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回歸線 正文 第14節
    我記得我第二次遇見她時,她如何告訴我,她沒有想到會再次見到我,下一次我見到她,她說她以為我是一個有吸毒瘤的人,再下一次,她把我稱為神,然後她試著自殺,然後我也試,她又試,不行,這一切只有使我們更加親密,親密到這樣的程度:我們互相滲透,交換個性、名字、身分、宗教、父母兄弟,甚至她的身體也經歷了劇變,不是一次,而是多次。起初,她又大又天鵝絨般柔軟光滑,像美洲虎,其蹲伏、跳躍、撲食等姿勢,都有著貓科動物那柔滑的、容易使人誤解的力量,然後她變得消瘦、單雹脆弱,像矢車菊一樣,隨著每一次變化,她進行了最精細的調節——皮膚、肌肉、膚色、心境、步態、姿勢,等等。她像變色龍一樣千變萬化。沒有人能說出她真正是什麼樣子,因為對每一個人來說,她都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人。一段時間以後,甚至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樣子了。後來發現,在我遇見她以前,她就已經開始了這個變形過程。像那麼多自認為丑的女人一樣,她要使自己漂亮,漂亮得令人眼花繚亂。為了做到這一點,她首先拋棄了她的名字,然後是她的家庭、她的朋友,以及將她束縛於過去的一切。她充分利用她的聰明才智,一心一意要培養她的美、她的魅力,其實她已充分擁有這些東西,但她卻相信它們是不存在的。她始終在鏡子面前生活,研究每一個動作、每一個姿勢、每一個最不引人注意的鬼臉。她改變她的整個說話方式、她的措辭、她的語調、她的重音、她的詞匯。她表現得如此老練,以致於根本不可能把起源問題提出來進行討論。她總是很警惕,甚至在睡夢裡也這樣。她像一個出色的將軍,很快就發現,最好的防衛是進攻。她從不留下一個陣地不去占領;到處都駐扎著她的前哨、偵察員、步哨。她的腦子裡是一盞永不熄滅的旋轉探照燈。

    看不到她自己的美、她自己的魅力、她自己的個性,更不用說她的身分,她便致全力於制作一個神話人物,一個海倫,一個朱諾,她們的魅力,無論男女都無法抗拒。盡管對傳說一無所知,但她自動地開始一點兒一點兒創造本體的背景,創造在意識到的起源之前的一系列神話事件。她不需要記得她的謊言、她的虛構——她只需要記住她的角色。再大的謊言她也能說出口,因為在她扮演的角色中,她絕對忠實於自己。她不必發明一個過去:她記得屬於她的過去。她從來未被一個直截了當的問題難倒,因為除非是轉彎抹角地,她從不在對手面前亮相。她只亮出不停轉動的多面體的各種角度,令人目眩的三稜鏡之光。她不是一種靜態時可以最終捕捉到的存在,而是技巧本身,不屈不撓地操作著反映她創造的神話的無數鏡子。她一點兒也靜不下來;她永遠高於她在自我真空中的多重身分之上。

    她不打算使自己成為一個傳說中的人物,她只要求她的美得到承認,但是,為了追求美,她完全忘記了她的探索,成為她自己創造物的犧牲品。她如此傾國傾城地美麗,以至於有時候她很嚇人,有時候絕對丑於世界上最丑的女人。她能激起恐懼和憂慮,尤其在她的魅力達到高峰的時候。就好像盲目的、不可控制的意志,照透了創造物,揭露出怪獸的本來面目。

    鎖在黑窟窿的黑暗中,沒有世界可以讓我們觀看,沒有對手,沒有競爭者,意志的動力減弱了一點兒,給她一種熔化的鋼一般的光輝,從她嘴裡吐出來的話就像熔巖,她的肉體貪婪地要抓住什麼,站到堅固、實在的東西上去,以便重新組合,並休息片刻。這就像沉船上發狂似地發出的遠距離信號,一個求救信號。起初我將它誤解為激情,誤解為肉同向摩擦產生的狂喜。我以為我發現了一座活火山,一座女性的維蘇威。我絕沒有想到,一條人類之船正在絕望的海洋,在陽痿的馬尾藻海沉沒。現在我想到那顆透過頂篷窟窿發著微光的黑星星,那顆懸掛在我們房事斗室上方的固定星星,比絕對的上帝更固定,更遙遠,我知道這就是她,真正她自身的一切已化為烏有:一個沒有外觀的死亡的黑太陽。我知道,我們就像兩個試圖隔著鐵格柵做愛的瘋子,正在給“愛”這個動詞變位。我說過,在黑暗中亂抓亂來一氣的時候,我往往忘記她的名字,她的模樣,她是誰。這是真的。我在黑暗中因求之過急而失敗。我滑離肉軌,進入無邊的性空間,進入某個人建立的波道:例如,只在一起呆了短短一個下午的喬治雅娜、埃及婊子台爾瑪、六七歲的女孩子卡洛塔、阿拉娜、烏娜、莫娜、瑪格達,漂流物、鬼火、臉、身體、大腿、擦身而過的地鐵、一場夢、一個回憶、一種心願、一種渴望。我可以先從一個星期日下午在鐵道邊的喬治雅娜講起,她那帶點點的瑞士連衣裙,她搖擺的屁股,她的南方腔調,她那挑逗性的嘴巴,她的酥胸;我可以先從喬治雅娜開始,無數打了標記的性燭台,努力向外向上,通過窟窿眼兒造成的結果而進入到第n維的性空間,一個沒有盡頭的世界。喬治雅娜就像被稱之為性的未完成怪獸小耳朵的耳膜。她透明、活躍,按照關於大道上一個簡短下午的記憶,她吸吸著做愛世界最初的確切氣味和物質,這個世界實質上是一種無限的、不可界定的存在,就像我們人類世界一樣。整個做愛世界跟我們稱之為性的動物越來越增大的耳膜一樣,像另一種存在長入我們自己的存在,並漸漸取而代之,以致人類世界最終僅僅成為對這種正在自己產生,又包羅萬像、生育一切的新存在的模糊記憶。

