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青衣人相貌兇猛,雄壯剽悍,各帶一把腰刀,佩帶著百寶囊,身形急動,佔住了上端,居高臨下聲勢洶洶地喝問。
秋華站住了,冷冷地打量三人一眼,冷冷地反問:「你們要等什麼人?」
「住口!我們在問你。」中間那人叱喝。
「在下也在問你們。」秋華傲然地說。
「你好大的膽子。」那人獰笑著說。
「在峨嵋山誰的膽子不大?既沒有猛獸傷人,也沒有強盜劫路,怕什麼?我不信你們敢在此地行兇打劫。」
左面那人似乎不願爭執擴大,出面打圓場說:「閣下,咱們在此等人,不相關的人,這兩天內禁止登山。咱們奉命在此阻攔閒人向上走,閣下如果不想生事,最好聽咱們的勸告,下山去吧,明後天再來並未為晚。閣下帶了劍,定是峨嵋的俗家弟子,大概剛從遠道回山,不曾與貴門下的人見過面,所以不知咱們的事,是嗎?」
秋華明白了九分,不承認也不否認,換了笑臉說:「哦!原來如此。但不知諸位等的是什麼人?」
「咱們等一個叫四海游神吳秋華的人。」
「哦!你們認識他麼?」
「不認識。」
秋華呵呵一笑,說:「這人在下認得。」
「認得一個江湖小輩,並不光彩。」中間那人悻悻地說。
「你們要等這個人,卻不知道他的相貌,豈不是白等了?」
「他如果來了,自會亮出身份,怎麼會白等?」
「如果他不亮身份……」
「亮不亮無所謂,咱們並不認為他會來。」
「如果他混上去……」
「那是不可能的,咱們只許和尚上下,其他的人一概擋駕。他來與不來,咱們不在乎。」
「他如果來了,你們……」
「咱們請他到歸雲寺。」
「他已經來了。」
「在哪兒?」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三人先是一怔,最後勃然大怒,中間那人吼道:」好小子,你敢戲弄太爺?」
秋華大笑道:「你這人真難說話,既然不認識四海游神,在下承認身份,你又不相信,你到底相信什麼?」
「你真是四海游神?」左面那人接口訝然問。
「正是區區在下,不信可看看在下的飛刀和凝霜劍。」秋華一面說,一面取開圍在腰上的皮背心,露出插滿飛刀的皮護腰,拔劍出鞘亮了亮。
三人臉色一變,中間那人不再狂傲,問:「真是你?你來了?」
「不錯,我來了。」秋華微笑著答。
「你的膽子不小。」
「老實說,也並不太大,不然早該來了。」
「咱們以為你不來了呢。」
「事實是在下來了。貴長上是不是在歸雲寺等候?」
「是的……」
「請領路。」
「解下兵刃暗器,在下替你攜帶。」
「什麼?要繳械?」
「不錯,這才可看出你的膽識。」
「辦不到。」秋華斷然地說。
「辦不到也得辦。」對方聲色俱厲地說。
「你想怎樣?」秋華睥睨著對方問。
「咱們三人擒你解往歸雲寺。」
「憑什麼?」
「憑咱們胸中所學,手上的藝業。」
「閣下貴姓?敢在吳某面前說這種大話,諒必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人物了。」
「你聽說過浙東三傑?」
「哈哈哈哈……」秋華狂笑,笑完說:「原來是十年前出賣雁蕩山樵,欺師滅祖的三個武林敗類為避免浙東群豪起而攻,因而投靠官府護庇苟全的易家昆仲。你們的名號並不光彩,提出來難道不怕被人恥笑?你閣下定是易老大了。」
易老大無名火起,一聲怒吼,急步搶出,奮身下撲,伸出一雙堅逾鋼鐵的手爪,恍若狂鷹下搏。他的鷹爪功十分可怕,在武林頗負盛名。
秋華在下,坡度峻陡,已看出易老大要藉居高臨下的優勢,意圖一擊奏功。他向下急挫,手一伸上體急俯,便扣住了易老大的左腳踝,奮力向上扔,大喝道:「你給我下去!」
易老大驟不及防,一聲驚叫,身軀凌空飛越秋華的頭頂,「蓬」一聲摜倒在坡階上,跌了個暈頭轉向,骨碌碌向下急滾,向坡下滾落,片刻間便滾下了二十餘級。
易老二大驚,大喝一聲,拔刀向下搶。
秋華手一抄,光華乍現,凝霜劍已經入手,伸劍獰笑,怪聲怪氣地說:「在未見到貴長上之前,你死不了,進招吧!老兄。」
易老三剛在懷中掏出一隻竹哨,湊到口邊。銀虹一閃,「嚓」一聲飛刀剛好擊中竹哨,竹哨中分,易老三的嘴唇亦被波及,嚇得他一蹦而起,驚出一身冷汗。假使他不是側向著秋華,這一飛刀那還了得呢?
