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回山,在城北三十里,在官道之旁。本名天隳山。唐明皇自蜀返駕,途經此地,賜名天回山,經皇帝老爺金口玉牙賜名,天隳便成了天回。隳與回讀音相近,但意義相反,隳字的字義是毀,改為回就毀不了啦!
山下有一座大鎮,叫做天回鎮,約有兩百餘戶人家,其中大大有名的財主,姓周名全忠。在武林,朋友們稱他的綽號,雙頭青蛟的名號相當響亮,從成都到重慶,誰不知早年稱霸大江水域三十餘年的周大爺?
三十里之內,全是平原和丘陵地,只有幾座小山,稍有名氣的有升仙山、學射山、宋興山等等。沿途林蔭蓋道,四周的田野已經大部份收穫完竣,一望無涯。
學射山距城北十八里,與天回山之間,隔了一條灌溉河,俗稱湔江。其實,成都府的灌溉江流甚多,傳說都是先秦時代蜀邵太守李冰父子所開鑿的,水利工程名聞全國,千年萬載永垂不朽。這裡的河道,分而又合,合而又分,曲折縱橫貫通全府,很難明白地分辨河道的正確名稱。
這條河自西而東,橫在北上的官道中,河面雖寬僅二十丈左右,但不能徒涉,僅秋未冬初水淺時節,人馬方可涉水而過。
目前是八月初,水不深不淺,卻不能徒涉,往來的商旅,必須仰仗兩條渡船。
十四匹健馬到了渡頭,已是近午時分,炎陽正烈。人馬在渡頭的竹林停下,騎士們躍下馬背,正待分批渡河。
河對岸,兩匹健馬奔下渡頭,不像是上渡船,逕往河中奔下,嘩啦啦一陣水響,水花四濺,馬匹下了河,兩騎士滑下馬背,一個扳住鞍前的判官頭,另一名卻抓住坐騎的尾巴,人馬同時泅過江面。
錦城館主喜形於色,向同伴們說:「是周兄的兩位拜弟來了,分水鰲李兄全盛,翻江駝龍趙兄全福,他倆像有急事,可能周兄已經返家了。」
水中的騎士皆已年屆知命,看到渡頭的錦城館主,領先的人在水中大叫道:「是聶兄嗎?不必過來了。」
錦城館主繫上坐騎,迎向水濱叫道:「全盛兄,全忠兄返家了嗎?」
「昨晚三更天趕返家中,隨後將帶人趕來,派兄弟先走一步與聶兄會合,怎麼?聶兄要去哪裡?」分水鰲一面泅水,一面問。
說話間,人馬已躍上了河灘。分水鰲身材瘦長,顯得精明強悍。翻江駝龍是個駝子,但五官清秀,一雙大眼神光炯炯。兩人都帶了兵刃,是刀鋒狹長背厚刃薄的分水刀。上得河來,渾身水淋淋地。
雙方都是熟朋友,一面走向竹林,一面寒暄。分水鰲繫好坐騎,臉色肅殺地說:「聶兄,到底是怎麼回事?在下與三弟到灌縣去了,前晚方行返家,得悉聶兄用十萬火急的書信,催請我大哥到府城一行,大哥到廣漢去了,去了近二十天,說好了該在前天返家,卻誤了歸期。在下兄弟急得不得了,大哥未返,大嫂作不了主,只好等候兩天,再說。豈知……」
「全忠兄怎麼啦?」錦城館主提心吊膽地搶著問。
