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情況繼續著,大約從那場戰爭的中途直到……嗯,直到有一天我陷入困境。我真正絕望地想要一個工作的那一天終於來臨了。我需要工作,刻不容緩。我馬上決定,哪怕是世界上最差的工作,比如送信人之類的工作,我也要。快下班時,我走進了電報公司——北美宇宙精靈電報公司——的人事部,做好了應付一切的準備。我剛從公共圖書館來,腋下夾著一摞有關經濟與形而上學的書。令我十分吃驚的是,我被拒絕了做這項工作。
拒絕我的那個傢伙是一個管電話交換機的小矮人。他大概把我當成了大學生,儘管從我的申請表上可以看得很清楚,我早就離開了學校。在申請表上我甚至填上了哥倫比亞大學的博士學位,給自己增添幾分光彩。很顯然,這一點並未受到注意,要不然,就是這個拒絕我的小矮人懷疑這一點。我憤怒了,因為我一生中就認真了這一次,我格外感到憤怒。不僅認真,我還忍氣吞聲,壓下了我的傲氣,這種傲氣在以特有方式表現出來時是很盛氣凌人的。我妻子當然像往常一樣,斜眼看人,冷嘲熱諷。她說,我這是做做樣子的。我上床睡覺時一直懊惱這件事,整夜不能入眠,憤恨不已。我有妻小要養活,這個事實並不怎麼使我心煩;人們並不因為你有一個家庭要養活,就給你工作,這些我都再清楚不過了。不,使我惱火的是他們拒絕了我亨利-米勒,一個有能力的優秀個人,他只是請求得到世界上最下等的工作。這使我怒火中燒,無法自制。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起床,刮好鬍子,穿上最好的衣服,急匆匆去趕地鐵。我徑直去了電報公司的總部辦公室……直奔二十五層或總裁、副總裁有他們小辦公室的某個什麼地方。我要求見總裁。當然,總裁不是不在城裡,就是太忙而不能見我,但是我並不介意見副總裁或者他的秘書。我見到了副總裁的秘書,一個聰明而替人著想的小伙子。我給他耳朵裡灌了一大堆話,表現得很機靈,不過分激烈,但是始終讓他明白,我不是那麼容易像皮球一樣被踢出去的。
當他拿起電話要總經理的時候,我想,他只是在哄我,還是以老一套來把我從這裡踢到那裡,直到我自己受夠了為止。不過,我一聽到他談話,便改變了看法。當我來到設在非商業區另一幢樓內的總經理辦公室時,他們正在等我。我坐到舒適的皮椅子裡,接受了遞過來的一支大雪茄。這個人似乎馬上就對事情十分關心。他要我把一切都告訴他,直至最微不足道的細節。他豎起毛茸茸的大耳朵,來抓住一點一滴信息,以便有助於他在頭腦裡形成對這事那事的看法。我明白,我已經有點偶然地真正成為一種工具,在為他服務。我讓他哄得按他的設想來為他服務,隨時都在窺測風向。隨著談話的進行,我注意到他對我越來越興奮。終於有人對我流露出一點兒信任啦!這便是我開始干我最喜愛的行當之一時所要求的一切。因為,在尋找了多年工作以後,我自然變得很老練;我不僅知道不該說什麼,而且也知道影射什麼,暗示什麼。一會兒,總經理助理便被叫進來,讓他聽聽我的故事。直到這時候,我才知道這故事是什麼。我明白了,海邁——總經理稱他為「那個小猶太」——沒有權力假裝他是人事部經理。顯然,海邁篡奪了特權。還有一點也很清楚,海邁是個猶太人,猶太人在總經理那裡聲名狼藉,而且在同總經理作對的副總裁忒利格先生那裡也名聲不佳。
也許「小髒猶太」海邁應該為送信人員中猶太人所佔的高百分比負責。也許海邁實際上就是在人事部——他們稱之為「落日處」——負責僱人的那個人。我猜想,現在對於總經理克蘭西先生來說,是把某個彭斯先生拿下來的大好機會。他告訴我,彭斯先生現在已當了大約三十年的人事部經理,顯然正在變得懶於幹這項工作。
