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華孤零零一個人,星夜奔向峨嵋山。
黑煞女魅失蹤被人擄走,他猜想決不會與四神有關。豈知經過多次生死一發的追蹤和搏鬥,九死一生凶險重重,到頭來出乎意料地,證實黑煞女魅竟然確是落在四神手中,令他心中懍懍。
在恐懼中,卻又覺得心中稍安。黑煞女魅在四神手中,四神不是卑鄙惡毒的人,至少除了生命受到威脅之外,不會有其他可怕的災禍。如果落在那些江湖惡賊手中,一個女孩子,其可怕的程度,簡直不敢想像。
更令他焦急的是,秦伯年一行六人,也落在四神手中,這件事愈來愈複雜了。
自從晉代的天竺僧人寶掌和尚光臨峨嵋之後,峨嵋山方逐漸興旺起來,千餘年來,先後又出了不少高僧,峨嵋山便成了佛教名山,成為天下四大道場之一。據說,寶掌和尚其實是在漢代入山的,直至四百餘年後,仍然在洪椿坪(也稱寶掌峰)參修。
本朝立國後,不但峨嵋山的寺院日漸凋零,天下各地的佛門弟子皆受到皇律管制的影響,而日漸式微。峨嵋山原來就香火冷落,目下更是一蹶不振,能數得出的名勝並不多,原來的都日漸湮沒,更不用說開闢了。稍有名氣的計有慈福普安二院、龍神堂、華巖院、峨嵋新觀、中峰院、普賢閣、牛心院、白水普賢寺、伏虎寺、峨嵋觀等等而已。直至本朝中葉,峨嵋山方逐漸興旺。
那時,和尚們還未將玄門弟子趕出峨嵋山,因此玄門方士在山上仍佔有不少地盤。山下有慈福、普安二院、龍神堂、峨嵋新觀。山上有峨嵋觀。佛道之爭,暗中或許有成見,明裡仍相安無事,還未至公然反目的地步,當然小磨擦在所難免。豈知在三十年後,成見愈深,衝突愈烈,形成公然明爭暗鬥的地步了。因此,後來的光明道人,在上山的要道建了一座會宗堂,三教一家,供奉廣成子,普賢佛,楚狂接輿,道佛儒濟濟一堂。可惜到了清朝初年。
峨嵋的佛門弟子控制了大局,把會宗堂拆了,改建為四大叢林之一的報國寺。從此,玄門弟子在峨嵋絕跡。
那時,佛教儒三教在峨嵋尚稱相安無事,因此武當的祖師爺張三豐,經常在峨嵋盤桓。
目前,聽說他在伏虎寺留連。
為了對付四神,秋華多方盤算,決定了進行的謀略。首先,他化裝易容隱起本來面目,因為他在激鬥地殘時,發現自己所創的劍術仍有缺憾,希望爭取時間,利用限期中的幾天工夫,修改所參的劍術,務求臻於至善之境,也同時臨陣磨槍,用功參練大成練氣術,雄心勃勃,準備和四神拚個你死我活。
限期還有八天,他相信時間相當充裕。
當天,他趕到峨嵋縣,悄然到了慈福院附近,找到了等候著的向國良,由向國良帶著他會見了華山老人一眾群雄,自有一番計議。
群雄之所以甘願冒險相助,固然是本於武林道義,其實也是為了防備秋華落在四神手中,如果被逼出名單,那麼,牽連之廣,將不可收拾。雖然他們並不知名單的秘密,但有關四神在江湖中的所行所事少不了有所風聞。尤其是早些年四神與胡大人要挾張三豐,張三豐假死寶雞金台觀相避,潛脫入蜀見蜀獻王,雙方秘密妥協的種種傳聞,武林中的知名人物多少有點憬悟,深懷戒心。華山老人幾位老一輩的名宿,上次在成都調解秋華與錦城館主之間的糾紛,錦城館主自然將玉牒求援的事說出,方能令老一輩的名宿挺身而出排難解紛,牽涉到峨嵋的掌門大師一心長老,事態顯然嚴重。因此,華山老人不顧一切跟著追向峨嵋,決定察看結果,留意秋華的動靜。
在秋華趕到慈福院會合之前,伏龍尊者已經秘密走了一趟光相寺,與一心大師會晤,峨嵋山立即陷入風聲鶴唳的境地,暗中準備應變,但表面上仍然不動聲色。
秋華到了之後,經過伏龍尊者的協調和安排,制定了應付四神的策略。
群雄化整為零,由峨嵋的弟子替他們覓妥藏身之地,暫時隱起行蹤。