「大哥昨晚三更天返家,四更天鬧賊。來人行蹤飄忽,有如鬼魅,裝神弄鬼,整整鬧了半個更次,沒傷人,卻打毀了不少傢俱,天亮時,大廳的神案上,留下了具名為四海游神的一封書信,警告大哥不許揚手聶兄的閒事。大哥一氣之下,一面在莊中佈置機關埋伏,一面催請朋友助拳。為了怕聶兄焦急先令我和三弟到尊府看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分水鰲匆匆地問。
錦城館主將上月飛仙嶺的事概略說了,接著將這幾天的事一一道來,最後訝然道:「難道說.吳小輩會分身術不成?昨晚三更以後,城中有十二位朋友失蹤,直鬧至天亮。而昨晚四更天,全忠兄的府弟也被他鬧至五更。兄弟的宅中可能也被鬧了個天翻地覆,連錦城武館的匾額都被弄走了。兩處相距三十里,吳小輩豈會……」
「聶兄,別忘了在飛仙嶺,吳小輩背上的修羅奼女!」瘦竹竿老人接口說。
「他必定已找來不少朋友。」胖子說。
「不會吧,吳小輩在江湖中,一向都是獨來獨往,從沒聽說他有朋友,據兄弟所知,修羅奼女也不是他的朋友,只不過他倆同路入蜀,那天恰好走在一起而已。」錦城館主意似不信地說。
分水鰲哼了一聲,咬牙道:「不管他有多少朋友,既然不講理在我大哥府上鬧事,兄弟就和他拼,我不信他一個江湖小輩有三頭六臂。走!到聶兄府上再談。」
「全忠兄幾時可以動身?」錦城館主問。
「說好了準備停當便來,大概半個時辰左右,他可能帶人隨後趕來。」
「咱們何不等上一等,一同到舍下相商?」
「也好。」分水鰲抖著身上的水珠說。
眾人在竹林下席地而坐,剛就坐畢,尚未發話,上游百十步一座雜草叢生的坡上,出現了秋華的身影。
河兩岸草木叢生,竹林如屏,眾人席地而坐,仍可從叢林的空隙中,看清四周的一切。
斷了三個指頭的青城釣翁,把秋華恨入骨髓,對秋華的身影最為敏感,突然臉色一變,一蹦而起怪叫道:「瞧!他來了。」
十六個人像受驚的鹿,一蹦而起。
秋華站在坡頂的短草叢中,穿一身藍綢子勁裝,皮護腰上插滿了飛刀,背著長劍,左臂彎掛著一件青布袍,站在那兒屹立如山。穿勁裝如果身材結實,便會顯得更雄壯,他身高八尺,雄壯如獅,相貌英俊,目光炯炯,面對十六名高手名宿,他竟然點塵不驚地屹立在那兒,臉上掛著令人莫測高深的微笑。見眾人站起後,他遠遠地向眾人招呼:「來來來,在下知道你們的人該快到了,來來來。」
十六個人不等招呼,咬牙切齒地狂風似的向坡上衝出。
秋華等眾人到了坡下,將青袍向地面抖開,鋪在草上,坐下說:「咱們先君子,後小人,在未做小人之前,不妨做做君子坐下談談。」
他這份鎮靜從容的神情,令眾人心中懍懍。
分水鰲疾衝而上,一面急奔一面怒吼道:「好小輩,你就是四海游神吳秋華?」
秋華淡淡一笑,說:「吳某並未改名易姓,誰不知我是四海游神吳秋華?」
分水鰲衝到,揉身直上。
秋華虎目怒張,叱道:「站住!你想亂章法,先小人後君子嗎?」
分水鰲一怔,在丈外站住了。秋華的臉色沉下,不怒而威,竟然把他鎮住了,雙腳不聽指揮地自動停下啦!