易老二眼看秋華揚手發射飛刀,以為是向他襲擊,急急扭身側閃,卻未料到飛刀是對付乃弟的,等到發覺不對,己來不及向乃弟示警了。
這瞬間,秋華搶到,光華已擊到下盤。
用兵刃交手,站在上方反而吃虧。易老二趕忙沉刀下截,想找機會搶得平行位置。
可是,秋華已猜出他的心意,猛地劍鋒一轉,「嘎」一聲怪響,腰刀不但被絞掉大半段刃口,而且飛出老遠。
易老二虎口震裂,心中一慌,腳下失閃,突然跌倒向下急滑,向秋華衝去。
秋華左手下沉,「噗」一掌劈在易老二的右膝上,順手抓起向後一帶。易老二下滑的速度急劇在增加,先是腳下頭上,滑了十餘級便開始滾動,右腳失去作用,鬼叫連天向下滾去。
秋華向上走,向惶然上退的易老三點手叫:「輪到你了,老兄。」
易老三臉色灰敗,突然扭頭便跑。
「小心飛刀!」秋華叫。
「嚓」一聲輕響,飛刀釘在易老三的右小腿肚上。
「哎……」易老三狂叫一聲,向前仆倒。
秋華一躍而過,在越過上空的剎那間,右腳尖輕推易老三的右肩,易老三向下沿的滑勢突然急劇加快。
他平安渡過解脫坡,沿羊腸小徑向上疾走。
從解脫坡到已改名歸雲閣的華巖寺,約有四里左右,這一帶的岩石,形態酷肖卷雲,附近的雲霧繚繞,景物時隱時現,所以當年福昌達道禪師興建時,取名歸雲閣。
走不到半里地,前面的杉林中青影突現,四名穿青色僧常服的中年和尚掠出路中,迎面攔住叫:「南無普賢菩薩!居士留步。」
秋華冷哼一聲,光火地叫:「你們要怎樣?想死不成?」
為首的和尚稽首道:「居士請留步,聽貧僧一言……」
「你們的廢話太多,在下不聽。」
「居士是明白人……」
「少廢話,讓路。」
「居士……」
「你們讓不讓?」
「居士請息怒……」
秋華用一聲冷哼作為回答,然後拔劍叫:「誰擋路誰倒霉,讓開!」
叫聲中,大踏步而上。
為首的和尚方便鏟一領,搶出叫道:「居士請勿過份,貧僧並無惡意……」
秋華當然不信,一聲低叱,一劍點出。
和尚運鏟急拍,硬接來招,方便鏟沉重,以為足以克制凝霜劍,禁得起砍劈。
學拳千招,不如一快。不論何種兵刃,不管各門派的招術,真正在交手中用得上的招式,為數並不多,全憑身手快捷和經驗豐富而制勝。八仙劍八八六十四招,在交手時能用得上的幾招,屈指可數,用來用去還是那幾招,其餘的很少有用得上的機會,這說明了迅捷和經驗,是制勝的不二法門,別無奇跡了。
秋華料定對方必定揮鏟拍擊,半途沉劍上挑,「錚」一聲反而將掃來的鏟頭挑得向上揚起。快!快逾電光石火,他挫身切入,搶入和尚懷中,左手變訣為掌,「噗」一聲登在和尚的小腹上,神力發如山洪。
「哎……」和尚悶聲叫,俯身暴退,五臟離位,無法站牢,「砰」一聲仰面倒地,方便鏟拋出三丈外,抱住小腹在地上打滾,痛得冷汗直流,爬不起來了。
兩名僧人同時搶到,兩把方便鏟左右夾攻,要搶救同伴,卻慢了一步,剛搶到同伴便倒了。
秋華一聲低叱,狂風似的從兩人中間衝過,但見人影如虛似幻,光華似電火流光左右分張,從鏟影的空隙中鍥入,人已在光華乍斂時,遠出三丈外,從呆在原處的最後一名僧人身側一閃而過,僅三兩起落,便已遠出十餘丈外去了。
兩僧肩部中劍,身軀打旋,然後扔掉方便鏟,砰然倒地狂叫出聲。
最後那位僧人「嗯」了一聲,左頰裂了一條血縫,深抵牙床,上顎的一排臼齒全部折斷,踉蹌丟掉方便鏟,以手掩住創口駭然飛退。
秋華又進里餘,劈面碰上了從上面奔下的六名僧人,相距七八丈,和尚們齊叫:「居士留步!」
秋華仍向上急奔,怒叫道:「誰阻路他得肝腦塗地。」