    正是在黑暗中的這種蛇一般的交媾,這種雙重關節、雙管齊下的勾搭,使我穿上了懷疑、妒忌、恐懼、孤寂的拘束衣。如果我從喬治雅娜和無數打了標記的性燭台開始一點兒一點兒進行描述的話,那我確信,她也在努力,正在建造耳膜,制造耳朵、眼睛、腳趾、頭皮以及諸如此類的性東西。她會從強奸她的怪獸開始,假定故事裡有實情;總之,她也在平行軌道上的某個地方開始,努力向上向外完成這種多重形式的不存在的存在,我們倆正拼命努力爭取通過其主體相見。盡管只了解她的一點點生活,只擁有一袋謊言、一袋發明、一袋想象、一袋迷惑與欺騙,只是把支離破碎的東西、可卡因造成的幻覺、沉思、未完成的句子、混亂的夢話、歇斯底裡的瘋話、拙劣裝扮成的幻象、病態的願望拼湊在一起,不時遇到一個與肉體相應的名字,偷聽到零零星星的談話,觀察到偷偷摸摸的眼光,半抑制狀況的姿勢,但我完全能夠認為她擁有一個她自己的做愛之神的神殿,一個實在太生動活潑的血肉創造物的神殿,這些創造物便是那個下午的男人們。也許只是在一個小時以前,她的窟窿眼兒也許還堵塞著剛操完後留下的精子。她越是柔順,越是表現得熱情洋溢,越是顯得沒有約束,我就越變得反復無常。沒有開始,沒有個人的、個別的出發點;我們就像有經驗的劍客在決斗場上相見,這決斗場現在擠滿了勝利與失敗的幽靈。我們對哪怕輕輕一擊都很警惕,都很負責,這只有那些擊劍能手可以做到。

    我們在黑暗的掩護下與我們的軍隊會合。我們兩面夾攻,強行將城堡大門打開。我們的血腥行為沒有受到任何抵抗;我們不要求生命保障,我們也不寬耍我們在血泊中游著泳會合到一塊兒,同所有那些已經熄滅了的星星的一種血淋淋的淺灰藍重逢,除了那顆像頭皮一樣懸掛在頂篷窟窿之上的那顆固定黑星星。如果她真正受了麻醉品的刺激,她會像吐神諭一般將它吐出來,一切,今天,昨天,前天,前年,直至她出生那天發生的一切。沒有一句話,沒有一個細節是真的。她一刻也沒有停下,因為如果她停下來,她在飛行中造成的真空就會引起爆炸,會把世界炸得粉碎。她是世界在小宇宙中的說謊機器,用來對付同樣無窮無盡的巨大恐懼,這種恐懼能使人們把他們所有的精力投入到死亡器械的創造上。看著她,人們會認為她是無畏的,會認為她是勇氣的化身,不過她確實如此,只要她不必重蹈她自己的足跡。在她身後是一片寧靜的現實,一個處處跟蹤她的龐然大物。這個龐然大物一天天越變越大,一天天越變越可怕,越變越使人目瞪口呆。每天她都必須長出飛得更快的翅膀,更銳利的牙齒,更敏銳更有催眠作用的眼睛。這是朝世界最邊緣處奔跑的賽跑,一種從一開始就失敗的賽跑,沒有人來阻止它。在這真空的邊緣,站立著真,准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收復被竊取的地盤。它如此簡單明了,竟使她發了狂。調遣上千種個性,強占最大的槍炮,欺騙最偉大的心靈,作最長的迂回——最終仍然是失敗。在最後的會合中,一切注定要崩潰——狡猾、技巧、強力、一切。她將成為汪洋大海岸上的一粒沙子,格外糟糕的是,她跟大洋岸上的每一粒沙子一模一樣。