十六個人全到了,兩翼分張。
「坐下!」秋華大喝。
錦城館主哼了一聲,怒聲道:「咱們不聽你的,站起來說話。」
秋華冷冷一笑,說:「大慈寺的老和尚跟著我,半路上遇上雲門僧馬二子一群趕來高手名宿,目下大概在窮搜學射山,不久便可趕來,你們便可多一二十個好手,何必急於動手?」
「你認為咱們十六個人……」
「在飛仙嶺你們高手上百,十面埋伏,如何?」
翻江駝龍冷笑一聲,厲聲道:「好小子,你未免太狂了些,趙某卻不信邪。」
「你想逞英雄?」
「趙某要教訓你昨晚搗亂的可惡舉動。」
「你等不及,要現在動手嗎?」
「站起來,動手腳動兵刃,隨你選。」
秋華緩緩站起,冷笑道:「你既然等不及要到鬼門關投到,那也是無法勉強的事。」
「少廢話!」
秋華將青袍踢開,含笑問:「在飛仙嶺,錦城館主要我的命,今天你呢?也想要我的命?」
「你還想活?」翻江駝龍厲聲問。
秋華點點頭,說:「好,你也要我的命,我也就沒有讓你活的理由。上啦!」
「動兵刃呢,抑或是拳腳?」
「那就看你了。」
錦城館主知道秋華了得,挽忿而來必定銳不可擋,搶出叫:「趙兄,不可和他一比一……」
「你也上好了,反正生死關頭,用不著顧忌武林規矩的。」秋華搶著說。
「聶兄請退。」翻江駝龍叫。
錦城館主心中暗暗焦急,向分水鰲低聲說:「李兄,咱們相機出手。」
一面說,一面將佩在腰帶上的凝霜劍挪至趁手處。
分水鰲點頭表示同意,向左徐移。
秋華正想試一試一月來的成就,但不敢大意,招手叫:「客隨主便,上啦!」
翻江駝龍大喝一聲,衝上拍出一記現龍掌,用上了真才實學,他要先給秋華一招下馬威,劈空拳力倏發,一開始便遽下重手,兇猛的內家真力發如山洪,無形的勁道直追三尺外,向秋華的胸前湧去。
秋華不敢大意,斜身出掌斜接引,「順風相送」借力施勁,扭身進步切入。
「砰」一聲悶響,罡風撲面,勁氣斜掠,有隱隱殷雷聲發出。
秋華感到掌心受到感動,但已試出自己的內力修為進步神速,足以應付裕如。如果在一月前如此接招,可能膀子疼痛欲折,馬步虛浮,十分危險。
翻江駝龍心中暗懍,想不到秋華居然如此高明,雖然是斜接帶引,以柔克剛,但功力稍次的人,馬步必定虛浮,至少引出的掌會隨勁帶動,而秋華卻渾如未覺,居然能扭身進步接近,高明的程度可想而知,不由他不心中吃驚,遇上敵手了。
「呔!」他不甘心地叱喝,左拳已兇猛地迎著秋華攻去,拳風虎虎,比掌勁更為兇猛。
這一招秋華還不想硬接,怕翻江駝龍搗鬼,如果前一掌只用五成功,那麼,這一拳必定用上了十成真力,硬接恐怕會上當。切入的身形向右稍移,「帶馬歸槽」以左手接招,先發掌力斜接,相機變招,仍用的是巧勁,但暗發五成真力試招。
掌輓近至五寸以內,感到兇猛的拳風擦掌心而過,掌心稍感震動,總算試出對方的造詣程度了。
手掌招勢未盡,排勁而入,閃電似的搭向對方的手腕。假使搭中,只消向後側方一帶,翻江駝龍如不被擒受制,至少手腕要受到損傷。
翻江駝龍很了得,收招、沉拳、搶進、變招,反掌便劈向秋華的左頸根,收招變招疾逾電閃,由拳變掌順勢揮劈,令人防不勝防。
秋華這次不放過他了,搭勢倏變,抬臂接招。
「噗!」兩人的手掌下緣接實,掌勁四散。
翻江駝龍的手被向上震起,臉色一變,身不由己,馬步虛浮,急退兩步。
秋華一聲長笑,如影附形逼上,不等對方沉掌封架,右掌已經劈出.快!快逾電光石火,「噗噗」兩聲悶響,上一掌中耳門,下一掌中右脅。
