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愛你吧 第二章 獨自用餐的女人
    當太陽重新升起的時候,那個充滿奇遇與驚魂的夜晚徹底結束了。麥琪睜開雙眼,眼前是她一塵不染的家,雪白的牆壁,淡綠色的窗簾,雅致的掛瓶,還有一盆高貴的幽蘭。她愛這樣的早晨,愛這充滿懸念的新的二十四小時,她總希望生活能有意想不到的變化,那樣,不僅她的報紙會有充實的內容,她自己也會因此感到生命的律動。

    簡單化了化妝,挑了一件比較莊重的裙子,她不大喜歡穿職業裝,但衣櫥裡也掛著幾件,以備出席某些莊重的場合時穿用。今天集團領導要給所有子報的領導班子開會,研究集團的母報創刊50週年慶典活動,雖然用不著太莊重,太隨便總不好,她是所有與會人員中最年輕的,而且是女同志。報業集團不比公司,甚至不及電視台和廣播電台,像麥琪這樣即年輕又能當上子報副總編的破天慌也就這麼一位,自然是所有目光的焦點,即使麥琪從上任那天起就打定主意,絕不為身份的改變而改變自己的氣質、風度、著裝特點,絕不讓自己變成電視新聞中那些女強人的模樣,但她也不得不在像今天這樣的場合,使自己的打扮不至於刺激了誰的神經,畢竟人言可畏。

    會議從上午8點半一直開到11點。50週年大慶是不能兒戲的。一方面一張報紙經歷了50年確實值得為它祝賀,另一方面,目前報業競爭激烈,特別是像他們這樣,在一座城市裡擁有兩家規模、效益都旗鼓相當的報業集團,競爭更是日趨白熱化,大家都想盡辦法包裝自己,炒作自己,希望從聲勢上壓倒對方,而報慶是一個非常好的炒作點,因此集團把籌備和組織報慶活動列為近一段時期的工作重點,全體報人要以高昂的鬥志和熱情投入到眾多報慶活動中去,除了報道千萬不能出紕漏以外,一切都要給報慶讓路。

    中午在集團食堂草草吃了點飯,12點半,《都市早報》的全體班子成員就已經齊齊整整地坐在小會議室裡,當總編輯萬眾的那隻大茶杯實實惠惠地朝桌子上一落,會議開始了。

    萬眾很快就要過六十歲生日了,這個生日的到來意味著他就要離開領導崗位,所以這次的報慶活動實際上是他最後一次在集團大眾面前展示他作為子報總編輯的風采。除了萬眾以外,早報還有四位副總編輯。錢總編和吳總編都是五十開外,錢總編更大一些,也奔六十了,麥琪和周平都很年輕,不到四十歲,麥琪是最小的,她被提到副總編的時間也最短。

    萬總編看了看大家,露出他招牌似的笑容:「怎麼樣,集團要辦這麼大一件事,咱們可不能落後,大伙都準備了吧,談談你們打算怎麼幹。我看就一條標準,只要不違反政策,什麼辦法都行,你們大膽地想,先不要考慮經費。老娘過五十大壽,兒孫們就得豁出去,咱們早報是集團的主力報紙,出的點子,辦的事一定得有檔次。平時可以謙虛,關鍵時候就得衝上去!好吧,大夥兒說說吧。」

    錢總編對這種轟轟烈烈的事沒什麼興趣,可能是年輕的時候上山下鄉被熱鬧弄怕了,他只希望能按部就班地工作、生活。「老幹部那邊不是編了一套五十年輝煌業績叢書嗎?我們在報紙上給炒一炒也就行了。我認為,炒作報慶不能離開報紙,比如,我們可以在報慶那天出五十塊版,具體出什麼咱們再商量。通過加版把大家都調動起來,比搞其他的活動更有意義。」