「居士……」
「接飛刀!」秋華大喝。
一面上衝,一面雙手齊揚,飛刀接二連三脫手飛擲,勢如狂風暴雨,但見銀虹劃空飛射,像虹網般向和尚們罩去。花雨滿天中,和尚們紛紛向們仆倒閃避飛刀,倒地後仍然奮身急滾,找石頭巖角藏身,陣勢大亂。
有一位和尚自命不凡,一掌向射到的一把飛刀斜拍,豈知認位不准,一掌落空,飛刀先掌而至「唰」一聲從頭左飛過,只感到耳朵一涼,伸手一摸,摸了一手血,左耳已不翼而飛,隨飛刀搬家了,「噗」一聲墜落在腳旁。和尚心膽俱裂,驚叫一聲,火速仆倒急滾,情急逃命。
秋華狂風似的超越而過,向上急奔。
轉過一座巖壁,崖下閃出一個高年僧人,迎面攔住稽首朗聲道:「檀樾請留步,老衲有事請教。」
巖壁下的小徑窄小,只容一人行走,右是高崖,直上百十尋,左是下沉數十丈的小山溪,萬一失足跌下,不死也得脫層皮。如想奪路,必須將老和尚擊倒。
秋華停下腳步,對方只有一個人,顯然來者不善,人少反而令他生出戒心。
老和尚頭上光光,未戴僧帽,眉已泛灰,臉上皺紋密佈,老態龍鍾,只有一雙老眼依然明亮。手中持有一根山籐杖,破青僧袍,腳踏多耳芒鞋,像一個苦行僧。
秋華打量對方半晌,冷冷地說:「大師稱在下為檀樾,似非峨嵋僧人。」
峨嵋僧人與別處不同,他們的寺院不聘地方有錢有勢的人任護法,因此沒有固定的供奉施主,稱前來進香或遊山的人為居士,聽來不刺耳不肉麻。
老和尚沉靜地點點頭,徐徐地說:「老衲不是峨嵋僧人。但隱居峨嵋十餘載。」
「大師隱居何處?」
「在洪椿坪下黑龍江畔,居石穴飲山泉,採野果薺菜充飢,與世隔絕久已忘卻莽莽紅塵。」
「那麼,大師已修至無生無滅四大皆空之境了。」
「不見得。不然,老衲也不至於前來與檀樾會晤了。」
「大師佛名上下如何稱呼?」
「老朽久別紅塵,往事如煙,早已忘卻了。」
「大師有何見教?」
「三天前,老衲無意中聽到歸雲寺一位檀樾言及,說他們擒獲一位姓秦名柏年的人,聽說他們正等候一位姓吳的少年,前來用名單交換人質,不知可有此事,檀樾是不是他們要等候的人?」
「正是區區,而且確有其事。」
「聽說這份名單,原來是一位叫西海怪客之物。」
「不錯。」
「名單可否讓老衲看看?」
「不行。」
「檀樾真欲與那些人交換人質?」
「這與大師有何關連?」
「有。」老和尚老眼生光,簡要地答。
「大師想先期奪取名單?」
「有此可能。」
「在下可以答覆你。」
「如何?」
「萬萬不能。」
「那麼,恕老衲無禮了。」
「你要硬奪?」
「不錯,請恕老衲事非得已。」
秋華冷笑一聲,冷冷地說:「為了人質的安全,在下也事非得已,只好一拼。」
老和尚淡淡一笑,笑得有點淒然,緩緩地說:「老衲對人質的事,比你還關心,只是,為了名單,老衲已不能兼顧了。」
「你也關心人質?」
「是的,秦檀樾與老衲頗有交情。」
「你……」
「老衲必須毀去名單,帶你遠離峨嵋。請相信老衲,老衲辦得到的。」
秋華虎目放光,訝然叫:「大師的法號……」
「老衲已經說過,久別……」
「大師上法下慈……」
「咦!你……」
「小可是秦姑娘的知交好友,稱秦老伯為伯父。」
法慈長歎一聲,苦笑道:「秦檀樾可能已知道老衲藏身峨嵋,因此前來找我的了。」
「不但要找大師,也要找他的內弟龍驤。他聽說龍大叔從六盤山返回中原,取道棧道入川,可能遁隱峨嵋,前來與大師會合,因此……」
「他總算消息靈通。」
「大師難道就不顧他父女的安全嗎?」
「與名單的事相較,他父女的生死,卻算不了一回事了。」