分水鰲在翻江駝龍被震退時,已知不妙,恰好來得及拔刀衝出,要搶救同伴。
「嘿……」翻江駝龍悶聲叫,踉蹌後退,退了三步仰面便倒,「砰」一聲立即失去知覺。耳門禁不起打擊,這一掌如不是秋華掌下留情,頭骨可能被震碎。
分水鰲的分水刀,就在這瞬間劈落,刀光一閃,罡風霍霍厲嘯,劈向秋華的右肩。
秋華志在速戰速決,不再試探,猛地後退一步,但見銀虹一閃,劍已出鞘,在身形挫退的同一瞬間揮出,人從刀鋒下退離險境。
「卡」一聲暴響,火星飛濺,劍鋒接觸刀把。
分水鰲的分水刀翻騰著飛走,握刀的右手丟了大姆指和食指,鮮血湧現,雙腳一蹬,飛退丈外,驚得臉色泛灰,痛得呲牙咧嘴。
秋華人如狂風,迎上了後到一步的錦城館主。
錦城館主見秋華聲勢洶洶,攻出的劍招倏止,前衝的撲勢一頓,拉開馬步伸劍準備封架。從神色上看,老傢伙心中發虛了。
秋華並未撲進,伸劍立下進擊的招勢,冷笑道:「姓聶的你我的血債是你我的事,拉別人替死,你於心何忍,你這個不要臉的浪得虛名之輩,你配做什麼俠義門人?」
錦城館主徐徐後退,揮手叫:「朋友們,咱們同心協力斃了這小輩。」
眾人紛紛拔兵刃搶出,欲倚多為勝了。
秋華一聲長笑,突然後退,一閃而下,便退出三丈外。
眾人吶喊一聲,飛步急趕。
秋華轉身向坡頂走,剛踏上披頂,青城五五中的胖子已經風似的追到身後了。
這瞬間,他的劍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歸鞘,身形倏轉,雙手齊揚,吼聲似石洞中響起數聲焦雷:「接飛刀!」
聲出刀出,但見銀芒似電,接二連三聯珠飛射,他的身形忽高忽低,忽左忽右,銀芒像暴雨般灑出隱隱的破空嘯聲刺耳。
「啊……」第一個狂叫的是胖子,左大腿根貫入一把飛刀,立腳不牢,身形一震,砰然倒地,骨碌碌向下滾。
狂叫聲此起彼落,人群大亂,十四個人手忙腳亂地躲避飛刀,但躲得開兩把飛刀的人並不多。
十四個人倒了八名之多,倒了的人都是左大腿根挨了一把飛刀。只消內偏一兩寸,命根子必定完了,不死也得一輩子殘廢。
剩下的六個人,已倒退下五丈外。他們是錦城館主、青城釣翁、矮子、瘦竹竿,另兩人是錦城館主的同伴。六個人臉色死灰,恐怖地向後退。
秋華臉上罩著一重濃霜,掌中亮著六把飛刀,一步步迫進,用令對方毛骨悚然的聲音說:「吳某知道你們人多,因此已打造了一百把飛刀做禮物。我四海游神不準備死抓住武林道義不放,因此今後將不擇手段,明暗俱來,每人奉送飛刀一把。當然我還不至於卑鄙得從背後暗算,但見一個打一個決不輕饒的。誰想要我的命,他必須將命交出來。剛才吳某手下留情,只射大腿根,讓那幾位好朋友爬不起來,以免自尋死路也就夠了,這次飛刀再發,中刀人便會殘廢,第三次發飛刀,那就有人要見閻王了。你們六個人,看誰是第三次發飛刀的人。」
錦城館主心中發冷,叫道:「朋友們,列陣聯手,拼了!」
秋華狂笑,笑完說,「你們六人聯手,可能足以將吳某亂劍分屍。這兒地勢遼闊,很難圍攻,一比一你們有死無生,而且合圍聯手的機會太渺茫,決難如意,在下和你們保持一丈四五的距離。你們想撲上也非易事,首先使得練有九成以上的護身先天真氣,方可免受飛刀的襲擊。可惜你們這些人中,誰也沒練有六成以上的火候,因此只有挨刀的份兒。準備了,第二次只發射六把飛刀。能躲過這次大難的人並非好事,因為第三次便會見閻王了。」
