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再和尤迪特多談一分鐘,就來不及躲藏了。我們剛藏起來,從上面就傳來一種聲音,聲音越來越近。我們看見箱子落地,裡面站的是梅爾頓。他把燈掛在腰上,剛走出箱子又轉身從箱子裡面拖出一個被捆綁的人。在這底下狹窄的四壁之間,我聽得清每個字。梅爾頓諷刺地對被捆綁著的人說:
「你既然對你的尤迪特有這麼強的慾望,我就你帶到這兒來,讓你看看她。」
他走到猶太女人藏身的房門前面,打開門,向裡面叫喊:
「出來,小姐!您面前出現一個令人高興的意外。」
她出現了。梅爾頓把她帶到躺在地上的那個人的面前,問道:
「您認識這個人嗎?但願您能記得他是誰。」
「狡猾的蛇!」她驚訝地叫喊起來,「您把他制服了?」
「是的。我是這麼做的。您現在知道,您最新的情夫是個什麼樣的英雄。他來找我算賬,要解救您。可是,他自己躺在這兒的地下。他將再也看不見太陽。關於他,您對我說得太多,使我再也不能讓他活下去了。」
「您想謀殺他?」她恐懼地問。
「謀殺?這是什麼話!難道一定要稱之為謀殺?我不過是把他埋到地下,埋得深一點罷了。我還給他蓋一床漂亮的被子,使他馬上能夠入睡。如果他不能再醒來,那將是他自己的事。」
「您是說,要活埋他?」
「如果能使您感到愉快,您可以這麼說。」
「您不是人!」
「不要激動嘛!我馬上給您證明,我不僅是一個人,而且是一個心腸非常好的人。您愛上了一個紅色先生,他向您獻慇勤。他死之前,你們兩人在一起呆上兩三個鐘頭。把您的手給我,我把您的手綁在您背上。否則,您可能濫用我的善意,給您的偶像鬆綁。」
她往後退著,半是恐懼半是威脅地說:
「您不要以為,您可以為所欲為而不會受到懲罰。尤馬人會為他們的首領復仇的。」
「他們不會來報仇的。您知道,我要讓他銷聲匿跡,神不知,鬼不覺。」
「儘管如此,他們還是會知道。門衛看見他到您這兒來了,知道他現在還在您這兒。」
「我耍了花招,使門衛以為他早走了。上面很黑,門衛很容易把我當做他。然後,我偷偷地把您的情夫弄到箱子裡,細心地蓋上蓋子,兩個門衛沒有產生懷疑,好像是讓我一個人下來一樣。您沒有希望救他了。好了,把手伸過來!」
他手裡拿著一根皮帶。我好奇地看著,她會怎麼辦。她知道我在這兒,會幫助她,可以指望我把她放出去。她大概這麼考慮了一下,在猶豫了一會兒以後,把手伸了過去。
「手在這兒,您綁吧。不過您是逃不脫懲罰的!」
「您想當先知,猶太女人?這是一筆不好的交易。」
梅爾頓把她的手綁在背上,推進她剛才藏身的房間。然後,他把狡猾的蛇搬進去,上好門栓。他停留了一會兒,把耳朵貼著門偷聽。燈光照在他的臉上,照出魔鬼般的表情。然後,他走進箱子,用一根吊線掛著做一個向上的記號,提升罐籠開始上升。燈消失了,箱子碰撞牆壁發出的聲音也隨之消失了。
我覺得這個人過去比他現在細心得多,聰明得多。我要是處在他的地位,一定會注意到尤迪特態度的變化,會對自己說,她安靜地接受他的安排,裡面肯定隱藏著某種原因,我一定會努力瞭解這個原因。可是,他沒有這樣考慮,他的敏捷思維沒有起作用。
我們從進來到現在,小敏姆布倫約人沒有吭過一聲。可這會兒,卻有些沉不住氣了。我們從木柴堆後面起來的時候,他說:
「我們想要尋找的白人既然到了這兒,老鐵手為什麼放他走?」
「他會相信我的力量。這樣,他的恐懼感將與日俱增。」
我把燈重新點燃,走到門口去開門。尤迪特正緊貼門偷聽,此刻她迅速跑了出來:
「謝天謝地!我真的怕您不來。」
「我說話算數。您把一切都說給狡猾的蛇聽了?」
「一句話也沒有說。我太擔心了,說不出來。您聽見梅爾頓說的話了?」
「聽到了。」
「他要發現您是多麼容易。要是那樣,我又得忍受他的淫威。」
「不會的。相反,他將忍受我的淫威。如果您還沒有對狡猾的蛇說什麼,我就向他做點說明。他被梅爾頓制服,是多麼好的事。這個惡魔把王牌交到我的手裡,他這一局輸定了。」
我走到印第安人面前,割斷了他的繩索。他很快站起來,問尤迪特:
「這個在我們礦井裡,卻不屬於我們的白人是誰?」
「我的紅色兄弟馬上就會知道我是誰。」我代替姑娘回答,「狡猾的蛇聽不懂梅爾頓對尤迪特說的話,因為他用的是陌生的語言。因此,我問狡猾的蛇,是否知道梅爾頓對他的計劃?