「大師與名單……」
「這件事老衲不能說。出家人不打誑語,但老衲也不能將內情見告,只請檀樾將名單交出,隨老衲離開峨嵋。」
「大師請稍候片刻,待小可將詳情見告。」
「四神已派人前來察看,不久將到,檀樾有話,何不到路上細談?」
「名單小可已經毀去……」
「但檀樾仍可口述。」
「小可不是這種人。如果小可要利用名單圖富貴,根本用不著冒萬千風險,也不用等到今天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老衲離開紅塵之後,無法再信任不知底細的人。」
「大師可否等小可見過秦伯父之後……」
「他父女的事,目下有驚無險,檀樾也不可能見到他們,見到四神之後,你將插翅難飛……」
「大師認為小可如此不濟嗎?」秋華惱火地問。
「不是老衲小看檀樾,四神的藝業老衲清楚,檀樾小小年紀,不可能在他們手中僥倖。」
「四神的藝業與大師相較,如何?」
「老衲可與紫雲娘爭短長,亦可力拼陰風客血雨劍兩人百招以上。」
「小可願向大師請益,請教大師的驚世絕學,看小可是否去得歸雲寺。」
法慈打量他片刻,淡淡一笑:「老衲認為此舉勢難避免,好。此地不宜動手,等於是鼠斗於窟,力大者勝,回轉不易,不易發揮,檀樾可選定於你有利的地勢,如何?」
秋華也淡淡一笑,說:「不必換地方了,惟有在這種地勢中,方能看出真才實學。小可的劍乃是神劍,大師小心了。」
「老衲理會得,請亮劍。」
老和尚的口氣有點托大,秋華心中未免有點生氣,所以不易地交手。同時,他有他的打算,老和尚當然不是等閒人物,秦柏年所找的好友,豈會是無名之輩?竟然承認可與紫雲娘爭短長,可知四神的藝業,至少亦與老和尚相伯仲。假使他勝不了老和尚,那麼,到歸雲寺不啻自投羅網,飛蛾撲火。因此,他要利用老和尚試一試自己的造詣,在這種只能直進直退的地勢中交手,必須憑真本事硬工夫來公平相決,無法取巧,正是考驗自己的好地方,雖則太過危險,但他必須無畏地面對現實,值得一試。
他從容撤劍獻劍,說道:「小可狂妄,大師海涵,請賜教。」
法慈徐徐伸杖,含笑問:「你不怕失足葬身百丈深壑?」
「如果失足,只怪小可學藝不精。小可單人獨劍敢闖歸雲寺決鬥四神,當然有些把握但從未與四神交過手,尚無必勝信心。如果小可能在大師手中略佔優勢,那麼歸雲寺之行當可立於不敗之地,信心益堅。假使敗在大師手中,證明小可這番到歸雲寺應約,不過徒逞匹夫之勇而已,少不了性命難保,因此小可寧可失足死在此地,以免貽笑江湖。」
法慈不住點頭,笑道:「畢竟是青年人,豪氣可嘉,視死如歸,英雄本色,請!」
秋華虛點一劍,說:「小可放肆了。」
法慈讓了他三劍,突發長笑,立還顏色,一杖掃出,好快!但見杖影如電,一閃即至。
右有高崖絕壁,左是百丈深淵,山徑寬僅三尺,挪錯一步,立將含恨九泉,必須直進直退,硬攻硬接,毫無取巧的餘地。
杖到,他如果不退,必須硬接,接卻又未摸清對方的修為程度,相當危險。
他鋼牙一咬,先試試再說,急退一步,揮劍急封,採取後退試探術,在安全的距離內權接一招。他先不用劍鋒,用劍鋒便失去了試探的初衷了。
「錚!」劍尖與杖尾相交,劍發龍吟,封住了,但劍身被震偏五寸以上,震得虎口發熱。
他膽氣一壯,老和尚的內力修為,比他強不了多少。「呔!」他低叱,撤劍出招回敬,劍尖倏吞倏吐,加了三成勁,奮勇搶攻。
法慈杖向下沉,從劍下探入,點他的膝蓋。
他振腕撇劍,「得」一聲錯開杖尾,順勢拂出再次進攻。