他這一頓話,給予對方精神上的威脅奇重,六個人都驚得額上冒汗,脊樑發冷,恐怖地向後退。
矮子的虯龍棒已毀在飛仙嶺,這次用的是單刀,他橫刀護身,一面退,一面切齒叫道:
「姓吳的,你不可欺人太甚。」
秋華重重地哼了一聲,厲聲道:「你這狗東西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簡直糟踏糧食。在飛仙嶺,你們上百名高手十面埋伏,無緣無故地要將吳某置之死地,從山巔追殺至山腳,吳某渾身是傷,力竭殆危,如果不幸被你們殺死,還不知被殺的原因何在呢!吳某遊蹤四海,確曾到過四川,但並未在四川得罪四川的白道英雄,而你們卻嘯聚飛仙嶺,要將吳某置之死地。你這狗東西瞎了狗眼,是非不分,黑白不明,丟下飛仙嶺的事不談,以今天來說,十六個人倚眾群毆,你們哪一位的輩份不比吳某高?你居然昧著良心黑著心肝,說吳某欺人太甚,公道何在?你,將是最後死的一個人,吳某要叫你死得慘慘的,方消吳某心頭之恨。」
錦城館主一咬牙,沉聲道:「朋友們,我掩護你們退,是非在下一身擔當!」
秋華冷笑道:「我知道你有種,但我還不想要你死,我要你親眼看到慘報,讓你親眼看到聶家的老少一個個肝腦塗地,以懲戒你這無恥老狗!」
錦城館主打一冷戰,切齒問:「你要向聶某的家小報復?」
「大概會的。」
「你不是太過份了嗎?」
「吳某如果死在飛仙嶺,便不算過份了。」
「那是你有該死的理由。」
「即使有該死的理由,你們為何不明說?你說我該死,總不能憑你的話就要我死,更不該不許我分辯,是嗎?今天的大援尚未趕列,你可以拖延時間,把我該死之由說來聽聽,豈不兩便?」
「老夫不能說。」錦城館主斷然地說。
「你以為我真的不殺你麼?」
「聶某頭可斷。血可流,不說就不說。姓聶的頂天立地,決不是無恥之徒。」
「哼!你還說不是無恥之徒?你讓朋友替你擋災,用朋友的性命來成全你。你手上的劍,是從我手中搶走的,你與那些強盜土匪有何分別?哼!在下不再問飛仙嶺的事,反正我會查出那天參予的人,決不讓一個人漏網,你們必須受到比死更慘的懲罰。你給我快滾!好好回家等著大禍臨頭,等候家破人亡的惡報到來。」
驀地,身後的坡頂傳來一聲佛號,有人宏聲叫:「施主請息怒,請聽老衲一言。」
他扭頭一看,臉色一變。
他所站處,因逐步迫近六位高手,而距坡頂已有十餘丈了。坡頂上,兩個和尚中,有一位是雲門僧,其他共有二十餘人之多,其中赫然有追魂判官子徒三人在內。這些人中,有些他認識,有些完全陌生,但看了他們的器宇風標,便知決不是等閒人物。
二十餘人急步向下走,一擁而降。他必須走,不能逞英雄。
他狂笑一聲,轉身雙手一揚。
除了錦城館主,其他五人不約而同地齊向地面仆倒,以躲避他比閻王帖子更可怕的飛刀。
他並未將飛刀發出,兇猛地拔劍撲向錦城館主。
錦城館主一聲怒吼凝霜劍狂野地揮出,仗寶劍之威,招出「飛花點翠」,展開所學奮勇迎擊。
「接飛刀!」秋華冷叱。
秋華機警絕倫,對方人多,他豈肯和老傢伙硬拚?老傢伙有寶劍在手,情急拚命,硬拚討不了好。他的撲勢看似狂野,其實卻是虛著,在雙劍行將接觸的剎那間,他的劍突然避實就虛,從對人的劍尖光華前折向側掠,左手的一把飛刀從光華的空隙中鍥入。
錦城館主心中一懍,趕忙收招振劍拍擊飛刀,左手改劍訣為掌,劈空掌力發如山洪,輔佐劍的不足全力對付鑽劍隙而入的飛刀。
