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羅斯克!一個婦孺皆知的名字,一個苦難深重的地方!這個努比亞沙漠中的村子,四面被山巖所包圍,平滑的山巖像反光鏡一樣收集著熾熱的陽光,然後再把它反射回來。沒有人願意生活在這裡,但就在這裡——從上游看——尼羅河離開了原來的走向,拐了一個大彎通過這個被稱為「石腹」的岩石地帶向前流去。這個彎道中有幾處急流險灘,影響乃至阻斷了船隻的航行。來到這裡的船隻只能把貨物卸下來,然後由縴夫用繩索拉過險段,再裝上貨物繼續前進,這不僅費盡力氣,而且也耽擱很多時間。因此人們寧肯從科羅斯克上岸,從陸路上穿過這四百公里左右的彎弓。陸路通過科羅斯克和柏柏爾之間的阿特木爾沙漠地帶,比水路大大縮短了旅程,而科羅斯克就是這路線的北部起點。人們在這裡清理貨物,租借駱駝,進行最後的採購以及處理其它事務,這使這個小小的村莊具有了特殊的重要性。儘管如此,它卻仍然到處是簡陋的茅舍,只有一間可供客人留宿的旅店。當然還有一所屋頂酷似鴿子棚的清真寺和一所當地人引以自豪的小郵局,因為它有一扇絕無僅有的可以上鎖的大門。靠河岸的地方,有幾間覆蓋著草簾或麻袋的窩棚,這就是阿拉伯商人的店舖,他們在這裡用蘇丹的產品交換歐洲的貨物。
上面提到的沙漠通道,南端的終點是阿布哈邁德,然後繼續走尼羅河的水路。這條路已被人遺忘很長時間了,後來,穆罕默德阿里命令一個小酋長再次恢復這條通道。酋長阿巴布德在不用指南針和任何儀器的情況下,完成了這個艱巨的使命,為此他的後代被任命為沙漠之路的酋長。他的兒子叫哈里法,是公認的沙漠和商隊的統治者,他對每頭駱駝收取少量關稅,但確保旅行者生命和財產的安全。因此阿特木爾通道也就成了沙漠中最安全的通道了。然而,即使這個酋長的權勢大,也不能絕對保障通道的暢通無阻。
胖土耳其人納西爾終於坐著他的木船來到了艾斯尤特,讓我、本尼羅和賽裡姆上了船。他瞭解了我們的經歷,但無法理解巴臘克為什麼如此仇恨我們並頑固地追尋我們的行蹤。他很高興我沒有受到傷害。當我告訴他結識了總督的船長時,他似乎有些不開心,所以我決定以後不再提及這件事。
從文斯尤特到科羅斯克的航行是不乏味的。沿途可以看到、聽到和觀察到很多東西。我和納西爾坐在帳篷下面,在他情緒好的時候,還得向他講述我的經歷。但看來他的注意力並不在瞭解我的過去,而是用眼睛不斷打量著我,他的目光使我感到,他似乎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我去做,但卻猶豫不決,是否現在要告訴我?他至今沒向我公開過他的全盤打算。
我每天可以看到他的妹妹幾次,但她總是蓋著面紗。她的兩個黑僕卻並不遮蓋自己的面孔,兩個白人女僕雖也戴著面紗,但不像她們的主人那樣嚴密。有一次風吹開了女廚法特瑪的面紗,我看到了她的面容,她的頭髮束在了一起,並沒有什麼出眾的地方。我確實很想看一看她女主人的面貌。
每當她來到甲板,碰巧我也在同一個地方,我便可以向她問候,同時我也會聽到她的回敬。她可以這樣做,是因為她還欠我一分情意。她的哥哥告訴我,她頭頂的秀髮已經開始長出來了。我的生發劑產生了效果。她的聲音溫柔而低沉,十分悅耳。
我們到科羅斯克,下了船。船長必須設法讓船穿過那些急流險灘,而我們則要在陸上繼續我們的旅程。我們共有九個人:納西爾、他的妹妹、我、四名女僕、本尼羅和賽裡姆。木船立即離岸開走了,我們卻必須在此地留宿。我們來到了小旅店,這裡設有婦女住的單間。
這是幾天無聊的時光。我們需要駱駝,但卻到處找不到。貝杜印人故意不租給我們,他們想抬高價格。為了消磨時間,我就到這裡少有的幾處棕櫚園去打鴿子,或者坐在尼羅河畔的沙地上釣魚,這裡的白天很炎熱,坐在哪裡都不得休養。晚上我們坐在一起拍著煙,享受清涼的空氣,這裡的夜涼爽宜人,穿一件棉布大袍,感覺很舒服。
到了第三天晚上,納西爾和我又坐到了一起。我為他講了幾段聖經上的故事,他表現出很有興趣,他問我:「你們西方人為什麼不允許娶幾個妻子呢?」
「這很簡單。因為上帝只給亞當製作了一個女人。」
「你們允許和一個穆斯林女人或一個非教徒結婚嗎?」
「不允許。」
「噢,安拉!你們基督徒怎麼有這麼多禁區呢!我們根本不問女人們信仰什麼。如果你真的愛上了一個穆斯林女人,你會娶她嗎?」
「也許,但她必須成為基督徒。」
「這她不會同意的,她會要求你成為伊斯蘭教徒。」
「但這我又不能同意。」
「如果她很漂亮呢,先生?」
「那也不行。」
「而且很富有呢?」
「不行。」
納西爾低頭沉思了一會兒,又抬起眼睛看了我片刻後說:「我曾跟你說過,我以前見過你並聽到過關於你的事情,覺得你正是我需要的人,我想把你留在我的身邊。請允許我給你看點東西!」
他掏出一個信袋,打開後送給了我。這是一袋高額的英國鈔票。
「你知道這是多少錢嗎?」
「這是一筆財富。」
「儘管如此,這只是我財產的很小一部分。現在我還想給你看另外一件東西,但你對將要看到的東西,必須保持沉默。來吧!」
我感到,抉擇的時間到來了,他想爭取我。可為什麼和有什麼目的,我還需要等待。我們離開他的房間來到院子裡,走向通往他妹妹房間的大門。他按當地習俗用手指尖敲了一下房門,一名黑人女僕開了門。他輕輕和她說了幾句話,我們便被讓了進去,接著他把我帶到了裡面的一扇門,指著它對我說:「你進去吧!我在這裡等你。」