在華巖寺,四神的手下在那兒布下天羅地網,等候魚兒入網,鳥兒進羅。
有華山老人出面,獲得峨嵋弟子的協助合作,四神的爪牙並不多,因此,秋華的消息封鎖得極為嚴密,在附近活動的爪牙,毫不知秋華藏身在何處。
限期的最後一天,秋華穿一襲黑勁裝,背劍掛囊,手上挽了一件皮背心,一看便知他是準備來登山的。峨嵋山地勢高,伏虎寺像是氣候的分界點,也是山上山下的分野處。其實伏虎寺是在山上,但寺後三里有一座解脫坡,往上走山道奇險,因此以伏虎寺為分界點,往上走到光相寺還有六十餘里吧!解脫坡以上一段路,雖夏日盛暑,同樣得穿棉襖御寒,不然會將人凍僵。
他沿虎溪上行,沿途古木參天,水聲淙淙,兩則怪石崢嶸,陰森可怖。
經過龍神頂,便看到伏虎寺了。
前面有一座木橋,橋欄上倚著一個披了風衣,戴著風帽的人影,面向著飛珠濺玉的溪水,整個人裹在風衣內,看不見身材和面貌。
橋對面,石蹬道向上升,上面樹影中紅牆映掩,便是頗有名氣的伏虎寺。
他泰然踏上橋頭,橋上的人突然轉身向內,向他噗嗤一笑。用銀鈴似的嗓音說:「算你今天也該來了,情之一字,委實有不可思議的魔力。」
他吃了一驚,臉色一變,懍然道:「你……」
原來是一個美麗的少女,美艷如花,她掀掉了風帽,指著:發邊的黑釵,笑問:「不認識我黑鳳曾雯了?」
「我……」
「咦!你的神情不友好哩!難道我們不算是朋友?」
「你知道我的事,定是四神的人。」秋華沉聲說。
「你錯了。」她笑著說。
「你……」
「我是專程來助你的。」
「我可不敢領情。」
「在孔公寨你幫我,在峨嵋當然我得助你一臂之力,禮尚往還,你沒有理由拒我於千里之外。」
「你用不著惹火燒身。」
「華山老人不怕惹火燒身,我怕什麼?」
「咦!你知道?」
「嘻嘻!你以為只有你們才知道?你以為你們行事機密?你又錯了,太小覷了四神啦!
除了這些日子你的藏身處尚能保住秘密之外,華山老人一群名宿的動靜,誰也逃不出四神的耳目。」
「你怎麼知道的?」
「我神通廣大。」
「我對你懷疑。」
「不必懷疑,我是誠心助你的。沒有我,你救不了黑煞女魅。」
「你知道她……」
「我略知其中之秘,陪你走一趟華巖寺,見機行事,保證你可以見到黑煞女魅。但是否能救出黑煞女魅,得看你是否有擊敗四神的能力了。如果你自問藝業不行,最好不要前往送死。」
「你的話有語病……」
「不必挑語病,此刻不是挑語病的時候。四神之一,有一位神堅持要殺你,你得小心。」
「誰?是血雨劍麼?」
「我不能說得太露骨。總之,假使你能與四神拚個平手,那麼,你只有一個勁敵。不然,便有四個殺你的強敵,一切全在於你了。」
「好,姑娘是否就此登山?」
黑鳳頷首一笑,說:「事不宜遲,這就走,你認識路麼?」
「認識,這條路即使不認識也錯不了。」
兩人略一謙讓,最後仍由秋華領先而行。登上數十級石磴道,迎面看到樹梢聳起一座重簷高樓,匾額上刻了四個龍飛鳳舞的草字:虎溪禪林。
「好字!」秋華情不自禁地喝采。
「那是張大仙三豐的狂草,當然好。」鳳笑著說。
「是他寫的?」
「正是他寫的。大殿前有幾座石碑,有一塊,還有他的一副讚賞福壽兩字的對聯,寫的是:福伏白鶴踏芝田,壽狀青龍蟠玉柱。另一塊碑上的福壽二字,出於陳摶老祖的大手筆。
福字作鶴形,壽字如舞龍,所以他說鶴踏芝田龍蟠玉柱。陳摶老先生這兩個字,是寫給宋代高僧心安大師的。心安創建了伏虎寺,把這兩個字刻石供奉,視為寺寶。」
「咦!你對峨嵋山知道得很多呢。」
「我來游過好幾次了,所以不算陌生。上一次來,剛好趕上張老前輩在寺中盤桓留字。」
「目下張三豐老神仙在不在寺中?」
「這……聽說在,可是卻不見其人。」