老和尚感到有點意外,臉上變了色,先前若無其事的神情瞬即消失,換上了肅穆的神色,退了一步順勢反撩,撥開劍尖揉身欺進,回到原位招變「丹鳳點頭」,閃電似的下擊,改攻上盤,向秋華的額面劈下。
除了軟兵刃之外,任何兵刃的攻勢皆須直線進擊,只須防守住身軀正面的窄小空間,對方便無法攻入傷人,因此使用封架錯撥的機會極多。
杖比劍長了兩尺,馬馬虎虎權算是長兵刃,對付長兵刃必須近身。秋華起劍斜架,「得」一聲杖擊中劍身後向下順勢滑落。
秋華感到杖上傳來的打擊力道像是重有萬鈞,劍身竟然出現了弧形的彎度,震得他虎口發麻,腰脊和雙腿似乎難以負荷。
他大喝一聲,已打好基礎的大成練氣術,激發了他的生命潛能,隨著喝聲神力倏發,脊樑一挺,劍身突然彈直發出風雷似的振鳴,一抬一撥,杖立即滑落身側。
他斜身碎步挺進,順勢送劍。
法慈目光一變,急退兩步,揮杖急封。
一切花招皆無所施其技,兩人硬打硬拚,急進急退,衝錯擋攔托撥,險象橫生,只有這幾招可以用得上而已。
力與力的相搏,雙方半斤八兩,各攻了三十餘招,前後的空間進退在十丈左右,最後仍回到原地。兩人都渾身汗透,攻招的威力漸減。
秋華潛力渾雄,法慈對久鬥的經驗甚豐,意在消耗秋華的真力,卻收效甚微。
秋華心中焦躁,他無法施展自己的凶狠劍術,沒有一展所學的機會,最令人心躁。
焦躁令他忘了現實,忘了對方是秦柏年不畏千山萬水,所要尋找的朋友,忘了對方是個隱避紅塵十餘載的高僧。他像任何平凡的人一般,內心中隱藏著人性和獸性,後天的教養令人性拾頭獸性潛藏,生死關頭獸性壓倒了人性。
他忘了身外的事,意識中認為法慈是峨嵋僧人之一,是阻止他拯救愛侶的人,令他大為不耐。
虎目中泛起了重重殺機,臉上的神色逐漸變得可怖。
法慈心中愈來愈驚,秋華能在劣勢中愈戰愈勇,從扭轉劣勢中逐漸取得了優勢,已令他心中起驚疑,這時看到秋華殺機怒湧的神情,更是心中暗懍。
秋華突然一聲暴叱,點出一劍,進步奮擊。
法慈伸杖急架,退步戒備。
「呔!」秋華再次沉吐,輕劍鋒一劍拂出。
法慈吃了一驚,火速暴退,地方窄小,迴旋不便,無法閃讓爭取偏門,決難避免劍鋒的襲擊。他已試出秋華的內力修為十分渾厚,以氣御劍,劍的威力倍增,山籐杖決禁不起劍鋒一擊,不得已只好後退避招。
這一來,糟了,秋華如影附形緊逼進攻,一著錯全盤皆輸,主動全控制在秋華手中了。
秋華奮勇搶攻,勢如狂風暴雨,一劍連一劍,一步趕進一步,只片刻間,便將法慈逼退了五六丈之遙,仍難挽回頹勢,回手乏力。
「不是你就是我!」秋華一面進攻,一面厲聲叫。
法慈飛退八尺,叫道:「你動了殺機,住手!」
秋華迫近六尺左右,先控制住可以搶攻的優勢位置,沉聲道:「不錯小可動了殺機,大師必須明白,任何人也休想阻止小可救秦家父女。」
法慈吸入一口長氣,說:「檀樾以名單交換,老衲必須加以阻止。」
「秦老伯不畏萬里迢迢,前來峨嵋尋找大師,這份交情決非泛泛。目下他因你而陷身歸雲寺,凶多吉少。而你卻為了與你無關的一份名單,居然阻止小可去救他們,置他們父女的生死於不顧,你於心何忍?你……」
「老衲已經將道理告訴檀樾了。兩害相衡擇其輕,名單關乎無數人的生死,秦家父女……」
「我問你,雲門僧、馬二子等人,他們的死活與你何關?」秋華搶著問。
法慈臉色一變,沉聲道:「看來,名單確是在你手中了。」
「小可並未否認。」
「那麼,老衲必須超度你了。」
「你憑什麼?」秋華冷笑著問。
「老衲再退十丈左右,便是平緩的山坡,那時,你的寶劍不足恃。」
