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三匹馬時,香風撲鼻。五個人連頭也不轉,只顧趕路。
後面玉琦和茜茵的馬,愈拉愈遠,已相去二里余。玉琦只顧策馬,已停止了叫喊。
超越半里外,五匹馬進入密林,兩人又舊事重提。
「伯平兄,萬一見到天如大師,流雲子那兩個雜毛也恰好在場,小伙子聞風而至,咱們如何自處?」
「咱們且讓天如大師處理。可怕的倒是太清妖道,據可靠消息,他曾在滎陽呆過,萬一他也來了,咱們可就危如累卵,朝不保夕,大難臨頭哩!」
「怕什麼?天如大師足可應付這惡道。」
「你錯了,雜毛已將罡氣練至化境,天如大師能否接得下他全力一擊,卻毫無把握哩!」
「伯平兄,你太小看了我們了。」
「我們?哼!如果真是太清妖道親來,我們誰也別想僥倖。不是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咱們誰接得下武林絕學罡氣的一擊?」
「唉!假使能將少林掌門密抑尊者瞿諦大師請來該多好?」
「能將老和尚請來,自然又當別論。但那是不可能之事,說也枉然。」
「為什麼?」
「少林門人上千,豈肯冒與宇內凶魔為敵之險?他們只願獨善其身,只求置身事外便心滿意足了,假使他們肯伸手管事,回龍谷慘案怎會發生?當年武昌府會晤,天如大師就曾經飛柬通知少林武當,但結果如何?」
「那不能怪他們,事實遠水不救近火,連咱們也幾乎來不及趕上哩。」
「哼,怎會不救近火?只消兩派掌門散佈出插手管事的消息,太清妖道就會縮手。他們派有人在六大門派左近等消息,用飛鴿傳書一日可傳千里。」
突然前面那眼有紫稜的人回頭叫道:「別議論了,兩位。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一切且交由敝師兄處理,生生死死以後再論吧!」
五匹馬快逾流矢,不久即消失在官道盡頭。在同一時間,後面已有了變故。
玉琦兩人追入林中,官道甚寬,兩旁密林全是合抱的扁柏和綿延不絕的棗林。
前面二三十丈,是三匹健馬緩緩而行。至於那五人五騎,早已消失在視線之外了。
突然,林中傳出數聲馬嘶,十餘匹健馬從林中衝出,將前面三匹馬攔住了。十餘匹馬上面全是身穿皮襖,面目粗野猙惡的驃悍大漢,將路面整個堵實,誰也別想通過。
玉琦知道已無法將人追到,見狀只好緩下坐騎。
茜茵額上見汗,和他並轡而行。玉琦看了她一眼,歉然地柔聲道:「茵妹,你乏了,都是我不好。」
茜茵是上女孩子,坐在馬上捨命狂奔,那滋味確是不好受,怎能不乏?但她一看玉琦那充滿關注神色的眼睛,和溫柔的關切和自責的言語,一切疲憊全悄悄溜走了。她向他含蓄地微笑,說道:「琦哥,我還撐得住。」
一陣馬嘶和一陣瘋狂似的笑聲響起,樹上的雪花像一陣暴雨往下掉。
玉琦向姑娘微笑點頭,轉首向前,他們的馬噴出一叢叢白霧,焦躁地不住踢蹄顛首。
他們向前面馬群集處走去,並不理會有何凶險。
「注意林中那人。小心暗器。」玉琦用傳音入密之術向姑娘說,並用馬鞭向右側略搶。
攔住三匹馬的驃悍大漢,共有十二人,十二匹馬不住擠臀踢蹄,一字兒排開。林右,樹林暗影中,一匹渾身雪白,全身無一根雜毛,高大雄駿的健馬,靜靜地屹立在那兒,抬頭挺胸紋絲不動,像一匹石馬。馬上,有一個一身輕裘,雪白的皮衣皮帽,只露眼鼻的人,安坐馬上也紋絲不動,人馬一色,站在暗影中像是靜止的幽靈。
十二個大漢中,有一個豹頭環眼的大漢發話了:「哈哈!妞兒們,你能插翅飛走麼?飛飛看,可惜!你們不能。哈哈!」
三匹馬上裹在狐裘內的人,可能全是女的,她們不安地扭動著身軀,馬兒也不安地晃動。