「咱們去找他。」
「恐怕他不會見你。」
「哼!不怕他不見,只怕他不在。走!」
那時的伏虎寺,雖是當時的六大叢林之一,但規模並不大,只有一座三重正殿,和十餘間的禪房而已。明末被火所毀,到清初有兩個高僧貫之、可聞師徒倆,在廢墟上改建虎溪清捨,直至順治十八年,方重建伏虎寺,規模宏大,前後左右十三層折疊式的大建築,容納僧人上千。
黑鳳聽他的口氣似乎甚有自信,訝然問:「你認為他必定見你麼?」
「有此可能。」秋華語氣堅定地答。
「為什麼?」
「到時自知。」
「你似乎……」
「我似乎工於心計,有點神秘是麼?」
「不錯。」
「如果你我易地而處,你便可體會出此中原委了。」
進了寺門外的木造牌坊,敞開著的寺門出來了兩名中年穿青僧常袍的和尚,雙方在半途遇上了。
兩和尚合掌稽首,齊聲道:「南無普賢菩薩!兩位居士玉趾光臨,山門有幸,請隨小僧入殿禮佛隨喜。」
秋華回了禮,冷冷地打量兩僧,久久方說:「在下與佛無緣,但卻是專誠至貴剎找人來的,不知大師是否歡迎?」
「居士見笑了。禪林乃我佛普渡蒼生之所,歡迎任何人光臨。想當年,士性聖僧初建禪林,此地猛虎成群,經聖僧以佛法度化,猛虎不再傷人。心安大師接著行腳蒞此,首健伽藍,佛法無邊,虎患從此絕跡。建寺之初,群虎亦前來受領我佛慈光……」
「哈哈!你再說下去,便會說什麼降龍伏虎,頑石點頭一類典故來挖苦人了。在下與敝伴當前來打擾貴寺,請領在下謁見貴寺方丈淨慧大師。」
兩和尚唸了一聲南無普賢菩薩,說聲「隨小僧來」,轉身在前領路,向寺門走去。
大殿三重,前殿的彌勒佛咧著大嘴笑。二殿的三世佛寶像莊嚴。大雄寶殿是普賢菩薩,並未乘坐在白象上,白象倚在菩薩旁,似乎並未塑了六條腿。
寺中安靜如恆,近來遊山的香客不多。三五個虔誠的信徒,跪在彌勒佛像前的拜座上,頂著香膜拜著,口中喃喃有詞。
五六名披了袈裟全套法衣的和尚,在陪著香客張羅,口中念著佛號,數著念珠敲著木魚。殿中香煙繚繞,莊嚴肅穆的氣氛,令心中有鬼的人喘不過氣來。
兩名知客僧迎出,要領著兩人先到客室淨手。秋華問明了兩位知客的佛名,直率地表示要到大雄殿先奉上三柱清香,再言其他。
黑鳳也笑著說:「我們已是淨過手來的。如果普賢菩薩有靈,也許敝同伴的手,直至下山時仍不會沾染血腥呢!」
兩知客一叫本善,一叫本靜,年紀皆在半百開外。本善方臉大耳,慈眉善目,一團和氣,笑道:「女居士語涉禪機,並未誠心前來禮佛。峨嵋山佛門聖地,與血腥絕緣,依貧僧看來,世人如能參悟我佛慈悲之旨,遵奉佛門六戒,不但人間一片祥和,而且……」
「對不起,小女子對佛門之事一竅不通,對大師的說法,無法領會。」黑鳳搶著說。
秋華呵呵笑,接口道:「峨嵋山佛門聖地,與血腥絕緣,小可認為並非事實,大師似乎有點自欺欺人。小可明白,大師也心中有數,貴山的長老一心方丈亦明若觀火。大師說這種話,來免言不符實,何必呢?小可此來,與貴寺毫無干連,只想請見貴寺的兩位佳賓,當然也希望謁見一心方丈。」
「居士如想一見光相寺的方丈,可前往金頂一行。」
「貴寺的兩位佳賓呢?」
「敝寺並無居士留宿,居士……」
「小可希望一見張大仙與來自少林的明業方丈。」
本善似乎一怔,搖頭道:「張道友前些年駕臨敝寺,與敝方丈證道禪林,留下黑寶飄然而去,朝游北海暮蒼梧,仙蹤無定,好些年沒來了,敝方丈思念甚殷呢。明業方丈十年前入關之後,一直都不曾去過……」
「那麼,貴寺方丈淨慧上人呢?」
「敝方丈到金頂去了,約三日後方可返回。」
秋華冷哼一聲,說:「這麼說來,在下今天是白來了,要見的人一個都不在委實來得不是時候,令人失望。」
「居士請先至客室待茶……」
