經十分沉重的行李,找到一個個公用電話,滿懷希望地撥過去,對方告
訴她房子已經租出去了。廣告上的日期不是昨天嗎,昨天才貼的紙條,今天房子就給租了出去。滬妮悻悻地放下電話,打起精神,繼續向前走著。現在已經沒有一點退路了。
空氣裡流動著異鄉陌生的氣味,一種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感覺。很藍的天空,不時可以看到的椰子樹,都讓人感覺到這裡真的是一個孤島,一個離太陽很近的地方,一個靠近天邊的地方,一個如火如荼的地方。
不管喜不喜歡這裡,留下來是最重要的,誰讓自己選擇了這裡。
中午,滬妮在路邊小店隨便地吃了一點東西,又開始了漫無目的地尋找。路上,非常地想念重慶,那個算來已經熟悉的城市,那個城市裡的小言,一個可以說話的朋友。那段日子,在重慶解放碑居住的那段日子十分地令人懷念,而且感到溫暖。
五點過,滬妮幾乎想哭,很不情願地折回去,租下了她已經看過的一間房,在博愛路的一個小胡同裡。底層,一進門就是一間很老式的廚房,進去是一個小小的院落。然後有三面小小的磚牆平房圍住了小院子。房東一家住了其中一面,滬妮要租的是旁邊一側中的一間,那間房大概有十六、七個平米,一張大床,一個桌子,一張椅子,這就是所有的家具。牆上已經泛黃,還有斑斑地剝落。水泥地面也已經凹凸不平,但這個空間是獨立的。
滬妮如釋重負地放下行李,隨滿嘴通紅的女房東去看廁所,女房東長得黝黑瘦小,說一口聽不太明白的“普通話”,隨時都在咀嚼檳榔,剛開始滬妮以為她的嘴在流血。
滬妮看到了她隔壁兩間的房客,四個年輕的女子。她們應該是熟悉的,她們用家鄉話大聲地交談著,不時發出狂放的笑聲。她們把門敞開著,湊到門邊或窗邊來化妝,看見滬妮經過,就用貓一樣的眼睛,警惕地冷冷地注視著滬妮離開。女孩們屋裡是一片的浪籍。院子裡晾著她們漂亮的衣服和蕾絲內衣。化好妝,幾個女子就花枝招展地說笑著出去,院子裡只留了她們混雜的香水味。
滬妮很快地就把自己房間收拾了出來,然後鑽進房東自己搭建的沖涼房去沖涼,心裡還是浮躁得厲害,只有找到工作了,才可能真正的安定下來。
躺在床上,滬妮讓自己慢慢地習慣這張陌生的大床,或許自己會在這裡居住很久也未為可知。很疲倦地滬妮很快地睡了過去,她看見空無一人的街道,只有自己在那裡等著車,許久,有一輛中巴車過來,上面已經栽滿了人,滬妮擠上去,車開走了,滬妮發現自己依舊還站在那裡。滬妮走著,順著陰暗的街道,地面干淨得幾乎什麼都沒有,踩上去,一種極不真實的空洞,天際有黑色的大鳥飛過,翅膀震顫著,沒有一點聲息……
滬妮手裡的個人簡介已經只剩了一半了,但工作還是沒有著落。她已經知道了海南成為經濟特區以來,已經有十萬大軍下海南,還不包括隊伍龐大的從事“特殊職業”者。那十萬人,懷裡大都揣著響當當的文憑,而海南的就業機會其實也不是人們想象的那樣樂觀的。滬妮只好一再地降低自己的標准。
第五天,滬妮懷揣著重新復印的十份簡歷,去了一家房地產公司。她被告知只能做業務
員。每個月都沒有保底工資,拉到單才有錢提,滬妮說考慮一下,就出來了,她不想做這樣沒有安全感的工作,如果一個月都沒有做到一單,那不是一個月都喝西北風去。