會議開了好幾個小時。結束前,克蘭西先生把我拽到一邊,告訴我,他打算讓我當勞動部門的頭,但是在就職以前,他打算請我先當一名特別信使,這既是一種特殊的幫忙,又是一種學徒期,這對我是有好處的。我將領取人事部經理的薪水,但是是從一個單立的帳戶上付錢給我。總之,是要我從這個辦公室遊蕩到那個辦公室,來看看所有人進行的事情在如何運轉。關於這個問題我得經常打一個小報告。他還提議,過上一子陣就私下到他家裡去一次,聊一聊宇宙精靈電報公司在紐約市的許多分支機構的狀況。換句話說,就是要我當幾個月密探,然後我才可以到任。也許有一天他們還會讓我當總經理,或者副總裁。這是一個誘人的機會,儘管它被裹在大量馬糞中間。我說行。
幾個月以後,我坐在「落日處」,像惡魔一樣把人雇來,又把人開除。老天爺作證,這是一個屠場這玩藝兒從根本上講是沒有意義的,是對人力、物力、精力的浪費,是汗臭與不幸的背景之下的一部醜陋的滑稽戲。但是,正像我接受密探工作一樣,我也接受了僱用人、解僱人的工作,以及與之有關的一切。我對一切都說行。如果副總裁規定,不許雇瘸子,我就不雇瘸子。如果副總裁說,四十五歲以上的送信人不必預先通知,統統解雇,我就不預先通知,把他們解雇掉。他們指示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但是是以一種他們必須為之而付錢的方式。什麼時候出現罷工,我就袖手旁觀,等著這陣風刮過去,但是我首先要保證他們為此而付出一大筆錢。整個體制都腐爛了,它違背人性,卑鄙下流,腐敗到了極點,也繁瑣到了極點,沒有一個天才,便不可能使它變得合理而有秩序,更不用說使它具有仁愛與體貼之人情了。我面臨著整個腐朽的美國勞動制度,它已經從頭爛到腳了。我是多餘的人,兩邊都不需要我,除非是利用我。事實上,在整個機構的周圍,裡裡外外,上上下下,每個人都在被利用——總裁及其一夥被無形的強權所利用,僱員被高級職員所利用,等等,等等。從我在「落日處」的小小位置上,可以鳥瞰整個美國社會。這就像電話簿裡的一頁紙。按字母順序、號碼、統計資料看,它是有意義的,但是當你進一步細看時,當你單獨研究各頁、各個部分時;當你研究一個單獨個人以及構成他的那些東西,研究他呼吸的空氣、他過的生活、他冒險抓住的機會時,你就看到了如此骯髒、如此卑劣、如此下賤、如此可悲、如此絕望、如此愚蠢的東西,甚至比在一座火山裡看到的東西還要可怕。你可以看到全部美國生活——經濟、政治、道德、宗教、藝術、統計、病理學等各個方面。這看上去就像一隻蔫雞巴上長著楊梅大瘡,說真的,看上去比這還糟糕,因為你再也看不到任何像雞巴的東西了。也許過去這玩藝兒有生命,產生過什麼東西,至少給人以片刻的快感,片刻的震顫,但是從我坐的地方來看它,簡直比蟲子四處爬的奶酪還要腐爛不堪。奇怪的是,它的惡臭竟然沒有把人熏死過去……我一直用的是過去時,當然現在也一樣,也許還更糟一點兒。至少我們現在正聞到它臭氣沖天。
到瓦萊絲佳出現的時候,我已經雇了好幾個軍團的送信人了。我在「落日處」的辦公室像一條沒有遮蓋的污水溝,臭烘烘的。我剛往裡探了一下身子,就立即從四面八方聞到了這種味道。首先,我攆走的那個人在我到來的幾周之後,便傷心而死。他硬挺的時間也夠長了,正好等到我闖進來,他便嗚呼哀哉了。事情來得如此神速,我都沒有來得及感到內疚。從我到達辦公室那一刻起,漫長的大混亂便開始了,從不間斷。在我到達前一小時——我總是遲到——這地方就已經擠滿了申請者。我得用胳膊肘開路,奪路走上樓梯,嚴格講,是拼了命擠到那裡去的。海邁的情況不如我,因為他被束縛在隔牆那兒。我還沒來得及取下帽子,就得回答十幾個電話。