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愛你吧 第十七章 一些聳人聽聞的事
    這幾天蘇昭的全部心思都在王輝把他帶進的事件裡,他覺得自己已經碰到了一個複雜、醜惡的黑勢力團伙的邊緣。

    匯百超市原來只是博同集團的一個企業,這個集團一共有多少企業一般人都說不清,十幾年前博同的老闆還只是個倒騰褲子的小販,後來不賣褲子了也只做一些亂七八糟的生意,不知怎麼的,近幾年忽然發達了,集團規模迅速擴大,而且被他收入麾下的企業涉及餐飲、娛樂、百貨、廣告、製造業等等,大多是原本效益就不錯,被他看上後強行兼併下來的,像匯百這樣的大超市能建在寸土寸金的黃金商業區別人不能想像,而「博同」就能做到。

    王輝原來就在現在匯百這個位置上開著一家飯店,做了好多年,生意一直很好,可是兩年前忽然接到通知,要他們馬上動遷,而且條件苛刻,基本上就是掃地出門。說句實在的,能在這條街上做買賣的人也都不含糊,王輝當然不答應,其他的業主也不幹,雙方僵持了一個多月。誰能想到,一天晚上,最堅決不同意搬遷的那家婚紗影樓的老闆,晚上閉完店,剛一出影樓的門就被人用刀紮了,經搶救無效死亡。當時王輝他們跑出去,眼看著扎人的人上了一輛「博同」的車跑了。

    那以後沒幾天,王輝的店大白天進來四五個人,進門就掄起手裡的棒子亂砸一通,蹦起的碎盤子渣把顧客的眼睛都紮了,差點瞎了!其他人也遭到各種威脅,可怕的是,他們都報了案,可是基本上沒人管,儘管大家都知道是「博同」的人幹的,可是人家說沒有證據,只能慢慢查,直到現在也沒查出個結果。經過這麼一來,大家明白了,「博同」不是能對付的,小胳膊擰不過大腿,只好認倒霉。

    轉眼間婚紗影樓的老闆已經死了兩年,匯百照常開業,「博同」越做越大,最近又和外商合資要建兩個本市的形象工程,老闆已經當上市人大代表了。

    蘇昭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可是當他和王輝他們談過,看過他們身上的傷以後,他覺得不能像根本不知道這些事一樣過他的日子。黑社會在其他地方有,沒想到自己身邊也會黑成這個樣子,這可是個大都市呀,怎麼就能夠這樣光天化日地草菅人命!這件事情太大了,以他的力量很難調查清楚,但是匯百保安打工商那件事卻並不複雜,可以說事實已經搞清楚,也見了報,如果追一下,在輿論上造點聲勢,也許能夠引起有關方面的注意,而且只要報紙在關注這件事,就會有更多的像王輝這樣的人站出來,如果這些人能夠形成一股力量,即使他「博同」有本市強大勢力的庇護,還有省裡,還有中央,總會有有能力的人出面干預。

    可是上次邱曉光已經告訴他周總不讓報這件事,採了也發不出來。王輝他們也知道蘇昭一個小記者辦不成這麼大的事,他能夠把匯百的事報出來就讓大家出了一點氣,不可能強求他做得更多,但是他們仍然抱著一線希望。這兩年他們也通過其他渠道找過人,上告信也郵得哪都是,可全都是石沉大海,所以當他們看到蘇昭寫的有關匯百的批評報道見諸報端的時候,還以為風向轉了,到了他們伸冤、鳴不平的時候,可惜那只是曇花一現。實際上,如果當時不是「博同」沒把匯百打人當回事,蘇昭的那篇報道根本就報不出來。

    王輝他們沒再和他聯繫,可蘇昭的心裡再也放不下這件事。他想過和麥琪商量,問問她應該怎麼做,可是又一想,還是不要問吧,她也一定很為難,以她的性格她會和自己一樣,想做些事情,可她又做不了主,而且萬一出了什麼事,她事先知道,對她也不好。想來想去,蘇昭還是決定繼續採訪下去,不讓報不報好了,我自己採訪誰能管得著?