這門並不是我們想像中的門,它只是厚厚的棕櫚葉做成的簾子,你可以任意把它推開,甚至完全拿掉。我把簾子推向一邊,走了進去。沒想到我所看到的一切,使我目瞪口呆:疊在一起的幾塊地毯上,坐著一名二十歲左右的少女。她穿著一條寬大的直至腳腕的女褲,兩隻光腳上穿著絲絨拖鞋,上身裹著一件類似夾克的上衣,紅色的料子上繡著金線圖案,最外面從頸到腳披著一件紗狀的外衣,裝飾著珍珠和閃閃金片的秀髮編織成了長長的髮辮,並且每個手指上都帶著閃光的戒指,她的睫毛和眼眉均用黑粉染過,指甲用天然的顏料塗成了紅色。
她直看著我,半羞澀,半充滿著希望,但沒有說一句話。坦率地說,我覺得受到了侮辱。這是我沒有想到的,所以我說出了一句不怎麼得體的話來:「你是誰?」
「庫木茹。」她微笑著說。
她說話的聲音很低沉。我感到有必要提出第二個問題:「你知道我要來嗎?」
「我哥哥告訴了我。」
「你病了嗎?是不是需要什麼藥物?」
「不。你使我的頭髮又顯出了光澤,現在我沒有什麼不舒服了。」
「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麼想見到我?」
「想?是我哥哥希望我能見你一面。」
「那就請看我吧!請盡可能看得仔細一些!」
我走近了她,很快地原地轉了三圈。她的臉上出現了歡快的笑容。
「噢,先生,我是常常看到你的!我想說,是你應該看看我,不是我看你。」
「啊,為什麼呢?」
「我哥哥會告訴你的。」
「那麼請告訴我,這次會面是否已經結束了呢?」
「是的,它結束了。我的哥哥正在等著你。」
我接東方的習慣鞠了一躬,就出去了。納西爾站在外面,拉住我的胳膊,又回到他的房間。我們和先前一樣坐在一起,點燃了煙袋,這時他開口說:「怎麼樣?」
「什麼?」我回問道,因為我想不出應該說些什麼。
「你看到她的美貌和可愛了嗎?」
我又想起了集市上的姑娘,但只是在心裡想。
「妙極了!」我獻媚地說。
「不是嗎?她確實美極了。」
「就像朝霞!」
「是真正的太陽光芒!還沒有一個外人見到過她的容貌。除了我要帶她去見的未婚夫,你是唯一獲此殊榮的人。」
「為什麼恰恰是我呢?」
「因為她是卡蘭菲爾的姐姐。」
「啊,她還有一個——」
「是的,一個妹妹,比她小一歲,長得和她一樣,漂亮的小鼻子,閃閃發光的眼睛,一切的一切都和她一樣。你聽到我說話嗎?」
納西爾發現了我陷入了沉思。
「是的,我聽到了。」
「你也明白了嗎?」
「你今天對我的無限恩惠寬宏,簡直使我無法明白和理解。」
「這我可不願意聽。你不理解的東西,我是很難向你解釋清楚的。」
「那就不要說了!我不願意看到你難堪。」
「但你必須知道,如果你猜不出的話,我只好對你說了。我已經告訴過你,我有意把你留在我的身邊。你知道我的妹妹們都非常富有嗎?」
「看來安拉對你要比對我好多了,我可沒有富有的妹妹。」
「你不需要,因為你將得到一個富有的妻子。」
「朋友,我不知道有這樣的事情,我甚至聯想都沒有想過要找一個老婆。」
「這也是不必要的。你不需要去尋找,你可以從我這裡得到一個。」
「你還是留著吧!我對你真誠的友誼不允許我搶走你的東西。」
「你不是搶我的,我並不想把我的一個妻子給你,而是我的小妹妹卡蘭菲爾。」
我的天!我陷入了何等尷尬的處境啊!我怎麼才能擺脫呢?納西爾此舉違反當地的習俗和傳統,不論是出於友誼還是出於自私都是一樣。如果拒絕將是對他莫大的侮辱,就會使他變成我的死敵。我多希望這個可憐蟲根本就沒有這個想法啊!他可以把他的小妹妹,或者加上大妹妹和其他的女人都送給蘇丹王當作壽禮!但就是不要送給我!他始終用眼睛盯著我的臉,想從上面猜出我的思想,但我沒有任何反應。他又問道:「我可以聽聽你的想法嗎?」
「我的看法是,對這樣一個重要而嚴肅的問題,是不能開玩笑的。」
「誰說我在開玩笑?我是認真的。」
「不行,我是一個基督徒。」
「坦率地說,你喜不喜歡庫木茹?」
「你難道認為,有人會做出否定的回答嗎?」
「不,因為庫木茹是嫵媚的皇冠,是美貌的樣板。我讓你看到她,就是想讓你對我的小妹妹有個概念,卡蘭菲爾至少會像庫木茹一樣討你喜歡的。你看,我現在對你做出了所有的讓步,你該高興地表示應允了吧!把手伸過來,讓我們擊掌定約!」
他真的把右手伸了過來。我沒有立即把手伸過去。
「不要過急!還有很多要考慮的問題。」
「還有什麼?我不是都同意了嗎?」
「那只是你知道的事情,還有你不知道的事情。你的妹妹有父母嗎?」
「沒有,我是她們的唯一監護人,她們必須服從我說的一切。我對此毫不懷疑,所以現在就已經把你看成是她的丈夫了,因此想讓你進入到我的生意圖中來。」
他終於說出了真正的意圖,這正是我所擔心的!遠方的雷鳴已經過去,我本想避免的閃電又打了下來。我知道他要說什麼問題,我也已經準備好好對答,我知道,我們會因此而不得不分手的。我不能總是在錯誤的旗幟下航行,我必須態度鮮明,而這實際上也不會產生什麼災難,因為決裂遲早要發生。
納西爾又坐了下來,似乎正在尋找一個恰當的開頭,他問道:
「你知道做什麼生意收益最豐厚嗎?」
「是的,做藥材生意。」
「噢,我還知道另一種收益更大和更快的生意。藥材商還得購買商品、還要付錢,而我說的這個生意,是可以白白得到商品的。」
「你是指偷盜或者搶劫吧?」
「你使用了過分刻薄的詞句。」
「不。這是我想像中最壞的生意,因為它並不像你說的那樣,可以白白得到商品,而且要付出比任何物件都昂貴的代價。」
「什麼代價?」
「清白的良心和永恆的虔誠,這些都比金錢更為寶貴。」
「我指的不是那種卑鄙的搶劫和偷盜。」
「我知道。你說的是販賣奴隸。」
「正是。」
「你還記得,對這個問題你在開羅是怎麼說的嗎?」