「你們是劫路的毛賊麼?讓開!」這是一個音色極美,但飽含驚悸的聲音。
「呸!你把太爺們看成什麼樣的人物了?昨天你三個丫頭在柳州,打了咱們的弟兄,你不會忘了吧?」
「原來又是你們這些沒有王法的流氓地痞,本姑娘和你們拼了!」
三個女人伸手去拔鞍旁的長劍,劍一出鞘,大漢們突然捧腹狂笑起來。劍又薄又狹,份量極輕,乃是閏閣千金們作為裝飾品的玩物,可用來作劍舞消遣,不能派用場,在官宦豪門之家,這種玩意有的是,論價值,比用來殺人的防身劍貴得多。
「哈哈!妞兒,我魏老大讓你們砍兩劍,等會兒再說。」魏老大狂笑著驅馬直上,向三女撞來。
「噗噗噗!」三個女人果然每人砍了一劍,魏老大縮頭聳肩承受了三劍,輕薄地笑道:
「哈哈!用些勁人,我舒服得緊。」
天下女人多的是,不足為奇,奇在這三個妞兒不但生得俏,而且還會舞劍。可惜!她們美則美矣,舞劍卻不高明。防身劍標準的尺寸,自鋒尖至雲頭,不多不少全長三尺,非萬不得已絕少用「砍」字訣。她們不用點而用砍,劍輕力小,那位魏老大可能練有氣功,劍砍在肩膊上,大概比抓癢重不了多少。
「哎呀!」三個小妞兒的劍,被崩得向上跳,三個小妞兒齊聲叫,搖搖晃晃幾乎跌下馬。
魏老大嘻嘻一笑,伸手便抓。
三個妞兒騎術還不壞,一抖韁,馬兒扭頭掀蹄,分向兩面急旋,魏老大的兩隻蒲扇一般的手太短,沒抓上。
後面的玉琦在小妞圈轉坐騎的瞬間,可將她們的花容看清了,咦!真不壞!桃腮如脂,櫻唇帶惑,水汪汪的大眼睛,挺直小巧的瑤鼻,臉蛋兒的任何一部份,皆是老天爺的傑作。
三個妞兒臉蛋,看去都差不多,有點像姐妹。可惜身材已被輕裘掩住,但相信也同樣的豐滿誘人,老天爺既然給了她們一張嬌美的臉蛋,絕不會吝嗇得半途縮手,用根竹竿做她們的肢體,不會的。
她們的粉臉上,現出了驚容,想轉身逃命。
魏老大兩次落空,身後十一個大漢全都哄然大獎。他大環惡眼一翻,隨即哈哈大笑道:
「哈哈!陰海裡翻船;在指縫兒溜得了?我魏老大可不信邪。哪兒走?」
馬兒向前一衝,追到了,伸手向最後一個妞兒小腰上一抄。
突然間,一根馬鞭來勢如電,毫無躲閃餘地,只一眨眼間,便將他的右手小臂捲住了。
「有話好說,老兄!」這時語音傳到。
小妞兒的馬已衝出一乘之地,但另一匹馬卻代替了她的位置。
魏老大無暇分辨馬上人是誰,救命要緊,猛地一帶手腕,想翻掌抄住馬鞭,他用了九成勁。
他不用勁倒還罷了,一用勁便覺渾身發軟,臂骨若裂,立時凶焰盡消。
他心中大駭,猛一抬頭,咦!原來是一個俊美絕倫,像個大姑娘的小後生,皮手套中握著的馬鞭,鞭梢就捲住他的右小臂。
「潑刺刺」蹄聲驟響,衝上來兩匹馬,兩名大漢一揚馬鞭,想衝上解圍。
一聲馬嘶,玉琦的馬立即迎出,馬鞭前伸,說道:「哥兒們,慢點兒,要想亂來,大家難看。」
兩大漢同聲怒吼,一左一右向前一衝,兩根馬鞭「呼呼」兩聲,劈面便抽。
玉琦淡淡一笑,馬鞭一拂,若無其事地說道:「下去!聽話些。」
兩大漢真聽話,馬鞭被纏,鞭上傳來的一股渾雄力道,震得他們虎口裂開,驚叫一聲松鞭,人也分向兩側滾墜馬下。
兩匹馬向兩側飛奔,拖著兩大漢直奔出十餘丈方行停住。要不是積雪甚厚,真夠他們受的。
這時,三個小妞兒的馬,已經又轉頭到了茜茵身後,一字排開,她們的驚容早斂,怒形於色。
魏老大沒掙脫馬鞭,怒聲叫道:「什麼人?敢管我鄭州魏老大的事?」
茜茵收回馬鞭,冷冷地說道:「在下乃是天下人,管的是天下事。請教,閣下為何欺負三個女流?」她變著嗓子說話,但也十分悅耳。
魏老大恢復自由,又神氣起來了,伸手握住插袋上的劍把,氣虎虎地叫道:「好小子!
