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出來已經是黃昏,在來的路上麥琪就發現馬路邊有人賣花,因為心裡想著別的事情就沒在意,回來的時候她看到賣花的人更多了,有一束束的,也有一枝枝的,都是紅顏色的花,這好像不只是大城市的浪漫吧。
「今天是什麼日子?」
「2月14號,情人節,沒看到這麼多賣花的!」辦公室主任說。
情人節,又到情人節了!
麥琪把身子靠在椅背上,頭望著窗外,窗外是熟悉的街道和川流不息的人群。前年的情人節在她身上發生了太多的故事,而今天她已經成了情人節的看客,這兩年的時間是怎麼溜走的?站在兩年之前這個時刻的主人公們都怎麼樣了呢?程思文的孩子早出生了,是男孩還是女孩?公公婆婆一定很高興,還有思雨和寶寶,寶寶七歲了,該上學了,這個生日沒有了舅媽的禮物會不高興,不對,她有了新的舅媽,仍然會收到禮物的--
「麥總,是回辦公室還是回賓館?」司機問。
「回辦公室。」
打開辦公室的門,麥琪看見辦公桌上赫然放著一枝玫瑰!那一刻她的心瘋狂地跳了起來。是一枝情人節的玫瑰,是什麼人放在這兒的?難道會是他?麥琪走過去,坐進高大的靠背椅,她的眼睛一直注視著那枝像火一樣燃燒,像熱血一樣鮮紅的玫瑰,卻不敢碰它。就在前年的情人節,她收到了平生第一束情人節的玫瑰,可是沒想到在那個驚心動魄的夜晚過後,所有的情緣都離她而去,而眼前這枝突然出現的玫瑰又意味著什麼呢?
有人敲門,麥琪變得很緊張,聲音都有些發抖了。
門被輕輕推開,探進了辦公室小張那張圓圓的笑臉:「看見玫瑰了嗎?」
麥琪覺得有點失望。「看見了。是你送的?」
「我們幾個。」麥琪笑了,除了對這幾個孩子表示感激,還有一些自嘲,原來這只是一枝單純的玫瑰。
「謝謝你們。」
「不用謝,祝你快樂!」
當小張那張圓圓的笑臉消失在木門背後,麥琪臉上的笑容還沒有退去,淚水竟然一下子湧出她的眼眶,那枝盛開的鮮紅的玫瑰變得模糊了,她用力眨了下眼,兩行淚水滾過面頰,玫瑰又變得清晰。她拿起玫瑰,深深地吸進那輕柔的花香,她愛這枝玫瑰,它讓她和那些有情人一樣擁有這個被遺忘的情人節,她對自己說:以後每個情人節她都要給自己買一束玫瑰,以紀念她曾經擁有過的純真和熱烈的愛情。
蘇昭坐在電腦前,屏幕上是空白的WPS2000集成辦公系統,光標在不停地閃動。他抬起手打出今天的日期:2004年2月14日。然後又停住了,直直地看著電腦,好像那上面已經有許多許多內容。
毛毛穿著一雙大拖鞋走進來,站在舅舅身邊,瞪大眼睛看著空白的電腦屏幕。「你幹什麼呢?」
「工作。」
「什麼工作?我看你是在偷懶。」
「你以為我和你一樣?」
「你知道2月14日是什麼日子嗎?」
「就是2月14日嘛。」
「我不相信你真不知道。」
蘇昭把身子轉向小外甥:「你說是什麼日子?」
「情人節唄!」
「小樣,你還知道情人節呢。」蘇昭給了他一拳。
毛毛靠在寫字檯上,撩著眼皮看蘇昭:「收到巧克力了嗎?」
「沒有。」
「真沒有?」
「真沒有。」
「笨!」毛毛說完出去了。
蘇昭轉回身重新看著電腦。光標還在一閃一閃地。他又打了三個字:情人節。
毛毛再一次走進來,帶著炫耀和憐憫把一塊包裝精美的巧克力塞在蘇昭懷裡。「給你吧!」
「你買的?」蘇昭擺弄著巧克力。
這下毛毛把他的得意全表露出來了:「女生送的!」
蘇昭把巧克力又塞給他,「女生送給你的,我不能吃。」
「沒事,吃吧,我有好幾塊呢。」