「是的,我記得很清楚。」
「你當時說:你沒有捕獵黑人的意圖,現在看來你改變初衷了。」
「我現在的想法和當時完全一致。讓我對我剛才說的話做一點補充!我說:我沒有捕獵黑人的意圖,但我決定去購買他們。」
「這就更壞了。教唆犯為什麼要比普通的竊賊受到更嚴厲的懲罰呢?就因為他唆使別人去偷盜。這裡也一樣,如果沒有奴隸販子,也就不會有獵奴匪了。」
「你完全忘記了,奴隸制度是一種神聖的制度。早在我們祖先時代就有奴隸了。而我們這兒的人有自己的習俗,沒有奴隸制,它是無法存在的。」
「對此我們可以爭論不休,但我不願意這樣做。我譴責捕獵奴隸的行為。」
「你可以隨意進行譴責,我並不反對。你也不必去捕獵,如果你能聽我現在向你提的建議,你就會有另外一種想法了。」
「肯定不會!」
「你先聽我說!我以前就認識你,一直把你看成是個勇敢和有作為的男子漢。你在過去幾個星期所經歷、所做的事情,再一次向我證明,你可以控制所有的危險,而且能在最危險的處境下找到出路。因此我才決定,把本想以後再對你說的事情現在就告訴你。我將盡量簡單地說。」
「這是我最喜歡的。」
「好,我認識一個著名的獵奴者,他——」
「你是不是說勇敢者伊本阿西?」我打斷他的話。
「我說的是誰,只有在你同意我的建議之後才能告訴你。我和這個人建立了聯繫,為了確保他對我忠誠可靠,我決定把大妹妹嫁給他為妻。」
「是他要求的嗎?」
「是的,我們已經對此達成了協議。我將在喀土穆以北建立幾個秘密據點,因為那裡是禁止販賣奴隸的,而我的妹夫則要開始捕獵奴隸,然後把他的獵物藏到尼羅河沿岸的某些地方。這一帶有很多人跡罕至的島嶼和河灘,你的任務是找到這些地點,把奴隸給我運送回來。這就是你的工作,為此你得到我的小妹妹為妻和所有收益的三分之一。此外我已告訴了你,我的妹妹是十分富有的。」
這和我估計的使命相似,但沒有想到是以這種方式。我愣住了,看著納西爾,說不出一句話來。
「怎麼樣,你沒有想到會有如此豐厚的回報吧!」他笑著說,「我知道你是會接受的,因為你並不是一個傻瓜。但我仍然給你時間考慮到明天,因為——」
「我不需要考慮時間,」我打斷他的話,「此時此刻我就可以答覆你。」
「那就說吧!我相信你會高興地接受這個建議的。」
「等一等!就是說有三方參與這筆生意,捕獵奴隸者、奴隸販子和我?」
「正是這樣。」
「你建立秘密據點是為了販賣和便於繼續運輸。這對你沒有危險,因為你隨時可以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而獵捕奴隸者也沒有風險,因為在襲擊黑人村莊時,他遠離戰鬥。而我要夾在你們的中間,我要去秘密營地把奴隸接出來帶給你,這就要經過荒野地區和敵人的領地。此外我還必須抵擋官兵的緝捕。」
「你說的都對。你正是可以對付這些危險的最佳人選,所以我才選擇你。」
「我很高興,你把我看成是一個勇敢的人,但我並不高興,你讓我的勇敢表現在這樣一個領域裡。奴隸制度是人類的恥辱,捕獵奴隸是犯罪、為天理所不容。我決不會為了錢而故意去犯哪怕最小的罪孽,更不會讓我的良心沾上血污。你竟把這樣一個使命交給我這個基督徒去幹,實在難以置信。」
納西爾完全失望了,我可以從他的臉上看出來。
「這真是你要給我的答覆嗎?」他遲疑地說。
「正是這樣。」
「請想一想收益!」
「我更需要一個清白的良心。」
「那麼我的妹妹卡蘭菲爾呢?」
*隨你給誰去吧!」
「你蔑視她嗎?」
「不。你要把姑娘給我,這是違背你們習俗的。我本應為此感到榮幸,可惜沒有福分享受這位嫵媚和絕色姑娘的青睞。我不想侮辱你,請你原諒,我是根據我的信仰準則而行事的,讓我們和平地分手吧!」
說完這句話我站起身來。納西爾也站了起來,生氣地把煙袋扔到了地上。
「和平地分手?這怎麼可能呢?如果我們分手了,我們就成了敵人,是畢生的死敵。」
「我看沒這個必要。」
「這是很清楚的,你給我講述了這幾天發生的事情,你是總督的船長的朋友,而且要在喀土穆拜訪他。另外你還想尋找奴隸販子伊本阿西,而且——」
「噢,你是在承認,同你建立聯繫的就是他了?」
「我什麼都沒有承認,你從我這裡什麼都沒聽到!你現在對我知道得太多了,如果我們分手,你就比任何人對我都更加危險。所以請你再考慮一下,是不是能改變你的決定!」
「我不需要考慮了。」
「好吧!我們分手吧,我很遺憾,為你做了那麼多的好事。」
他的臉色完全改變,謙遜和真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威脅和仇恨。從他閃光的眼睛中可以看出,從現在開始,他已是我不共戴天的敵人了。
「做了好事?」我平靜地問,「我吃在你那裡睡在你那裡,是因為你急切地邀請我。我如果拒絕,是很不禮貌的,你覺得這是做好事嗎?」
「我替你付了路費,而且還給了你錢!」
現在可以看到這個人的下流嘴臉了,這正是一個奴隸販子的嘴臉。如果換成另外一個人,就會當面把這說出來,我沒有這樣做,而是拿出我的錢袋,把他給我的錢如數數出來,扔到了地毯上,然後我就走了。當我走到門口時,他又喊道:「站住!你真的不想再考——」
我繼續往前走,沒有理會他的話。他突然在我身後吼了起來:「走吧,狗崽子!今後你要留神我!」
我無法睡覺,我必須先把激動的心情穩定下來。所以我走出旅店,越過守夜的衛兵,穿過村子向沙漠信步走去。我在開羅如此輕信這個納西爾的胡言亂語,這種疏忽是不能原諒的。我把錢全部都還給了他,我現在站在遙遠的努比亞沙漠裡,身無分文等待著返鄉,這並不使我害怕,使我震驚的是對自己所經歷的一切的巨大失望。我確實沒有想到,納西爾竟會是這樣一個人。
