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塔房小貓 對門的惡犬
    我和喵喵的第一個愛巢是胡同盡頭的一間半地下室。胡同口一共有三間房,左右中各一間。

    除了右邊我們的這一間,左邊和中間的人家各養了一隻小狗——按身材倒是小狗。是年齡可決算不上小狗,它們可都是經歷了山水變幻、世事滄桑的狗。

    但問題是這兩隻狗都是惡犬。

    剛搬來的那一天,坐著出租車一進胡同,兩隻狗就拚命地叫起來,我當時心想這狗可真夠厲害的,但那天心情反而很好,好像受到歡迎一樣高興。

    那以後我因為忙著準備參賽劇本兩個星期都沒出門,喵喵打工回來偶爾說起隔壁的那兩隻狗怎麼厲害,除了主人誰都咬過等等,但當時我根本沒放在心上,喵喵也只是輕描淡寫的說了幾句,所以聽聽就過去了。

    現在想想,如果當時及早做防備的話,也不至於後來在那隻狗面前癱成一團,比如先在家裡練些防身術,或者開個後門以供出入等等。

    那天,我一出門終於出事了。我抱著被小狗咬能咬得多嚴重的天真無辜的想法,拿著一千塊出去買魚罐頭,一隻腳剛邁出去,另一隻腳還沒等著地,一個褐色的物體風馳電掣般的衝到我的面前,伴隨著巨大的狗吠聲。

    我們暫且先把它叫做狗1。

    狗1汪汪汪汪~~!

    其實用文字根本沒法描述我當時的恐懼,一瞬間我的魂兒都飛了,那個飯勺那麼大的東西一邊發出巨大的聲響一邊露出慘白的牙齒在我身邊轉來轉去地狂吠著。

    誰能理解那種面臨動物露出牙齒即將攻擊時的恐懼?而且發現自己在不到拳頭大的狗1的威脅下痛哭流涕是多麼荒唐。

    主人啊啊啊啊啊!媽呀~~~!

    我一邊揮灑著淚水一邊朝胡同外跑去,狗1也跟了上來,快跑出胡同的時候我衝進了路旁一個小飯店一頭扎進主人大嬸的懷裡。

    大嬸(正在做打糕)怎,怎麼回事?

    主人啊,大,大,大嬸,狗,狗!!

    那時候狗1無視約定俗成的規矩,那就是追蹤物體進入自己管轄區域以外的地區時就不能再繼續追擊。狗1抱著不抓到我不罷休的目的來到了它不該涉足的地方,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狗1還沒來得及弄清現場的氣氛時,大嬸飛起一腳把狗踢飛了出去。

    狗居然飛了出去……

    我至今遺憾因為哭的淚眼朦朧沒看見當時的情景,大嬸拿起圍裙的一角幫我把眼淚鼻涕一股腦兒的擦乾淨。那時我就發誓以後這一輩子都要在她家飯店每天買一條魚粉干。

    大嬸(帶著天使般的笑容摸著我的運動頭)哎呦,小伙子被狗嚇壞了吧?家在哪兒啊?

    主人(一邊抽泣著)家(哽咽)在那邊。(又哭了)我不是小伙子,啊啊啊啊!

    當我一邊用運動衫的袖子擦著眼淚鼻涕一邊走出小飯店的時候,身後傳來逃課出來吃方便麵的高中生們刺耳的嘲笑聲。媽的!

    當確認狗1確實不在了以後,羞澀代替恐怖籠罩全身。拿出來的一千塊不知道丟到哪兒去了,豆芽也沒買成。

    對了,我想買的不是豆芽而是魚罐頭,可想而知受了多大的驚嚇。以後韓國國語字典可以加入這樣一句俗語:「嚇得把魚罐頭當成豆芽了。」

    我拿著一千塊錢從家裡出來的時候是三點,以後的三個小時中,我一直在胡同口徘徊。躲在電線桿後面觀察狗1是否出現,哪怕只看見了它的尾巴我也會一陣風似的逃走,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後背突然被打了一下。

    主人啊啊啊!

    喵喵(被我的叫聲嚇了一下)怎麼了?怎麼嚇成這樣?

    原來是偉大的喵喵打工回來了。看見他的那一瞬間,我這提心吊膽的三個小時以及剛才所受的驚嚇和屈辱都化成了無盡的淚水噴湧而出。

    主人啊,喵喵!喵喵!(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大哭)啊啊啊啊~~

    喵喵怎麼了?是誰?誰把你欺負成這樣?

    主人哇啊啊啊啊~!那瘋狗?買魚罐頭?哇啊啊!一千塊?高中生~~吃方便麵~~啊啊啊啊!