「不必了,在下有要事待辦。這樣吧,在下留幾句話,請轉告貴寺方丈,不知大師能否代為轉告?」
「居士有話留下,貧僧豈敢不為轉告?」
秋華淡淡一笑,泰然地說:「有勞大師了。請轉告貴方丈,說四海游神即赴華巖會晤四神,志在救友。可是,藝業不如人,而且孤掌難鳴,恐怕不僅救友無望,更且生命可虞凶多吉少。螻蟻尚且惜命,何況四海游神凡夫俗子?因此,他打算與四神妥協,做交易談條件,決定以名單交換朋友的性命,以黃山天都峰十二耆宿盛會的秘辛,作為圖功名求富貴進身之階。既然沒有人出面助他一臂之力,他沒有再替別人守秘賣命的義務。大師可記得這些話麼?」
四個和尚的臉全變了,本善深深吸入一口氣,說:「居士的話,貧僧記下了。凡事不可操之過急,居士請先至客室待茶,再……」
「在下不能久留,不再打擾了,告辭。」秋華搶著說。
「居士……」
「在下只有一天的時限,要處理的事多著呢。」
「居士請稍後,貧僧聽說有幾位……」
「他們不是四神的敵手,目下除了在山的少數幾個人外,其他的人不僅藝業不如四神,而且為了身家性命,也不敢正面與四神衝突,免得招致滅門大禍。一心方丈自然也不敢出面,以免替貴山的師兄弟惹來橫禍飛災,他有苦衷,不願與在下見面,在下不怪他,但張大仙與明業方丈,這幾天仍然隱身不出來,似乎有意置身事外,可怪不得在下一意孤行自行其是了,打擾了,告辭。」
秋華憤憤地說完,抱拳一禮,不顧和尚們的挽留,大踏步轉身便走,走了幾步突又扭頭冷冷道:「此至華巖不過十來里,在下預計慢慢走,三里左右可到解脫坡,在下於解脫坡下歇腳半個時辰。」
說完,偕黑鳳逕自走了。
登上山徑,黑鳳惑然問:「黃山天都峰十二耆宿大會,是怎麼回事?」
「未至最後關頭,恕我無可奉告。」
「你真打算與四神妥協?」
「你認為如何?」
「這……這恐怕不大好,恐怕有人不肯哪!」
「呵呵!不肯的人會到解脫坡來的。」秋華笑著說。
三里餘路程中,共有兩座橋,一是涼風洞附近的小石橋,叫涼風橋。一是解脫坡下的解脫橋,橫跨在瑜珈河上。
到涼風橋只有兩里路,兩人剛跨上石橋,不遠處高高的巖壁上,涼風洞的洞口可隱約的看到一個人影。這座洞高不可攀,經常有奇異的陰風從洞內吹出,猿猴難上,怎會有人?事實那兒確是有人,正監視著山徑上來往的人。
兩人都未注意涼風洞,泰然越過了涼風橋。
洞口的人影一閃不見,但洞口噴出了一股裊裊青煙。
解脫坡在峨嵋的險徑來說,算不了什麼,僅是一座百十丈的陡坡而已。險峻的山徑從這兒開始,算是登山的艱苦跋涉起點,上下同是解脫,上是從此解脫紅塵,下是到此解危脫險就平安道。後來,峨嵋的高僧無暇禪師,在坡頂建了一座解脫庵,讓香客歇腳,以後又改名為雷音寺。
到了解脫橋,似乎氣溫漸降,裌衣不勝寒,山風料峭。向上看,白雲在山峰下飄浮,紅日當頭,卻感到寒氣襲人,像是冬日時光。滿山滿谷全是松柏杉檜,冬季落葉的植物已經很難看到了。
秋華在橋頭止步,用皮背心拂掉橋旁岩石上的落葉,向黑鳳笑道:「曾姑娘,我們歇息半個時辰,請坐。」
姑娘微笑道謝,似乎對他的體貼心有所感,坐下說:「與黑煞女魅同被囚禁的,還有六個人,你和他們熟麼?」
「熟,是在鬼迷店交上的朋友。」他在另一塊石上坐下答。
「聽說他們曾經盯四神的梢?」
「不錯,但他們並非有意盯梢,他們是來峨嵋尋人的。」
「尋人?誰?」
「尋兩個人,但我還不太清楚。也不便告訴你。」
「你似乎不信任我呢。」姑娘幽幽地說。
「呵呵,曾姑娘,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我必須代人守密,這是涉及道義的事,茲事體大。姑娘蘭心蕙質,希能諒我。」