你要架樑子管閒事,以護花使者自命麼?留下萬兒,大爺成全你。」
茜茵哼了一聲說:「安靜些,別動不動就拔劍。講理嘛,倒有個商量。」
後面的九匹馬,全向前一衝,九個人手舞刀劍,發出震天怒吼,向這兒猛衝而來,三十六隻鐵蹄濺起雪花,聲勢十分駭人。
所有的人全都是短兵刃,地方又窄,不適於騎戰,施展不開,誰的人馬多誰佔便宜。
玉琦一聲長嘯,拔劍離鞍,飛撲向他衝來的兩匹馬。
魏老大怒吼一聲,馬向前一衝,急拔劍猛揮。
茜茵冷笑一聲,馬鞭飛舞,「錚」一聲擊中長劍,劍飛拋三丈外。「叭」一聲脆響,魏老大結結實實挨了一記狠著,從耳根到下顎,鞭痕顯著,皮破血流。
他「哎」一聲驚叫,向側一滾跌下馬去了。
這一瞬間,兩側兩匹馬左右一抄,奔向那三名少女,並哈哈狂笑伸手要抓。
茜茵急忙圈轉馬頭,狂野地衝到。左手一揚,一枚寒星飛射左方大漢,右手將鞭插好,拔出佩劍,向右方大漢急衝。
玉琦向前縱起,向下一落,右手劍一絞一點,右面大漢劍飛人仰,劍尖掠過耳旁,再向外一振,奇準地拍中藏血穴。如果是劍鋒,那傢伙腦袋准分為兩爿。這一拍力道雖小,但那傢伙也吃不消,立時暈厥栽下馬來。
左面大漢劍出「萬笏朝天」,無數劍尖向上急吐。可是他突覺劍身一震,原來是被人抓住了,那一震之力,令他感到如中電殛,屁股蛋坐不住鞍橋,飛滾下馬。
在同一瞬間,林中屹立著的那匹白馬,突以奇快無比的速度,向後面的茜茵衝到。
茜茵的功力在風雲五劍中,她算最差勁的一個,可是在江湖上而論,她卻在一流高手中遙遙領先。
白馬一衝到,她便注意到馬上的白衣蒙面人,她感到那人的眼光似有依稀相識之感,心中一動。
她不知那人是敵是友,有何所圖,直等到那人來到切近,手一伸,一縷指風破空銳嘯,射向她的脅下章門穴,認穴奇準。
她恍然大悟,向前一伏躲過指風,轉身一劍振出,銀芒飛射白衣人,並怒叱道:「是你這人面獸心的畜生!」
白衣人呵呵一笑,撤出一把金虹閃爍的寶劍,「錚」一聲龍吟劍嘯乍響,姑娘的劍被震得向外一蕩。白衣人扣指連彈,勁道奇猛的指風連續飛襲姑娘胸脅大穴。
姑娘劍被崩開,只感到氣血翻騰,幾乎長劍脫手。但身軀晃動來止之際,指風已臨,她已無法躲開了。
「哎……」她叫聲未落,章門期門兩大穴已被指風擊中。
白衣人順勢衝到,雄健的白馬一閃即至,他身軀微俯,伸手抓姑娘的左臂。
三名少女本已圈轉馬頭逃命,突然驚叫一聲。因為她們看到白衣人伸手去抓姑娘,也同時看到白衣人的頭頂,一道劍芒已將臨白衣人的腦袋。
玉琦一聽後面姑娘叫罵,猛地向後倒飛。下面,馬嘶震耳,砰然倒地之聲十分沉重,那是馬匹互撞的結果,人已不可能在下面活動了。
他的身法乍隱乍現,快得令人難以辨別是人是鬼,半空中轉正身形,已距白衣人上空不遠,長劍如長虹橫空,指向白衣人的頂門。
白衣人耳聽三少女的驚呼,同時也感到頂門劍氣壓體。他如果想抓住茜茵,他自己的老命毫無疑問也得陪上,兩者相較,他認為老命比一切都重要,猛地向下一伏,滑下馬鞍,貼在馬腹下,白馬猛地一竄,狂風似的奔向路側密林。
玉琦一擊不中,也感到這傢伙確是了得,他想追上將人留下,可是茜茵已被馬一顛,向下急墮,要掉下馬去,準被馬踹成肉泥。
他向下急掠,伸手抓住姑娘的靴子,輕輕向上一帶,奇快地將她挽入懷中,落在鞍上順勢衝出重圍。
白馬一入林,其餘的大漢一聲吶喊,呼嘯著紛紛竄入林中,逃命去了。
地下,兩個大漢被馬踹得血肉橫飛,還有兩匹死馬和兩匹無人控制的馬。玉琦那匹馬就是兩匹死馬中之一。
三個少女坐在馬上,相距約有十來丈,臉色蒼白,向這兒驚恐地注視。
玉琦檢查茜茵的傷勢,發覺只是被點了穴道,大為放心,收好劍拍開她的穴道。
姑娘穴道一解,發覺整個人躺在他的懷中,一股男性的體溫,令她血脈賁張。她沒離開反而偎近了些道:「琦哥,那無恥的畜生呢?」
玉琦急問道:「誰?」
「神劍書生。」
「神劍書生?就是那點申你的穴……」
「對。」
「那白衣人就是?」
「他的眼中神色瞞不了我,是他!他手中拿了金蛇劍,金蛇劍李芳也是他。」
玉琦哦了一聲道:「怪不得金蛇劍出現那晚,他不在客店內。」