    談完稿,周平回到辦公室,看看表,4點一刻。也不知道肖麗那邊怎麼樣了,她連個傳呼也沒有。周平找了半天才找到肖麗家的電話,撥過去沒人接,應該都在醫院。是不是再去醫院看看呢?想必他們家的人這會兒都在醫院,人多嘴雜,他去了說不定傳出什麼閒話來,傳到陸蔓耳朵裡夠他受的,傳到單位影響形象,弄不好再影響他的陞遷,更不值得。可是不去吧,他的心裡還一直惦記著。自從那次在肖麗家吃了飯,他時不時地會想起那家人。他們家當作大事的老爺子的退休金補償問題,他沒費多大勁就辦好了,辦完之後只輕描淡寫地給肖麗打個電話,讓他爸去廠子一次,其他的什麼都沒說,語氣也是很淡的。不知道肖麗放下電話的時候是什麼表情,但是,他可以想像當她爸從廠子回來的時候,他們家歡樂的氣氛。那天晚上他接到了肖麗爸爸的電話,老人說:「我是肖麗的爸,謝謝了,太感謝了!啥也不說了,有空來家坐坐,咱爺倆再喝兩盅!」那以後,肖麗又給他打過兩次電話,請他去家裡作客,他都以有事,忙不開回絕了。他知道自己在肖家人心目中的位置,他們尊重他,仰慕他,不像單位裡的這些文化人,這些傢伙尊敬的只是他的位置而不是他的人,而肖家對他的尊重和仰慕是由衷的,就像他在大山裡的那些親人一樣,他是他們的靠山,他們的榮耀,因為有了他,他們的生活變得和原來不一樣了。這樣的感覺真不錯!

    他正在冥思,電話鈴響了。該不會是肖麗吧。他拿起聽筒,下意識地把聲音控制得很溫柔:「喂--」

    「你在辦公室呀,我以為你卷款私奔了呢!」卻是陸蔓尖細的聲音。

    周平覺得有點尷尬,「你在哪兒呢?」

    「我想知道你去哪兒了。」

    「我不在辦公室呢嗎?」

    「我是想知道你半夜去哪兒了?」

    周平的腦子在飛快地轉著:不撒謊吧,讓她抓著了小辮子,又不知道怎麼敲打我;撒謊吧,萬一她真抓到了把柄,事情可就不好收拾了。陸蔓在護士這個圈裡很活躍,說不定八院也有耳目,不過她們認識陸蔓並不一定認識我呀?他媽的,真會那麼倒霉嗎?陸蔓吃軟不吃硬,還是老實交代,反正沒什麼過格的,敲打就由她敲打吧。

    「正想跟你說呢。就是原來宏偉印刷廠成版室的,我不是在那兒出過書嗎?她弟弟,昨天晚上讓車壓了,醫院讓交錢才給治,她手裡哪有那麼多現金,一著急找到我的電話就打過來,咱也不能見死不救呵,我就過去了。」

    陸蔓沉默了。周平其實不怕她吵,就怕她沉默,這一沉默他心裡就沒底了。

    「在哪家醫院?」好歹又開口了。

    「八院。」

    「現在人怎麼樣?」

    「不知道,早晨我走的時候出手術室了,人還沒醒。」

    「晚上還打算過去嗎?」

    「不去了,他家裡人都到了,沒我什麼事。」

    「行,我沒事了。」

    陸蔓就這麼把電話撂了。

    那邊已經出了很長時間的長音,周平還擎著話筒,愣在那裡。

    下班以後,周平匆匆忙忙坐上他的奧迪,好像很急著回家,可是當司機把車停在他家樓下的時候,他忽然發現自己很打怵上樓。可惜回家已經成為一個既定事實,他必須面對陸蔓,面對她的審問,面對她的不滿,面對她變本加厲的懲罰。又得一陣子沒有好臉了,這叫什麼日子!