    她將不得不承認到處都有她獨一無二的自我,直至時間的終結。

    她為自己選擇了一種什麼樣的命運啊!她的獨一無二被吞沒在普遍之中!她的強力被降至最為消極的消極狀態!這是令人發瘋、令人產生幻覺的。它不可能存在!它絕不能存在!前進!像黑色軍團。前進!穿越各種程度的空前廣闊的圈。前進,離開自我,直至靈魂的最後一粒物質被伸展到無限。在她驚慌失措的飛行中,她似乎在子宮裡懷有整個世界。我們正被驅逐出宇宙的范圍,被驅向一片沒有一種工具可以使其顯形的星雲。我們被驅趕著在一個地方停下來,如此安靜,如此長久,以致相比之下,死亡似乎成了一個瘋女巫的狂歡。

    早晨,注視著她死火山口似的蒼白面孔。臉上沒有一絲皺紋,沒有一點兒瑕疵。造物主懷裡天使的模樣。誰殺死了科克-羅賓?誰對易洛魁人進行了大屠殺?不是我,我可愛的天使會說,老天作證。注視著那張純潔無瑕的面孔,誰又能拒絕相信她呢?誰能在那天真無邪的睡眠中看到,那張面孔的一半屬於上帝,另一半屬於魔鬼?那面具摸上去像死一樣光滑、冰涼、可愛,它是蠟制的,像迎著一絲微風開放的花瓣。它如此誘人地平靜、坦誠,人們會在其中淹死,會全身心地深入其中,就像一個潛水員,再也不回來。直至眼睛朝世界睜開,她會就那樣躺著,徹底熄滅,只發出反照的微光,就像月亮那樣。在她天真無邪的死一般昏睡狀態中,她更加迷人;她的罪惡溶解,從毛孔滲出,她蜷縮著躺在那裡,像一條釘牢在地上的睡眠中的大蛇。機體強壯、柔軟,肌肉發達,像是具有非同尋常的重量;她有大於人類的重量,人們幾乎可以說,是一具有熱氣的屍體的重量。人們可以想象,她就像美麗的奈費爾提蒂在變成木乃伊的最初一千年之後的模樣,一種完美喪葬的奇跡,一場保存肉體免於衰朽的夢幻。她蜷縮著躺在中空的金字塔基座上,裹在她自己創造的真空中,像過去的神聖遺跡。甚至她的呼吸也似乎停止了,她睡得那麼死。她掉到了人類水平之下、動物水平之下,甚至植物水平之下:她已經下降到礦物世界的水平,在那裡,有生氣只比死亡高一個檔次。她已經將欺騙的藝術掌握得如此之好,即使夢幻也無力洩漏她心的真情。她已經學會如何不做夢:當她在睡眠中蜷縮起來的時候,她自動切斷電流。如果人們能這樣抓住她,打開她的腦殼,人們會發現它完全是空的。她不保留任何令人煩惱的秘密;可以按人的方式殺死的一切都被消滅。她可以無窮無盡地生活下去,像月亮,像任何死亡的行星,發出催眠的光輝,創造激情之潮,將世界吞沒在瘋狂之中,以其磁性的金屬之光使地球上的一切物質改變顏色。她在使周圍每一個人狂熱到極點的同時也播下了她自己死亡的種子。在她睡眠的可怕寂靜中,她通過同無生命的行星世界冷卻巖漿的結合,重新開始她磁性的死亡。她魔術般地保持原樣。她的凝視具有穿透性地固定在一個人身上:這是月亮的凝視,通過這凝視,死亡的生命之龍噴發出冷火。一只眼睛是暖和的褐色,一片秋葉的顏色;另一只眼睛是淡褐色的,這是一只使指南針搖曳不定的磁性眼睛。就是在睡眠中,這只眼睛也還在眼皮底下搖曳不定,這是她身上唯一明顯的生命標志。