「都是一個女生送的?」
「好幾個女生呢。」
「那你送人家玫瑰了嗎?」
毛毛有點難為情。「沒有。」
「這叫什麼男子漢!出去別說是我外甥。」
毛毛有點急了,「我不是沒時間買嘛!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玫瑰不像巧克力這麼好帶,那麼大,還有刺,我怎麼拿進學校裡去呀?還有就是,我也不知道誰能送我巧克力呀!」
「人家都送你了,你總得有點表示吧!」
「是呀,這不是讓你幫著出主意嘛!」
蘇昭把送回去的巧克力又搶過來。「這麼大的事求我,一塊巧克力還不夠呢!」
「你別太黑了行不行?」
蘇清探頭進來:「你們倆幹什麼呢?毛毛快回去寫作業。」毛毛趕緊把蘇昭手裡的巧克力藏在他的衣服下面。「什麼事,這麼鬼頭鬼腦的?」
「馬上就寫,你給我點自由好不好!」毛毛耍著賴。
「讓你寫作業,倒侵犯你自由了。」蘇清叨咕著出去。毛毛馬上撲向蘇昭,摟著他的脖子,「舅,你快點幫我想個辦法!」
「你不是畫畫好嗎?給每個女生畫一枝玫瑰,再寫幾句話,明天上學送給她們。」
「好!」毛毛大叫一聲,然後又小聲在蘇昭耳邊說:「我畫畫,那幾句話你幫我想想。」
「小子,拿我當你秘書呵?」
毛毛草草在蘇昭臉上親了一口,轉身朝外跑,一邊跑一邊說:「拜託,拜託!」
屋子裡重又安靜下來。蘇昭關了辦公系統,回到網上,他打開一個賀卡的網站,看到裡面有很多情人節賀卡,他瀏覽著,忽然發現有一張卡,上面是7枝鮮艷的紅玫瑰,打開它,還有美妙的音樂,上面寫著幾個字:DEARY 做我的妻子好嗎?蘇昭凝視著那些玫瑰,兩年前的這個晚上他曾經送給一個女人7枝這樣的玫瑰,而她卻是別人的妻子,不知道這個女人還記得那些玫瑰嗎?
麥琪這次回來最大的變化是把頭髮盤起來,衣服穿的也更職業化些。大家的解釋是:當一把手了,總該有個一把手的樣子。對於麥琪裝束上的改變,單婉彝是不贊成的。「為什麼要改變自己?咱們還能年輕幾年?況且你現在是單身女人,應該活得更享受一點,更放縱一點。」一般來說在穿衣打扮上麥琪是聽單婉彝話的,可這次她沒聽,因為這種改變是她自己認可的,她覺得目前的心境正與這樣的打扮相配,她已經不是被丈夫呵護的小女人,更不是熱戀中的癡女子,她只是個住在公寓裡的職業女性,不需要張揚自己的個性,只要把工作做好就行了。
報業的發展是驚人的。從清遠回來以後,麥琪發現兩年時間已經足以讓一個闖市場的報人落伍。她走的時候《都市早報》絕對是當地的首選媒體,發行、廣告都有著絕對的優勢,可是現在不同,有一份新創刊的報紙勢頭兇猛,剛剛創刊幾個月發行量就達到十多萬份,而另一個報業集團的「晚報」,經過改版發行量也迅速提升。以前從發行公司傳來的消息總是我們又長了多少份,現在能夠保持現有的份數都很困難。要想保住並提升廣告額,發行是關鍵,拿不下發行,今後的日子可就難過了。麥琪和發行公司的領導開了一上午會,大家提出一些建議,《早報》的興衰決定著大家的命運,因此在關鍵時刻,大家還是眾志成城。
剛走出會議室的門,手機響了,是單婉彝。她告訴麥琪剛才程思文找她,說他們研究所有個工程出了點問題,請她幫忙找找市城建局的人,她也沒什麼接洽的人,就對程思文說:「你找麥琪吧,她和城建局熟。」程思文接受了,「說不定一會兒能給你打電話。」