我大約走了一個小時,就聽到遠處傳來奇特的聲響,像是風吹過豎琴的聲音。這個聲音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晰,我聽出了是女人的歌聲和六絃琴的彈奏。這時出現了一個騎駱駝的人,他手中的長矛在滿月的光輝中閃著光芒,見到我,他有意從我身旁繞了一個大圈。他身後跟著12匹馱著轎子的駱駝,轎中傳出女人們的歌聲、笑聲和說話聲,她們身後跟著一些全副武裝的男人。這些使我想起了詩人弗萊裡希格拉特「幽靈的商隊」中的詩句。
我立即猜出,這是將女奴秘密運往埃及的隊伍。人們強制這些可憐人在途中唱歌和說笑,不讓她們過於憂愁而最後失去出售的價值。隊伍可能是來自阿布哈邁德,但不敢在科羅斯克停留,怕被人看見。
我返回去躺到了旅店的床上,但無法真正入睡。這並不是因為我失去了納西爾的友誼,或者是懼怕他的威脅,不,我只是必須考慮其它的問題。
特別是關於他和獵奴匪伊本阿西的關係。我想知道這個人在什麼地方,為了得知他的住處,我必須緊緊盯住納西爾。現在我和這個土耳其人決裂了,得盡力為馬布德的嚮導尋找他失蹤的兄弟。
我很早就起了床,坐在旅店門口讓店主端來咖啡。當我正在觀察已經甦醒了的牲畜的活動時,看到一個騎駱駝的人向旅店奔來。他離得很遠,還看不清他的面孔,但他的駱駝卻是一頭好坐騎,因為它以極快的速度向這裡接近,就好像突然從地裡冒出來一樣。最後我認出他就是總督的船長的副官法立德,我站起身來想迎上去。他看到了我,讓駱駝向我跑來,並讓駱駝跪倒,跳下鞍來。
「你怎麼會到科羅斯克來?」我驚奇地問,「我覺得埃米爾現在應該在喀土穆啊?」
「阿赫麥德本來是在那裡的。他現在的駐地,我過一會兒再告訴你,我現在必須先找村長說話。」
「村長已經起床了。我剛才還看到他在茅屋前跪著做早禱。」
我指給他茅屋的方向,法立德邁步走了過去,向村長傳達命令。
他的駱駝跪在我身旁。這是一頭漂亮而昂貴的駱駝,全身呈鼠灰色,是一頭真正的騎駝。副官這麼急到這裡來幹什麼呢?這種騎駝有時一天可以不間斷地跑一百公里的路程,而且它是受到很好訓練的,當我撫摩它時,它睜大眼睛親熱地看著我,而不像有些野駱駝在生人面前又咬又踢,或者往人身上吐口水。我正在撫摩這頭駱駝,賽裡姆突然從房裡走了出來。他好像在找我,因為他立即向我走來。
「先生,我聽到了這個壞消息,我現在想向你提出一個緊急請求。」
「什麼請求?」
「你和納西爾結仇了?」
「誰說的?」
「他自己說的,而且嚴禁我再同你說話。」
「而你作為他的忠實總管卻立即前來找我,違反了他的禁令?」
「是的,我這樣做了,因為你知道,我更喜歡你而不喜歡他。」
「是的。當然,」我回答說,儘管他做了很多蠢事,使我很惱火,「你想向我提出什麼請求?」
「我不想留在納西爾身邊了。」
「啊!為什麼?你在主人那裡不好嗎?你對他不滿意嗎?」
「我在那裡很好,也很滿意。但從文斯尤特到這裡的途中,他講的很多事情,使我很不高興。」
「什麼事情?」
「我現在還是他的僕人,我不知道該不該出賣他——」
「你是說關於販賣奴隸?」
「正是,正是這樣!我聽說,你已知道他是個奴隸販子了。」
「是的,我已經知道了。」
「那我跟你說這件事,就不算出賣他了。他要求我繼續做他的僕人,如果我這樣做了,要是被人逮住,後果是很糟糕的。」
「你是不是又害怕了?」
「害怕?不,你知道,我是所有貝杜印人的最大英雄,我可以和一千個勇士較量,我也願意有機會向英雄一樣戰死,但我不想被牽連到奴隸販子的營生中去。」
「你這種想法值得讚賞。」
「你贊成我?」
「是的。」
「那我立即就和他解除主僕關係。可以後我該怎麼辦呢?我如果不喜歡你,是不會向你提這個問題的。但這件事是我的一個心病,所以我想向你提一個建議。」
「說吧!」
「你看,先生,你是一個聰明人,掌握所有的知識,能夠深入到一切秘密中去,但你有一個缺陷。」
「是什麼?」
「你缺少一個僕人,像我這樣的僕人。如果我能時刻在你身邊,你就會受到超過現在百倍的尊敬。」
「你是想到我身邊來?」
「是的,先生。」
「這不行,因為你時刻掛在口頭上的勇敢使我受不了。我隨時都會遭到謀殺和襲擊的。」
「噢,這你不必擔心。我如果由於義憤填膺而開始一場戰鬥,我會自己去完成它,你會從中看清我的全貌。你不會為我而陷入危險之中的,恰恰相反,我將隨時準備著為你犧牲我的英雄力量。」
「你還是留下這個力量不要犧牲為好,這樣對我對你都有益處。」
「我很樂意聽從你的調遣,完全按你的吩咐行事。你覺得我的建議如何?」
「我還要考慮一下。」
「先生,這沒有什麼可考慮的。世上沒有一個人對待主人會像我對你那樣敬重了。」
「可能,但我已有了一個僕人。」
「本尼羅?這個青年人會有什麼用處呢?他打過幾次仗?取得過多少勝利?」
「他還年輕,很可能會成為比你還要偉大的英雄。」
「這我不信。本尼羅不聽取教誨,不服從我,而且老是反對我,不肯學習的人,是不會成大事的。」
「你經歷多見識廣,應該諒解他。如果你能接納他,我會高興的。」
「如果你願意,我很樂意這樣做。我將容忍他的弱點,用坦然和耐心對待他的愚蠢。」
「你現在去找他,告訴他,你想留在我的身邊,我將聽他的意見,然後做出決定。」
「怎麼?你作為一個著名的先生,竟服從一個僕人的意願?」
「不是服從,但我要照顧他,因為本尼羅將和你共事。」
「先生,能夠享受我存在的光輝,他會感到十分榮幸。既然你願意,我就和他去談,然後再報告你,他是如何對我的到來感到幸福的。」