    吳總編的思路和錢總編差不多,比如召開一系列讀者座談會,搞一系列報紙與讀者的聯誼活動,請若干文體名人到報社與讀者見面等,都是一些常規打法。

    輪到周平說話了,他是復旦新聞系的畢業生,在學校的時候就已經比較充分地顯露出領導天賦和慾望。先是經過努力成為他們班的第四任班長,然後在系學生會當了學習委員,大三的時候通過競選,榮登系學生會主席的寶座,那時候就有人贊許地說:小周將來一定有出息,是塊當官的料。也有些人對他很是不屑,認為他並沒有真才實學,是一個小爬蟲。

    當麥琪來到報社的時候,周平已經是集團內最年輕的部主任,同在大學裡一樣,被一些人稱做是年輕有為的後備幹部,又被另一些人說成是到現在連一篇消息也寫不明白的庸才。後來周平被提升為副總編,麥琪被提為部主任,他們一直在不同的部門工作,直到有一天下午,麥琪被突然叫到報社,萬總編通知她,她已經被任命為早報的副總編了。這回他們每天都要在一起評報、談稿、研究問題,讓麥琪不能理解的是,這位在班子當中惟一的同齡人不僅沒有熱情地招呼她,相反,倒是比對別人更多一些冷淡,甚至不友好。麥琪注意到,在開會的時候,只要是麥琪提的建議,他總是要說出一些不同看法,而對於錢總編和吳總編卻不這樣。麥琪不明白為什麼,也不想知道為什麼,她就是這樣的人:你對我不熱情,我對你也絕對不親近。他們就這樣相處著。

    周平清了清嗓子,開始他的發言。不得不承認,他的發言要比錢總編和吳總編更有氣勢,給人一種難以辯駁的力度:

    「我認為,我們這一次做報慶不能簡簡單單了事。剛才萬總編說了,咱們是給『老娘』做壽,我們就用這個比方。誰家都有老娘,普通人家給老娘做壽也就是一碗長壽麵,再加幾個菜,形式簡樸,只要情誼在也就行了。什麼樣的人家給老娘大張旗鼓做壽?當然是有錢、有地位的,誰都知道他們做壽不光是為了老娘,甚至絕大部分不是為了老娘,就是擺一百桌席,老娘能吃多少?還不是一碗長壽麵,多了她也受不了。那為什麼還要擺?一個是顯示人家的實力,再有這是個社交機會,很多平時不好擺的事通過這種場合都能擺明白了。咱們辦報慶也是一個道理。錢總編和吳總編剛才提的那些想法我都同意,搞點聯誼,出五十個版,都行,但是我認為,還遠遠不夠。五十年大慶應該有大氣派,在省內造勢不夠,要在全國引起注意,我們要調動一切可以調動的力量,在短時間內,爭取在海內外炒出一個小熱點!」他的話戛然而止。大家都看著他,等著他說出一些具體的辦法,可是沒有了。他已經拿起筆,開始在自己的本子上寫著什麼,全然不管其他人期待的目光。

    「講完了?」萬眾問。

    「啊。」周平坦然地答,筆並沒有停。

    萬眾只好把目光轉向麥琪:「麥琪,談談你的想法吧。」

    「我認為除了在報紙版面上為報慶大做文章以外,還應該在國內各大媒體上做宣傳,應該請中央電視台、人民日報、光明日報這樣的大媒體來報道集團的發展,如果能找出一些合適的點提供給人家,還是有可能的。另外我想到要把報慶和讀者聯繫起來,除了搞一些聯誼活動外,能不能與電視台合作,在慶典當天推出一台晚會,讓電視台現場直播,也請點星呀、腕呀的,搞得熱熱鬧鬧的,既有氣氛,影響又大。」

    「這個主意不錯!」萬眾和錢總、吳總一致這麼說,只有周平沒有抬頭,還在匆匆地寫著。「周平,你看怎麼樣?」聽見萬眾問他,周平才停下筆。

    「搞晚會可沒那麼容易,咱們既沒經驗,也沒人手,恐怕搞不好。」

    反正這也是個務虛的會議,大家嗆嗆了一通,總編辦趙主任都記下了,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接下來他們要研究擴版招人的事。