「他的計劃是要我死,把我埋在這個地下。他認為,只有讓我死,他的安全才會有保障。」
「這個白色姑娘怎麼辦?狡猾的蛇願意娶她為妻嗎?」
「她不得不和其他白人一樣死亡和毀滅,他們也都將再也見不到太陽。」
「我的紅色兄弟在這一點上弄錯了。他們大家都將看到第二天的陽光。我將帶她離開這個礦井。」
「梅爾頓不會同意。」
「他不可能拒絕,因為我並不需要徵得他的同意。我到這兒來,是為了解放所有被囚禁者,也解放你。」
「我還沒有得到自由,怎樣可以離開礦井?」
「你只要等到梅爾頓再次下來的時候,就能獲得自由。他沒有準備,你很容易給他一個措手不及。可是,這是不必要的。我將帶領狡猾的蛇和白色姑娘從另一條路離開礦井。然後,我的兄弟可以娶她為妻,為她建造宮殿。」
我的在場和我的每一句對他來說都是謎。他看到這種表達方式很高興,把目光對著我。
「我的白色兄弟知道一條我不知道的礦井出路?」他問,「他還知道,我愛尤迪特和我對她的承諾?他將告訴我,他是誰?」
「我的名字用尤馬語言說叫塔韋沙拉。」
「塔韋沙拉,老鐵手?」他站起來,退讓幾步,呆呆地看著我,像幽靈一樣,「老鐵手在我們的礦井裡?」
「你如果不相信,問尤迪特好了。我陪她從寬闊的河流來到山裡,瞭解梅爾頓怎樣對待她的同胞們,並把他們從他的手中解放出來。」
「老……鐵……手,我們部落的敵人,就在我們的營地,在阿爾馬登的中心!」
「你錯了,我不是你們部落的敵人。」
「但是,你把我們最傑出首領的兒子小嘴殺死了。」
「他逼我這樣做,因為他想殺害我身邊一個年輕的敏姆布倫約戰士、他的兄弟和姐妹。」
「大嘴發誓要殺死你。」
「這個我知道。但是,難道你也要因此把我當做死敵?」
「我必須服從大嘴的命令。」
「沒有一個紅色戰士必須這樣做,像你這樣的首領尤其不需要。大嘴可以單獨和我對陣,來了結針對我的事情。我現在來解放你,就證明我不是尤馬人的敵人。我從德爾阿羅約到這兒,遇到你們許多戰士。如果我真是你們的敵人,我早就把這些戰士殺死了。我俘虜的一共有四十人。」
「四十名戰士都被俘了?」他驚訝地重複著,「他們在哪兒?」
「在我們的敏姆布倫約人部隊裡,我是和他們一起來的。」
「你身邊有敏姆布倫約人?」
「沒有。他們遵照大頭領溫內圖的命令,等待我返回。他們在一個你們猜不到的地方。我和這個年輕戰士騎馬單獨出來偵察阿爾馬登,解放所有的白人,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
他臉上露出一種不可言狀的吃驚的神態,找不到恰當的字眼來回答我的話。我利用他的沉默接著說:
「對我們來說,戰勝守衛阿爾馬登的尤馬人並不困難。但是,我不想讓你們流血。狡猾的蛇可能會告訴我,是當我的敵人,還是做我的朋友?」
昨天,當我聽這位印第安人與猶太女人談話的時候,就覺得他是一個正派人。他有一雙誠實、正直的眼睛。他的眼光對著我,考慮了幾分鐘以後答道:
「我受命把老鐵手當做敵人,我必須服從這個命令。但是,他救了我和尤迪特的命,所以,我盡力把友誼贈送給他。我不能做違背我良心的事情,也不能做違背命令的事情。我既不是老鐵手的朋友,也不是他的敵人。他可以和我一起做他喜歡做的事情。」
「好!我的兄弟講得非常得體。他接受我作出的關於他的決定嗎?」
「接受。我確信會死在這兒。拿走我的命吧,我不會反抗。」
「對你的命,我不感興趣,我關心的是你的自由,哪怕是一段時間的自由。你同意把你當做我的俘虜嗎?」
「同意。」
「我必須把你再捆綁起來,以保證你的安全。」
「你可以把我捆綁起來,也可以不捆綁。我聽你的,等待你給我自由。其他的,你就不能指望我了。我不能幫助你,也不能給你提供情報。」
「好。我們的看法統一了。你是我的俘虜,聽從我所有的指示。我打算做的事情,不需要你的幫助。」