果然上了秋華的當,劍攔不住飛刀,掌勁卻派上了用場,兇猛的劈空掌力,將飛刀震得偏向而飛。
這瞬間,不啻給秋華攻擊的好機會,但見銀虹一閃,秋華從側方一掠而過,遠出兩丈遠。
坡頂衝下的二十名高手,恰好飛奔而至。
秋華發出一陣震天長笑,但見人影冉冉而去,長笑聲餘音裊裊,逐漸走遠,消失在前面的竹林樹影之中。
老和尚的叫喚聲,也在笑聲中振蕩:「吳施主請留步,請……」
追魂判官父子師徒三人,緊躡著秋華的去向,奮全力狂追,追入遠處的竹林樹影中。
錦城館主左肩近肘處被劍尖劃過,皮開肉綻,深近臂骨,橫裂了一條三寸長的口子,痛得臉色泛灰。
追魂判官越野狂追秋華的背影,前一里路程,他三人簡直望塵莫及,從三丈距離拉遠至三十丈左右,儘管他三人的輕功十分了得,但與秋華相較,差得太遠了。
再追了半里地,秋華腳下漸來漸慢,雙方從三十餘丈又拉近至十丈左右了。
已看不清官道,雙方在田野間追逐,看看接近了前面一座小土山,山附近全是茂林修竹,可看到北面的山腳下,有一座小小的村落。
追魂判官在開始追逐時,感到暗暗心驚,秋華的去勢如電,宛若星跳丸擲,令他愈追愈膽寒。但等到秋華慢下來了,他心中大喜,向在後緊跟的兩人喜悅地說:「這傢伙已是強弩之末,到底年歲太輕,修為不夠,經驗欠缺,在田野中逃命,不知蓄勁而妄耗真力,逃不出咱們掌心了!」
羅超已追得汗流浹背,接近虛脫境地,氣喘吁吁地,臉色帶蒼,吃力地說:「前面的山林容易脫身,爹可全力追趕,不必兼顧我和駿弟。如果被他逃入林中,便不易追及了。」
追魂判官深以為然,腳下一緊,說:「好,為父全力施展,你兩人隨後來。」
他把所餘的真力全用上了,不顧後果地全力施展,奮勇狂追,果然又被他拉近了三丈餘,快接近山下的林緣,雙方已拉近至五丈左右了。
後面,羅超和師弟柴駿已真力虛脫,像是老牛拉破車,已遠遠地落後半里地,比常人快不了多少!
秋華似乎也到了不支境地,一腳高一腳低,吃力地奔跑,腳下十分沉重,也快跑不動啦!
右面兩里地的一條東行小徑中,黑煞女魅也向小山奔來,與羅超師兄弟並行,但相距在兩里外,小徑兩側茂林修竹連綿不絕,她可以看到兩里外田野中奔跑的人,田野中的人卻無法看到他。
她不再是戴鬼面具的怪女人,而是在府城活動的面色僵黃小伙子。小徑中有往來的村民,看到這位小伙子快得像奔馬,全部驚奇地駐足而觀。
追魂判官的真力,也耗損得差不多了,追至小山上,始終未能追及。
秋華腳下踉蹌,奔入樹林,左閃右避轉折奔逃,不辨東南西北,四面八方亂跑亂竄。
追魂判官己無力發聲喝罵。只能盯在秋華身後三丈左右狂追,他只看到秋華的身影,和秋華虛浮的腳步,無法看到秋華的臉色。
他的臉上已被大汗所佈滿,臉色已呈蒼白,竟然愚蠢得窮追不捨,在易受暗器襲擊的樹林狂追。
後面,羅超和柴駿早就不知追到何處去了。
在樹林中追人,逃的人如果折向閃避或覓路,必定吃虧不少,追的人可抄近攔截,穩佔便宜。該死的追魂判官竟不想想,既然穩佔便宜,為何仍然無法追上的原因,癡迷心竅居然鍥而不捨地狂追。
已經到了小山的南端,兩人入山先向北,再折東,然後幾經轉折,到了南山麓。
小山是一座高度甚小,而佔地卻廣起伏不走的土山,山北前臨河流,河對岸是新都縣的地境。距北上的官道,已有八九里地。
前面是山坡,緩緩下降的山坡下是短草坪,一端荊棘叢中,野生的荊棘高與腰齊,卻生有無數近寸長的利刺,密密麻麻地,如果跌入棘叢中,有苦頭吃了。