    周平無精打采地打開了家門,巡視一番,發現家裡還沒回來人,這倒教他鬆了口氣。換了拖鞋,坐進沙發,他想,可能陸蔓帶著孩子回娘家了,一般他們生氣,陸蔓都用這一招,至少三五天,他就得涎著臉找上門去,裝著沒事,和孩子,和她爸她媽說話,等到吃完晚飯三口人就一起回家了。到了家陸蔓會先安頓孩子,等孩子睡了,她才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回到臥室,也不理周平,臉朝外睡下,這樣的情況再持續兩三天,在某個晚上,當周平摸黑把她往懷裡一抱,她用力掙扎幾下之後,夫妻關係就正常了。

    正在周平放鬆地靠在沙發裡抽著神仙煙的時候,嘩啦啦一陣鑰匙響,陸蔓和孩子回來了。兒子看到爸爸很是熱情,先是招呼,脫了鞋就跑到他身邊,腦袋扎進他懷裡,在他身上爬來爬去。在他們夫妻的關係中,孩子是最好的調和劑,看著這個比自己長得俊朗的小子,他有的時候認為自己就是為這小子活著的。在和兒子有點誇張地瘋的時候,周平也偷眼打量了陸蔓,奇怪的是,她看上去很平靜,絲毫沒有和他賭氣時的冷傲態度。陸蔓換了衣服,在走進廚房的途中對兒子說:「讓你爸給你洗洗手,把褲子脫了。」

    那個晚上一切正常,沒人再提去醫院那件事。

    蘇昭把這幾天採訪到的東西都記錄下來,王輝他們這邊的材料已經很多了,他覺得應該接觸一下「博同」方面的人,而他能做的只有先去「匯百」,理由是就前一段他們的報道要一個說法。

    這次「匯百」的辦公區不像上次那樣戒備森嚴,他也沒有出示記者證,跟門衛說找銷售部辦事就進來了。上樓以後直奔經理室,敲了幾下門,裡面傳出了「請進」,他進去了。

    老闆台後面坐著的應該是這兒的經理,聽王輝他們說,他是「博同」老闆楊光的表哥,以前坐過牢的。看上去倒不怎麼凶。

    「我是《早報》的記者,前幾天我們報道了一則和你們超市有關的消息,現在想瞭解一下處理情況。」蘇昭把那篇報道放在了老闆台上。

    楊經理只用眼睛瞟了一下報紙,並沒有要拿過去看的意思。「是你寫的?」

    「對,我想知道咱們超市怎麼處理那兩個打人的保安。」

    「誰說我們保安打人了?你的報道失實你知不知道?我們還沒顧得上到報社找你,你倒自己來了,那好,你說這事怎麼辦吧?」

    「你的意思是說,你們的保安沒打過人?」

    「沒有。」

    「那工商局的兩個人為什麼住院?」

    「我倒想讓你解釋解釋。」

    他們相互凝視著,目光各不相讓。

    「我們正準備告你呢。」楊經理點燃一支煙,身子靠在高大的椅背上,臉上掛著一絲挑釁的笑。

    「可以,我對自己的報道負責,而且我可以證明我的報道是真實的,還想通知你一下,北京和南方的媒體看了我的報道很感興趣,他們約我把與這件事相關的事情多寫一些,特別是動遷的事。這幾天我也採訪了一些人,看來關於『匯百超市』開業前後還真有點寫頭。」