秋華已完全體會出自己的造詣程度,即使不用劍鋒,他相信足以和法慈周旋,至少也可拚個平手。經過剛才的凶狠拚搏,他已發覺自己的進步實足驚人,甚至已到了連他自己都難以置信的程度,更發覺大成練氣術果然奧妙無窮。他僅練了月餘,剛打好基礎,便可以應用自如。固然他往昔練氣有成,下過苦功,但總不能登堂入室臻於爐火純青境界,始終不能出人頭地,只能在江湖一流高手浮沉。目下得大成練氣術之助再加上他多年來出生入死所獲得的經驗與教訓,他終於得覷堂奧,足以躋身於武林巔峰人物之林而無愧色。
他信心大增,冷笑道:「你不必再退,小可讓你平安到達前面的山坡,再放手一拼。」
「你很夠風度。」法慈由衷地說。
「過獎過獎!請。」
法慈輕身大踏步而行,一面說:「檀樾年歲甚輕,有此造詣委實令人大感意外,令師何人,可否見告?」
「江湖鬼蜮,忌諱甚多,恕難見告。小可不才,深怕藝業不精,有辱師門,還是不說的好。」
「檀樾的藝業、膽識、經驗,皆超人一等。舉目武林,有檀樾這種身手的人,已是屈指可數了,可惜不明大義甘心屈服於四神……」
「胡說!小可從不曾屈服於任何人。」秋華不悅地說。
「你用名單……」
「名單小可早就燒掉了。」
「但你已記下了名單上的人名。」
「誰是應文?」秋華突然問。
法慈站住了,轉身狠狠地向秋華盯視。
「不必用這種目光看我。」秋華不耐說,稍頓又道:「吳某要憑胸中所學,與四神作一了斷。四神不是卑鄙下流的人,他們還不至於在峨嵋為難秦伯父父女,因此在下雖對秦老伯父女擔心,卻並不作最壞的設想。你認為小可是無義小人,出賣四海怪客鮮於老前輩嗎?那你就大錯特錯了。小可與鮮於老前輩是忘年之交,小可再不才,也不至於出賣他老人家,還不至於卑鄙得用他老人家的遺物去交換朋友的安全。小可頂天立地,雖不是什麼英雄人物,但行事上不愧於天,下無怍於人。秦老伯父女,知我甚深,他父女也不會願意小可卑鄙地利用名單交換他們的安全。小可行事不問人事天心,只求盡其在我,是否救得了他父女倆,小可並不重視,只重視我自己是否已經盡了力。目下四神地位特殊,藝臻化境。而峨嵋弟子不敢招惹四神,武林五老也只能暗中相助,行事畏首畏尾,小可只好冒險出面,與四神作一了斷。憑胸中所學,仗手中寶劍,小可雖無必勝的把握,相信自全當無困難。哼!四神不討厭,討厭的是你們這些只知為己,不知為人的人,處處不問理由冒失地截擊。大師藝業驚人,是小可自入江湖以來所遇上的最大勁敵。小可敢鬥四神,你卻不敢,只敢向小可問難挑剔過錯,置朋友的生死於不顧,不知有何居心?」
法慈的目光,留心地捕捉著秋華的眼神,接口凜然問:「檀樾的話可是真的?」
「小可字字出自肺腑。」
「你能不能擋住紫雲娘?」
「還難以斷言,小可不曾會過她。」
「老衲相信你可以。」
「但願如此。」
「那麼,老衲與你同行,聯手合擊。」
「大師……」
「老衲伴你到歸雲寺,除去四神永除後患。」
「不行。」秋華斷然地說。
「檀樾……」
「那會連累峨嵋僧人。」
「依檀樾之見……」
「先君子後小人,小可恭請他們離開峨嵋解決。」
「好,依你。但……但恐怕他們不肯。」
「不肯再動手。如果大師不是佛門弟子,小可對聯手之事正好求之不得,但牽涉到峨嵋僧人,所以小可不希望大師出面,請在旁潛伏,暗中助小可一臂之力,小可感激不盡。」
法慈不住點頭,苦笑道:「你這人很難得,值得老衲佩服,一言為定,老衲在旁候機相助。最好能將他們誘離峨嵋,便大事定矣!」