黑鳳搖搖頭,笑道:「你這人說話利害得緊。你說,你所希望見到的人,真會在此和你見面麼?」
「有七分可能,到時自知。」
「你認為誰會來?」
「目下言之尚嫌過早。」秋華輕描淡寫地說,接著轉過話鋒問:「華巖寺的動靜,你是否知道?」
黑鳳對他始終不作正面的回答有點光火,但並未發作,也避重就輕地說:「華巖寺目前已不叫華巖寺了,這座寺在峨嵋算不了什麼。該寺原稱歸雲閣,本朝初年修葺,掘到一座刻有華巖寺經的石碣,因此改名華巖寺。上次蜀獻王駕蒞峨嵋,手敕改為歸雲寺,所以你該稱歸雲而不稱華巖。該寺的方丈心如長老是管轄本山的五名僧官之一,並不是峨嵋出身的僧人,但卻掌有大權,所以四神在那兒落腳。怪事,此至華巖只有四五里,乃是必經要道,四神為何不在此派人監視?未免令人起疑。」
秋華向瑜珈河的上游一指,低聲說:「喏!監視的人不是來了嗎?」
瑜珈河不是河,而是一條小山溪。上游怪石嶙峋的溪岸旁,一個村夫打扮的中年大漢突然出現在五六丈外,一雙眼睛神光炯炯,向兩人咧嘴一笑,舉手相招。
秋華呵呵一笑,舉步便走。
黑鳳伸手虛攔,低叫道:「不像是四神的人,恐防有詐。」
「你知道,我目前不能拒絕人相招,也不想放棄任何可疑的線索,曾姑娘,你在這兒等我。」他冷靜地答。
「不!」黑鳳斷然地說,一面舉步一面接著說:「我在你身後丈餘跟進,替你留意身後。走!」
兩人向前一躍,村夫扭頭便走。
沿溪上行百十丈,折入一座山谷,村夫鑽入一座松林,扭頭叫:「到了,閣下。」聲落,一躍三丈餘。
秋華領先入林,叱道:「到了你還想走?」
村夫不聽叱阻,再向前縱出。
「打!」秋華冷叱,打出一把飛刀。
村夫突向地下一伏,竄入一株松樹下,似已料到秋華用飛刀襲擊,先一步閃避,相當危險地躲過一刀,貼樹站起笑道:「在下知道你的飛刀利害,好險。」
秋華逼近至丈餘,淡淡一笑道:「在下並未存心傷你,不然你躲不掉的。」
「呵呵!在下領情。」
「閣下尊姓?你認識在下,在下卻與尊駕陌生得緊。」
「在下池韶。」
秋華冷笑一聲,冷冷地說:「原來是行空天馬池大俠,峨嵋俗家弟子中的佼佼者,久仰了。尊夫人五花劍在飛仙嶺敗在吳某劍下,尊駕是想……」
「呵呵,賤內的事,與在下無關,而且在下還得謝謝老弟劍下留情的情義哩!」
「尊駕引吳某前來,不知有何見教?」
行空天馬伸手向左右一指,笑道:「這裡有幾位長老,要見見老弟台的風采。」
上面枝葉搖搖,松針飄墜,三個青袍老和尚像三張樹葉,飄然而下,每人脅下挾了一根海棠木做的如意杖,三人恰好落在秋華的身後。
黑鳳斷後有責,毫不猶豫地一聲嬌叱,拔劍急攻最近的一名老和尚。
「女居士不可無禮。」老和尚低叱,轉身一杖急架,「錚」一聲震開了來劍,乘勢探入,杖尖閃電似的指向她的咽喉,相距不足三寸,作勢點出。
黑鳳吃了一驚,看清了老和尚的面容,急退丈餘叫:「峨嵋三老!」
老和尚並不追襲,收杖轉身,三人同向已轉過身來的秋華稽首,同聲道:「南無普賢菩薩,老衲稽首。」
秋華聽姑娘叫出峨嵋三老,不由暗暗心驚,行禮道:「久聞諸位老前輩的大名,如雷貫耳,今日幸遇,晚輩幸甚。」
峨嵋三老,是目下掌門方丈一心大師的師弟。他們的排名,佛名是大愚上人、百拙長老、智鈍大師等。輩名則除掉上面一個字,便成為一愚、一拙,一鈍了。佛名是對香客們的稱謂,輩名是對本門弟子的稱呼。峨嵋僧人並未公然開山立派,但暗中自成系統,輩份區分極嚴,局外人是不易瞭解的。
大愚上人生得身材瘦削,鬚眉尚未全白,精神矍爍,一雙老眼依然明亮無比,堆下一臉笑;說:「解脫坡上不足半里,有四神的眼線在那兒監視,因此老衲不得不著劣徒在橋側等候,引兩位居士前來一敘,幸勿見怪。」