經過一家餐廳,門前用紅紙貼著招聘啟示,滬妮猶豫了一下,就進去了。
第二天,餐廳門前,滬妮穿了一身大紅的旗袍,和另外三個小姐一起,站在了餐廳門前,就像四個鮮紅的布偶。
做迎賓小姐,是滬妮的下選,原本滬妮是想要找份帶點技術或技能的工作,比如搞策劃,做設計,做秘書,做文員,但她沒有經驗,也沒有文憑。迎賓小姐是吃青春飯的,不能為以後找好工作積累經驗和業績。但沒辦法,生計是頭等大事,先找一份工作以後慢慢再說吧。
這間餐廳從早上就開始營業,這裡的上午茶是很有名的,所以滬妮每天從早上一直工作到下午六點,然後另外的小姐來換班。
於是,滬妮就每天穿了那身紅色的旗袍,像個帶著職業微笑的布偶,一次次地開門,關門。然後在沒有客人的時候,大家圍在一起,馬馬虎虎地吃飯。
沒兩天,滬妮就發現了其實這工作也不錯,因為它的收入。
如果一份工作不是自己喜歡干的,那它帶來的錢的多少是說服人繼續的最好理由。
突然暴富的“大款”們還不知道“大款”是怎樣花錢的,他們在極力地模仿大款的消費方式,在他們的圈子裡流傳著上廁所應該給守廁所的多少小費,到賓館應該給門童多少小費,到飯店應該給服務員多少小費,不給,或者給少了,那他自然就丟份了。所以,他們給小費是很大方的,有時候滬妮一天的小費就抵了半個月的工資。
下了班,那三個女子匆匆地向另一個地方趕著,她們都還有一份工作要做,都是在娛樂城做迎賓或服務生。上晚班的小姐白天也都沒有閒著,大多都會去跑業務或做別的。她們都有自己很明確的目的,抓緊時間多賺一點錢,然後回老家,要嗎嫁人,要嗎自己開一個什麼小店。她們有自己的原則,就是不做“小姐”,但是在那個金錢讓人神志不清的地方,在那樣一個物欲橫流的地方,那樣的原則誰肯定能堅持到多久。事實上在滬妮去那裡工作不過幾天以後,就有一個女子辭職了,說是被一個新加坡人包了起來。女孩們帶著艷羨的目光送她離開,滬妮感到有些不適應和傷感,這裡是物質的,純粹物質的的世界,這一點讓人不得不感到一些沮喪。
滬妮把自己在重慶完成的中篇寄了出去,帶著一些不自信和茫然。第一篇中篇發表帶給她的躊躇滿志已經在這麼長的時間裡花光了。但滬妮還是希望寫作是一條出路,可以把自己從喧鬧無聊的底層解救出來,可以把自己從死寂的水底解救出來。有點功利色彩,但真實而且迫切。
滬妮在女伴的介紹下找到了一份夜間的工作,實際上是頂了阿芳的班,在XX娛樂城做了
迎賓小姐。
在餐廳下了班,滬妮就跟了那個叫阿梅的女子匆匆地向娛樂城趕去。中巴車上,滬妮坐在阿梅的旁邊,空氣裡依舊流動著那樣浮躁的空氣,滬妮知道自己也和這空氣一樣的浮躁,她控制不了自己,她感到自己就像一粒波濤中的沙礫,隨波逐流,不能自制。
換上一條大紅的露肩裙子,裙子是仿造早年間歐洲貴族女式晚禮服的樣式,穿上人顯得高貴美麗,這樣的效果讓滬妮覺得啼笑皆非。裙子其實已經很髒了,散發著一股難聞的味道。
滬妮和阿梅就在大廳的門口站了,帶著職業的笑容,迎接絡繹不絕的客人。