    喵喵你說什麼呢?我一點兒也聽不懂。

    因為怕狗我打死也不肯回家,最後還是喵喵背著我回去的,雖然狗1也出來示威,但是喵喵露出男兒本色毫不畏懼。

    以後我開始了禁閉生活,因為怕狗不敢出門,托生為人真是恥辱,那段時間我進行了很深入的自我剖析。

    「我為什麼會害怕狗1?」

    1.原因1:小時候我差點兒被我家養的大狗咬死。(這是事實,當時那隻狗不知道是不是瘋了,居然把五歲的我撲倒在地,就在它露出牙齒的那一瞬間,奶奶以驚人的力量輪起洗衣板打在它的頭上)

    2.現狀:隔壁的狗很可怕。

    3.疑問:難道別的狗就不可怕?

    4.原因2:不知道。

    那段時間我寫了很多東西,因為當時既沒有電視,也沒有收音機,只能寫字。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很多人為了專心學習都要到寺廟裡去。

    想出去卻不敢,狗1就這麼氣勢沖天。

    自從和狗1遭遇之後我的生活受到嚴重制約,原來我是為了脫離爸爸的控制而離家獨立的,誰知道現在卻迫於狗1的淫威連門口不敢出。

    這時候最讓人不能理解的就是狗主人,真不明白那麼恐怖的東西他為什麼不把它拴在家裡。如果我運氣好和喵喵一起出門的話倒是沒什麼可怕的,自己出門簡直是種折磨。首先把我家的大門開條縫觀察對門的動靜,任何風吹草動哪怕只是聽見狗1的腳步聲,那一整天我也不敢出門。

    即便是狗1不在的時候出門也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因為還有狗2。

    住在我家和狗1之間的這條狗非常陰險卑鄙,拳頭那麼大。它也叫不出那麼恐怖的聲音,所以不管它怎麼叫我都不覺得害怕。但需要注意的是,雖然它只是狐假虎威的嚇唬人,但是

    它一叫,狗1就會聞聲衝出來。

    經過將近一個月的觀察,我得出結論,雖然我對黑社會不太瞭解,但可以判斷狗1是「老大」,狗2是「手下」。之所以狗2猥瑣,因為它是這麼一種東西,「老大」在的時候,它就跟著附和幾聲,「老大」不在的時候,它的氣勢嚇不住人,有時反而被踢上一腳,於是它就會哀號著回去告狀。

    狗2雖不可怕,我卻也沒膽量把它當成一個足球來踢。一天我趁狗1不在剛出門,狗2就衝出來朝我耀武揚威,我知道它沒有救兵,就撿起路邊的小石頭朝它丟了過去。但我沒想到真的會打中,它本想避開那石頭所以朝旁邊躲了一下,結果反而挨了個正著。

    狗2眼淚汪汪的逃回家了,我因此得到了無比的勇氣。

    主人好,乘勝追擊!借這氣勢狗1也不在話下。

    這時候狗1出現在胡同口。

    哈哈,這回讓你嘗嘗石頭的味道!哎,石頭呢?啊,沒有?!我立刻識時務地鑽回家,那天再沒敢出門。

    那以後狗2是不敢出來亂晃了,但是立志為部下報仇的狗1的氣焰日漸高漲,終於有一天它果敢地實施報復了。

    那天它跟著出門打工的喵喵一路狂吠,見喵喵對它不屑一顧,它就卡嚓一口咬住了喵喵的腳脖子。喵喵被咬後,無言地低頭看了它幾秒鐘,然後突然爆發了。

    喵喵這個#¥%-—*居然敢咬人%¥#*~~!

    然後喵喵溫柔(話是這麼說)的踢了狗1一下,狗1發出淒慘的哀號,這時候狗主人衝了出來。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媽的!我被狗追的狼狽不堪的時候怎麼沒見她的人影兒。

    喵喵一看見那阿姨就抓起狗1一瘸一拐的走到她身邊,然後把狗放在她懷裡。

    阿姨我家狗怎麼了,你踢它?

    喵喵您家狗打過狂犬疫苗了?

    阿姨打了,怎麼了?

    喵喵把被狗咬的那隻腳踩在牆上,唰的一聲挽起褲腳,但讓人哭笑不得的是腳上居然沒有任何被咬過的痕跡。在這種情況下,喵喵仍然鎮靜。

    喵喵您家狗咬我了!

    阿姨啊呀,真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麼用?要是我被咬的話我會就地倒下嚇唬嚇唬她(我絕對做得出來,絕對),喵喵卻鎮靜的提出一個非常合理的提議。

    喵喵那這樣吧,既然沒出血,您家的狗又注射過疫苗,為了公平起見,我得咬這狗一口。

    阿姨……?!