    她一睜開眼睛,就全醒了。她猛地一下驚醒過來,好像看到世界及其人類道具會大為震驚。她立即充分活動起來,像一條大蟒似地爬來爬去。使她惱火的是光!她一邊醒來,一邊詛咒太陽,詛咒現實中眩目的強光。房間必須是黑洞洞的,點燃蠟燭,緊閉窗戶,防止街上的嘈雜聲滲透到房間裡來。她裸露著四處轉悠,嘴角叼著一支香煙。她的梳妝打扮是她十分偏愛的事情;就是穿一件浴衣,她也要在此之前留意去照料上千個瑣碎的細節。她就像一個田徑運動員,准備參加當天了不起的比賽項目。從她專心致志研究的頭發根,到她的腳趾甲的形狀和長度,她身上的每一個部分,都在她坐下來吃早飯以前被徹底檢查過。盡管我說她像田徑運動員,但是在臉上,她更像一個機械師為一次試飛而徹底檢修一架高速飛機。一旦她穿上連衣裙,她就開始工作,開始飛行,這飛行也許最終會在伊爾庫茨克或德黑蘭告終。她在早餐時將裝下足夠的燃料,來維持整個旅行。早餐是一件漫長的事情:這是她閒混閒蕩一天中的唯一儀式。它確實長得令人惱怒。人們很想知道,她是否還起飛;人們很想知道,她是否忘記了她發誓要每天完成的偉大使命。也許她正夢見她的旅程,或者,也許她根本沒有做夢,而只是規定時間來進行她神奇機器的工作過程,以便一旦干起來,便不回頭。她在當天的這個時刻非常沉著鎮靜,她就像空中的大鳥,棲息在山崖上,神情恍惚地俯瞰底下的地面。她不是從餐桌上猛撲到她的食物上。不,是從凌晨的高山之巔,她威嚴地慢慢起飛,使她的每一個動作都同馬達有節奏的震動相一致。她面前有著所有空間,她反復無常地確定方向。要不是因為她的身體有著土星般的重量,她的翅膀有著異常的長度,她幾乎可以說是自由的形象。無論她姿勢如何,人們都會感覺到驅使她每天飛行的恐怖。她既順從命運,又發狂地想要征服命運。她從高山之巔起飛,高高翱翔,如同在喜瑪拉雅山的某個山峰之上盤旋;她似乎總是想飛到某個未知的地區,如果一切順利,她會永遠消失在這個地區裡。每天早晨,她似乎都帶著這絕望的、最後一分鍾的希望翱翔;她鎮靜、莊嚴地告別,就像一個准備進入墳墓的人。她從來不在飛行區域周圍轉圈;從來不回頭看一眼那些她正拋棄的人。她不留下最少一點兒個性;她將她的所有全部帶到空中。只要是能證明她的存在事實的任何一點點證據。她甚至沒有留下一聲歎息、一片腳趾甲。一個干干淨淨的退場,就像魔鬼本人為了他自己的理由會退走的那樣。人們手上留下了大空白。人們被拋棄,而且不僅被拋棄,還被背叛,非人地背叛。人們不想留住她,也不想叫她回來;人們嘴上帶著詛咒,帶著使整個白天昏天黑地的黑色仇恨。後來人們在城市裡到處奔走,慢慢地,以徒步行走的方式,像小蟲爬行一般,收集著關於她的壯觀飛行的謠言;她被看見繞過某一點,不知為什麼這裡下沉一下,那裡下沉一下,在別的地方,她還失去控制,像彗星一樣,一閃而過,在空中寫下煙的字母,等等,等等。她所做的一切都像謎一般,令人惱火,顯然是漫無目的地做出來的。這就像從另一維空間的角度,對人類生活、對螞蟻般的人的行為作出的象征性、反諷性的評注。

    在她起飛的時間和她回來的時間之間,我過著一種純種鳥的生活。消逝的不是一種永恆,因為在某種程度上,永恆同和平、同勝利有關,這是一種人為的東西,掙來的東西:不,我經歷了一種幕間休息,在其中,每一根頭發都變白,一直白到頭發根;在其中,每一毫米的皮膚都在發癢、發熱,直至整個身體變成了一種會行走的疼痛。我看見自己已坐在黑暗中的桌子前,手腳變得碩大無朋,好像像皮病正在飛快地侵蝕我。我聽到血液湧向大腦,像喜瑪拉雅山的魔鬼用大錘敲打耳鼓;我甚至聽到她在伊爾庫茨克拍擊她的巨大翅膀,我知道她正在不斷推進,越來越遠,越來越無法追尋。房間裡如此安靜,如此可怕地一無所有,以致我尖叫嚎叫,就為了弄出點兒聲音,弄出點兒人的聲音來。我設法從桌旁站起來,但是我的腳太沉重,我的手變得就像不勻稱的犀牛腳一樣。我的身體變得越沉重,房間裡的大氣就越輕;我要伸展,伸展,直至我使房間充滿著一大片固態的膠粘物。就是牆上的縫隙我也要填補起來,我將像寄生植物一樣長滿牆壁,蔓延,蔓延,直至整個房子都成了一大堆難以描述的肉、毛發、指甲。我知道這是死亡,但是我無力消除對它的知識,也無力殺死知道它的人。我的某個小分子是活著的,某一點意識尚存,就像無法行走的屍體的膨脹,這生命的火花變得越來越清晰,在我體內像寶石的寒光一般發出閃爍。它照亮了整個膠粘的糊狀體,以致我就像一個拿著火把的潛水員,在一只死亡的海洋怪獸的體內。通過一根隱蔽的細絲,我仍然同深海表面上的生活相聯系,它如此遙遠,這頂部世界,而屍體如此笨重,以致即使可能,也得好幾年才能到達水面上。我在自己已經死亡的軀體內來回移動,勘察這無定形的龐然大物的每一個偏僻角落。這是一種無窮無盡的勘察,因為隨著不停的發展,整個地形改變了,像地球滾燙的巖漿一樣滑動,漂福一分鍾也沒有一塊堅實的土地,一分鍾也沒有任何東西保持靜止,可以被認得出來:這是一種沒有裡程碑的發展,一種目的地隨每一次最輕微抖動而改變的航行。正是這種對空間漫無止境的充填,扼殺了一切時空感;軀體越膨脹,世界就變得越小,直到最後,我感覺一切都集中在一根針頭上。盡管我已經變成的那一大團死家伙仍在胡亂動彈,我感到,供養它的東西,它從中長出來的那個世界,不比針頭更大。我在污染中間,就好像在死亡的心髒和內髒中,感覺到那顆種子,感覺到平衡世界的奇跡般的槓桿,這槓桿小到不能再小的地步。我像糖漿一樣布滿世界,世界之空無所有是可能的,但是仍有那種子的一席之地;那種子成了一小簇寒光,它吼叫著,就像在那死屍的巨大洞穴中的太陽。