秋華淡淡一笑,泰然地說:「承蒙老前輩寵召,晚輩深感榮幸。只是,晚輩希望與一心方丈請教一些事,以解迷惑。」
「敝方丈目下尚難抽身前來相見。」
「諸位大師不知有何見教?」
「老衲有一不情之請,尚請居上俯充。」
「大師客氣了,晚輩恭聆教益。」
「居士可知四神的圖謀麼?」
「知道,晚輩正是為此而來。」
「居士曾否權衡利害?」
「生死大事,豈能不加權衡。」
「居士既然曾加權衡,是不是已有必勝之念?」
「成功與失敗,晚輩認為彼此各佔一半,雙方機會相等。雖則晚輩人孤勢單,實力相去懸殊,但四神似亦無絕對優勢可言。」
「其理安在?」
「晚輩暫且守秘,大師見諒。」
「居士認為藝業可以和四神一較短長麼?」
「彼此尚未交過手,目下很難預料。」
「這麼說來,居士所說成功失敗的機會各佔一半的說法,只是憑空臆測而已。」
「大師認為如何?」秋華反問。
「居士成功的希望微乎其微。」大愚語氣沉重地說。
「大師之意……」
「居士必敗無疑……」
「大師是不是想助晚輩一臂之力?」
「峨嵋僧眾不能因此自毀山門,愛莫能助。」
秋華已明白了八分,故意歎口氣說:「芸芸眾生中,能找到幾個無私的人,已是不易,想找幾個能捨己為人的人,不啻緣木求魚。峨嵋僧眾上千,貴寺的師門弟子,亦為數上百。
別說貴師門的人不敢與官府為敵,連掌武林北斗之尊的少林寺,也不敢和四神正面衝突,貴師門讓四神在貴處置吳某於死地,沾污佛門清淨地,並不足怪。晚輩瞭解大師的處境,還不至於遷怒貴山的僧侶,請大師轉告一心方丈,務請放心。」
大愚老臉微紅,苦笑道:「居士明人,必能見諒,敝山的師兄弟們,不是不關心居士的安危,亟欲相助居士一臂之力,因此這幾天中,盡力襄助華山宗政居士,供給四神不實的消息,引走各地的眼線,令他們疲於奔命。只苦幹居士自抵達敝山會晤宗政居士之後,便遽而失蹤,無處可尋,無法與居士相商量……」
「不知大師要與晚輩商量些什麼?」秋華搶著問。
「俗話說:識時勢,明利害……」
「大師不必說了。」
「老衲……」
「你意欲要晚輩離開,趨吉避凶,是嗎?」
「施主是明白人……」
「但大師可知晚輩有七個人質在他們手中嗎?」
「居士即使出面,也無濟於事。」
「笑話。」
「人質由敝方丈負責他們的安全,居士……」
「事不關己不勞心,大師的話好輕鬆。哼!如果你們真有把握能負責人質的安全,何至於諸多顧忌畏首尾?算了吧,吳某很難相信你這種不可能的空口保證。」
「無論如何,請相信老衲一次。」
「不行。」秋華斬釘截鐵地說。
「老衲是為了居士好,在峨嵋……」
「在峨嵋引起糾紛,有損貴山的顏面,是麼?怕血腥沾污了佛門勝地,是麼?」
「居士……」
「如果晚輩不肯呢?」
大愚神色一正,說:「老衲只好請居士下山。」
「哼!」
「人質的安全,敝山的師門兄弟願負全責,一切承當。」
「萬一人質有了三長兩短,又待如何?」
「老衲保證全力而為,務使貴友能安全高山。」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你敢保證?聽你的口氣就缺乏誠意,全力而為並不能令人滿意,太過空洞了。哼!晚輩是不會半途而廢的。」
「居士……」
「晚輩告辭。」
「不行。」大愚心中一急,口不擇言,口氣引人誤解。
秋華果然心中光火,冷笑問:「大師要阻止我不成?」
「如有必要……」
「晚輩等著。」
「居士請勿相逼。」百拙長者接口說。
「吳某從不想逼人太甚。」
「老衲請居士下山暫避。」大愚沉聲說。
「你如何請法?」秋華沉聲問。
「我佛慈悲!老衲只好動手了。」