那一個下午麥琪一直惦記著程思文的電話,可是直到快下班了也沒有一點動靜。她理解程思文,儘管她心裡一點也不恨他,但他的自尊心是很難讓他在這樣的情況下給她打電話的。可一直在實驗室裡的程思文又怎麼會牽扯到工程裡面去呢?如果他的工程真遇到什麼麻煩,以他的性格,想擺平是很難的,況且麥琪真的和城建局上上下下都很熟,只要不是太過分的事,辦起來應該很容易。麥琪想:既然他不好給我打電話,那我打給他好了。
麥琪拿起電話,不加思考地撥了號,撥完以後才覺得奇怪,這個號碼怎麼記得這麼清楚啊!她淡淡地笑了一下。
那邊電話被拿起了。
「喂--」是一個有些沙啞的女聲。
這是麥琪沒有考慮到的,她只知道要找程思文就撥了他辦公室的電話,卻忘記了他的新夫人也在這個辦公室上班,那有些沙啞的,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聲音無疑是從趙旭的嘴裡發出來的,最後一次聽到趙旭聲音的時候,趙旭已經有了程思文的孩子,而她自己當時還是程思文的妻子,現在突如其來地聽到這樣一個聲音,麥琪有點傻了。
「喂,請講話。」
麥琪以最快的速度調整自己,她不能像賊一樣掛斷電話,她和程思文已經斷了前緣,以後必須面對他新的身份和他的家人。
「請問,程思文在嗎?」
「他,我告訴你一個他現在的電話吧。」
「謝謝。」
記電話的時間是一段很好的調整時間,對電話兩邊的人都是一樣。
「冒昧地問一下,你是趙旭嗎?」麥琪終於鼓起勇氣。
「對。」那個聲音有點猶豫。
「我是麥琪。」
「啊,」頓了一下,「聽說你回來了。」
「我找程思文是為了工程的事,聽婉彝說他遇到麻煩了?」
「對,有點麻煩。他負責那個項目,所以土建也管一點。」
「麻煩你轉告他一下,如果需要找人,我倒是可以幫忙。」
「是嗎?那謝謝了。不過,我想你還是直接打電話和他說吧。」
「好吧,謝謝你,再見。」
「再見。」
放下電話,麥琪在椅子裡坐了好久。她用兩年時間換來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她盤起了頭髮,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工作上,本以為已經割斷了過去,卻不想在這樣一個傍晚,自己輕易地就撿起了連接過去的那根線,她忽然明白,過去是永遠割不斷的,活著就要勇敢面對一切。
她很快就見到了她的過去。
為程思文的事麥琪約了城建局的局長和一個正管主任,他們到酒店的時候,程思文和研究所所長等人已經在包房裡恭候。在場的人很多,程思文和麥琪是雙方的牽線人,負責一一介紹來賓。他們的重逢是那麼自然,兩年多少改變了一些東西,好在他們已經能夠接受這些改變。
會晤很成功。程思文他們的問題大到還可以解決的程度,所以沒用多久就解決了。為了表示對麥琪的感謝,研究所所長出面宴請麥琪,麥琪原本是不想去的,她不願意和程思文有太多接觸,畢竟人家已經開始了新的生活,不要讓趙旭感到有什麼不愉快,但是所長執意邀請,麥琪也只好從命。
飯局散得很早,不到8點鐘他們已經出了酒店的門,所長他們正好坐滿一車,麥琪就對程思文說:「我送你吧。」
她為程思文開了前門,自己坐在後面。
車先是左拐右拐,然後上了程思文家門前那條馬路,不用轉彎一直走就到了。他們都沉默著,司機似乎感到有些壓抑,就放了一盤王傑的帶子,原來的半首歌唱完之後,響起了《紅塵有你》的前奏曲,而後王傑用他那憂鬱的聲音在唱:
我心的空間
是你走過以後的深淵
我情的中間
是你留下雪泥夢和夢的片段
我夢的裡面
是場流離失所的演變
我淚的背面