「這傢伙會易容術,會蒙面,哼!但他那雙眼睛可瞞不了人,總不至於連眼睛也易掉吧?日後他再也逃不掉了。」
玉琦低首沉思,似乎未曾見到逐漸接近身側的三位少女,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三位少女已在兩丈外勒住坐騎,中間那位最美年紀也略大些的少女,注視著玉琦懷中的茜茵,水汪汪的大眼中突然透出一種難以捉摸,而且十分複雜的神色。但這種神色出現為時甚暫,瞬即消失。
玉琦突然抬頭,看了三少女一眼,突然低下頭,用傳音入密之術向姑娘說道:「茵妹,天下間易容術最高明的人,除了如虛人魔歐陽超之外,還有何人?」
姑娘也用傳音入密之術答道:「除了如虛人魔,別無所聞。」
「如虛人魔的老巢在哪裡?」
「在許州。」
「他與無為幫有無往來?」
「正相反,與無為幫水火不相容。在許州,無為幫是唯一不敢建立分幫之地。」
玉琦搖頭說道:「這就令我困惑了。」
「琦哥有何困惑,可否一說?」
「先前我懷疑如虛人魔與無為幫有關,也許神劍書生和金蛇劍就是他所扮,看來卻又不是了。」
姑娘卻轉變話題說道:「那卑鄙的畜主,可能伺伏在我們左近,他會再次前來弄鬼的,下次他就難逃性命了。」
「是的,我不會放過他的。」
他倆在恩傳音入密之術說話,三少女始終在一旁凝神注視。
玉琦再次抬頭,看了三少女一眼,向姑娘說道:」四弟,打發她們走,我去收拾馬匹。」
他扶姑娘坐好,下地拾起她的劍交還給她,自去死馬上解下馬包,擱在賊人留下的一匹健馬上。一切結束停當,方將死人死馬拖至林中擱在那兒。
他費了好半天工夫,但三位少女仍在那兒駐留,茜茵竟無法將她們打發走。
茜茵自玉琦下馬之後,策馬向三位少女走去,三少女年長的看去約有二九年華,另兩人亦在二八芳齡,看茜茵走近,在馬上低鬟一笑,年長的說道:「小女子姓池,賤名縑……」
茜茵淡淡一笑,打斷她的話說道:「池姑娘,賊人已走,諸位可以走啦!」
池縑小嘴一噘,水汪汪的深眸一紅,像要哭啦!說道:「相公容稟,賊人雖則走了,可是難免要在前途等候著哪!小女子家在開封府,有一不情之請,尚望相公俯允。」
茜茵原先對三個少女的水汪汪大眼睛甚有反感,尤其她們盯視著玉琦的神情,她更是一百個不願意;可是當她們那淒然欲涕的可憐兮兮的神情一露,她卻心中一軟。
她還沒做聲,池縑已用顫抖淒切的語音接著說道:「小女子就住開封城內,這次帶小婢如芳、如菊前往鄭州外婆家度歲,這時專程返家中。日前在鄭州街坊之上,遇上一個登徒子,竟然在大街上眾目睽睽之下,公然當街調戲,出言輕薄……」
茜茵見她一面說,一面眼淚滾滾而下,心中更是一軟,便也柔聲道:「好了,池姑娘,這些事區區一想,便知其中概況了,姑娘是要返回開封,要我們護送一程是麼?」
池縑慌忙用小香帕兒拭掉淚痕,俯身行禮時道:「小女子多謝恩公救命之恩與慨然翼護返家之德,此恩此德,沒齒不忘。」
茜茵被她用話扣住,推不掉啦!她心中大為後悔,卻又不忍拒絕,只好說道:「好吧!
好在是順道,就送你到開封府。」
三位少女裝腔作勢千恩萬謝。
池縑又道:「請問恩公尊姓大名,尚請見示。」
茜茵心細如髮,聞言一怔,這口吻不像出諸閨閣千金之口,倒像是老江湖哩。但看她們怯生生羞答答的神情,又不像嘛!
「區區姓譚。池姑娘,準備走吧!」
「譚相公,我們這就啟程麼?那位恩公呢?」池縑指著一躍上馬,策坐騎走近的玉琦問。
「他是我大哥,我們同往開封,一同送你們一程。」
池縑向走近的玉琦粲然一笑道:「譚恩公仗義救了小女子主僕三人的性命,二公子又慨允相送返回開封,此恩此德,深如瀚海……」
玉琦劍眉一皺,詫異地問茜茵:「四弟,怎麼回事?」
茜茵苦笑道:「她們姓池,兩個小姑娘叫如芳如菊,正要返回開封,我無法拒絕,已答應她們送上一程。」
玉琦恍然,笑道:「順道嘛,理應如此。池姑娘,走吧!」
「多謝譚恩公……」池縑仍稱他姓譚。
茜茵搶著說:「我大哥姓楊,不姓譚,走!」她圈轉馬頭讓在路旁。
玉琦也讓在一旁道:「池姑娘請先行,請!」
池縑主僕三人一再道謝,方策馬向東馳去。
玉琦與茜茵並轡後跟,他輕聲說道:「這三個少女的騎術不壞,定不尋常。可惜小花子叔叔不在這兒,不然定可知道她們的來歷。」