秋華徐徐退向空敞處,冷靜從容地說:「相打無好手,吳某奉陪。峨嵋三老禪功蓋世,藝臻化境,三度入關,修至內力在八尺內可裂石開碑的境界,吳某能領教三老的絕學,三生有幸。」
大愚植杖於地,深深吸入一口氣,舉步跨出。
秋華搖手叫道:「比拳掌,在下有自知之明,內力修為不夠深厚精純,恕不奉陪。在下的劍是神物,如果你認為難獲克制的兵刃,就不必上了。」
大愚注視他半刻,反手取回手杖,說:「海棠木杖不是神刃,但老衲尚可應用。」
秋華徐徐撤劍,立下門戶,沉靜地說:「請賜教,晚輩放肆了。」
大愚唸了一聲佛號,說聲「得罪」,伸杖大踏步闖上,虛晃一杖說:「居士先請,老衲候教。」
秋華虛攻三招,向右一閃。
「呔!」大愚沉喝,如影附形搶進,「鐵牛耕地」先攻下盤,然後乘秋華後退避招的瞬間,搶入招變「騰蛟起鳳」,杖轉攻上盤,杖風虎虎,勁氣直迫丈外。
「噗!」秋華拍開來杖,斜身切入立還顏色,「流雲飛瀑」疾攻肩頸,劍發龍吟,光華在烈日下耀目生花,反射著枝葉縫隙漏下的日光,形成急劇變化閃爍不定的虹影,令人眼花繚亂,大傷眼神。
大愚兩招落空,收招縱退,無形中避開了「流雲飛瀑」,佔了正南方位。
雙方再次循左方繞走,爭取空門,腳下慢騰騰,四雙眼睛睜得滾圓,緊吸住對方的眼神。
片刻,秋華一聲低叱,突然進步搶攻。他不敢大意,內力注入劍鋒,招出絕學「銀漢星沉」,奮勇進擊。
大愚的臉色沉重,發覺秋華的劍氣已遠及五尺外,徹骨奇寒,直迫肌膚,這是內力修為將登化境的現象,不由他不凜然心動。他側飄八尺,一掌斜揮,可怕的伽藍禪掌拍出,力聚掌心,匯成一股摧山裂石的劈空勁道,向攻來的寶劍拍去。
「噗!嗤……」掌風與劍氣接觸,發出了裂帛似的聲浪,十分刺耳,令人聞之毛髮豎立。
秋華側移兩步,臉色一變。
大愚神色肅穆,後退兩步。突又一聲低叱,急進兩步再發一掌,渾雄的掌力有風雷之聲,一擊之力石破天驚,他以畢生功力所聚的修為,全力一擊。顯然他剛才對秋華將他逼退的事,心中懷有忿念,動了無名孽火,偌大的年紀,居然仍未修至空明境界。
秋華已從老和尚眼神中看出危機,心中一懍,意動神動力聚劍鋒,凝霜劍突發龍吟,吐出朵朵白蘭,迎向老和尚攻來的潛勁。
勁氣撕裂聲刺耳銳嘯,罡風激射,地下的松針似被罡風所刮,向左右激射而起。在煙塵滾滾中,秋華身形一頓,隨即向前挺進,劍光如匹練,攻向大愚胸腹要害,他也動了真火。
大愚吃了一驚,這才知道秋華利害,掌勁應劍而散,無法近身傷人,凝霜劍反而乘勢進擊,大出意料之外,大事不妙。百忙中一聲低吼,身形左閃,一杖橫接。
「啪!」劍杖相交,幸而所接處是劍脊而非劍鋒。
老和尚側飄八尺,杖先崩開再向下沉。
秋華一聲低嘯,再次跟上進擊。
人影再次接觸,劍虹如狂龍,杖影如瘋虎,兇猛地纏上了,換了兩次方位,人影急劇閃動,罡風八方激射。
激鬥中,百拙突然揮杖搶出叫:「住手!」
同一瞬間,「啪錚錚」數聲異響倏然傳出,人影疾分,勝負已判。
大愚的右手袖樁,倏然墜地。人飛退丈餘,定下身形仍再退兩步,老臉泛青。他的呼吸似是停止了似的,眼神中泛現疲態,緩緩低頭盯了斷袖一眼,搖搖頭,歎口氣閉上雙目,再幽幽長歎。
秋華面向身前不足一丈的百拙,光華四射的劍尖遙指著對方胸口,虎目中冷電四射,額上見汗,用冷冷的聲音說:「你們如想倚多為勝,或者使用車輪戰,吳某接下了。這次,吳某要以暗器相輔,你們小心了。」
智鈍舉步縱近,叫道:「居士一意孤行……」
秋華以為智鈍果然不顧身份上前夾攻,心中火起,不等智鈍談完,一聲低叱,身形疾閃,身劍合一向智鈍撲去。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他必須搶制機先。人撲去,口中同時急叫:「曾姑娘退!」