我桌上有三部電話機,都同時響起來。甚至在我坐下來辦公以前,它們就吵得我尿都憋不住了。連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得一直等到下午五六點鐘。海邁的情況不如我,因為他被束縛在電話交換機那裡。他從早上八點,一直坐到下午六點,指使「名單」們跑來跑去。「名單」就是從一個營業所借到另一個營業所去幹一天或一天裡干幾個小時的送信人。許許多多營業所當中,沒有一個的人員是滿的;海邁不得不和「名單」們下棋玩,而我卻忙得像個瘋子一樣,來堵缺口。如果我在一天裡奇跡般地填滿了所有的空缺,第二天早上,會發現一切還是老樣子——或者更糟也許只有百分之二十的人手是穩定的,其餘都是臨時的。穩定的人手將新來的人手趕跑了。穩定的人手一星期掙四五十美元,有時候六十至七十五,有時候一星期掙一百美元之多,也就是說,他們遠比職員掙得多,往往也比他們自己的經理掙得多。至於新來的人,他們發現一星期掙十美元都很難。有些人幹了一小時就退出了,往往將一捆電報扔進垃圾箱或陰溝裡。無論他們什麼時候退出,都會要求立即付給他們報酬,而這是不可能的,因為複雜的會計制度規定,至少得過十天以後,人們才能說出一個送信人掙了多少錢。開始,我請申請者坐在我旁邊,詳細地向他解釋一切,直說到我嗓子沙啞。不久我就學會節省力氣來用於必要的盤問。首先,每兩個小伙子中就有一個是天生的說謊家,如果除此之外不是一個無賴的話。他們當中許多人都被僱用又被開除了多次。有些人認為這是尋找另一份工作的絕妙方法,因為工作關係,他們有機會來到他們本不可能涉足的成百上千個辦公室。幸好有個可靠的考麥克戈文,他看門、分發申請表格,並有照相機一般的眼力。還有我身後的那些大本子,裡面有經受了考驗的每一個申請者的履歷。這些大本子很像一種警察局檔案,畫滿了紅色的墨跡,表明這樣或那樣的失職。從證明材料來判斷,我的處境很麻煩。每兩個名字中就有一個同偷竊、詐騙、吵架或癡呆、性反常、弱智等有關。「當心——某某人是癲瘟病患者!」「不要此人——他是黑鬼!」「小心——某人在丹納摩羅呆過——要不就在新新監獄。」
假如我是一個墨守成規的人,那就誰也休想被僱用了。我必須迅速根據經驗,而不是根據檔案或我周圍那些人的話來瞭解情況。要鑒別一個申請者,有許許多多細節要考慮:我不得不一下子把他們全接受下來,而且要快,因為在短短一天中,即使你是傑克-魯濱遜哪樣的快手,你也只能雇這麼些,不可能再多。而無論我雇多少,怎麼也是不夠的。第二天一切又從頭開始。我知道,有些人只干一天,但我不得不照樣雇他們。這個體制從頭到尾都是錯的,但我無權批評它。我的職責就是僱用和開除。我處於一個飛速旋轉的轉盤中心,沒有東西能停下來不動。我們需要的是一個技師,但是按照上級的邏輯是,機械部分沒有毛病,一切都好極了,只是具體事情上暫時出了點兒問題。事情暫時出了問題,就造成癲癇、偷竊、破壞、癡呆、黑鬼、猶太人、妓女,等等——有時候還有罷工與封閉工廠,因此,根據這種邏輯,你就拿一把大掃帚,去把馬廄打掃乾淨,要不就拿大棒與槍炮,打得那些可憐的白癡明白,再不要為那種認為事情從根本上出了毛病的幻想而痛苦。時常談論一下上帝是件好事,或者讓一個小團體唱唱歌——也許甚至時常發點兒獎金也是無可非議的,這是在事情正可怕地惡化,說好話已不起作用的時候。但是總體上來說,重要的事情是不斷僱用與開除;只要有兵,有彈藥,我們就要衝鋒,就要不斷掃蕩各條戰壕。這期間,海邁不停地吃瀉藥靈丸——足以把他的屁股撐破,假如他曾經有過屁股的話,但是他不再有一個屁股了,他只是想像他在上廁所,他只是想像他在坐著拉屎。