    當那只大猛禽精疲力竭地飛行回來,她將發現我正處在我的一無所有之中,我,這不朽的鳥類,隱藏在死亡心髒中的一顆烈火般燃燒的種子。她每天都想找到另一種維持生計的手段,但是沒有,只有這顆永恆的光的種子,通過每天的死亡,我重新為她發現這種子。飛吧,哦,貪食之鳥,飛向那宇宙的極限!

    這裡有你的養料,在你創造的令人作嘔的空空如也之中發出白熱光輝!你將再一次回來死在這黑窟窿之中;你將一而再、再而三地回來,因為你沒有將你帶出這個世界的翅膀。這是你能居住的唯一世界,這個黑暗統治著的蛇的墳墓。

    突然,毫無任何理由地,在我想到她回到她的巢中的時候,我記起了在公墓附近那座古老的小房子裡度過的那些星期天早晨。我記起我穿著睡衣坐在鋼琴邊,不停地用光腳丫踩著鋼琴踏板,而家人們正躺在隔壁的床上互相取暖。房間都是一間間打通的,套疊望遠鏡的式樣,就像那些古老的美國火車車廂式公寓單元。星期天早晨人們躺在床上,一直躺到舒服得想尖叫起來。十一點鍾上下,家裡人敲我臥室的牆,讓我去為他們表演。我會像弗拉泰利尼兄弟一樣跳著舞來到他們的房間裡,那麼熱烈,那麼興高采烈,好像能像吊車一樣把自己舉到天堂之樹最高的樹枝上。我可以單手做任何事情,同時又可以向任何方向彎曲關節。老人稱我為“快活的吉姆”,因為我充滿“活力”,精力充沛。首先我會在床前地毯上為他們表演幾個翻手動作,然後我會用假聲唱歌,設法模仿口技藝人的木偶;然後我會跳一些輕快的幻想舞步,來表示風如何吹動,如何嗡嗡作響!

    我像一陣輕風一樣坐到琴凳上,進行速度練習。我總是以車爾尼練習曲作為開始,為的是做好演出前的准備。老人討厭車爾尼,我也是,但是車爾尼是當時菜單上的當日推薦菜,於是就彈車爾尼,直彈到我的關節發麻。車爾尼使我模糊地想到後來我碰到的巨大的一無所有。我被固定在琴凳上,卻發展了一種什麼樣的速度啊!這就像一口吞下一瓶補藥,然後讓人把你捆在床上。在我演奏了大約九十八支練習曲之後,我准備來一點兒即興之作。我常常敲出大量和弦,把鋼琴從這一頭砸到那一頭,然後沉悶地轉調,彈起“羅馬的燃燒”或“本-胡爾戰車賽”,每一個人都喜歡後一個曲子,因為它是可理解的嘈雜聲。

    在讀維特根斯坦的《邏輯哲學論》之前,我早就在樟木鍵上為它作曲。我當時精通科學和哲學,精通宗教史,精通歸納邏輯和演繹邏輯,精通占卜,精通腦殼的形狀和重量,精通藥典和冶金,精通一切無用的分支學科,它們讓你未老先衰,得消化不浪,得憂郁症。急於把這些博學的廢物吐出來,這想法已在我肚子裡憋了整整一星期,就等著星期天的到來,好給它們譜曲。在“午夜火警”和“軍隊進行曲”當中,我會獲得我的靈感,就是要破壞一切現存的和諧形式,創造我自己的不和諧音。

    想象一下,天王星同火星,同水星,同月亮,同木星,同金星,相互處於良好位置。這是很難想象的,因為天王星在它位置不好的時候,也就是說在它“苦惱”的時候,卻運行得最好。而我星期日早晨發出的那種音樂,一種安樂的音樂,深深絕望的音樂,源於非邏輯地處於良好位置的天王星,它牢牢地固定在七號房子裡。我那時候不知道它,不知道有天王星的存在,而我的無知倒是一種幸運。但我現在能看到它,因為這是一種僥幸,一種假安樂,一種破壞性的火一般的創造物。我的情緒越高漲,家裡人就越安靜。甚至我的瘋妹妹也變得鎮靜自若。鄰居們常常站在窗戶外邊聽著,我不時會聽到一陣喝彩,然後砰,噓噓!我像火箭一樣,又重新開始——速度練習第9471/2號。