賽裡姆走了。我真想偷聽他和本尼羅的談話,因為在這兩個僕人之間已經形成了一種奇特的關係。他們相互很喜歡,但又從早到晚爭執不休。賽裡姆雖然有缺點,但心地善良,在處理不需要勇氣的事務上,是個可靠和細緻的人。對他時刻吹噓自己是英雄的病態,人們應該原諒。本尼羅引起我的同情,他嚴肅寡言,雖然年輕,但卻有自己的觀點,甚至超出某些年紀大的人。他的敏銳令人讚歎,他的行為,儘管迄今只是表現在普通事情上,但可以看出,他會在需要的地方顯現出他的勇氣來的。
他們兩人碰到一起,就是一場熱鬧的戲劇,會為無聊的寂寞帶來樂趣,所以我傾向於接納賽裡姆到我身邊,為此所需要的費用,我只能設法籌集。
這時我看到那個副官從村長的茅屋中走了出來,村長也跟了出來,並一反他作為村長的尊嚴,朝河邊奔去。副官來到我的身邊,從駱駝馱袋中拿出煙袋,裝滿煙草,坐到了我的身旁,我替他點著了煙。
「你騎的是一頭多好的駱駝呀,」我開始說,「在它的背上飛越沙漠,肯定是一種享受。」
「這種享受你就會得到的,」法立德回答說,「因為你就要騎上它。這是埃米爾為你租的。」
「真的為我嗎?他怎麼會想起給我送匹駱駝來呢?」
「埃米爾不僅給你送來駱駝,還讓我轉告他對你的請求,你願意聽嗎?」
「當然。」
「你經常到沙漠來,善於辨認人和動物的足跡。他讓我問你,是否——」
他突然停住了。
在前面提到的店舖附近,出現了一群趕著駱駝的貝杜印人,他們來自臨近的村莊,打算把駱駝租賃給前往沙漠的旅行者。納西爾在旅店中看到了他們,走出了店門,想同他們談生意。因為我們正好坐在門旁的牆角處,所以他沒看見我們,逕直從我們面前走過去招呼那些人去了。副官一見到他,就停止了談話,用陰鬱的目光向他探視。
這時胖子轉過身來,看到了我們。從他的表情看,他不認識這位副官。副官站起身來,走到了店門中間,擋住了納西爾的去路。
「看來,我在這裡要經歷一次不尋常的意外了。我們不是在什麼地方見過面嗎?」
「我見過你?從來沒有。」納西爾傲慢地說,同時向副官拋過一瞥藐視的目光。可以看出,他說的是實話。
「可能你沒有注意到我,但我卻認識你。」
「這對我無關緊要,很多人都認識我。而我和你有什麼關係?讓我過去!」
「請稍等片刻!我有話和你說,因為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去問別人吧!我沒有必要回答你。」
「你不要搞錯了!你或許知道總督的船長吧?」
納西爾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抽動。他現在拋向穿著普通努比亞服裝的對手的目光變得有些迷惑了。
「我當然知道,人人都知道。」他回答道,這次變得客氣多了。
「你當然也知道,總督的船長具有的某種特權,往往大於某些法官吧?」
「這我知道。」
「我是獵隼號快船的副官,你的面孔使我好奇。現在你願意和我說話了嗎?」
「你得先證明你的身份確如你說的那樣。」
「你真的這樣要求嗎?那好吧!現在你和我一起去找村長。然後我們的談話可就是官方正式談話了,本來我是想有禮貌地和你私下交談一下的。」
「我其實也是一個講禮貌的人,那就請問吧!」
「我再重複我的問題,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穆拉德-納西爾。」
「從哪裡來?」
「從伊斯梅爾附近的尼夫。」
「你是做什麼的?」
「商人。」
「嗯,是個商人!做什麼生意?」
「一切可能的生意。現在我要去喀土穆去採購扁豆葉、橡膠和象牙。」
「你出售過其它東西嗎?」
「是的,經常。」
「我指的是活物——奴隸?」
「這我沒有想到過。我是一個良民,從不做違法勾當,也從不違抗國王的命令。」
「如果是這樣,當然很好。你或許知道巴艾比亞河旁的艾考亞這個地方吧?」
「不知道。」
「這就奇怪了!一個商人會不知道這個地方?這是很可疑的。一年前有批奴隸被從卡拉納克順水路運至艾考亞,有人打算將他們運往梅薩拉米去販賣。我們襲擊了奴隸販子,解放了奴隸,那個逃跑的奴隸販子頭領,長得和你一模一樣。我向一個被我們逮住的販子問他們頭領的名字,他告訴了我,但他的名字和你現在說的不一樣。」
「這證明你說的那個人不是我。」
「但也可以證明你有很多名字。我當時看到了他的臉,而且沒有忘記。」
「先生,我是一個誠實的商人!這位先生可以為我作證。他很瞭解我,想和我一起去喀土穆。」
這已不只是膽大妄為,而是恬不知恥了。
「是這樣嗎?你認識他?」副官問我。
「我認識他,就像他自己稱呼的那樣。」
「他怎麼對你說的?」
「正像納西爾對你說的那樣。」
「他沒有說到獵捕奴隸的事嗎?」
「說了,是昨天晚上才說的。」
「他說什麼?」
「納西爾想把妹妹嫁給我,但我必須同意幫他做奴隸生意。」
「請講得詳細一點兒,先生!」
我照他要求講述了情況,因為我沒有必要為討好納西爾而保持沉默或替他撒謊。納西爾咬緊牙關盯著我,他的眼神告訴我,只要有機會,他就要向我進行血腥的報復。
「現在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先生,我說那些話,是有我的理由的。這位德國先生想強迫我無償地把他帶走。從艾斯尤特到這裡,他花了我不少錢,為了擺脫他,我才說我是一個奴隸販子,而這很有效,他害怕了,立即就和我分了手。」
「你剛才還說,他要和你一起去喀土穆。」
「我只是向他做了許諾。」
「聽著,你是個可疑分子。你能證明,你確實是來自尼夫的商人穆拉德-納西爾嗎?」