我把尤迪特的手從背上解開,便開始尋找其他被囚禁者。尤迪特的房間很小,是另一條通道的起點。我的工作剛開始就中斷了,因為在這個方向沒有找到任何人。其他的被囚禁者必須到第二扇門後面去找。我把第二扇門打開,走進一個人工挖掘出來的房間。這個房間有三個通道,通往幾個不同的方向。這兒的空氣不好,有硫的味道,大家呼吸很困難。其中兩個通道沒有封鎖。在第三個通道前面,我發現一扇門有兩個門栓,其中一個是活扣,像監獄門一樣。我打開門往裡面看,剛伸進去頭部就馬上縮了回來,一股煙霧迎撲面而來,氣味難聞。我把燈拿到門口,燈好像要熄滅的樣子。
比這更糟糕的是,當我把兩個門栓去掉,把門打開的時候,湧出一股強氣流,其奧無比,難以形容。這扇門與封閉的過道都很低,比其他的門低。我們必須彎著腰進去。裡面躺著很多人,男人、女人、孩子,橫七豎八。當光線照到他們臉上的時候,他們都站立起來,鎖鏈咯咯直響。這是因為,這些不幸者的手鐐腳銬都用鏈子鎖在一起了。他們破口大罵,吼聲震天,你推我擁,逼我後退,企圖擺脫他們狹窄的牢籠。他們抓住我,舉起帶著手銬的拳頭對著我,特別激動。但是,當他們聽我講了幾句肺腑之言後,憤怒的情緒就變成了歡快的氣氛。大家歡呼雀躍,顧不得帶著手銬,紛紛來擁抱我,每個人都想握我的手,許多人熱淚盈眶。我好不容易讓他們安靜下來,回答我提出的問題。
首領從遠處看著。當我不再被緊緊圍困的時候,他趁機走到我面前:
「我說過,老鐵手不要指望我的幫助。但是,有一個秘密我可以洩露給他了:那邊牆上有一把鑰匙,可以開鎖。」
他是個半文明、半野蠻的人,也不忍目睹這種淒涼的景象。他的良心驅使他告訴我這個信息。我本來是不要他的提示,自己去尋找鑰匙的,因為我相信,鑰匙一般放在被囚禁者附近。這樣也好,省了我尋找鑰匙的麻煩。解救過程很快,大家互相幫助,不到五分鐘,鏈子部摘掉了。大家把鏈子扔到一堆,想馬上到室外去,我好不容易才說服他們安靜下來。如果吵鬧聲驚動了梅爾頓,他就覺察到我們的行動。他要是來進攻我們,我們沒有取勝的把握。所以,我安排大家拿起事先在坑道裡發現的工具、鎯頭和鑿子做武器。
最初,大家因為獲得解放而感到高興,沒有理會這位紅色人首領,可是現在,他們開始注意他了。他們知道他是尤馬部落的首領,對他們悲慘處境起過什麼作用,想向他報仇。我努力制止他們,防止他們當場痛打他。我對他們說,他要作為我的人質,對我們大有好處。我用這種方式,還是讓大家安靜下來了。
我們返回到山洞去,由於路窄,大家必須一個一個地走,隊伍很長。所有的燈都點燃了,其中有幾盞礦燈掛在牆上。由於中間有一道深淵,我們不能直接前往山洞,必須通過那個打開的牆洞。我是最後一個離開那個牆洞的,離開以後把它堵住,先彎彎曲曲地向下走,然後往上爬。山洞很寬敞,可以容納我們大家。
時間是三四點鐘,梅爾頓規定的最後期限快到了,我們必須天亮之前離開阿爾馬登,沒有時間交換意見了。我從被解救者中挑選了十名強壯的男子漢,協助我和小敏姆布倫約人。我提醒後面的人別離開山洞,以免被梅爾頓的人發現。他們答應聽我的警告。對於狡猾的蛇,我是不擔心的;相信他會恪守諾言,不會趁機逃跑。
上坡路不需要我尋找,我的同伴認識路。整個上山過程是順利的。對於警衛,我們不需要特別擔心,他們可能一直在偷聽我們,但是我可以肯定,他們把我們當做朋友看待的。
井口建築物除了門以外,還有窗。藉著從窗口射進來的光線,我們可以看得清路,辨得清方向。在建築物裡面,腳步的聲音很大,我們必須盡快前進。三個印第安人懶洋洋地躺在地上,還沒有來得及反抗,就被我們用他們自己的腰帶捆綁起來。每個人的嘴都被堵住,叫喊不得。我們把他們弄到外面,藏到門外的偏僻地方。我們的幾個人代替他們躺在那兒,使梅爾頓不能一下子識破事情的真相。