    如果我碰巧看見一只蟑螂在牆上爬,我就有福了;這將絲毫也不變調地把我引導到我那架可悲地起著波紋的古鋼琴彈出的伊西之曲。有一個星期天,就像那樣,我作了可能想象的最可愛的諧謔曲之一——致虱子。這是“源泉”,我們大家都在進行硫療;我將整個星期都傾注在但丁的英語版《地獄》篇上。星期日像融雪一般到來,鳥類被突然到來的高溫熱瘋了,在窗戶裡飛進飛出,對音樂無動於衷。有一個德國親戚剛從漢堡或不來梅來,一個未結婚的姑媽,樣子像一個女相公。僅僅靠近她,就足以使我發狂。她常常拍拍我的腦袋,說我會成為另一個莫扎特。我過去恨莫扎特,現在仍然恨他,所以為了向她報復,我就故意演奏得很糟糕,彈出我所知道的所有刺耳的音調。然後,如我所說的那樣,來了一只小虱子,一只真正的虱子,它藏在我冬天穿的內衣裡。我把它抓出來,輕輕放在黑鍵末端,然後我用右手在它周圍彈起了吉格舞曲;噪音也許在黑鍵末端把它震聾了,然後,它似乎對我心靈手巧的賣弄著迷。它這樣精神恍惚,一動不動,終於使我心煩起來。我決定用我的中指全力給它來個半音階。我大大方方地捉住它,但是用力過猛,它粘在了我的指尖上。這使我得了聖維特斯舞蹈症。從那時候起,諧謔曲開始了。這是一首被遺忘的旋律的大雜燴,加上蘆薈和豪豬精的作料,有時候同時用三個鍵來彈奏,始終像一只華爾茲鼠,圍繞著純粹的概念轉圈。後來,當我去聽普羅科菲耶夫的作品時,我理解他正在遭遇著什麼;我理解懷特海德、羅素、金斯爵士、愛丁頓、魯道爾夫-倭鏗、弗羅貝尼烏斯、林克-吉萊斯皮;我懂得,如果從來不曾有過二項式定理,為什麼人們也會發明出它來;我懂得,為什麼會有電和壓縮空氣,更不必說噴泉和火山泥外敷藥了。我必須說,我十分清楚地懂得,人類血液中有一只死虱子;當有人給你一首交響樂、一幅壁畫、一包烈性炸藥時,你真的會得到一種吐根劑的反應。我也明白,為什麼我沒有成為我實際上是的音樂家。我頭腦裡創作的所有曲子,所有這些由於聖希爾德加德、聖布裡吉特、十字架的聖約翰以及天知道什麼人而使我私下裡聽到的藝術作品,是為未來世紀而寫的,一個有更少樂器,卻有更強的直覺。

    更強的耳鼓的世紀。在這樣的音樂能得到欣賞以前,必須經歷一種不同的痛苦,貝多芬找到了這個新的領域——當人們感情爆發的時候,當人們在極端的寂靜中精神崩潰的時候,人們便意識到它的存在。這是一個由各種新的振動組成的領域——對我們來說只是一團霧狀的星雲,因為我們還必須超越我們自己的痛苦概念。我們還必須容納這個星雲世界,容納它的痛苦,它的運行方向。我被允許俯躺著傾聽一種難以置信的音樂,對我周圍的悲傷無動於衷。我聽到一個新世界在醞釀,江河的奔騰,火星在飛濺,寶石泉在噴湧。一切音樂仍然受老的天文學支配,是溫室產品,是厭世病的萬靈藥。音樂仍然是難以形容的罪惡的解毒藥,但這還不是音樂。音樂是整個星球之火,是一種勢頭永不減弱的熊熊大火;這是神的石板書寫魔術,是由於松開了軸,學問家和無知者都同樣領會不了的咒語。當心腸胃,當心無法安撫、不可避免的事情!什麼也沒有決定,什麼也沒有解決。所有在進行的一切,所有音樂、所有建築、所有法律、所在政府、所有發明、所有發現——所有這一切都是黑暗中的速度練習,有著一個大寫字母Z,在一瓶膠水中騎著一匹瘋狂白馬的車爾尼。

    我之所以在這討厭的音樂上沒有取得任何成就,是因為它總是和性混合在一起。我一能夠彈奏一支歌曲,就有各種窟窿眼兒像蒼蠅一樣圍著我轉。首先,這主要是羅拉的過錯。羅拉是我的第一位鋼琴教師。羅拉-尼森。這是一個滑稽可笑的名字,具有我們當時居住的那一地段的典型特點。它聽起來就像一條臭鹹魚,或一只生了蟲的窟窿眼兒。說真的,羅拉嚴格講起來不算一位美人。她的模樣有點兒像卡爾梅克人或奇努克人,灰黃色的膚色,目光暴躁的眼睛。她長著一些小鼓包和粉刺,更不用說唇須了,然而,使我興奮不已的是她濃密的毛發;她有美麗神奇的黑頭發,她把頭發在她蒙古人般的腦殼上弄成了上上下下的許多卷兒。她在頸背上把頭發挽成了一個蛇形結。