秋華奔近荊棘叢,倏然轉身,咧嘴一笑,說:「你來了嗎?」
追魂判官倏然止步,大太陽當頭,曬得他汗流如雨,腋、腹、背汗濕衣衫,呼吸緊迫,臉色有點蒼白。當秋華發話的同時,他也同時發話,道:「你可跑不掉了……」
他的話未說完,秋華的四個字音已落。這瞬間,他看清了秋華的臉色,聽到了秋華平靜而陰冷的聲音,感到心向下沉,脊樑發冷,下一句話被驚回腹中,說不下去了。
秋華臉色紅潤,但平靜安詳,汗水不多,呼吸僅比平時略緊,根本不像是經過長途逃命,山窮水盡的人。兩相比較,已可看出雙方的練氣修為上的差異了。
「你好好調息,我等你。」秋華微笑著說。
追魂判官心向下沉,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秋華跟上一步,笑道:「閣下,你如果也想嘗嘗逃命的滋味,在一里之內,我可以讓你十丈之遠。」
追魂判官不是貪生怕死的人,把心一橫,手徐徐按上了筆柄。
秋華手輕搖,笑道:「你歇會兒,調息後可以恢復精力,咱們再玩玩並未為晚,這時拼老命,發揮不了你追魂一筆的威力,豈不是死難瞑目嗎?」
追魂判官想想也對,坐下坦然地說:「你很有風度,恭敬不如從命,在下領情。」說完,閉上雙目專心一志調息。
北面,隱隱傳來羅超師兄弟呼喚尋找的嘯聲。
秋華淡淡一笑,抱肘而立,說:「他們在找你,何不將他們召來見識見識?」
追魂判官沉得住氣,全心調息漸入緊要關頭。
秋華發出一聲長嘯,召引羅超師兄弟循聲尋來。
久久,追魂判官吁出一口長氣,緩緩整衣站起。
秋華揚了揚左手的四枚飛電錄,說:「在下用你的暗器對付你,你可千萬不要死在飛電錄上。」
追魂判官也取出他的五枚金色飛電錄,冷然地說:「羅某也希望你別死在飛電錄上,多謝關照。」
秋華徐徐拔劍,沉靜地說:「彼此彼此。是時候了,閣下。」
「且慢!」追魂判官叫,又道:「在生死一決之前,羅某希望知道倒底是誰在我五雷谷生事。」
「恕難見告。」
「你真要不顧一切一力承當?」
「這就是朋友間的道義。」
「你犯不著代人受過,更不用替人擋災。」
「今日之會,還不知鹿死誰手呢,受過擋災無從預測。」
追魂判官鋼牙一挫,沉聲道:「那麼,老夫只好成全你了。」
「哈哈哈哈……」秋華狂笑。
「你笑什麼?」追魂判官不悅地問。
「你,笑你大言不慚。」
「哼!你……」
「不必哼哼哈哈。閣下,你真不願放手?」
「說出盜錄人,老夫放過你。」
「吳某的答覆很簡單:不行。」
「老夫的要求也簡單:你必須說。」
「你要以生命、名位、聲譽,作孤注一擲?」
「不追出盜錄人,決不罷休。」
「你既然想血濺荒山,你成功了。」秋華冷冷地說,徐徐撤劍出鞘。
追魂判官也撤出判官筆,立下了門戶。
雙方距丈餘,劍尖筆鋒相距尺餘遙遙相對,兩雙虎目凝注在對方的臉部,緊吸住對方的眼神,神色肅穆,雙方的臉色似乎已經凝結,罩上一重濃霜。
人影倏動,兵刃的光芒突然急劇地閃爍。
「錚錚錚錚……」筆劍相觸聲暴起,兇猛地糾纏,罡風似殷雷,火星飛濺,響聲振耳。
生死關頭,各展絕學,劍如狂龍,筆似瘋虎,人影進退如電,閃掠如風,躲閃騰挪快速絕倫,出招化招捷逾電光石火。
風生八步,勁氣直迪丈外,進退間生死一發,分毫之地皆佈滿重重殺機。
「錚錚錚……」兵刃交擊聲震耳欲聾,愈纏愈緊。