實際上這個廢物蛋是在發呆。有許多營業所要照料,每一個營業所都有一幫送信人,他們如果不是假設的也是虛幻的,但無論他們是真是假,確切還是不確切,海邁都得從早到晚把他們差來差去,而我則堵窟窿。其實這也是憑空想像的,因此當一名新手被派到一個營業所去,誰又能說他會今天到那裡,還是明天到那裡,或是永遠也到不了。其中有些人在地鐵裡或摩天大樓底下的迷宮迷了路;有些人整天就在高架鐵路線上乘來乘去,因為穿著制服是可以免費乘車的,也許他們還從未享受過整天在高架鐵路線上乘來乘去的樂趣呢。其中有些人出發去斯塔膝島,卻到了卡納爾西,要不就是在昏迷中由一個警察帶回來。有些人忘記了他們住在哪裡,徹底消失了。有些人我們僱用在紐約工作,卻在一個月後出現在費城,好像這很正常,而且是天經地義的。有些人出發去目的地,卻在中途決定,還是賣報紙更容易些,然後他們就會穿著我們發給他們的制服去賣報紙,直到被發現。有些人則受某種古怪的自我保護本能的驅使而徑直去了觀察病房。
海邁早晨一到辦公室,先是削鉛筆;無論有多少電話打來,他都一絲不苟地削,他後來解釋給我聽,這是因為,如果他不是一下子馬上把鉛筆削好,那麼就再也沒有機會削了。其次是看一下窗外,瞭解天氣如何,然後,用一支剛削好的鉛筆,在他放在身邊的用人名單的最上面,畫一個小方框,在方框內寫上天氣預報。他還告訴我,這往往會成為不在犯罪現場的有用證明。如果雪有一尺深,或者地面被雨雪覆蓋,即使魔鬼本人也會被原諒,沒有更快地把「名單」們差來差去,而人事部經理亦會被原諒,沒有人在這樣的天氣裡填補空缺。不是嗎?但是,他削完鉛筆後,為什麼不先去上廁所,卻馬上埋頭於電話交換機,這對我來說是個謎。這一點,他後來也向我解釋了。總之,一天以混亂、抱怨、便秘、空缺開始。它也是以響亮的臭屁、污濁的氣味、錯位的神經、癲癇並腦膜炎、低收入、拖欠工資、破鞋、雞眼與腳並扁平足、失竊的袖珍書與鋼筆、飄撒在陰溝中的電報紙、副總裁的威脅與經理們的忠告、口角與爭論、大風暴衝擊下的電報線、新的有效方法與被拋棄的舊方法、對好時光希望與口惠而實不至的獎金等等而開始的。新的送信人跳出戰壕,便被機槍掃射而死;老手越挖越深,像奶酪中的耗子。無人滿意,尤其是公眾不滿意。打電報十分鐘就可以打到舊金山,但是也許要過一年,電報才能送到收報人手中——也許永遠也送不到。
基督教青年會迫切希望改善美國各地勞動青年的精神面貌,在中午的時間裡舉行會議,我何不派一些瀟灑的年輕人去聽聽威廉-卡內吉-小亞斯台比爾特談五分鐘關於服務的問題呢?福利會的馬洛禮先生很想知道,我是否在某個時候能撥冗聽他談談被假釋的模範囚犯,他們很願意做任何工作,甚至當送信人。猶太慈善組織的古根霍弗爾夫人會非常感謝我,假如我幫助她維持幾個破碎家庭的話。這些家庭之所以破碎,是因為家庭中的每一個人不是意志薄弱,就是瘸子或殘廢。逃亡男孩之家的哈吉爾蒂先生肯定,他完全有棒小伙給我,只要我給他們一次機會;他們全都受到過後爹後媽的虐待。紐約市長則很希望我能對持信人專門關照一下,他可以以一切作擔保——可是究竟為什麼他自己不給那位持信人一個工作,這倒是個謎。
有人湊近我肩膀,遞給我一張他剛寫好的紙條——「我什麼都明白,但我耳朵不好使。」路德-維尼弗萊德站在他旁邊,穿著的破爛上衣是用安全別針繫在一起的。路德是七分之二的純印第安人,七分之五的美籍德國人,他是這樣說的。在印第安人方面,他是一個克勞人,來自蒙大拿州的克勞人之一。他上一個工作是安裝遮光簾,但是他的褲權裡沒有屁股,太瘦,他羞於當著一位女士的面爬到梯子上去。他前兩天剛出醫院,仍然有點兒虛弱,但是他認為還不至於弱到不能送電報。