    這一次早報要從二十四塊版擴到三十二塊版,準備招聘二十名編輯記者。報名的人很多,經過綜合考試和業務考核,有四十五名進入面試。由於擴版日期就定在報慶那天,所以面試也必須馬上進行,他們決定面試時間定在本週六和週日。

    開完會,麥琪推開自己辦公室的房門,西斜的陽光還有一點殘留在她的辦公桌上,桌面上規整地放著幾份報紙,應該是早晨就放上去,一直也沒時間看。開會是件很累人的事,她疲憊地坐進靠背椅,把頭靠在高高的靠背上,閉上眼睛。

    因為要看版樣,每天從報社出來都差不多晚上7點左右。麥琪的家距離報社很近,她就溜躂著走回去。這幾天真的很累,她想回家以後應該把衣服洗了,然後洗個澡,好好地睡上一覺,如此辛苦對女人是太殘酷了點,也正因為這樣,在不出報的時候,她才會覺得沒事情好做,才希望到那些既不同於單位又不同於家的地方坐坐,調解一下緊張的神經。走過「小世界」的時候,麥琪已經覺得很餓了,她推開小飯店的門,老闆娘笑著迎上來,那是個大她兩歲,天生一副笑模樣的女人。

    「還沒吃呢?」

    「剛下班。」

    「真夠辛苦的,快坐著。小霞,給大姐倒茶!」

    麥琪坐在窗前的小桌旁。程思文不在的時候,中午她在報社食堂吃飯,晚上太晚了,或者累了就在這裡吃一點,老闆娘和服務員對她都很熟。小霞送上茶和小菜,然後忙著招呼別的客人去了。麥琪把頭轉向窗外。

    這個時間一般人家已經吃過了晚餐,正是出來溜躂消食的時候,或一家三口,或老夫老妻,還有須臾不願分開的情侶。外面的世界只與麥琪隔著一層玻璃,但它完全不屬於她,即使是程思文在的時候,他們也很少這樣在晚風中漫步,不是她在報社處理稿子,就是程思文守著他的機器人回不來,即使出來吃飯,也是直直地來,吃過以後又直直地回去。程思文是一個做事情目標非常明確的人,他只注重結果而不大在意過程,這恐怕就是科學精神吧。

    有一家三口正從窗前走過,他們的小女兒不知道為什麼跑過來,隔著窗戶指指點點,好像很興奮,爸爸、媽媽笑著跟過來,小姑娘和他們說著什麼,他們只是笑,只是點頭。麥琪不知道他們的快樂和自己有什麼關係,但是他們臉上的表情使她心情也很愉快,於是她也對著她們笑,她的笑容再一次喚起了窗子外面那三口人的熱情,特別是那個乖巧的小寶貝,竟然用胖胖的小手給了她一個飛吻。這一下真的讓麥琪受寵若驚,她瞪著一雙驚喜的眼睛不知如何是好。孩子的媽媽抱起小女孩,友善地朝麥琪點點頭,又和小寶貝說了些什麼,他的丈夫也笑著對女兒講著,然後,他們三個人同時轉向麥琪,小女兒伸出小手搖搖與麥琪再見,麥琪也向她揮揮手,孩子的父母再次用微笑向她告別。他們走過去了,在他們從麥琪的視線中消失以前,那個小女孩一直甜甜地看著她。麥琪想,也許那個小女孩把自己當成了他們家的一個熟人,或者覺得她像什麼人,不管是為了什麼,小傢伙的熱情和他們一家燦爛的笑容為她帶來了一份溫柔的感覺,她知道這就是為什麼她的那些朋友不再陪她而是去陪她們自己的BABY了。

    晚餐送上來了,當她拿起筷子夾起一根菠菜的時候,有一對情侶正從她身邊的窗前走過,眼睛的餘光告訴她那是一對相依相偎的年輕人,而且穿的衣服顏色差不多:雪白和純黑。

    雪白的T恤,純黑的外衣,嘴角一點鮮紅的血--

    麥琪忙扭頭朝窗外看去!