看起來,不需要別人幫助,我也能逮住梅爾頓。不過,我還是帶著小敏姆布倫約人,以防萬一。帶他一個人,勝過帶十個白人。因為,白人不大熟悉這個未開化的西部的生活。
井口建築物中有幾盞小礦燈,我把它們點燃,掛在馬甲最高的鈕扣上。這些小燈可以隨時藏進上衣裡面。我希望在這座建築物的上部找到那個絞盤,可是沒有成功。這就是說,它肯定在稍微靠下面的地方。我不需要為此絞盡腦汁,因為梯子有幾節是露在外面的。我登上去,小敏姆布倫約人跟著我。
這個口子的上部比下部寬得多,可以運送大件物品。梯子搭在礦井的正方形附加建築物上面,絞盤就安裝在向下的口子上,由一個飛輪帶動。一個直徑特別大的軸拉著鏈條,升降罐籠掛在鏈條上,它的三面壁上掛著各種各樣的物件,第四面是寬闊的開口,也就是我們要找的入口。我們往裡面細聽,沒有一點聲音,便輕輕地向前走。
我把燈遮蓋著,偶爾照一照前面的路。通道很長,好像沒有盡頭。我們終於看見右邊有一扇門,左邊也有一扇。兩邊都吊著掛毯。我以為他們還在睡覺,前進了幾步以後,聽見有人說話,我知道我猜錯了。我們前面有兩扇門,是並排的。聲音好像來自左邊的門,即梅爾頓的住所。我們悄悄地靠近它,把蓋在上面的天花板推後一點點,見裡面點著一支蠟燭。借助燭光,我看清了房間的大致情況。一張寬大的床擺在左邊角落,上面堆放著被褥。房間中央擺著一張粗糙的桌子,桌子上放著兩支左輪手槍和一把小刀。我還注意到裡面有幾個用樹枝做的矮板凳,右邊牆上掛著兩支獵槍,槍的旁邊是一個大皮包,很可能裝著子彈。梅爾頓坐在桌子後面的矮板凳上面,和一個相貌醜陋的印第安女人談話。看來,他們已經談了很長時間,只聽梅爾頓說:
「她使你們兩人都感到遺憾,所以你這樣關心我和她的事情。」
「遺憾?」她說,「不,我們感到高興。她不可能使我們感到遺憾,我們也不會使她感到遺憾。」
話題肯定是關於尤迪特的。
「如果我向你們保證,她將不會再上來,你們會更加高興。你們又會是兩個人,並且是你們自己的主宰。你們對我忠誠,我會好好酬勞你們的。」
「我們是忠誠的,因為您答應給我們這麼多美好的東西,我們相信您會恪守諾言。但願您能夠抵擋得住您的敵人。」
「對他們,我沒什麼可怕的。他們都是傻子,竟敢到阿爾馬登來。他們根本進不來,因為我們一得到情報就出擊,殺得他們片甲不留。」
「可是我們聽說,他們有高大的溫內圖和一個勇猛異常的白人戰士。這個戰士我不認識。溫內圖就已經不容易戰勝了,他的計謀勝過所有的人。如果他使用調虎離山之計,把我們的人誘騙過去,大部隊卻迅速進兵阿爾馬登,這兒不就沒人守衛了?」
「他進不來。即使他真的來了,你們也會知道怎麼對付。礦井裡不許外人進來,任何人都不能見到囚禁者。為了應付這種情況,刀子要時刻準備好,放在絞盤旁邊。不過,這種事是不會發生的。即使我們在阿爾馬登被打敗,懸巖仍然是牢不可破的堡壘。特別要緊的是,不能使溫內圖和你們提到的那個女人涉足這件事。」
時間緊迫,我不能再聽下去了。於是,我撥開掛毯,走了進去。
「您弄錯了,梅爾頓船長,因為我們已經到了。」
在這一瞬間,我控制了他的手槍和小刀。他如果想來奪武器,一定要從我身邊經過。可是,他沒有前進,而是像魔鬼一樣往後退。
「老鐵手?活見鬼!」他驚叫起來,「溫內圖也在!出去,去執行任務!這就是你所說的白人。」
這個呼叫是針對印第安女人的。她想迅速離開,可是我抓住了她,把她拽了回來,扔在床上。這時,小敏姆布倫約人進來,把她逮起來。她試圖掙扎,沒有跑脫,便朝門外喊叫,重複著幾句印第安語。我聽懂兩個單詞:阿拉、阿克瓦。第一個詞是女人的名字,第二個是刀。這些話大概是喊給住在上面的另一個印第安老婦人聽的,要她去執行任務。我們制服了這個醜女人,可是沒法制止她的喊叫,我的全部注意力都要集中在梅爾頓身上。他擁有的惟一武器是矮板凳,伴隨著一陣可怕的咒罵聲,他伸手抓住那個矮板凳,對著我扔過來。但是,我躲過了,竄到他下面,把他舉起來,往牆上一扔,他像散了架似的,摔倒在地上。這時,一個女人回話的聲音從在外面的通道上傳過來。梅爾頓想站起來,我緊緊地卡住他的脖子。他試圖用膝蓋踢我,我閃身躲過。我對付他並不費力,本是不需要別人幫忙的,可是小敏姆布倫約人還是過來幫我。角落裡放著幾根套索,他用其中一根捆綁住梅爾頓。他把這個傢伙料理完畢以後,我命令他:
「留在這兒!我出去看看外面的情況。」
我借助燈光,趕緊往升降室跑,剛離開房間,就聽見前面絞盤在響。我趕到升降室口旁邊的時候,見一個老婦人正站在絞盤旁邊,手裡拿著刀子,要砍斷鏈子。那鏈子是用幾股非常結實的鏈子擰成的繩索,固定在軸套上面。我搶上前去阻擋,可是晚了一步,這個老婦人已經手起刀落,砍斷了皮帶,整個鏈子發出沉重的嚓嚓聲,掉進了深深的礦井,沒有人能夠把它重新拉上來。
我理解梅爾頓對那個印第安女人說的「你們也會知道怎麼對付」這句話的意思了。這些婦人在遇到特別大的危險、孤立無援的情況下,有權當機立斷,破壞絞盤,切斷鏈子。梯子只通到絞盤處,再往下就只能用升降罐籠了。只要鏈子在底下,就不可能,至少在一段很長的時間內不能到達礦井底下,被囚禁者只能繼續受折磨。只要他們在底下,就沒有人說出是誰把他們帶到井下去的。梅爾頓這一著夠毒辣的,一般人不可能識破這種魔鬼般的毒計。
看到這種情況,我不寒而慄,也慶幸自己找到了坑道。如果沒有找到坑道,我可憐的同胞在井底下就孤立無援,飢寒交迫。我把這個婦人拖進通道,推入梅爾頓的房間。她沒有做多大反抗。梅爾頓見她進來,對她投以緊張和憂慮的目光,問道:
「鏈子在底下?」
「在。」她冷笑著點點頭。
他發出一陣沙啞的大笑,用諷刺的口吻對我說:
「魔鬼知道,您是怎麼上來的。您雖然命大,對我的偷襲取得了成功,但是您的目標達不到了。」
「哪個目標?」我毫不在意地問。
「您瞭解得和我一樣清楚。我當然不會講出您要說的話。這些話以後可能會被用來作為反對我的證據。」
「我找德爾阿羅約莊園的工人。他們在哪兒?」
「我不知道他們的任何情況。他們在前往阿爾馬登的路上,還沒有到達。我跑到了他們的前面。」
「您為什麼讓鏈子掉進礦井?」
「我?您剛才也聽到了,是這個婦人幹的。」
「命令是您下的。」
「您知道得這麼清楚?去問她吧!她會告訴您想知道的一切。但是,我必須請求您釋放我。阿爾馬登屬於我,我是這兒的主人,您如果不釋放我,是要承擔嚴重後果的!」
「我不怕後果。您能不能被釋放,要由法院決定。」
「法院?您瘋了!這兒哪有法院?」
「法院的人正在途中,是來調查誰僱傭尤馬人去襲擊和燒燬德爾阿羅約莊園的。法院還要調查工人們的情況。我想,如果我們找到那些工人的話,他們將會說很多『讚揚』您的話。」
「我祝願您找到他們,」他笑著說,「祝願您在這方面比我幸運,自從在莊園與他們分手以來,我再也沒有見到他們。」
「您是說,他們還在路上。我到了這兒,就是到達了我的目的地,然後就可以回莊園去,肯定能夠遇到他們。您當然會陪同我,所以您會感到高興的,因為您將有機會向他們問候,並確信他們在過著美好的生活。」
他的臉上好幾次流露出魔鬼般嘲笑的神情。他相信,我們在路上不會遇到那些工人,因為他們在深深的礦井底下。他們在那裡被交給了死神,不可能證明他的罪行。當然,他用他們的生產力所做的那筆「交易」也就成為不可能了。不過,他認為只要逃得脫這次懲罰,還可以用其他方式,通過其他途徑重操舊業。這種想法使他作出如下答覆:
「如果說我感到高興的話,先生,那是因為,我將借助他們的陳述提供證據,證明您非法侵入這片土地,對我施加強暴。對此後果,您要三思。」
「只可能產生一個後果,就是您脖子上套上一根繩索。您的罪證,我掌握得夠多的了。我甚至想,我能夠動員尤馬人來作證。」