然後是費迪南-米什——我怎麼會忘記他呢?他整個上午都排隊等候著同我說句話。我從未回過他寄給我的信。這公正嗎?他溫和地問我。當然不。我模糊記得他從街心廣場的寵物醫院寄給我的最後一封信。他在醫院裡當護理員。他說他後悔辭去了他的工作,但是這是由於他的父親,他對他太嚴格,不給他任何娛樂或戶外的樂趣。他寫道,「我現在二十五歲,我認為我不應該再同父親睡在一起,你說呢?我知道,人們說你是一個大好人,我現在自立了,所以我希望……」可靠的老傢伙麥克戈文站在費迪南旁邊,等我對他做出示意。他要把費迪南趕走——他五年前就記得他,當時他穿著制服躺在公司總部門前的人行道上,癲癇病發作。不,他媽的,我不能這樣做!我要給他一個機會,這可憐的傢伙。也許我會送他去中國城,那裡的工作相當清閒。這時,費迪南到裡屋去換制服,我又聽一個孤兒給我嘮嘮叨叨地說他要「幫助公司成就大業」。他說,假如我給他一個機會,他就每個星期天都去教堂為我祈禱,當然另外有些星期天他還得向負責他假釋的官員報告近況。他似乎沒做什麼壞事。他只是把人推了一下,這人頭撞在地上,死了。
下一個:直布羅陀的前領事。寫一筆好字——太好了。我請他傍晚來見我——他有些靠不住這時,費迪南在更衣室裡舊病發作。好運氣!如果此事發生在地鐵裡,讓人看到他帽子上的號碼等等,那我就得吃不了兜著走了。下一個:一個獨臂的傢伙,因為麥克戈文正請他出去,他氣得發瘋。「見他媽的鬼!我身強力壯,不是嗎?」他大叫,為了加以證實,他用好胳膊抓起一把椅子,把它摔成碎片。我回到辦公桌那裡,看到一封給我的電報。我拆開一看,是喬治-布拉西尼打來的,他是S-W-營業所2459號前送信人。「我很遺憾我不得不這麼快退出,但是這工作不適合我的懶散性格,我真的很愛好勞動與節儉,但是我們很多次都不能控制或克制我們個人的自尊。」
開始,我熱情很高,儘管上下都有壓力。我有想法,就付諸實施,不管副總裁滿意不滿意。每隔十天左右,我就要受一通訓斥,說我太「菩薩心腸」。我口袋裡從來沒有錢,可是我花別人的錢很大方。只要我是老闆,我就有信用。我逢人便給錢;我給外衣、內衣、書,什麼多餘了,我就給什麼。要是我有權,我會把公司都給那些可憐的廢物蛋的,省得他們來煩我。要是有人問我要一角錢,我就給他半個美元;要是有人問我要一個美元,我就給他五個。我才不管給出去多少呢,因為借花獻佛比拒絕那些可憐傢伙要容易。我一生中從來沒有見過有這麼多不幸集中在一起,我希望再也不要看見這些了。所有的人都很窮——他們一直窮,而且將永遠窮。在可怕的貧窮底下,有一團火焰,通常很小,幾乎看不見。但是它在那裡,如果有人膽敢朝它吹口氣,它就會蔓延成一場大火。我經常被敲打,讓我不要太寬厚,不要太動感情,不要太慈悲。心要狠!不要講情面!他們告誡我。我對我不能給他工作的人,我就給他錢,如果我沒有錢,我就給他香煙,或者給他勇氣。但是我給!其效果是令人眼花繚亂的。沒有人可以估量一件好事、一句好話的結果。我淹沒在感激、良好祝願、邀請及令人柔腸寸斷的小禮品之中。如果我真正有權,而不是多餘的人,天知道我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呢!我可以把北美宇宙精靈電報公司作為基地,來把一切人道帶給上帝;我可以同樣改變南北美洲,還有加拿大自治領。我手中掌握這個秘密:要慷慨,仁慈,耐心。我做五個人的工作,三年中幾乎不睡覺。我沒有一件完整的襯衣,我往往羞於向老婆借錢,或者挪用孩子的積蓄。為了早上能有車費去上班,只能在地鐵站詐騙瞎眼的賣報人。我各處欠了這麼多的錢,就是工作二十年也還不清。我掏富人的腰包補給窮人,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如果我今後處在同樣的位置上,我還要這樣做。