「是的,我手頭有兩份護照,一份是大君主簽發的,另一份是總督簽發的。」
「拿給我看看!」
「為此請你到我的房間去。」
副官跟去了,我好奇地等待著還會發生什麼事。過了一會兒他自己走了出來,有些失望地告訴我:「兩份護照沒有問題,穆拉德-納西爾和他的妹妹庫木茹前往喀土穆。我檢查了他的東西,沒有發現可疑的物件,但我仍然堅信,他就是那個奴隸販子。」
「我也可以發誓,他昨天向我提的建議完全是認真的。」
「這我相信,因為我知道你很聰明,不會受他的騙,但我現在拿不到他的把柄,至少今天沒有。我們不能讓他發覺,但必須時刻盯住他。好,現在我們再繼續剛才中斷的談話吧。」
「我們在這裡會受到干擾。把你的煙袋放到旅店去,我們可以去河邊散步,在那裡只有我們兩個人,沒有人能聽到我們的談話。」
法立德按我的要求把煙袋放回駱駝馱袋裡,然後我們走向尼羅河畔。我看到河上有一艘小船,一個劃手正奮力向上游劃去。
「這是村長按我的命令派出的信使,到德爾去。」軍官解釋說。
「是什麼事情?我能知道嗎?」
「你必須知道。從德爾還有第二個信使去阿布辛貝爾,然後第三個信使趕往瓦迪哈勒法,從那裡第四個信使前往謝姆內,直到整個尼羅河谷到處得到信息為止。」
「肯定是發生了不尋常的事情。」
「是一件驚人的事情,一樁罕見的奴隸搶劫案。黑人遭到襲擊,這是經常發生的。搶劫努比亞男女,人們還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如果是阿拉伯人,而且是正統的穆斯林被劫為奴隸了,那就是違反《古蘭經》的滔天罪惡了。」
「在什麼地方有人敢這麼做?」
「你聽說過費薩拉西部的塞裡並嗎?」
「是的。這口井位於哲見莫沙東南,離邁利克干河只有一天的路程。我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它屬於費薩拉阿拉伯人。」
「你很瞭解情況。在此井用水的費薩拉部落正在慶祝一個節日。為在那裡舉行的盛大慶典,所有的男人都前往哲貝莫沙了,女人們都留在了家裡。當男人們第二天回到村子時,年老的女人和孩子們都已慘死在地上,年輕的婦女和姑娘全被搶走了。整個村子遭到了劫難,人們找到了四十多具屍體。」
「真是可怕!本尼費薩拉的女人是以美貌而遠近聞名的。人們在現場沒有找到痕跡嗎?」
「沒有。那天早上刮了風暴,把所有的痕跡都吹光了。」
「什麼時間發生的事情?」
「20天之前。先生,你知道距離有多遙遠,你不會奇怪,我們是三天前才得到這個消息的。」
「我只能感到奇怪,消息傳遞得如此迅速。」
「你想兇手可能會逃向哪個方向?」
「既不是朝西,也不是朝南,因為在那裡他們無法賣掉這些人。我認為,只有一個方向是他們可以選擇的,那就是紅海方向,把這些女奴隸送到埃及或土耳其去。」
「總督的船長也是這樣想的。但通往那裡有很多條路線。」
「只有兩條。」
「哪兩條,先生?」
「在邁利克於河附近越過巴尤達沙漠和柏柏爾地區,然後從這裡直接前往蘇阿金。第二條路是穿過邁利克干河和瓦底加布前往棟古拉並橫穿努比亞沙漠,直達紅海岸的拉斯勞埃。」
副官驚奇地看著我。
「先生,總督的船長十分瞭解你,他想的兩條路線和你說的完全一樣,而且他說你肯定同意他的看法。」
「我很高興。可我的看法與此事又有什麼關係呢?」
「很多關係,比你想的要多。對這兩條路線必須保密,不能讓任何人有所察覺並向劫匪通報。總督的船長在喀土穆已經調遣了一支軍隊,用船運至柏柏爾地區,以便封住前往蘇阿金的通道。他派我乘坐原來的船和部隊到這裡來,監視另一條通道。」
「那哪裡有40名士兵呢!他們在哪裡?」
「在沙漠裡,不能讓人看見他們。我們準備了駱駝,我們兩人租了兩頭長途旅行的快駝,其他人得到的是普通駱駝,此外還有幾匹馱運水和食品。」
「為什麼給我一頭快駝呢?」
「你猜不出來嗎?你難道不知道總督的船長對你的高度評價嗎?他相信你的意見是有用的,而且他知道你肯定要上科羅斯克這裡來,所以命令我請你參加我們的行動。你願意接受這個請求嗎?」
我當時的處境很特殊,由於沒有路費處於尷尬局面,無法返回開羅。我本來就期待總督的船長的幫助,而且也答應在喀土穆去找他,因此不能拒絕他的期望。另一方面,我還得實現我對馬布德嚮導許下的諾言,前往喀土穆。最終我對自己說,總督的船長對我的信任,是我的莫大榮譽。
「我怎麼能拒絕這樣的請求呢!」我回答說,「阿赫麥德已經給了我這麼多的恩惠,我很高興有這個機會,可以為他做些有益的事情。」
「先生,我感謝你!我可以告訴你,總督的船長早已確信,你會答應的。因為我們面臨的使命充滿危險,我當時認為你不會同意,可他認為,你不是那種懼怕幾個獵奴匪的人,因此我很高興地看到,你沒有讓他的信念受到侮辱。我們將要做的事情是同巨大的困難連在一起的,我堅信有你的幫助,至少不會犯太大的錯誤。」
「你不僅能得到我的意見,而且還有我的行動。你是否還有什麼特殊的指令沒有告訴我?」
「沒有了。我得到了一個原則性的命令,截獲所有獵奴匪幫和奴隸販子,把他們的獵物送交埃米爾。但我必須首先把注意力放在被搶走的本尼費薩拉的妻子們和女兒們身上,而在這方面,我必須說,主要不是靠我,而是要依靠你的幫助。」
「不過我並不太喜歡這樣,因為兩個人都發佈命令,從來都是沒有什麼好處的。這很容易產生意見分歧,從而影響行動的效果。」
「噢,至於這個問題,你可以放心,我將永遠服從你的意願。我已經得到了相應的命令,而且立即就可以向你證明。阿赫麥德委託我,在向你說明情況以後,把這張紙條交給你。」