「那就試試看吧!」他笑道。
「我當然要試,並且還可以找到其他證據。因為您是莊園的繼承人,我也會給您出具由我的同胞簽署的合同,還有在烏雷斯與唐-蒂莫特奧簽訂的購買合同。但願除上述證據外,還有使您感到不愉快的其他文字依據。因為這些文件已經落入我的手中,所以我不需要您告訴我,哪些文件在哪個地方。」
「廢話少說,要搜就搜。」
「搜是肯定的,但我並不著急。我既要滿足我的好奇心,也不想空手而歸,所以想向您打聽您那個發達的嗅覺器官藏在什麼地方。」
我先後檢查了他的全部衣服和掛在床鋪旁邊的包,都一無所獲。於是我決定先到別的房間去尋找。在韋勒爾父子的住所,沒有發現什麼。尤迪特和兩個印第安女人的房間裡,雖然也沒有找到我需要的東西,但是卻發現了許多食品,這令我大喜過望。梅爾頓看到我空手而歸,就用諷刺的口氣說:
「現在,您大概帶來了您的發現吧,船長?毫無疑問,老鐵手在他搜查時總是碰一鼻子灰。」
「重要的是,先生,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調查清楚。我的年輕的同伴可以代替我工作,輕輕敲敲牆壁,我們也許會發現一個發出空洞洞響聲的地方。您這一類人都是用同樣的方法藏東西。」
「讓他敲吧,願意敲多久,就敲多久,越敲得久,越能增加我的舒服感。」
我相信他把所需要的文件都帶到這兒來了,便把搜查的任務交給小敏姆布倫約人,自己仔細觀察梅爾頓。任何偵探都知道,在搜查過程中,犯罪嫌疑人的面部表情和眼神,充當著受歡迎的洩密者。我輕輕對這位印第安孩子說,只要我輕輕咳嗽,他就馬上離開正在尋找的地方,回到我身邊。他受計而去,我裝作把注意力集中在梅爾頓的行動上,暗地卻死死盯住其眼神。為了不讓他發覺,我選擇了一個背光的地方。
他以充滿自信的目光觀察著小敏姆布倫約人。但是,當這個孩子越是接近床鋪,這種自信心就越小。當他所顯示的自信心小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我輕輕咳了一聲,小敏姆布倫約人就轉過身離開那兒,我馬上看見梅爾頓臉上掠過一絲滿意的神情。這樣重複了幾次以後,我心裡就有了底,知道所藏的東西就在床裡面或附近。因此,當小敏姆布倫約人再次向那兒走去的時候,我不再咳嗽了。他檢查被子的時候,我注意到,梅爾頓著急了。但是,當他看見這個孩子還是沒有找到東西,又高興起來。
我斷定,只要到床鋪下的地板裡面去找,就能找到所需要的東西。為了不讓梅爾頓看出我已有所發現,我要小敏姆布倫約人放棄工作。這一下,梅爾頓又開始嘲笑我們了。我不理會他,而是讓小敏姆布倫約人押著梅爾頓和那兩個老婦人到上面的空曠地去,交給那十個男人看管。我留一個人看管梅爾頓的兩個警衛,其他人跟我把尤迪特房間裡的食品搬運出來,作為我們路上的乾糧,正好彌補我們的不足。然後,我們把兩個警衛弄下來,關到兩個印第安女人的房間裡。接著,十個人接到指示,把食品搬回洞裡。我囑咐他們要小心,不要讓別人看見。把他們打發走以後,梅爾頓看不見他們了。
我把兩個老婦人帶到尤迪特的房間裡。梅爾頓已經被帶出他的房間,不知道我們在繼續搜查。我把他撇開,是為了不讓他從警衛的口中得知,我身邊帶著襲擊過他們的白人。
我開始檢查床鋪底下的地板。地板是用夯實的土做的。我敲一敲,聽一聽,很快聽見一個空心的聲音。我用刀子把這一片土挖掉,又用一塊平整的石頭砸開一個洞,在洞裡找到了一個裝信的皮包。由於時間關係,我沒有仔細檢查,只打開皮包看了看,見裡面有好幾封信、一大選折好的文件,包括他與我的同胞們簽訂的合同和購買莊園的合同,還有一包合法的船用代金卷,其數目看來十分驚人。我把這個皮包裝到我的包裹,把洞按原樣封起來,把床鋪復位。然後,我把梅爾頓的武器帶到室外,轉身去把他弄上來。為了不讓他出聲,我在他嘴裡塞了一團布。他想抗拒,我只好用套索把他捆起來,硬拉到上面。我們用刀把梯子砍壞,使它再不能使用。這樣,我們就節省了時間。