我甚至創造了奇跡,阻止了僱用人員的流動,沒有人敢想過這樣的事。可是,他們不但不支持我的努力,反而拆我的台。
按照上級的邏輯,是工資太高了,人員才不流動。所以他們就削減工資。這就好比將桶底踢穿。整座大廈在我手上坍塌了,傾覆了。他們卻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堅持要立即將缺口補上。為了將這打擊緩和一點,他們明確表示,我甚至可以增加猶太人的百分比,可以不時僱用一個瘸子,只要他還行。我可以做這,可以做那,而所有這一切,他們以前告訴我,都是違反法規的。我怒不可遏,乾脆照單全收。我還會僱用野馬和大猩猩呢!只要我能喚起他們一點點必要的智能,足以送送電報就行。幾天前,下班時只有五六個空缺。現在有三百、四百、五百個——他們像沙子一樣流走。妙極了。我坐在那裡,一個問題也不問,就大批僱用他們——黑鬼、猶太人、癱子、瘸子、刑滿釋放分子、婊子、瘋子、流氓、白癡,只要有兩條腿,手裡拿著電報,什麼樣的操蛋玩藝兒都行。各個營業所的經理嚇壞了,我卻樂不可支。想著我正在製造什麼樣一個臭氣沖天的大雜燴,我整天樂呵呵的。投訴者從全市各地蜂擁而來。業務癱瘓了,阻塞了,窒息了。一頭毛驢也會比某些被我套在制服裡的白癡更早到達目的地。
新的一天裡有了最好的事情,這便是招收了女送信人。這改變了這兒的整個氣氛。對海邁來說,這尤其是天賜良緣。他把他的交換台搬來搬去,為的是能夠一邊把那些「名單」們支使過來,支使過去,一邊可以看著我。儘管工作增加,但他永遠興致勃勃。他笑瞇瞇地來上班,整天都笑瞇瞇的,如同在天堂裡一般。一天結束時,我總有一張五六人的名單,值得一試。
我們耍的花招就是讓她們上鉤,答應她們有工作,但是先要免費幹一次。通常請她們吃頓飯是完全必要的,以便要她們夜裡回到辦公室來,讓她們躺在更衣室的包鋅桌面上。有時候,如果碰到她們有舒適的寓所,我們就把她們送回家,在床上干。如果她們喜歡喝點什麼,海邁就帶瓶酒來。如果她們很好,而且真的需要錢,海邁有時候就會亮出他的鈔票,扔下一張五元或十元的票子。我想到他身上帶的錢就垂涎欲滴。我從來不知道他從哪兒弄來的錢,因為他是這裡收入最低的人。但他總是有錢,無論我要多少,我總能拿到手。有一次我們偶爾發了一次獎金,我就一分錢也不差地統統還清海邁的錢——他很驚喜,那天晚上就領我到戴爾莫尼哥去,在我身上花了一大筆錢。不僅如此,第二天他還堅持要給我買禮帽、襯衣和手套。他甚至暗示,只要我願意,我還可以到他家去搞他老婆,但是他又警告我,她眼下卵巢有點兒問題。
除了海邁和麥克戈文以外,我有兩個漂亮的金髮女郎做助理。她們經常晚上陪我們去吃飯。還有奧馬拉,是我的一位老朋友,剛從菲律賓回來,我讓他當了總助理。還有斯蒂夫-羅美洛,一頭大公牛,我把他留在身邊,以防遇到麻煩。還有奧洛克,他是公司的偵探,每天結束時他來向我報到,然後開始工作。最後,我增加了另一個人員——克倫斯基,一位年輕的醫科大學生,他對我們所擁有的大量病理學病例十分感興趣。我們是一班快樂的人馬,結合在一起,都不惜一切代價來操公司。
一邊操公司,一邊操我們可以看見的一切,只有奧洛克除外,因為他要維護某種尊嚴,而且他前列腺有毛病,對下身運動已興味索然。但是奧洛克是個好人,慷慨大方,難以用語言來形容。
他經常邀請我們晚上去吃飯,我們遇到麻煩,首先就想到找他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