原來黑鳳已挺劍截出聲援,聞聲立即止步。
智鈍略一遲疑,立即揮杖急封,同時向側退,閃避秋華含忿進擊的狠招。
秋華手腕一轉,劍鋒疾轉。
「嚓」一聲轉響,智鈍的如意杖斷了兩尺杖尾。
秋華碎步急進,劍虹再吐。
百拙臉色一變,認為師弟的杖已被削斷,勢難招架秋華接踵攻出的兇猛絕招,想招架已來不及,趕忙躍向秋華的左後方跟進,杖攻秋華的肋背,迫秋華回身收招自保,釜底抽薪逼秋華撤招,大喝道:「住手!」
秋華不得不撤招自救,如果仍向智鈍進擊,固然穩可將智鈍傷在劍下,但他也免不了受到百拙沉重的致命一擊。他的護體神功固然不怕打擊,刀槍不入,但老和尚修為一甲子,內力之渾厚實足驚人,內家練氣高手相搏,功深者勝,他自問禁不起老和尚全力一擊,不敢冒斷腰之險,火速收招轉身。順勢揮劍猛截點來的如意杖。
百拙經驗豐富,知道秋華必定收招接鬥,更知道寶劍利害見好即收,劍未截到,他已飛退丈外,叫道:「且慢動手!」
秋華臉色冷然,收招止步冷笑道:「要趕吳某下山,沒那麼容易。」
「居士……」
「至少,貴山的僧侶,將有不少人喪身於吳某劍下。」
「居士請聽老衲……」
「吳某不想再聽。今天你們峨嵋三老居然同時出手,對付我這江湖小輩,吳某記下了。
今後,哼!咱們走著瞧,吳某會替貴山和尚接引西方極樂世界,吳某是不會忘記諸位的。峨嵋山的和尚走得了,廟是走不掉的。」秋華陰森森地說完,身形突然縱起,飛射出林。
「等我!」黑鳳大叫,奮起急追。
秋華含恨而走,他的輕功比往昔高明得多,往昔他已傲視江湖,這時更不凡,別說黑鳳追他不上,天下間能追上他的人屈指可數。但見他的身影冉冉而去,似乎像是化虹而逝。
百拙正待追上解釋,大愚伸手急攔,變色叫:「師弟,他的輕功可怕極了,追不上的,快!到涼風洞稟明掌門師兄,請張道友和明業法兄設法阻止他。他誤解了我們的意思,挾忿而走,盛怒之下,大禍將生,必須設法挽回劫運。要是讓他與四神妥協交換人質,大事休矣!」
三人展開輕功飛掠,智鈍一面叫:「韶師侄,你快發訊告訴本門的弟兄,速出面勸阻,以免他與四神妥協。」
行空天馬苦笑一聲,自語道:「我以輕功傲視江湖,自大自滿,今天方大開眼界,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說完,發出三聲低嘯。
秋華在第一天與華山老人會合時,華山老人告訴他,峨嵋弟子答應合作供給消息,但不能出面與四神為敵。他以為峨嵋弟子誠心相助,想不到德高望重的峨嵋三老,在緊要關頭竟然現身阻止他前往華巖寺救人質,加以三老出手得不是時候,引起了他的誤會,一怒而走,幾乎鬧了個不可收拾。
其實三老並非有意出手,而且也並非真要阻止他前往華巖。這得怪三老人為人乖僻,認為他單人獨劍,居然敢前來峨嵋和四神決鬥,未免太過狂妄,等於是沒將峨嵋門人放在眼下,因此利用奉命敦請秋華至涼風洞商議的機會,存心試試秋華的藝業,一時意氣,幾乎闖了大禍。
智鈍怕秋華一意孤行,將名單交換人質,因此下令命弟子們出面勸阻,更是大錯特錯,等於是火上加油。
秋華憤然前奔,奔出山徑,大踏步直上解脫坡。身後,黑鳳被扔後里餘。
坡頂草木繁茂,向上走鳥道一線。他接近了坡頂,兩側峻陡的山坡草叢中人影乍現,三個青衣人突然現身喝問:「站住!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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