她俏巧地笑問道:「琦哥,你想查她們的來歷,有何作用?」
玉琦臉一紅,笑道:「你這丫頭,胡思亂想啦!我看呀,她們看上了你哩,不然怎會情意綿綿地耽擱那麼久?」
茜茵啐了一口,舉起馬鞭兒作勢要打。兩人一陣輕笑,跟上了前面三騎。
一陣幽香隨風蕩至,茜茵突然將蹄放緩,輕聲說道:「唔!這香氣不大正常。」
玉琦也輕問道:「怎不正常?」
「這不是薰衣的草木之香,而是龍涎摻和著香狐或者麝類濃香。」
「這有何可怪?香料本就你們女孩子的專用物哩。」
「怪也就怪在這兒。」
「有何可怪?」
「這種香料,平常的大戶人家,不易有。」
「有錢可使鬼推磨;瞧她們的穿章,恐怕是官宦人家的千金。」
「我不是指這些。」
「指什麼呢?」
「是指池姑娘本身。這種香料,只有風流的少奶奶,或者金屋裡的嬌客,她們方使用此種香料。」
「胡說!香料中有麝,少女豈敢使用?」
茜茵粉頰發赤,仍往下說道:「她們不會有兒女之忌的。這三個少女外表像大戶人家的千金,卻使用這種品流不高而價值奇昂的香料……」
「這並不奇怪。」
「並不奇怪?哼!八成兒不是……」
「不是什麼?」
「不是……不是好東西。我們這次管的閒事,也許管錯了。」
「錯就錯吧,反正一到開封咱們算是有了交代,管她們是好是壞?走啊,別替她們耽心了。」
「我耽心的不是她們,而是我們自己……」
「茵妹,放開些,我們像並肩行走在地獄的邊沿,無時不在生死一發的險境中,老是耽心,早就耽心死了。」
馬蹄踏著碎雪,一行人進了中牟城。官道穿城而過,進入人煙稠密,但街道上行人不多的古城內。
大街之左一家酒店,高高地掛起一塊大招牌:「太白樓」。門簾子深垂,食客不多,進出的人極少。
走在前面的池姑娘,突然停下馬,轉過蒼白的秀臉,囁懦地說道:「楊公子,天氣很冷,我……我餓了,可否在這兒進食,以驅奇寒?」
玉琦和茜茵確也感到餓了,同時馬兒也該喂草料啦。他點頭說道:「好吧!但池姑娘可方便麼?這是酒樓哩!」
池縑苦笑道:「出門人哪管得了許多?還有兩個時辰方能抵達開封,我真支持不住了。」
店中重簾一掀,出來了兩個臉團團的中年店伙和兩個小廝,哈著腰下了台階迎來,一個口中直呵看白霧,搓著手笑嘻嘻地說道:「諸位客官辛苦了,大冷天不好走,小店內溫暖如春,酒食之佳,全中牟敢誇獨家,請光臨一試,歇回兒暖暖手,請!請!」
玉琦下了馬,說道:「樓上可有廂座?在下有三位女賓。」
「二樓有高雅客廂,正適宜客官款待貴賓。」
兩個小廝過來牽坐騎,玉琦吩咐道:「坐騎需上料,要芻豆,上好的。」
「客官請放心。」
玉琦和茜茵將韁繩交給小廝,小廝牽了池縑三匹馬到了階下,讓三位姑娘就台階踏座上下馬。
店伙掀簾往內請,亮聲兒高叫道:「貴客光臨,二樓客廂。」
店中暖氣一湧而出,食物香味直衝鼻,櫃檯旁出來一個繫著圍腰,倒還潔淨的店伙,含笑領眾人上樓。
玉琦領先,打量店中景況。樓下寬大,約有二十副座頭,食客不多,四角火盆發出陣陣暖流,氣派不小,而且也十分清淨。
一行人上了樓,店伙將他們領入客廂,廂裡是一張八仙桌,皮墊椅,潔白的台巾,中隔以八折屏風,另一邊有兩行太師椅,中隔茶几,作為休息之用。
玉琦就桌坐下,接著三五名店伙進茶上杯,奉上炭火極旺的火盆,休息間和廂內四角,共進了六盆之多,整個廂座立即溫暖如春。
難怪食客不多,看排場,販夫走卒們根本不敢光顧,可能一席千金也不是異事哩。
玉琦和茜茵的百寶囊中,有的是金珠白銀,寶鈔到了中原更有大用,花得起,所以不感到奇怪。
在這種通都大邑第一流酒樓之中,他倆的警覺心便鬆弛了。
客廂中暖和,池姑娘主僕三人的臉色,逐漸回復紅潤,寒顫亦止。如芳、如菊兩個婢女忙著替小姐卸掉披風、外裘,她們自己也卸了。
喝!外裘一卸,整個廂座熱烘烘的氣流中,充滿了醉人的幽香,也漾溢著青春的氣息。
廂中窗門已閉,五盞宮燈光線柔和,可看清了三位少女艷麗絕倫的容顏和體態,確是美極。
池縑的一頭光亮青絲,梳了一個丫髻。這個象徵待字閨中少女身份的髮型,看得茜茵直皺眉。