「小可將全力而為。小可先走一步了,歸雲寺見。」
兩人立即分手,各奔前程。眼看要發生的一場惡鬥,在秋華不亢不卑的解說下,消散於無形,化敵為友。
歸雲寺在洪武年間剛加工大修,金碧輝煌氣象萬干,大雄寶殿上有三層重簷,僧捨禪房依山而築。寺四周,有修寺時栽下的木涼傘樹。寺左,是青衣橋。玉女峰娟娟挺秀,雲霧繚繞。
秋華沿小徑向上走,不到半里地,劈面遇上一群人,正在陡坡上發生爭論。
他閃入路旁,掩起身形凝神察看。
原來是八名僧人,和五名青衣大漢發生了衝突。
為首的青衣人聲勢洶洶,手指為首的僧人,幾乎點在僧人的鼻尖上,用威風凜凜的神氣厲聲道:「廢話!你這禿驢膽敢撒謊?咱們的人在下面發出了警訊,通知四海游神到了。你們從下面上來,怎說不見有任何人在道上走?說!你到底看見了沒有?咱們奉上命所差,趕來迎接四海游神,你不說,小心吃不消兜著走。」
為首的僧人神情安詳,毫不慌張平心靜氣地說:「貧僧出家人戒打誑語,不敢隱瞞施主,確是不曾見到其他的人上下,居士明鑒。」
秋華心中一動,忖道:「我何不先將這幾個人弄到手作為人質?」
他立刻扭頭便走,退後三十丈,往草叢中一伏,拔飛刀折樹枝,削成十餘枚禿頭木鏢,靜靜地等候。
不久,五名青衣人魚貫而下,急步向他伏身處奔來,大概他們在和尚那兒問不到消息,放過八僧向下迎。
秋華等他們來至切近,放過第一第二兩人,悄然出手襲擊,雙手共放射出五枚木鏢,挺身暴起。這時候,他已顧不了江湖規矩,出手暗襲。
五名青衣人,做夢也未料到有人伏在路旁暗襲,在身側出手襲擊,根本沒有機會躲避。
內家練氣的人,即使練至化境,在未發現警兆運功護身之前,與常人並無不同,一擊便倒。
前兩人脊心挨了一擊,中間那人右脅中鏢,第四人丹田被襲,第五人右肩井被擊中,五個人幾乎在同一瞬間中鏢,一一栽倒。
秋華暴起路側,迅速將五人擊昏,拖至路外側的茂草中藏好,方從容上行,他手上多了五件青衣。
不到半里地,前面的山坡下,八名先前與青衣人打交道的僧人,正在樹林前歇腳,發現秋華出現,皆訝然向秋華注視,逐漸向路中移,意欲擋住去路。
秋華略一遲疑,仍然向前走。
和尚們在路中一字排開,等秋華接近至三丈內,為首的僧人施禮道:「南無普賢菩薩!
居士請先留步。」
這等於是自道身份打招呼,一聽便知他們是峨嵋的僧人。秋華直迫近至丈內,方止步冷笑道:「和尚們,你們要劫路不成?」
「居士……」
「在下四海游神吳秋華。」
僧人們一驚,臉色一變。秋華不等他們發話,接著說:「你們大概也是奉命阻止在下前往歸雲寺的人。哼!你們的師兄弟們沿途攔截,皆在吳某面前鎩羽而遁。讓路,不然吳某便要得罪你們了。」
「居士……」
「峨嵋三老也失手遁逃,你們能禁得起吳某一擊嗎?吳某不想和你們廢話,只問你們讓不讓路?」
他的口氣強硬,咄咄逼人。八憎看了他殺機怒湧的神情,不由失驚,面面相覷,做聲不得。
秋華重重地哼了一聲,又道:「剛才那五位仁兄,全被吳某放翻了,要是不信,有青衣為證,你們如果認為比三老高明,可以放膽試試。」
說完,毫無顧忌地大踏步向前闖。
八僧悚然向兩側讓,被他殺機怒湧的臉上神情嚇住了。
秋華運功護體,目不旁視地通過八僧讓出的空隙,但暗中卻留意到每個人的臉上表情,從八人的神色變化中,看出右面第三名僧人的目光,透出惱羞成怒而不甘心的神色,便暗中留了心。
通過右面第三名僧人,他再向前踏出一步,突然挫腰退步旋身就是一掌反劈,大喝道:
「你活膩了吧!」