    披著人皮的喵喵因為堅持咬狗一口,和不讓他這麼做的狗主人爭執,打工遲到了半個小時。下班以後喵喵和我開了一個會——「旨在除掉對門惡犬的胡同居民代表會議」。

    什麼代表呀?只不過我倆頭碰頭的商量怎樣對付那條惡犬,會議的內容太惡毒不便公開,大家只要知道會議當中「釘板」、「化學毒藥」等名詞使用頻率極高就可以了。

    雖然計劃制定得很周密解恨,但我卻沒勇氣把計劃付諸實踐,反正光制訂計劃已經很痛快了。

    不光是我討厭狗1,整條胡同的街坊都有意見,可狗主人大叔卻荒唐的辯解說因為自己家的狗所以小偷不敢到胡同裡來。笑死人了!上條胡同和下條胡同沒有他家的狗還不是照樣沒小偷!

    我拜託他們為了不影響別人應該把狗拴起來,他們也的確照辦了——用一條十米多長的繩子拴狗,那狗被拴著都能從他家走到我家大門裡。更有甚者有一天繩子的另一端居然沒固定,所以那天整條胡同的人都欣賞了一出狗1身後拖著十米多長的繩子在我身後一路狂追的表演。

    一隻狗毀掉一個人的生活,這是件多悲慘的事情。在遭遇到這條惡犬之前,我的人生是純情漫畫,之後變成了滑稽漫畫。

    膽戰心驚的日子中,我人生的轉折點終於出現了——這就是「西瓜拖車事件」。

    一個好久不見的朋友來我家玩,然後她提議去唱卡拉OK,於是喵喵安靜地看著兩個瘋女人凌晨三點起來穿戴整齊出門去唱歌。

    大家都知道,居民區附近練歌房很少見,我和朋友四處尋找到凌晨四點,最後在路邊唱了一通然後打道回府。

    我記得很清楚,出來的時候並沒看見狗1,可是當我們回來走到胡同的中間時,也就是往家跑太遠,往胡同外跑又來不及的位置,我們和狗1遭遇了。

    事後越想越覺得它卑鄙,一定是選在我們進退兩難的時候出現的。

    所以那天凌晨四點,胡同裡迴盪著兩個女人的慘叫聲。

    同樣是在那一天,我明白了什麼叫做「背叛友情」,就在狗叫聲傳進我們耳朵的那一瞬間,朋友消失的無影無蹤。其實我並不是希望她留下來替我挨咬,只不過是她不應該把我孤單的丟在狗1面前,自己迅速隱藏在電線桿後面。

    當時,我的恐懼比第一次遇到狗1時多了三倍,我的頭腦中一片空白,突然看見了旁邊的裝西瓜的拖車,於是竄了上去。鄰居有個大叔是賣西瓜的,車上的西瓜都用塑料布蓋著。狗1在拖車周圍狂吠。

    真不知道在那麼短的時間裡我怎麼會把臉哭得一片狼籍,我趴在幾十個西瓜上面淚流滿面,同時擔心狗能不能竄上來。

    這時候,狗主人大叔出現了,穿著七分式睡衣,媽的!拿著探照燈一樣的手電筒照著拖車上的我。

    狗主人這車是你的?

    這個大叔是不是瘋了?現在我是因為府上的狗才變成這幅狼狽相的,你到來問我拖車是不是我的?我一生氣就全身顫抖,這次也不例外。

    主人你以為我是上來偷西瓜的?

    看來他還是沒弄清楚狀況,一直自詡自己的狗能防小偷,這次也是一相情願的認為是自家的狗發現了偷瓜賊。

    主人那你到車上幹嘛?

    忍無可忍了。啊啊啊啊啊~~!

    主人(站在拖車上面)我給您說過多少次讓您把狗拴起來?別人好言好語的跟你說你難道不應該照做嗎?還說防小偷,拳頭那麼大的狗能防什麼小偷啊!我為什麼因為您家的這條狗連在我自己家門前都不能隨便走動??!你知不知道,只要報案咬人的狗到派出所就得宰了?!

    短短一段話,主體明確,思想堅定,但發表場所是在拖車上。

    我活到二十五歲,生平第一次對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大叔發飆是在西瓜拖車上。

    大叔簡短地說了一句話就帶著狗回家了——「瘋女人!」

    結果是哪天凌晨四點喵喵出來把狂踢對門大門的我拖回了家。一切都恢復平靜後,我的那個朋友才從電線桿後面出來。

    第二天,我下決心要把狗1裝到袋子裡扔了,拿著米袋子出來一看,胡同裡異常清靜,我正東張西望,一個大嬸走過來。

    大嬸怎麼了?找什麼呢?

    主人啊……啊?狗,找狗。

    大嬸聽說今天早上給別人了,那小東西是挺招人煩。

    哈哈哈!黑暗的時代過去了,胡同裡也射進了陽光。從今以後在也不用看狗的眼色過日子了,也不用總是懷疑我到底是不是萬物的靈長。

    堂堂正正的走出家門來到胡同裡,連世界都變得不同了,真的有點翻身農奴的感覺。

    但是四天以後我們租的這間房子被拍賣了,我們必須搬家。

    啊~得來不易的自由才享受了幾天,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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