晚間的娛樂城熱鬧非凡,台上不精彩的表演,二、三流歌手的演唱,和不怎麼會跳舞的女子穿著三點跳的艷舞。大廳裡,走廊裡,包房裡,滿是各地來的小姐,大多青春靚麗。她們已經開始避免一看就像個妓女樣的造型,大多淑女般的裝扮。她們躲在濃妝的後面,向兜裡揣著鈔票的客人頻頻出擊。空氣裡滿是漂浮的妖冶的水妖,迷惑著夜裡迷路的男人。男人們自然沉溺在脂粉香中不能自拔,像個為所欲為的皇帝般,用錢買來他們最驕傲的享受。這裡是個錢操縱一切的世界。滬妮不斷地微笑著,點頭,重復著兩句話:歡迎光臨!您慢走,歡迎下次再來!然後心裡透著無盡的迷茫和失望。
偶爾的,會有誘惑來臨,但滬妮厭惡一個平庸的男子經過自己,也害怕可貴的自由突然地沒有了,而自己停駐的地方,是一塊臭水溝。到這裡來的男人,有一個是好樣的嗎,滬妮不能認同。換工作,是一件常常考慮的事情,在這樣的地方呆久了,擔心會變得很遲鈍麻木。
深夜兩點,下班了,站了一天的滬妮已經腰酸背疼。阿梅在車站和滬妮分手,很可愛的樣子向滬妮揮手:“再見!”然後看滬妮上了車。
人是需要朋友的,特別是出門在外的人,特別是出門在外又從來沒有缺過朋友但朋友又不多的人,就像阿梅,阿芳走了,她得趕緊地有個朋友,能夠讓她在異鄉不會感到太孤單。滬妮了解小梅的感受,她自己也有強烈的傾訴的欲望,非常地想跟小言說點什麼,哪怕是一些沒有用的廢話,只是想和自己熟悉的朋友說點什麼。
回到家,隔壁的幾個女子還沒有回來,滬妮沖完涼,一頭倒在床上,睡得不醒人事。
每天都這樣忙著上班,下班,再上班,微笑,反復地說:歡迎光臨!歡迎下次再來!每天都很忙碌,但每天都不充實。滬妮常常為自己的未來而焦慮,但目前只能這樣,沒有足夠的條件去考慮別的。唯一的安慰是存折裡不斷增加的款額,讓人平添了許多的安全感。
阿梅說她以後會回老家四川開一個美容店。滬妮不知道自己該回哪裡,她不知道自己的故鄉在哪裡,哪個城市可以讓她有回家樣的親切感覺,滬妮是個沒有故鄉的人,沒有根的人。就像一株植物,悲傷的是這株植物沒有根莖。一想到這點,滬妮就一點安全感也沒有了。
滬妮在考慮要搬家,因為隔壁的一個女子好象是得了病的樣子。那個女子已經有些天沒有去上班了,每天開了門和窗,整天都是躺在床上,院子裡掛滿了她的內褲,一次她把內褲掛在了房東晾的衣服的旁邊,被房東好罵了一頓,還把自己那條挨了女子內褲的褲子給扔了。房東開始勸說那女子搬家。女子看了窗外,不理她。在她起來上廁所或沖涼的時候,走過滬妮的旁邊,滬妮就會聞到一股從她身上散發出的腐臭的味道。
滬妮每天去沖涼的時候都有些心悸,想著女子也曾經把自己不干淨的內褲也掛在鐵釘上過,還有這本就不干淨的小沖涼房,裡面每一點地方都留有那女子的痕跡,滬妮就渾身的不自在起來。
有的東西,不由得人不去嫌棄。
滬妮這才明白了為什麼海口的街頭有那麼多的藥店和診所,看來這裡是需要這些的。
阿梅沒有找到兩室一廳的房,和另外兩個女子合租了一套四房一廳的房,那兩個女子是早就住在裡面了的,她們有同伴回了老家,才對外招租的。滬妮和阿梅一人占了一個單間。
仔細收拾好自己的房間,天都要亮了。阿梅大呼小叫了一會,就去睡了。滬妮點燃一只煙,坐在床沿上,看著自己的新家。這裡是很新的,潔白的牆壁,還算新的床,然後就什麼也沒有了,倒也還干淨利落。滬妮把自己的東西還那樣放在地上的包裡,衣服就用了幾個衣架掛在了牆上。