她內穿綠底碎花窄袖兒錦祆,同色坎肩,流蘇珠光閃閃,同色繡帶兒,同色夾褲,下面是小巧的紅繡鞋。由於是兩截衫,小腰中有繡帶綰住,乖乖!渾身曲線玲瓏,三圍惹火,令人心動神搖。
如芳、如菊則同梳高頂髻,這是她們身份的標誌,狹領青地繡黃菊的窄袖衫,沒穿坎肩兒,同色窄管長褲,顯得十分俏麗。
三人在休息間內卸下輕裘披風,裊裊娜娜出現席旁,那情景真會令人心動神搖,香風直令人心中怦然而動。
三人盈盈斂衽行禮,微露弧犀微笑。
玉琦站起微笑道:「池姑娘請坐。愚意認為,三位姑娘可另設一桌,在下兄弟在隔廂……」
池縑幽幽一歎,微喟道:「小女子主僕三人,視兩位恩公如同重生父母,以一片至誠,親近兩位恩公,俾得免去心中餘悸,且可一致心中謝忱。如果恩公見外,小女子只好告退。」她一面說,眼角的晶瑩珠淚,一面緩緩淌下頰邊。
玉琦心中一軟,無可奈何地說道:「在下兄弟乃是草莽之人,恐怕有瀆姑娘。既然不嫌,在下只好冒犯了。」
他擊了三掌,廂門即響起三聲輕叩。
他輕聲叫喚道:「請進!」
廂門一開,進來了兩名店伙,含笑哈腰道:「客官請吩咐。」
「請即備筵,我們得趕路。」
「客官是要全席麼?」
「如果來不及,隨便來幾味……」
「來得及,來得及,小人這就準備,小店可於極短時間內,同時開二十席以上哩。」
「酒不須多,只來兩壺。」
「天下名酒敝店皆備,悉聽吩咐。」
「就來兩壺竹葉清。記著,清濁的清,而非青綠的青,可別弄錯了。」
店伙愕然,不知所措。
竹葉青,乃紹興名酒,三年陳即名竹葉青,此地相去數千里,已是不易獲得,何況竹葉青並不是什麼美酒,誰願意喝那玩意?
至於那竹葉清,來頭大矣,可是沒人吃過,聽者也不是平常人,這酒名出典在漢張華的《輕薄篇》,內中有這麼幾句:「蒼梧竹葉清,宜城九醞嗟。浮醪隨觴轉,素蟻自跳波。」
開酒店的對天下名酒當然不陌生,對書本上的古代名酒可就莫名其妙啦!
店伙瞠目結舌,釘在那兒啦!他話說得太滿,可就下不下台了。
一旁的池縑突然微笑道:「楊恩公,開封府經常可運到香山酒,也叫碧玉露,確是名品,何不要他們取來一嘗?」
玉琦不信地問道:「真有洞庭君山的香山酒?」
「是否真品無人得知。據人說,香山酒確是從湖廣運來,是否即是傳說中的香山酒,並無可考。」
玉琦笑道:「據傳說,那是不死之酒;世上要真有這種酒,世間可搭不下這許多人哩。」
店伙訕訕然接口道:「香山酒小店倒有,只是……只是……」他吞吞吐吐,好半天才說:「一隻是每壺白銀四兩,約一席之貨……」
「來五壺。」
店伙喏喏連聲,倉皇而去。
全席,是逐一上菜。大酒樓每上一菜,自杯箸抬布,一律更換,場面極為考究,第一道菜猶未上,店伙已恭恭敬敬捧著一個以雲石雕成的名貴小口壺,小心地放在桌上,陪笑道:
「請客官驗封。」
壺口僅有一指大,壺塞為玉造,用碧綠色的膠泥封住,上面貼有封條,封條上寫著:
「岳州君山碧玉露。香山居素封。」
玉琦說道:「果像君山所產,打開。」
店伙剔掉泥封,扭開瓶塞,一陣酒香充溢全室,入鼻令人神為之爽。
玉琦並非酒徒,但在詩酒窮儒的薰陶下,強將手下無弱兵,他無形中也有極深的品嚐能力。
「好酒!」他喝彩。
另一店伙已奉上一隻名貴玉杯,斟上一杯酒。酒落杯中,其色碧綠,被玉杯一映,像煞了碧玉琉璃,加上異香撲鼻,令人激賞。
上次在河南府,玉琦和神劍書生拼了一次酒,許久涓滴未沾了,見了不由食指大動。
玉杯可量四兩,一壺碧玉露只有一斤,他經不起誘惑,端起杯喝了一口。
「好酒!」他喝彩。酒一入口,一滑自下咽喉,像一道暖流下腹,異香直透腦門,四肢百脈立即有熨貼之感,酒味毫無辛辣刺喉之感,潤滑如蜜,似飲瓊漿。
他喝乾了一杯,知趣的店伙,立即替他斟滿,方微笑著退下。另一名店伙,將另四壺一一呈驗,放置在一旁壁櫥上。
玉琦情不自禁,掂起酒杯又飲了一口。
「大哥先別急著喝空酒好不?」茜茵伸手握住他的手臂,噘著小嘴兒不依。
玉琦笑道:「這酒確是不俗。四弟,讓我飲完這一杯,下不為例。」
姑娘只好鬆手,玉琦的話,對她有一種無法抗拒的魅力,她無法拒絕他,也不願拒絕他。
玉琦干了第二杯,池縑嬌滴滴地說道:「四公子,這碧玉露乃是天下至珍之物,請一嘗試試,便知其甲樂趣了。」
她盈盈起立,舉纖纖玉指去掂酒壺。
