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現在開始處理把比普弄瘋的那條抹香鯨了。
它已經被拖到了船的一側。
大伙興高采烈地開始割鯨脂。
鯨脂割完了,一些人又開始忙著汲鯨腦。
我剛剛忙著拉了半天的絞車,力氣出盡了,累得氣喘噓噓地。
於是,我得了一個美差。
船上有一個大池子,大得足有羅馬皇帝康斯坦丁在四世紀修的浴池那麼大。所有從海德堡大桶裡汲出來的鯨腦都被倒進這個池子。
但一會兒之後,它們都開始凝結了起來,凝成一大塊一大塊的。
鯨腦塊兒就像是冰山一樣在池子裡漂著。
我和其他幾個夥伴的任務是把這些凝成塊兒的鯨腦再分開,捏碎,讓它們再恢復為液體。
我們圍成一圈兒,舒舒服服地坐在甲板上,開始了我們那愜意無比的工作。
天氣好極了。
蒼穹無限深遠,周圍一片安詳,大船緩緩前行,一切都像夢境。
可還有更好的感覺,那就是我在捏那些鯨腦塊。
我的雙手浸在池裡,尋找著凝成塊兒的鯨腦,抓住它們,再把它們一一地抓碎。
不用費多大的力氣,它們就無力地散了,之後便化了,消失在大池裡。
我在享受著手在抓捏這些抹香鯨油塊兒時的感覺,這感覺真是好極了,滑滑的,膩膩的,讓你逐漸地無力,像是摸著一個好到了極處的女人的皮膚。
漸漸地,我發現自己的手已經開始不是我自己的了,它已經沉醉了。
手在盡情地享受,鼻子也在盡情地享受,鯨油的濃郁的香氣不斷地侵襲著我們,我們的鼻子裡和整個呼吸道裡都滿是那純粹的香氣。
這香氣像是來自上好的熟透的葡萄釀成的酒,又像是來自春天的紫羅蘭。
也許都不是,更確切地說,我們此時正置身於一片魔香瀰漫的大草原上。
我們自己已經溶化在這蕩漾的抹香鯨油之中了,我們神情恍惚,忘乎所以。
我們整整做了一個上午,這一上午的時間裡,我們忘卻了一切之一切的煩惱、危險和邪念,這一路上所遭遇的一切不快都被徹底地化沒了。
我們似乎變成了仙人,既無所求,也無所怕,只是一味地享受,再享受。
好幾次,我都情不自禁地抓住同伴在池子中的手,同時充滿深情地望著他。
我的心裡在說:
好兄弟呀,讓我們忘掉人世間所有的不快吧,我們共同享有這麼美好的事,我們還有什麼更好的可期待之物呢?我們還有其他的什麼可值得我們勾心鬥角的呢?
夥伴們也同樣充滿情誼地望著我,他們大概也有同樣的感覺吧。
要是能永遠地像這樣坐在鯨油池邊該多好呀!
人的一生一世都會幸福和安寧。
只可惜,人的幸福和安寧不是靠幻想而得來的,往往是他所應該得到的遠遠少於他所付出的。
能把所有的人都叫到鯨油池邊來多好,訃我們一起個下來,用捏鯨油的辦法來享受我們的人生。
其實現在我們所做的是煉油前的準備工作,這種工作還有很多,我可以再給你們說幾種。
首先我說說怎麼來處理「白馬」。
所謂「白馬」,就是從大鯨的尖梢和裂尾割下的準備煉油用的原料。
通常它的上面有很多的筋或肌肉,所以很硬,但也有不少油。
在煉油之前,要先把這些白馬送到粉碎機中去弄碎,弄成像布丁大小的樣子,我們都叫這東西為「葡萄乾布丁」。
「葡萄乾布丁」的顏色非常好看,它的底色是雪白的或金黃的紋,上面點綴著深紅或紫紅的斑點兒,讓人看了很有食慾。
我就曾偷偷地嘗過這東西,我覺著那味道簡直是好極了,叫人永遠也忘不了。
說完了「白馬」,然後說「泥衣」。
「泥衣」是鯨腦中一種非常稀的黏膜樣的東西,叫人不知怎麼來形容它。
往往是當鯨腦被捏完了,液體被倒出去後,你在鯨油桶裡發現了它。
還有一種叫「碎肉」的東西,是從格陵蘭鯨或露脊鯨的背上割下來的東西,黑乎乎的,像膠皮一樣。
最後說說「滾子」。「滾子」原來並不是捕鯨業的專用詞彙,只是後來吸收進來的。
所謂「滾子」,就是從鯨的尾梢上割下來的腱子塊兒,這東西一般說來有一英吋厚,很硬,硬得能在甲板上滾動,因而得名。
要是光靠我說的話,你根本搞不清這些東西。
最好的辦法是你下到鯨脂間去,一邊看著這些東西,一邊聽正幹著活兒的水手好好給你講講。
不過你可不要害怕,因為一個生手在夜裡走進鯨脂間,肯定會覺得恐怖異常。
兩個人正在操作。
一個人用鉤子鉤住一塊鯨脂,另一個人就用鏟子把它鏟成一片一片的。
鯨脂間裡光線很暗,讓人看了就像是地獄一樣。
那兩個水手就像是地獄裡的兩個鬼一樣,他們不停地忙碌著。
鯨脂間裡很滑,水手踩在鯨脂上,就像是踩在一隻雪橇上,隨時都有可能滑倒。
如果水手真的滑倒了,那鋒利的鯨鏟就不知要鏟向哪裡。
實際上,鏟向哪裡的時候都有。
你注意沒有,經常在鯨脂間裡幹活的水手,腳趾頭全的可是不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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