第三名僧人突然一掌橫劈秋華的後腦,秋華挫身退步,一掌自然落空,掠秋華的頂門而過。而秋華那一掌,卻「噗」一掌劈在和尚的右脅上。
「嗯……」和尚悶聲叫,向左衝退丈餘,「哇」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屈膝踣倒。
幾乎在同一瞬間,七僧同聲驚叫,本能地跨出一步,作勢搶救同伴。
也在同一剎那,秋華已拔劍在手,立下了門戶,劍上光華熠熠,隱發龍吟。他虎目中冷電四射,冷然四顧。
氣氛一緊,八個人皆靜止不動,所有的人皆屏息著,緊張的氣氛似乎壓迫得眾人透不過氣來。
惡鬥一觸即發,雙方都在等待對方出手。
秋華緩緩將左手的一堆青衣拋下,劍尖徐徐上升。
身後有腳步挪動聲,他倏然轉身,劍虹一閃。
身後的一名僧人駭然向後急退,臉色一變。
先聲奪人,眾僧人不敢上前拚命。
「在下要出手了。」秋華冷冰冰地說。
「居士要鬥貧僧七個人?」一個和尚沉聲問。
「土雞瓦狗,七個人太少了。」秋華冷冷地說。
七僧實在受不了,互相打手示意,準備放手一拼。
秋華突然收劍,陰森森地說:「你們似乎未帶兵刃,在下亦以赤手空拳奉陪。」
雖說不用劍,但他的掌力已是有目共睹的凌厲兇猛,一掌便將一名僧人擊倒,威力可想而知,七僧豈敢輕視他?強敵當前,但為了峨嵋的聲譽,七僧不得不硬著頭皮放手一拼。
迎面的僧人一聲沉喝,一掌拍出,引秋華上前接招以便同伴乘機出手。
豈知秋華藝高人膽大,明知是虛招,仍然上步出手接招反擊。快!快得令眾僧措手不及,他以閃電似的速度上步前衝,撞入僧人懷中。
「啪!」僧人拍出的一掌,掌中了秋華的左小臂,其聲清脆,如擊金石。
秋華似若未覺,右掌屈肘承勢反削,「噗」一聲順著對方的手臂前削,劈中僧人的右腋下。
「哎……」僧人狂叫,倒退丈餘,腳下失閃,仰面便倒,也是一掌倒地,口中有血沁出,受傷不輕。
同一瞬間,秋華旋身迎敵,雙掌一分。
「啪蓬!」迎上了兩名僧人攻來的拳和掌。
「哎喲!」兩僧同聲驚叫,手頹然下垂,掌骨被震裂,飛步急退。
兩照面間,七個人傷了三個,其他四僧還抓不住近身出招的機會,卻被同伴受傷的情景嚇得腳下發虛,情不自禁悚然向外躍退。
「這次該由在下搶先出手了。」秋華陰森森地說,左掌一引,便待逼上搶攻。
心膽俱寒的四僧悚然聚集,準備承受即將到來的兇猛攻襲。
驀地,道右的密林上,傳來直震耳膜的佛號聲:「南無阿彌陀佛!施主慈悲。」
秋華心中一凜,火速轉身,左手飛快地拔出一枚飛電錄和一柄飛刀。佛號聲細如蚊蚋飛鳴,但卻震得耳膜欲裂,腦門發悶,顯然是超塵拔俗的高手到了。
他有點困惑,來人內力之渾厚,已近以聲殺人的地步,該是峨嵋的掌門方丈到了。但念的卻是阿彌陀佛,而非普賢菩薩,顯然不是峨嵋的僧人,峨嵋的僧人,不稱外人為施主的。
來人在十丈外現身,秋華臉色一變,自語道:「他們果然現身了,我得好好應付。」
第一個現身的人,是個慈眉善目,年登耄耋的老和尚,相貌清瘦,不戴僧帽,不披袈裟。穿了一襲青布僧常袍,腳踏多耳麻鞋,手中點著一根九錫禪杖,舉步從容。
第二位是個怪人,身材偉岸,龜形鶴背,大耳圓目,鬚髯如戟。穿一襲灰袍,骯髒無比。大睛天烈日當空,卻披了一襲蓑衣。那傲視蒼穹的神情,令人過目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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