茜茵一把抓過,擱在一旁說道:「不敢勞駕,在下生平滴酒不沾。」
「四公子,嘗嘗嘛,這是家父……」
茜茵變色而起道:「你說什麼?」
玉琦也一怔,問道:「池姑娘,令尊是誰?怎與令尊有關?」
池縑這時的神態,大異往昔,只見她神采飛揚,水汪汪的眸子流轉,臉上現出可迷惑仙佛的媚笑,說道:「家父亦喜杯中物,尤其對碧玉露珍逾性命,但他老人家自己並不飲用,另有用途。」
玉琦仍在迷糊地問道:「你這話有何用意?」
池縑情意綿綿地注視著他,輕盈地笑,往下說道:「這種酒有兩種,各有用途,兩種的性質迥異,但天下間絕無識貨之人。其中一種其性緩而厲,為害奇烈;第二種性和而醇,雖不致傷身,但亦可令人由偉人變為平庸,英雄成為下奴。這一壺嘛,屬於第二種。」
茜茵大吃一驚,猛地叱道:「你……你是誰?」她推椅而起。
如芳、如菊向前一站,衝她嘻嘻一笑。
玉琦猛地憬悟,也推椅而起,目中神光一現即斂。
池縑吃吃笑道:「兩位稍安毋躁,且聽我慢慢道來。這一種酒,乃是采天下奇花異草,並木石精英所釀成,這些草木花石本身並無毒性。楊公子,你不是不畏奇毒麼?」
玉琦心中一懍,徐徐向她走去,說道:「池姑娘,你是無為幫的人?你已經釘了許久的梢了?你怎知我不畏奇毒?」
「坐下,楊公子,如果你妄用真力,就無法愜意地聽完我的話了。」
玉琦一怔,停下步略一運氣,唔!並無異樣嘛。他說:「你似乎在危言聳聽。」
「絕無此意。請記住直到目下為止,我對你仍是一片真心。」
「你不姓池吧?」
「姓名目下恕不奉告。楊公子,你可記得在河南府哈二爺對你下迷藥之事?還有在……
所以我知道你不伯毒。」
「你是無為幫的重要人物了。」
「也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玉琦冷冷地說道:「這碧玉露似乎對在下並不起作用哩。」
池縑吃吃媚笑道:「碧玉露有兩種,前種有毒,後一種無毒,但比有毒的酒更討厭。楊公子,普天之下,內功已入化境之人,可將腹中固體異物納於丹田,可將液體異物排出體外。可是要想將固體異物在經脈中排出,確是沒聽人說過。」
玉琦已欺近至她的身畔,伸虎腕將她的左上臂扣住。她嘻嘻一笑,像役有骨頭的軟體物,倒入他的懷內,用甜膩膩的嗓音說道:「楊公子,我沒說錯吧,嗯?」
玉琦扣緊她的手臂,將她略為推開,冷冷地說道:「些少有毒之酒,在下還自信並無大礙。」
茜茵突然嬌叱一聲,繞桌猛撲。
如芳、如菊兩婢,嘻嘻一笑,猛地左右一攔,四掌齊揮,詭異絕倫地連攻八掌,每一掌發出的隱柔奇功,迫人氣血翻騰,立將茜茵逼回原位。
池縑嬌喚道:「楊公子,叫你那小親親別動手動腳,等會兒再較量也不遲,她還有機會。且聽我說完。」
玉琦冷笑說道:「沒人要聽你的。」
「你要聽的,非聽不可。這酒並無毒素,但有數種性質極端相反的奇物,一入人腹,即暢達四肢百脈。平時,如不用真力驅使氣血急行,這兩種異物潛伏不動,各安其所。如果妄用真力,那就糟了,兩物一激盪,即行凝固。楊公子,請想想看,那景況你可想到了?所以我請你不可妄動真力,那太危險了!」
玉琦大吃一驚,茜茵也臉上變色。
玉琦冷然問道:「你在嚇唬我麼?」
「用不著嚇唬你,我是一番好意。請教,你可有排出經脈內已凝固異物的功力麼?」
「楊玉琦可不信邪。」
「信不信由你;我想,你會信的。當你一用真力時,便成了極平凡之人,甚至會成為癱瘓,因為如不用力過份,經脈中仍留有一線空隙便於氣血流通。如果用力太過,經脈立即閉死,大羅金仙也無能為力了。」
「我倒想試試,哼!」他五指用了六成勁。
「就要你試試哩。」
他剛一用勁,突覺手上一麻,力道在瞬息間突然消失。他臉色一沉,手一鬆,厲聲說道:「你是奉命計算楊某麼?」
「那是我自己的意思,嘻嘻!」她手一抄,勾住玉琦的臂彎向懷裡一帶。
玉琦只覺渾身脫力,真力全失,腿一軟,跌入她異香誘人溫暖柔軟的懷裡。
「啪」一聲,他一掌掄出,擊中她的右粉肩,可是真力已失,毫無作用。
「嘻嘻!打是親罵是愛,這句話可用在你的身上了。」她蕩笑著,「嘖」一聲飛快地吻了他一記暴吻。
茜茵急得眼暴金星,叱喝一聲拔出長劍。