天亮後,尤馬人如果發現他們的警衛不在,可能會到礦井裡去找。他們雖然可以用繩索下井,但是只能下到絞盤處。為了增加他們的難度,我們把梯子的殘骸扔進洞裡,讓它們卡死在裡面,拿不出來。尤馬人想用梯子,必須花費力氣重新製作。我們利用這些時間,遠離阿爾馬登,使他們追趕不上。
我把梅爾頓腳上的繩索解開,讓他跟我們一起下山。起初他拒絕走路,挨了幾槍托,知道了厲害,只好乖乖地聽話。到了我偷聽狡猾的蛇和尤迪特談話的懸巖上,我們又把他捆起來,綁在一塊石頭上面,使他動彈不得。我想把他放在這兒,免得他看見被救的工人和受他欺騙的首領從這兒經過。
山洞中有燈光,同胞們在吃飯。我告訴他們,現在是離開阿爾馬登的關鍵時刻。天亮時,我們應該離得遠遠的。他們聽了很高興。
大家把馬牽出來,給體質弱的人騎,有些人輪流騎。小敏姆布倫約人充當嚮導。我帶著梅爾頓跟在後面,與他們保持一定的距離。狡猾的蛇的胳膊被綁在背上,德國人把他們夾在中間。
我們動身之前,把洞口堵死了。大隊人馬離開的時候,我走到梅爾頓面前,給他的腳鬆了綁。他對槍托記憶猶新,沒有再反抗。由於天黑,我用一根皮帶一端捆著他的胳膊,另一端捆著我的胳膊。
我們先朝南走,從來路回去。對這條路,小敏姆布倫約人和我都熟悉,我們不會迷路。
在我們慢慢前進的時候,黑夜悄悄過去,東方開始發白。天亮以後,我們看得很遠。阿爾馬登懸崖早已從我們的視線中消失。我們也看不到我的同胞們。我是故意放慢速度,讓他們領先一段距離的。我想通過他們的露面,讓梅爾頓大吃一驚。又過了半個多鐘頭,路向西拐了個彎。之後,我驅趕著俘虜加快速度,因為我想趕上同伴們。在礦井裡飽受折磨的工人們走路非常吃力,所以我不久就趕上了。我們繞過拐角,看到我們後面有一條又長又黑的線,線上有兩個黑點。這條線是由步行者組成的,兩個點是馬和騎馬人。梅爾頓把眼睛盯著前方,沒有看見這個人。他一直跟著我,沒有說一句話。現在,他看見要加快速度,便問我:
「您想用這種速度把我帶到哪兒去,先生?我猜想是不是去德爾阿羅約莊園?」
「當然,高貴的船長。」我回答。
「步行能到嗎?如果您真想到那兒去的話,那您是走錯路了。」
「這是我的來路,我認為,路是正確的。」
「不對,這是彎路。我們如果要走正確的路,必須還要向北偏很遠。像您這樣一個經常奔馳在草原上的有經驗的人,應該有這點常識。」
「直路對我來說是錯的,您知道得很清楚。因此,您想誤導我。北方駐紮著您的尤馬人。我們在那兒將碰到韋勒爾,他是在印第安人的陪同下出來的,目的是打聽我和溫內圖的動靜。」
他看到自己的陰謀被識破,很生氣,便通過嘲笑來發洩:
「這就是說,老鐵手害怕了,可是平時,他卻自稱英雄。」
「小心不是膽怯,船長,而且,我沒有把自己當作英雄,更沒有這樣自稱過。我坦率地向您承認,我現在的事業是幸運的,您根本不瞭解它的範圍。」
「哼,」他惡狠狠地笑道,「我還不瞭解?儘管阿爾馬登有許多印第安人重重把守,你們兩個人還是鑽了進去,把我生擒。這當然是一次難以形容的幸運。可是您又是不幸運的,因為您沒有找到那些德國人,也沒有在我的臥室裡找到那些東西。從現在起,您的運氣會逐漸減少。韋勒爾不救出他兒子,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將帶領尤馬人來襲擊你們。我勸您不要折磨我了。」
「我向您說明,您和韋勒爾加在一起,也不是我的對手。韋勒爾不可能救出他的兒子,他的兒子被海格立斯殺死了。我們如果抓住這個老頭,也要與他了結這次謀殺案。他如果對您說過,他的兒子落入了我們的手,那麼,他也就是對您說過,他是想和他的兒子一起殺害海格立斯。可是,海格立斯的頭蓋骨特別堅硬,雖然挨了狠狠一槍托,咬了咬牙,忍一忍痛,沒事。」