    盡管她是一個認真的白癡,可她總是遲到,在她到達的時候,我總是因為手淫而軟弱無力,但是,她剛一在凳子上坐到我旁邊,我就又興奮起來,一半是因為她俯下灑滿了臭烘烘的香水。夏天她穿著寬松式袖口的衣服,我可以看到她胳膊底下一簇簇的膠毛。一看到這毛就叫我發狂。我想象她全身都長毛,甚至肚臍上也長。我想要做的事就是在毛發裡翻滾,把我的牙齒埋到毛發裡。如果毛發上還帶有一點兒肉,我就能把羅拉的毛發當作美味來吃。總之,她是多毛的,這就是我所要說的。她毛多得就像一只猩猩一樣,這使我的心思離開了音樂,轉到了她的窟窿眼兒上。我他媽的一心想看她的窟窿眼兒,終於有一天我賄賂了她的小弟弟,讓我偷看她洗澡。這比我想象的還要不可思議:她從肚臍到胯部長著一簇蓬松的毛,厚厚的一大簇,像是蘇格蘭高地人系在短裙前的毛皮袋,又濃又密的毛,簡直是一小塊手工織成的地毯。當她用粉撲向上面的時候,我想我快要昏過去了。下一次她來上課時,我褲子上的幾個紐扣沒有系。

    她似乎沒有注意到任何不正常。再下一次,我把褲子上所有紐扣全解開。這一次她明白了。她說:“我想,你忘記了什麼事,亨利。”我看著她,臉像胡蘿卜一樣紅。我無所謂地問她什麼?她一邊用左手指著那玩藝兒,一邊假裝看別的地方。她的手伸過來,伸得這麼近,我忍不住抓住它,塞進了我的褲襠。她迅速站起來,臉色蒼白,驚恐萬狀。我逼近她,伸手掏到她的裙子底下,夠著了我從鑰匙孔裡看到的那塊手工織成的地毯。突然,我扎扎實實地挨了一巴掌,然後又一巴掌。她揪住我的耳朵,把我帶到屋角裡,讓我的臉朝著牆,對我說:“現在把你的褲子系好,你這個傻小子!”一會兒以後,我們回到鋼琴旁——回到車爾尼和速度練習上。我再也分不清半音和降半音,但是我繼續彈琴,因為我害怕她會把這件事告訴我母親。幸好這並不是一件可以隨便告訴別人母親的事。

    這件事盡管令人難堪,但是卻標志著我們之間關系的一個決定性變化。我原以為她下一次來的時候會對我很嚴厲,但是相反:她似乎是把自己好好打扮了一番,身上撒了更多的香水。

    她甚至有點兒高高興興的樣子,這在她是非同尋常的,因為她是一個憂郁、孤獨型的女人。我不敢再不系褲子扣了,但是我還是要勃起,而且一堂課都硬梆梆的。她一定對此很欣賞,因為她總是偷偷地斜眼朝那個方向看。當時我只有十五歲,而她很可能已經二十五或二十八了。我不知如何是好,除非是哪一天趁我母親不在,故意把她撞翻在地。有一段時間,我真的在晚上她獨自外出的時候盯她的梢。她有晚上外出作長途散步的習慣。我常常跟蹤她,希望她會走到公墓附近的某個偏僻地方,我在那裡好嘗試使用某種魯莽的手段。有時候我有一種感覺,好像她知道我在跟蹤她,而且對此很欣賞。我想她是在等我截住她——我想那正是她想要的事情。於是,有一天夜裡,我躺在鐵軌附近的草中;這是一個悶熱的夏夜,人們像喘著氣的狗一樣滿地亂躺。我壓根兒沒有想到羅拉——我只是在呆呆地出神,天氣太熱了,熱得什麼也不想。突然我看見一個女人沿著狹窄的煤渣路走來。我正伸開手足躺在鐵路路基上,周圍沒有什麼人引起我的注意。那女人慢慢走來,低著頭,好像她在夢中一般。她走近時,我認出她來。“羅拉!”我喊道。“羅拉!”她看到我在那裡似乎真的很吃驚。“嘿,你在這裡干什麼?”她一邊說著,一邊坐到我旁邊的路基上。我懶得回答,一言不發——我只是爬到她身上,讓她平躺下來。“請不要在這兒。”她求我,但是我不予理睬。我把手伸到她兩腿之間,她那厚厚的毛皮袋裡。老天,這是我第一次做愛,可是有一輛火車開過來,把燙人的火星雨點般地撤到我們身上。羅拉嚇壞了。我猜想,這也是她第一次做愛,她也許比我更需要做愛,但是當她感到有火花時,她想要掙脫開來。這就像試著按住一匹狂野的母馬。無論怎麼與她拼搏,我都按不住她。她站起來,把衣服抖整齊了,並把頸背上的發卷整理了一下。“你必須回家。”她說。“我不想回家。”我說,同時挽起她的胳膊,開始走起來。我們在死一般的寂靜中往前走了好長一段路。我們兩人好像誰也沒有注意到我們正往何處去。最後我們上了公路,在我們上方是水庫,水庫旁邊有一個池塘。我本能地朝池塘走去。我們走近池塘時,得從一些低垂的樹底下走過。我正幫著羅拉彎下腰,她突然滑了一下,也把我隨她拽了下去。她不想爬起來,相反,卻抓住我,緊緊抱住我。使我十分吃驚的是,我還感到她的手悄悄溜進我的褲襠,然後她拿起我的手放在她兩腿之間。她十分自在地仰面躺著,張開她的雙腿。我俯身親吻她,她呻吟著,兩手瘋狂地亂抓;她的頭發完全散開,一直披到她赤裸裸的小肚皮上。長話短說,我堅持了好長一段時間,她他媽的一定對此很感激,因為我不知道她有多少回達到高潮——就像引發了一包鞭炮,同時她還咬我,把我的嘴唇都咬傷了,還抓我,撕我的襯衣,以及別的什麼。當我回到家,在鏡子裡端詳自己的時候,我就像一頭小公牛一樣,身上打滿了印記。