把煙蒂摁滅,滬妮勉強自己躺在了床上,閉上眼睛心裡不知道這樣動蕩的生活還有多久才結束,還有多久才能夠賺到足夠的錢,讓自己可以過安定一點的生活,自尊一點的生活。不用站在那裡,對人露出卑微的笑容……
遇到秦飛是在十一月,天氣慢慢轉涼的時候。滬妮已經慢慢地習慣了海南的一切,包括在有的水果上灑鹽和辣椒粉,包括看到海南人嘴因為咀嚼檳榔而滿嘴的鮮紅不再驚訝。一切,已經熟悉了。
秦飛的出現似乎是必然,他常常地去滬妮上班的那家夜總會,每次都要滬妮帶他們去包廂,時間久了,就像是熟人了一樣。
秦飛來海南要早兩年,但這兩年就足夠使他在海南成為了“大款”。從走私彩電到倒賣批文,到有了自己的房地產開發公司。短短兩三年的時間,足以讓一個人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一個和平時沒有不同的一天,滬妮帶著秦飛他們一撥人去到包廂的時候,秦飛突然地問:“到我的公司上班,怎樣?”
“做什麼?”滬妮淺淺地笑著問。
“做文員,要不,你看你還能做什麼?”
“干脆給秦老板做女朋友好了!”秦飛的朋友們像菜市場的魚販子一樣地大叫。
滬妮低了頭離開,心裡有些許的隱忍。
兩天以後,滬妮在秦飛的房地產公司上班了,做文員。收入比以前少了許多,誘惑滬妮的是工作的“健康”和“陽光”。就像小時候受到棒棒糖的誘惑。一種對“高尚”的向往,句像向日葵對太陽的向往。
然後,是學電腦。
電腦對對它一竅不通的人來說,是神秘的。滬妮因為學會了關機而暗自興奮了半天。
秦飛對滬妮的追求似乎是必然的,很“健康”的追求。其實他本來是個很健康的人,大學畢業。滬妮很在乎這一點。只是,常在河邊走,難免不濕腳。
秦飛說:“做我真正的女朋友吧。”
滬妮有些感動,因為他說他是真心的,因為他說他會娶她,因為他說他會對她負責,給她美好的將來。一個男人要給她他的將來,最有誠意的給予。滬妮覺得累了,想要停下來。
秦飛還是個健康的男子,干淨的氣味,直白的性格,不陰郁,沒有陰影的人生經歷,這些,都吸引著滬妮。他是可以讓她走進正常的健康生活的男子。
“不行!”滬妮說,因為她接受不了他。雖然他不丑,還很年輕,但她就是接受不了他靠過來的嘴唇,接受不了他靠近的身體,接受不了他陌生的氣息和陌生的皮膚的氣味。身體裡一種奇怪的抵抗。
“我可以等你。”秦飛說。
滬妮沒有回答,也許真的可以給自己留一條後路,有的時候,覺得很孤單,想要停下來休息一下。
或許有一天,還要離開。滬妮想,感覺這裡並不是她要找的地方。
突然的有一天,公司正在修建的大廈停工了,變成了一棟的“爛尾樓”,這裡就更顯了“天之角,海之涯”的淒涼。
秦飛走了,確切地說應該是跑了。臨走的時候他找過滬妮,要滬妮和他一起走,他手裡還有幾十萬的現金,他說他們還有機會翻身。
滬妮做不到,因為自己始終說服不了自己讓他靠近,當然,就更不可能隨了他離開。
秦飛走了,滬妮心裡的猶豫徹底地沒有了。不用再舉棋不定了。
滬妮決定離開,像候鳥一樣,去到一個溫暖的地方。一個容易覓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