    早已不見了那對情侶的影子,窗外正有一對老夫妻走過。他們也在朝玻璃裡面望,麥琪愣愣地看著他們,他們也就轉過頭,走開了。

    蘇昭忽然站住了。

    孟秋秋把臉轉向他,她的鼻子幾乎要貼在他的臉上:「怎麼了?」

    蘇昭在想他們剛剛走過的那段路,經過的那扇窗和窗前坐著的那個人。會是她嗎?著裝不像,髮式也不對,但是那獨坐窗前的身影卻很像是消失在夜色中的她。由於沒有留下任何實實在在可以證實那一晚奇遇的東西,比如名片、電話號碼之類的東西,反倒讓蘇昭對那個姑娘更加牽腸掛肚。他總是想不明白:為什麼她要跟著去派出所,而到派出所又不打任何招呼就消失了?她是怎樣一個神秘的女郎呢?

    「幹嗎?傻了你!」孟秋秋用手扒拉著他的臉。

    蘇昭繼續邁動腳步,可他的心思還在那扇窗子裡的那個女人身上。也許不是她吧,怎麼會這麼巧?那家小飯店很普通,蘇昭也去過幾次,只是因為離自己家近,沒人做飯的時候就把它當作食堂了,在那兒吃飯的人也大多是住在附近的,莫非那個姑娘也住在這附近?不會吧,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們以前應該能碰到過。不過有這麼多女人喜歡獨自出來吃飯、喝酒,以前還真沒注意。他扭過頭問孟秋秋:

    「你一個人去飯店吃過飯嗎?」

    「食堂算不算?」

    「不算。是正式的飯店。」

    「沒有,自己去飯店吃飯多傻呀!」

    「傻什麼?餓了就吃唄。」

    「我不去,寧可在家裡吃方便麵。」

    「為什麼?」

    「其實女人並不在乎吃什麼,吃多了還擔心發胖。」

    「那你為什麼總張羅上街吃飯?」

    孟秋秋覺得蘇昭很難纏,也只好耐著性子給他解釋:「對女人來說,吃飯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吃飯時候的氣氛。兩個人出來,喝喝茶,聊聊天,吃點東西,這是沒有家庭拖累的女人的一種享受!」

    「那你自己出來不是一樣享受嗎?」

    孟秋秋真有點不耐煩了:「哎呀,告訴你吧,自己出來吃飯的女人百分之百都是失戀的!」

    蘇昭不再說話。

    「又想什麼呢?」孟秋秋從他的臂窩裡鑽出來,瞪著一雙大眼睛。

    蘇昭忽然拽起她的手,轉身向回走。

    「幹什麼?」

    「吃飯去。」

    「你沒事吧,想撐死呀?」

    「沒吃飽嘛,走吧!」

    蘇昭決定要回小世界看一看那個人是不是在派出所消失了的女孩!他手裡拽著孟秋秋朝「小世界」走:「你不是說主要講情調嗎?我們去坐坐,少吃點。」

    在十字路口他們被紅燈攔住了,足足等了一分鐘,剛剛過了路口,蘇昭的手機響了,是胖子和李吉,他們找蘇昭和孟秋秋去唱歌。

    「唱什麼歌,不去!」

    孟秋秋一把搶過電話:「嗨,你們在哪兒呢?--好啊!誰請客?--行!別理他。你們先去,我們回頭就到!--好,再見!」孟秋秋抓住蘇昭的胳臂,「走吧,那兒情調更好。」

    蘇昭沉著臉:「我不想去,總唱什麼呀!」

    「怎麼了?就胖子、李吉,還有李吉新認識的一個女朋友,讓咱們給參謀參謀。」孟秋秋搖著蘇昭的胳膊,「走吧!」蘇昭被她扯著朝前挪了幾步。

    「往哪兒走啊,這兒打不到車!交通崗不敢停!」

    孟秋秋趕忙轉向,拽著蘇昭朝小世界的方向走了幾步,然後招手叫出租車。出租車馬上停在了他們身邊,孟秋秋靈巧地鑽進去,蘇昭也只好跟著上車,在左腳踏上車的同時,他朝50米外的小世界看了一眼。

    車啟動了,朝著相反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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