    這種事持續下去很是妙不可言,但好景不長。一個月以後,尼森一家搬到另一個城市去了,我再也沒有見到過羅拉,但是我把她的毛皮袋掛在床上方,每天夜裡向它祈禱。無論什麼時候我彈起車爾尼的玩藝兒,都會勃起,想起羅拉躺在草中,想起她長長的黑頭發,頸背上的發卷,她發出的呻吟,她傾注的汁液。彈鋼琴對我來說只是一次長時間的替代性做愛。我不得不再等上兩年,才又把老二放進去,像他們所說的那樣,然而卻不怎麼好,因為我因此而染上了漂亮的花柳病,而且,這不是在草中,不是夏天,干得也不熱烈,只是在骯髒的小旅館裡為了掙一美元而進行的冷冰冰的機械動作,那雜種拼命假裝她的高潮正在到來,但卻像聖誕節的到來一樣遙遠。也許並不是她讓我染上了淋病,而是她在隔壁房間裡的伙伴。她的伙伴正和我的朋友西蒙斯躺在一起,就像這樣——我如此快速地結束了我的機械動作,於是就想進去看看我的朋友西蒙斯那裡搞得怎麼樣。嘿,看哪,他們還在搞著,干得正酣。她是一個捷克人,他的妞,並有點兒感情脆弱;顯然她干這種事並不很久,她常常玩得很開心,很忘我。看著她把那玩藝兒拿出來,我決定等以後跟她親自搞一下。我就這樣做了。在這個星期過去以前,我有機會打了一炮,在那以後,我猜想會因為長時間得不到發洩而睪丸疼痛,或者腹股溝脹得難受。

    又過了一年左右,我自己也授課了。碰巧,我教的那個女孩的母親是頭號的婊子、蕩婦、妓女。她和一個黑人同居,這是我後來發現的。看來她苦於沒有一只足夠大的家伙來滿足她。

    於是,我每次准備回家的時候,她都要在門口攔住我,用那玩藝兒蹭我的身子。我害怕跟她搞在一起,因為有傳言說她滿身梅毒,然而當那樣一個熱辣辣的婊子緊貼著你的身子,舌頭都快伸到你喉嚨裡的時候,你究竟還能干什麼呢?我常常站在門廳裡操她,這樣做並不難,因為她很輕,我可以把她像洋娃娃一般抱在手裡。有一天夜裡,正當我那樣抱著她的時候,我突然聽到鑰匙插到鎖孔裡的聲音,她也聽到了,嚇得一動不動。沒有地方可以溜走。幸好有一塊門簾掛在門口,我就躲到那後面。

    然後我聽到她的黑男人親吻她,說你好嗎,寶貝?她說她如何一直不睡,等著他,最好馬上上樓去,她等不及了,等等。在樓板不再嘎吱嘎吱響了之後,我輕輕打開門,沖了出去。那時候,老天作證,我真的很害怕,因為如果讓那黑家伙發現了,我的脖子就會給擰斷,那是不會有錯的。所以我不再在那個地方教課,但是不久那女兒找到我——剛剛十六歲——問我願不願意到一個朋友家裡給她上課呢?我們又從頭開始車爾尼的練習曲,從火花到一切。這是我第一次聞到新鮮窟窿眼兒的味道,妙不可言,就像新刈下的干草。我們接連操了一堂課又一堂課,在課與課之間還有一些額外的操。然後有一天,這是一個傷心的故事——她肚子大了,如何是好?我只得找了一個猶太小伙子來幫助我解決難題,他開口要二十五美元,我一生中還沒有見過二十五美元哩。此外,她年紀大校此外,她會血液中毒。我給了他五美元作為部分付款,然後溜到阿迪龍達克呆了好幾個星期。在阿迪龍達克我遇到一個中學教師,拼命想要我上課。又是速度練習,又是避孕套和猜不透的謎。每次我接觸到鋼琴,我都似乎會把一只窟窿眼兒震得淫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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