依然留著一面等你的天
紅塵有你
就有我無悔的泥
隨人間風雨遷徙
怨不了無情天地
那蒼天從不曾改變
留給我寂寞的誓言
走過人間千百回天涯
又回到深情的原點
……
從清遠回來以後,麥琪也曾經從這條路走過,經過原來的家時還忍不住扭頭看上好幾眼。這回是送程思文回家,滋味到底不同。
車到樓下停住,程思文推開車門,麥琪也下了車,他們不約而同地抬頭看著同一扇窗戶,窗戶是明亮的,裡面住著程思文的妻子和孩子。他們低下頭,想著不同的事,用一段沉默來了斷許許多多事情。
「是男孩還是女孩?」麥琪第一次開口問程思文的家事。
「女孩。」
這時他們又同時想到了那個令他們分手的孩子,不知道那個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
「上樓吧,我走了。」麥琪身子動了一下。
「有句話--」程思文留住她,燈影中可以看清他清澈的眼睛。「你要對自己好一點,別用別人的過錯懲罰自己。」停了一下,程思文又繼續說,「我和趙旭都不是壞人,她也想認識你,還想請你有時間到家裡來坐坐,你一個人在這邊,也是需要朋友的吧。」
麥琪覺得眼眶一熱,她趕緊深吸了一口氣,把那正要噴薄而出的熱淚控制在眼圈裡。「好,好啊,有機會我們聚聚,讓我也見見你女兒。」
「行,她長得挺胖。」
麥琪朝程思文笑笑,「我走了。」她拉開車門。
車開動了。麥琪轉過頭,程思文還站在原來的地方,注視著車子的方向。那一刻麥琪更加確定,在這個城市,後面那個男人是她的一個親人,永遠的親人。
周平出院了,只是出院而已,傷還要再恢復一段,不過他現在可以翻身了,人也養胖了許多,皮膚白淨了,心思更加平和,用他自己的話說:「也算死過一回了,還有什麼比活著更好。」可一想到未來,他的野心,或者說雄心又會無法克制地膨脹起來。
這一段可是把陸蔓累壞了,要上班,要照顧周平,孩子平時扔在姥姥家,週末補課就得她送了。儘管這麼忙,她還是抽出時間來辦了一件大事。
她找到了肖麗。
當她和這個傳說中的大辮子面對面坐在咖啡廳裡的時候,她的心情反倒平靜了許多。肖麗太普通了,沒有漂亮的外表,沒有逼人的青春朝氣,沒有地位,沒有錢,陸蔓甚至相信她是個很難嫁出去的大姑娘。優越感使她的語氣變得平和,她首先感謝肖麗幫忙把她的丈夫送到醫院,又幫著辦了各種手續,然後拿出錢放在桌子上。一共兩個口袋,一個口袋裡裝著肖麗墊付的錢,另一個口袋是她的一點心意。
肖麗把應該屬於她的錢拿起來,把另一個口袋推回陸蔓面前:「大姐,你這樣就外道了,周大哥也幫過我家的忙。我父母、我弟弟都很念著他,他算是我們家的貴人,如果不是怕你多心,我們都想去醫院伺候周大哥。」
陸蔓淡淡地笑了一下。「你說哪兒去了,我多什麼心哪。」
肖麗勇敢地看著陸蔓:「我說了,周大哥是我們家的貴人,我們是小人物,也幫不上他什麼忙,不過有一點你放心,對他不好的事我們是不會做的。」
陸蔓長出了一口氣,當意識到之後又極力控制著那股氣流的強度。「周平也是個熱心腸,總是愛幫助別人,我也正是看上了他這一點。上次你弟弟出車禍的事他當天就告訴我了,我在醫院工作,全市的醫院裡都有我的同學和朋友,我還問他用不用找個好大夫看看,他說不用,已經手術完了。這回咱們也認識了,再有那樣的事,你直接找我就行了。」她笑了,「還是別有那樣的事好。」
肖麗也隨著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