法立德從衣袋中抽出一個折疊的紙條,打開後交給了我。我讀著上面不多但有份量的詞句:
「你是第一,他是第二。」
這已經足夠了,它再次證明了總督的船長對我的巨大信任。想到他的地位有多大的權力,我真可以感到自豪,他把如此重大一個任務交到了我的手上。
「你放心了吧?」副官問道。
「是的,」我回答道,「我不僅放心,而且也堅信,我們會遇到搶劫婦女的強盜的,只要他們選擇了北邊這條路線。」
「你堅信?真的嗎?是不是說得過分了,先生?」
「不,因為我知道,我在說什麼。」
「但你要想一想,沙漠是很大的!我們從這裡要走4天,才能到達穆拉德水井。而且它還不是在沙漠的中央。整個路線走完需要9天的時間。即使我們能夠佔領全線,強盜們還是會找到缺口,在夜間逃脫我們的監視。」
「你必須想到他們將穿過的沙漠的特點。從尼羅河走到他們要去的紅海,騎駱駝大約要走20天。他們不可能帶足這麼多天的飲水,因此不得不尋找水井,而我們必然會在井邊遇到他們。」
「不過你也不要過於自信!你沒聽說過有很多秘密水井嗎?」
「是的。我就曾在撒哈拉沙漠發現過秘密水井並從中喝過水。」
阿里看著我,開始搖頭了。
「我當然聽說過,弗蘭肯人在很多方面都比我們聰明,但沙漠的居民必然比一個初到此地的外國人更瞭解這個地區的地形。」
「我們以後再看吧!我現在不想再說些什麼。事實將證明我是對的。」
「這使我感到好奇,我真想知道,你用什麼方式來說服我,你沒有估計錯誤。我現在只想問你,是不是真的要和我一起走呢?」
「真的。」
「那麼我還得把埃米爾給你的東西交給你。安拉早已做出安排,人沒有錢是不能生存的,在沙漠中的旅行者也需要錢,因為他們無法預見未來,事先無法計算他的需求和開支。阿赫麥德委託我把這筆錢交給你,你可以根據你的需要來支配,尤其可以在此地購買所需的一切物品。」
法立德拿出一個皮囊,搖晃了一下,裡面發出了清脆悅耳的響聲。
我打開了它,看到裡面裝滿埃及銀幣和四分之一鎊的金幣。總數約合800多馬克。這足夠用幾個星期了,何況我還得知,和我們同往的士兵也帶了所需的物品。我毫不遲疑地把皮囊塞進口袋裡,同時解釋說:「我現在沒有什麼需求,到必要時,我將把錢用在你們身上,然後再向埃米爾報帳。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隨你的需要。我先得去飲駱駝,它已經兩天沒有喝水了。」
「它應該在今後兩天裡或更長一些時間內仍得不到水。」
「為什麼,先生?」
「因為我想尋找秘密水井。」
法立德看了我一眼,從他的眼神中,我知道他沒有理解我的意思。
「我不明白,先生。我們為了隱蔽前進,來時盡量遠離水井,所以我們的駱駝才不得不忍受乾渴。我們現在來到尼羅河畔,所以應該利用這個機會,讓這些言生飽飽喝一通水才對。」
「正相反,我認為應該讓它們徹底地挨一下渴。」
「這不是很殘酷嗎?難道基督教的教義不讓人去愛護動物嗎?」
「我們的教義對待動物要比你們的更為友善。但我們最好讓駱駝乾渴,而不讓人去遭難。等我一瞭解到納西爾想幹什麼,我們就立即出發。這之前我還要問你,我們如何才能到你的部隊那裡去,因為你只有一頭駱駝啊?」
「我有兩頭,這裡是一頭,另一頭我綁住腿留在了外面。我不想讓人看見我是來接你的。」
「你做得很聰明。那頭駱駝在什麼地方?」
「離這裡的尼羅河畔不太遠,步行半個小時就到了。」
「你立即騎上駱駝到那裡去,但只飲你的駱駝,不要飲我的。我馬上就去找你。」
「可你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啊?」
「我不需要知道。因為我有一個嚮導,那就是你的足跡。」
「你真的能辨認足跡嗎?」
「足跡對我來說,就像《古蘭經》文對你的眼睛一樣清楚。」
「我聽從你的指令,我相信你真能找到我。」
法立德回到了他原來的地方,騎上駱駝走了。這時納西爾找的阿拉伯人也來了,他們拉著駱駝到河邊去飲水。我由此看出,他已租了這些駱駝,可能要馬上動身。但這樣做,拉駱駝的人並不太高興,因為一般情況下,都是在下午才動身的。我慢慢走回旅店,納西爾正站在門口,我不得不貼著他身邊走過去。他衝我吼道:「你,狗崽子,你,叛徒!你就留在這裡吧!餓鬼會把你撕成碎塊吃掉的!如果你餓不死,如果你再活著讓我見到,我就把你大卸八塊!」
我沒有理會他說的話,直向院內走去。走到他領我見他妹妹時曾走過的那道門時,我聽到了庫木茹對我說話的聲音:「先生,等一等,但不要回頭看我!」
「你有何貴幹?」我問道,同時背過身去,做出好像在觀察這所房子的樣子。
「我看到你走過來,所以趕緊來到門前,想再和你說一次話。我哥哥告訴我,說你蔑視我的妹妹。」
「我並不蔑視卡蘭菲爾,但我是一個基督徒,而且是所有奴隸販子的敵人,所以我必須和納西爾分手。」
「這使我很難過!是你重新給了我一頭秀髮,我很想為此而報答你。現在是不可能了,但我會永遠想著你的。」
「我也會記起你的。保重了,噢,幸福之花,噢,嫵媚之光芒!」
「再見了,先生!我是不會怨恨你的。」
我繼續向前走,回到了我的房間。賽裡姆和本尼羅正坐在那裡爭吵,又是關於大個子的膽量問題。看到他們我才想起來,剛才沒有對副官提到他們兩人的問題。我把必要的事情簡要地告訴了他們,他們很高興我們徹底脫離了同納西爾的關係。但我卻為了他們而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局面。他們怎樣才能與我同行呢?
