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星期一。
我把那個香料制的人頭賣給了一個理髮匠,就去找店老闆結賬,賬是我們倆的,錢卻是他一個人的。
店裡的人們對我們倆之間突然產生的友誼似乎很感興趣,特別是店老闆彼德-科芬,他關於野人的謊話曾經把我嚇了個半死,可如今我和野人成了好朋友。
我借了一輛獨輪車,把我們的行李裝了上去,直奔停泊在港口的郵船「摩斯號」。
一路上有很多人注視著我們。他們看的並非魁魁格,因為街頭巷尾像他這樣的人並不鮮見,他們感到奇怪的是我跟這樣一個人的良好的關係。
對他們我們一點也不理會,輪流推著小車往前走,魁魁格偶爾停一停,整理一下標槍鉤上的皮鞘。
我問他是不是捕鯨船上都不備標槍而要標槍手自帶。他說他的標槍質地上乘、飽經戰陣,捅到過數不清的大鯨魚的心臟,就像一個農民喜歡自己的鐮刀一樣,他無比熱愛自己的標槍。
獨輪車由我手裡轉到他手裡時,魁魁格給我講了一個關於他第一次見到獨輪車的故事。
在薩格港,船主借給他一輛獨輪車,讓他裝行李。此前,對於獨輪車,他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但為了不讓別人看出他是個生手,他就把行李結結實實地捆在小車上,然後運足力氣一下子就把小車扛到了肩上,大步流星地走上了碼頭。
「啊,魁魁格,你就這麼走到的客店?」
我幾乎笑出聲來。
他又給我講了一個故事。說的是他們那個島上的事。島上的人,在結婚時,要把從嫩椰子裡擠出來的椰汁,滴到一個大葫蘆裡,然後把這個大葫蘆放在桌子上最顯眼的位置上。
一次,一條大船靠了岸。一位紳士派頭的船長被邀請參加魁魁格妹妹的婚禮,他的妹妹當時剛滿十週歲。
船長被請到了上席,面前正擺著那隻大葫蘆,兩旁分別坐著魁魁格的父親和叔叔。
做過飯前禱告——島上的人做飯前禱告不像我們俯對杯盤,而是仰起臉來,但做禱告則有共同點——祭司長便宣佈婚筵開始了。
按照這個島國的習俗,祭司長要把他的神聖的手指往那還未向客人敬酒的喜酒壺裡浸一浸。
船長注意到了他的舉止,心想自己是一船之長,而且坐在祭司長的上首,是不是應該如法炮製呢?
他毫不猶豫地在那個葫蘆裡洗了洗手!
「怎麼樣,他就是這麼幹的。」
魁魁格笑著對我說。
買了船票,把行李安置好以後,我們正式上了那艘開往南塔開特的縱帆船。
「摩斯號」揚帆啟航,順著阿庫希奈河緩緩而下。
新貝德福的街市在晴朗而寒冷的陽光下泛著一層硬硬的冷色。岸上的木桶堆積如山,而製造木桶的叮噹鏗鏘之聲還不絕於耳。
有遠航歸來的,有起錨待發的,結束便是新的開始,捕鯨如此,人生亦如此啊!
船駛上了大海,風也大了起來,浪花在船頭船尾翻捲,頃刻間就又恢復了它們原來的平靜。
噢,我太愛這廣闊的大海了!我痛恨陸地上那些印滿了奴隸的腳印和騾馬的鐵蹄的大道,我痛恨那些據道為障收取通行稅的人,我愛大海,大海上沒有路,又到處都是路,而且永遠不會有任何路的痕跡。
魁魁格似乎也陶醉於這濤飛浪捲的壯麗景象,他嘴巴微張、鼻孔張大,一臉的興奮之色。
「摩斯號」進入深海,巨浪排撻而來,船頭一起一伏,像個叩頭的奴隸。帆繩繃得緊緊的,桅桿隨船搖晃著,一派壯觀的航行景象。
可船上其他的旅客卻把我們倆當成了稀罕的景致,在他們看來,一個白人和一個野人如此親密簡直不能容忍。
魁魁格一回頭,正碰上一個在他身後扮鬼臉兒的毛頭小伙子。魁魁格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一下抓起了那小伙子,順手拋向空中,讓他在空中翻著跟斗時再拍擊一掌,那傢伙踉蹌著落在了地上。
魁魁格轉過身來,點起煙斗斧,給我遞過來。
「船長,船長,船長,他……他……他,他是魔鬼!」
那小伙子嚎叫著奔向船長。
船長昂首挺胸地走了過來,衝著魁魁格吼道:
「嘿,你,你想幹什麼?你那樣干會弄死他的!懂嗎?」
「他在講什麼?」
魁魁格不緊不慢地回過頭來問我。
「他說,你是不是要把那個小伙子弄死?」
我一邊說,一邊指了指那個哆哆嗦嗦的小伙子。
「什麼?弄死?不,不,不,他,太小了,小小的魚!魁魁格不殺小魚,魁魁格殺的是大鯨魚!」
魁魁格蔑視地說。
「好了,你這個野東西!再搗亂我就弄死你,小心點!」
船長的話還沒說完,海上便吹來一陣狂風,主帆離了槓,帆槓飛快地左轉幾圈、右轉幾圈。那個毛頭小伙子一下子被掃到了海裡!
大家慌做一團,有的往艙裡奔,有的伸手想抓住帆槓卻又怕那東西力量太大把自己也帶到海裡。
帆槓飛轉著,以一股不可阻擋的瘋狂勁兒橫掃著一切,就像一條被激怒的巨鯨的下顎。
人們圍著它,束手無策。
魁魁格靈巧地匍匐到帆槓的下面,一伸手拽過一條繩子來,把一頭繫在舷牆上,另一頭挽了個扣,在帆槓又一次掃過他的頭頂時,他迅速將繩子扣拋出去,不偏不斜正好套住了帆槓!
一看套住了帆槓,魁魁格手裡便用上了勁兒,帆槓乖乖地停住了。
大家懸著的心一下放了下來,一擁而上,收拾起殘局來。
魁魁格從帆槓下面坐起來,甩掉了上衣,走到船的一側,一個漂亮的弧線形的人水動作,跳入了大海。
波濤之中,他的頭頂時隱時現,顯然他在找那個落水的小伙子。
三四分鐘以後,他還是一無所獲。
猛的一下,魁魁格又冒出了水面,換了口氣,瞅準方向,又紮了下去。
幾分鐘以後,他又冒出來了。一隻手劃著水,一隻手拽著那一動不動的小伙子。
大家七手八腳地把兩個人拉上了船。
人們稱讚魁魁格的英雄行為,船長還向他道了歉,那小伙子也慢慢地緩過氣來。
魁魁格沒有理會人們的讚譽,他用了些淡水洗淨身子,穿上衣服,靠舷牆坐了下來,點上他的煙斗斧,散淡地看著周圍的人們。
他的目光是柔和的,似乎在說:
「這沒什麼,我們野人就應該這麼幫助你們文明人!誰讓咱們生活在一個世界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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