    「你多大了?」楊經理突然問。

    「我想我沒必要回答你這個問題。」

    這時門開了,進來一個高高大大的人:「楊經理,我回來了。」

    楊經理瞟了他一眼,很不待見的樣子:「進來也不敲敲門。」

    那人打量了蘇昭一眼,蘇昭也看了他一眼,兩個人都覺得對方有點面熟。

    「你等會兒,我這有客人。」

    那人訕訕地出去了。

    楊經理坐直了身子,眼睛緊盯著蘇昭:「我敢說,你沒當過幾年記者。別以為記者就了不起,像你這樣的我見多了。回去吧,好好學學,過幾年再來找我。」

    蘇昭站起身,「也許過一段會有更多的記者來採訪你。」他轉身出去了,在走廊裡又碰到那個高高大大的人,那人也死死地盯了他一眼,他們擦肩而過。

    那天中午,蘇昭正在外面採訪,手機響了,是邱曉光,他讓蘇昭馬上回報社,說是周總編找他,什麼事他也不清楚。

    下午的談稿會上,周平情緒顯然不好,對一些版面出現的小問題大發雷霆,說得一個女編輯當場哭了鼻子,而他的臉仍然鐵青著。

    「我看我們現在編輯、記者的素質真得提高了,我不明白你們一天到底都在想什麼?報社給你們這麼高的待遇,不是讓你們在這給我捅婁子的!邱曉光,你回去好好給部裡的編輯、記者開個會,不要以為自己寫了幾篇稿就是無冕之王了,誰的話都可以當耳邊風了,膽子也太大了!竟然敢這麼不聽招呼,怎麼的,我告訴不讓寫的報道就非得寫?還要給北京、南方的報紙投稿,你讓他試試,蘇昭他要敢給外報投稿,我馬上開除他!」

    會議室裡鴉雀無聲,大部分人不知道蘇昭犯了什麼錯誤,可怕的是他真的把周平氣著了,大家都知道,周平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手下對他權威的忽視,所以大家對於他說的話,哪怕明擺著不怎麼講理,也都以沉默接受。這次蘇昭惹得他發了這麼大的火,不知道該怎麼收拾。

    麥琪也不清楚蘇昭做了什麼,這一段他們幾乎沒有見過面,有一次在一樓等電梯倒是碰上了,不過人很多,他們離得很遠。她不好問邱曉光,也不知道蘇昭自己會怎麼處理。她想了一下,很快想到了「匯百」的報道,可能就是這個報道引出的事,她知道,那篇報道見報後,市裡高層派人來過問,說「匯百」是市裡的重點項目,還涉及到下一步的引資,新聞報道不要給政府工作添亂,所以那件事的報道不了了之。看來是蘇昭不服氣,非要弄個明白,這倒符合他的性格。不過,他這樣做解決不了任何問題,辦報是玩政治,俠義之氣毫無用武之地,只能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她決定給蘇昭打一個電話。

    手機響起的時候,邱曉光正在吸煙角和蘇昭說話,他說老總真生氣了,勸蘇昭找機會去向老總好好認個錯。

    蘇昭拿起手機,也沒看號,喂了一聲,沒想到裡面傳出的是麥琪的聲音,這個聲音他太熟悉了,在這個時候聽到心熱了一下,嘴卻笨住了。

    「你在哪兒呢?」麥琪問。

    「我在--報社。」

    邱曉光感覺到他在這兒不方便,趕緊把煙掐了,拍了一下蘇昭的胳膊,走開了。

    「我在17樓吸煙角,剛才曉光在。」

    「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吧。」

    本來麥琪只想給蘇昭打個電話,問一下情況,再開導他幾句,也不知為什麼就約了他來辦公室。

    蘇昭推開門,眼睛看著她,她點了下頭,他才走進來。麥琪離開她的辦公椅,走到蘇昭對面的沙發前坐下。蘇昭順著眼,兩隻手交錯著放在腿間。

    「出什麼事了?」麥琪的語氣很平靜。

    蘇昭抬頭看著她,表情非常嚴肅:「我上午去採訪『匯百』老闆了。」

    「為什麼?」

    「我掌握他們很多情況,我認為他們可能就是黑社會。」

    「能稱上黑社會的都有很深的背景,你一個人是沒辦法和他們斗的。」

    「我知道。只是聽到他們做的那些事,忍不住想去碰碰。」

    「別再幹傻事了,有許多事是我們左右不了的。」

    蘇昭愣愣地看著她,那眼神使她覺得自己的話有雙關的意思,她的心有點亂,眼神也下意識地移開了。談話出現了空白,空氣有點變味。

    「我想你不應該有什麼思想負擔,周總只是一時生氣。你是個好記者,不過是有點意氣用事,年輕嘛,也難免。讓這件事過去吧,好好工作,多寫點好稿子。」為了擺脫尷尬,麥琪一口氣說完這些話,也不看蘇昭,而蘇昭一直低著頭。麥琪說完了好一會兒,他站起身:「謝謝你,我走了。」

    門從外面關上了,麥琪呆呆地坐在那兒,她知道,她和蘇昭真的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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