在這難堪的形勢下,我想起了村長。副官剛才曾到他那裡去過,我估計他也認識總督的船長。我一進入他的房間,他就稱我為卡拉-本尼西先生,並表示了歡迎,看來副官已經向他提到了我。我把心事告訴了他,他表示可以提供幫助。
「先生,你是埃米爾的朋友,我願意為你效勞。你想要騎駝還是馱物的駱駝?」
「要騎駝,但必須是好的和跑得快的。」
「那是很貴的,你有錢支付嗎?」
「支付兩頭騎駝的錢,我身上當然沒有。」
「那你只能去租賃了。」
「這也不行。那樣我必須把租駱駝的人一起帶走,但我不能有生人陪同。」
「這你不需要。你是為阿赫麥德租賃駱駝,我可以為你說些好話。而且你也不必事先支付租金,你把駱駝用後再交給阿布哈邁德酋長,他會給我送回來的。等埃米爾到科羅斯克來的時候,再一起算賬。」
「這很好。但這種駱駝能夠很快找到嗎?我只看到這裡有幾頭土耳其人租賃的馱物的駱駝。」
村長露出一付詭譎的表情來。
「你雖然是一個弗蘭肯人,但總會知道誰比一個君主的勢力更大吧。」
「我知道。你指的是地方官吧?」
「是的,地方官可以辦到一切。」
我從口袋裡拿出幾塊埃及銀幣。當我遞到他手上時,他立即抓過去,塞到了口袋裡。
「先生,你是白人中最聰明的人,你的心充滿著仁慈。你在這裡就代表埃米爾,所以你會得到最良好最快速的服務的。租賃者不讓人看到他們的駱駝,是想抬高租金。你現在如果給每一個駝主一塊銀幣,就會在最短時間內得到兩頭騎駝,它們跑得和法立德騎來的那頭一樣快。」
「我很願意支付這筆小費。」
「我現在立刻就去告訴那些人,讓他們把駱駝牽來。」
他急忙走了,我又回到了旅店。納西爾正忙著把物品裝到他租來的駱駝上,其中的一頭駱駝上放了一頂婦女坐的轎子,是為庫木茹準備的;另外兩隻裝了食品和滿滿的水囊;還有兩隻各馱著兩隻編筐,是給四名女傭乘坐用的。納西爾爬上了第六頭,第七頭上騎著領隊,他是駱駝的主人。領隊發出了出發的信號,他喊道:「Ja Schech Abd el Ka—a—der!」
聖卡蒂裡納不僅是船工的保護神,而且也是趕駱駝者和商隊的保護神,所以每次出發前都要喊他的名字,求其保護。小小的駱駝隊開始啟動了,納西爾離開院門之前,再次轉過頭來,對我喊道:「你把賽裡姆給搶走了,你這個骯髒無比的東西。你要留神我曾說過的話:你只要活著再讓我看見,我就會把你大卸八塊的!」
我現在不想回答他,因為我知道,我會有更合適的機會的。我又等了一刻鐘,村長帶著兩個各牽著一頭駱駝的男子來了。我看到駱駝時,甚至有些吃驚,因為這不是一般的騎駝,總督的船長這次要支付很高的租金了,我有些顧慮。當我把這個想法告訴村長時,他卻說:「不必多慮,先生!駱駝的租金不由我們確定,而由埃米爾確定該支付多少。他是總督的代表,其實是不必付錢的,你只需要給我一個回執,說你從我這裡收到兩頭駱駝就行了。」
我給了他一個書面回執,並付了兩個銀幣小費。我告別了村長和那兩個人。然後賽裡姆和本尼羅上了駱駝,我把我的東西交給他們,又支付了店錢,因為納西爾沒有為我付錢,儘管我們是他的客人和陪同。我自豪地步行著離開了科羅斯克,我的兩名僕人騎著漂亮的駱駝。
由於我剛才已經觀察到副官去的方向,所以並不難找到他的足跡。我們沿著他的足跡走,足跡把我們首先帶向尼羅河下游,然後拐了一個彎。我走得很快,不到一刻鐘就來到了河邊。副官坐在一叢樹後,他的駱駝正吃著樹葉。我的駱駝被綁著腿遠離河水,正渴望地伸出擴張著的鼻子向著水的方向。讓這頭駱駝忍渴,我也於心不忍,但我知道這將給我們帶來莫大的好處。
法立德看到我有人陪同,感到意外。但他對這些天的經歷已有所聞,所以也猜出了他們是誰。
「我等得你很久了,」他說,「還以為你找不到我的足跡。這個年輕人,就是你講的那個本尼羅嗎?」
「是的。」
「那另外一個就是賽裡姆,英雄中的英雄了?」
「是的,我就是,」賽裡姆立即回答道,「你既然認識我,肯定會感到吃驚的。」
「我現在就已經吃驚了,只是因為在我問先生問題時,你卻做了回答。這兩個人和我們一起走嗎?」副官現在又轉向我問道。
我趕緊向他做了必要的解釋,隨後他表示:「但願他們的行為能夠對得起這兩頭優秀的騎駝。你是第一,我是第二,你可以根據你的判斷行事,我只是希望,你沒有因此而犯錯誤。讓我們裝滿水囊後就上路吧!」
駱駝架上每一邊都有一個大水囊,我們把它們裝滿了水,然後騎上駱駝開始了我們的行程。我的駱駝不願意邁開腳步離開這裡,它想喝水。當我們離開了尼羅河後,它也就聽話了。它很快就表現出了比其它三頭駱駝更為優秀的品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