梅爾頓驚訝地看了我一會兒,突然大叫起來:
「小韋勒爾死了?您想騙我?」
「我向您保證,他窒息在那位大力士強有力的拳頭之間。而且,這個老頭也難逃脫同樣的命運。無論如何,我不怕他帶尤馬人來襲擊我們的印第安人。尤馬人就算還沒有看清他的真面目,也會很快明白,您的友誼是靠不住的。」
「想知道原因嗎?」他諷刺我。
「原因叫做狡猾的蛇。」
「現在?狡猾的蛇已經成為我最忠實的盟友,韋勒爾將調動他所有的戰士來反對您。」
「您認為韋勒爾會這樣做?」
「會的。只要他得到我失蹤的消息。」
「原來如此!我想,在印第安人的營地裡,人們不僅在談論您的失蹤,也在談論狡猾的蛇的失蹤。您大概還不知道,首領突然跑了。」
「我不知道。跑了?跑到哪兒去了?」
「礦井下面。」
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他把臉轉向我,伴隨著一陣猛烈的抽搐,好像頭上挨了重重一棒。他睜大眼睛,張開嘴,呆呆地看著我,然後問:
「在礦井裡?您這是什麼意思?」
「他被關在礦井底下,而且是和美麗的尤迪特囚禁在一起。」
「尤迪特?」他失魂落魄地問。
「當然,猶太女子。她放棄了您答應給她的金子、寶石、宮殿和漂亮的衣服,因為在她父親的問題上,您沒有遵守給她的諾言,而狡猾的蛇願意給她一切。於是,她被誘騙到了礦井裡,在那兒被一個名叫梅爾頓的人囚禁起來。」
「胡說!您有神經病。」
「甚至很嚴重。她被囚禁起來以後,威脅說,狡猾的蛇會來找她,把她從您手裡要走。前一天晚上,她與狡猾的蛇訂了婚,讓他注意到您的承諾。這個猶太女人消失的時候,首領來找您,打聽她的情況,被您施以強暴,帶到了礦井,與尤迪特關在同一個洞裡。」
「您好像無所不知。」
「能人不出門,聞知天下事。」
「這麼說,您一定是到了礦井裡?」他的聲音含著恐懼。
「對。」
他站住了,又一次像在夢中一樣呆呆地看著,並且詢問:
「您是怎麼重新上來的?」
我的意圖是不對他說實話。於是,我反問:
「我就不能沿著升降罐籠的鏈子爬上來?」
「不能。因為我把箱子整個地絞上來了。」
「問題就在這兒。您說,您把箱子絞上來了。您講這句話就是自欺欺人,不打自招。」
「真是活見鬼!難道我會不打自招?我只是對您說過這件事,是不會再對其他任何人說的。您說的,別人也不會相信。此外,您也不能有機會說這些事情了,因為韋勒爾很快就會來,讓您的毒氣再也無法呼出。看來,您是與魔鬼結盟了,因為只有魔鬼能夠引導您下到礦井裡。但是,您不要過分信賴他。魔鬼是個壞朋友,喜歡在人們最需要他幫助的時候背信棄義。」
「是的。您自己在這方面大概是有足夠經驗的。恰恰是在現在,您感到被他拋棄了。」
「您錯了。我是毫無抵抗地向您投降的,尊重您的想法。如果我躺在這兒不動了,您將拿我怎辦?」
他一邊說,一邊往地上躺。
「您已經嘗過一次檢托的滋味。」我回答,「這次它也會讓您順從的。」
「試試看!我就呆在這兒不動,寧願挨打受辱,也不前進一步。我們離阿爾馬登和我的尤馬人還不遠。他們將找到我們的同伴,跟隨我們。那時,他們將抓住您並將我解放出去。」
「您想得倒是容易。我對我做的事情是有把握的。我將向您證明這一點,而且不逼迫你繼續走。我們將留在這兒,等待您的尤馬人到來。那時將表明,他們會不會為您而對我動武。我甚至不再把您的腳捆綁起來,以便您在他們到來的時候試圖逃跑。」
我坐到他的身邊,他向我吐唾沫,然後轉過身去,不再看我。我倒是喜歡這樣,因為他採取這姿勢,就看不見剛從遠處出現,正逐漸走近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