「快走,找華妹……」玉琦大叫,下面的話已被池縑用纖手摀住了。
姑娘怎肯走?奮身前撲。
如芳、如菊同聲輕笑,突然解開腰中繡帶兒,只一抖,風雷俱發,齊向姑娘攻去。
池縑沉下臉喝道:「別放她走了,擒下她,這小浪貨。」
如芳笑答道:「小姐,她怎走得了?」
突然廂門一開,現出神劍書生的臉孔,他哈哈大笑,搶入門中說道:「不勞費心,交給我。」他拉開如芳,隨手在她胸前掏了一把,把她掏得吃吃浪笑,退在一旁。
茜茵一見是他,不由心驚膽跳,不由她不走了,猛地飛起一腳,將八仙桌踢翻,飛砸神劍書生,人向側急飛。「嘩啦」一聲,她撞倒了廂壁,出到樓中,揮劍砍倒窗框,飛掠而去。
神劍書生被八仙桌一擋,慢了一步,等他追出窗口,姑娘已到了五丈外一家屋面。
「哈哈!光天化日要讓你走了,還像話?」他狂笑著叫,閃電似追去。
姑娘人本聰明,雖傷心已極,急怒交加,但她既能依玉琦的話脫身去找菁華,當然靈智仍清,要想拚命逃走,光天化日,那是不可能之事,她比神劍書生差上一籌,自然逃不出他的魔掌。
她人急智生,突然向屋下一沉,落下天井,向屋中內院急竄,立時不見。
神劍書生狂笑一聲,也向下一落。
「咬呀!有賊!賊……」內院裡傳出女人的驚叫。
「賊!老天爺保佑……捉賊哪……」鄰屋也響起婦孺的驚叫聲,亂成一團。
神劍書生一呆,猛地升上瓦面,自語道:「這丫頭,狡黠得緊,她竄房入捨,真不易找。」
店樓上,突又竄出一名提刀大漢,問道:「公子爺,點子怎樣了?」
「溜了,快!在四周伺伏,別讓她溜走。」
不久,中牟縣四周,暗線四伏。
在至開封的小路上,茜茵孤零零地急走如飛,含著一泡眼淚直奔開封,她要在開封龍廷會合菁華姐弟倆,設法援救玉琦。
在官道附近,一些不知名的人馬,四面巡逡,卻不知她已經抄小道趨黃河邊往開封走了。
不久,一輛馬車悄悄地出了南門,沿至新鄭官道疾馳而去。四匹上駟雄駿非凡,十六隻馬蹄濺起碎玉。車是開封府最享盛名的客車,重帷低垂,馬快、車輕、雪滑,趕車的小伙子也了不起,車過處,如同一陣狂風,消失在官道遠處。
城門口,有兩個襤褸的窮漢,瑟縮在一家背風的矮簷下,目送著如飛而逝的馬車,眼中現出迷惑的神色,其中一個說道:「二哥,你可看出邪門麼?」
「唔!有點兒。那趕車的小把戲眉目如畫,不像個趕車人,也不像大戶人家的小廝。」
「還有,他控馬的姿勢不夠意思,但手勁可恰到好處。」
「三弟,還有那勞什子的奇香,唔!真要命!這香味教我想入非非。」
「二哥,這也算岔眼事物,咱們記下了。」
「記不記也無所謂了。宋老爺子日前被人圍攻,九死一生險些喪命,目下在鄉下養傷,無暇照管外事了。今晚開封府的信差,將前來暗中照料楊公子,咱們得留神些兒,也許楊公子改由禹州來,走咱們這條路來呢。」
「二哥,你認得楊公子麼?」
二哥搖搖頭,微笑道:」不認識,但據人說他身高八尺,身材極為魁偉,俊面極像當年的玉獅,只消一照面,咱們定然不會錯過了的,咱們留意些兒。」
兩人縮入小巷中,慢慢向市中心走去。
他們在城門口等玉琦,但玉琦卻在香車之中,正以全速奔向新鄭,愈去愈遠。
申時正,香車出了新鄭,奔向禹州,好快!
官道向西南延展,漸漸進入了山區。
新鄭南門有官道通向許州,西門則通禹州,汝州。
香車出了西門之際,城門口有兩個人恰好入城,被馬蹄濺起的碎雪,灑了一頭一臉,其中之一喃喃地罵道:「呸!倒霉!這傢伙出城門也拚死狂衝,守城門的老大幹啥的?也不管管,要出人命呢!」
另一個冷笑道:「老兄,少發牢騷了,你知道那趕車的人是誰?」
「誰?你認得?」
「有點認得,卻不知是誰,反正我曾在馬大爺的院子門口,見過這人一次。在馬大爺家中出入之人,豈是無名小輩?車中人物也定然來頭更大。」
「我敢打賭,車中定然是女人,香噴噴地哩。她名頭再大,跟大爺我睡覺,仍得……」
突然,他驚叫一聲,衣領已被人抓牢,被人提小雞似的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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