判官筆以近身相搏為主,想避免兵刃撞擊事實不可能。雙方功力相去不遠,藝業也相差無幾,而且是生死相拼,不能用游鬥術,因此除了拼招木巧妙外,必須憑力勝,憑力便須將對方的兵刃震出偏門,方可爭取空門,所以看來凶險萬分,生死一發。
激鬥片刻,突然一聲暴叱,「錚」一聲暴響,人影乍分。
秋華側飄八尺,用千斤墜穩下身形。
追魂判官側衝丈餘,腳下一亂,站好後鬚髮皆張,臉色泛青,呼吸像是停住了。
秋華劍尖徐降,徐徐迫近,冷冷地說:「好一招『一筆勾消』,果然名不虛傳,領教了。」
「呔!」追魂判官厲吼,瘋虎似的疾衝而上,「魅星點元」急取上盤。
秋華挫身側移,避招反擊,劍虹一閃,「花中吐蕊」進攻對方的左脅。
追魂判官撤左步旋身,「錚」一聲架開來劍,順勢搶入,反手便掃,擊向秋華的右脅。
按方位,他已取得了空門,可惜機會把握不住,無法用上絕招,只能抓住瞬間的空隙,順勢掃擊。
秋華後退半步,「錚」一聲架偏了判官筆,劍虹一閃,劍尖已吐出,到了追魂判官的腹前。
「錚錚錚錚……」又纏上了。
激鬥片刻,秋華的喝聲如沉雷:「殺!」
人影乍分,追魂判官倒飛出丈外,右脅下有血沁出。
在落地的剎那間,他向地面一僕,左手在仆下的瞬間,金芒破空飛出,射向剛定下身勢的秋華。
秋華向側倒,左手的銀芒也破空而飛。
追魂判官身軀著地,向左急滾。
金芒貼秋華的耳旁飛過,遠出五丈外方行墜地,追魂判官的手勁委實嚇人。
「嚓!」銀芒射入短草中,擦追魂判官的胸衣而過。假使追魂判官滾動稍慢一剎那,必將被飛電錄從頸骨貫入胸腔,危險險極。
兩人皆一躍而起,也同時發射第二枚飛電錄,並且同時閃動方位。
雙方相距約有丈七八尺,金銀兩絲淡淡光芒,只能看到些少芒影,誰慢誰倒霉。
「唰!」金芒擦秋華的右腿上方近胯骨處掠過,衣破皮傷。
銀芒則從追魂判官的左腋下穿過,後腋臂肌穿了兩個洞。這地方的肌肉中,有一條大筋肉,被射穿就糟了,左臂便失去一半勁道,運轉不靈啦!
「哎……」仆下的追魂判官驚叫,無法滾動,只好再扔出一枚飛電錄自救,希望能阻止秋華接著衝近,發射第三枚飛電錄。
糟了,第三枚飛電錄剛出手,射來的銀芒已一閃即至,「嚓」一聲穿過他左手的虎口,這雙手不能再發射飛電錄了。飛電錄穿過虎口的剎那間,他並沒有異樣的感覺,只覺得虎口一涼而已,他的目光已全神貫注地射向秋華的飛電錄。
秋華已急衝而至,伸手接住了他發出的第三枚飛電錄,臉色肅殺,挺劍撲到!
他吃了一驚,屈膝挺起上身,伸手急拔第四枚飛電錄。驀地,他發覺手指不聽指揮,百忙中低頭一看,看到了血淋淋的手。這瞬間,他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不由心膽俱裂,大吼一聲,右手的判官筆火速舉起,秋華的人影已經衝到了。
秋華揮劍沉落,「錚」一聲震偏他的判官筆,飛起一腳。「噗」一聲恰好踢中他的下顎,快得像電光一閃。
他只跪起一條左腿,打擊太快,他無法閃避,左半身已痛得發麻,想閃避也力不從心。
「嗯……」他悶聲叫,上體後仰。
秋華左腳再出,「噗」一聲踢中他的右手下腕,沉重無比力重千斤的打擊力道,令他的右手麻木不仁,判官筆把握不住,翻滾著脫手飛走了。
「哎……」他驚叫,扭身倒地側滾。
秋華收了劍和飛電錄,跟蹤迫近叫:「站起來,我等你站起來!」
他猛地躍起,用手護住頭胸準備封架。
「噗噗!」秋華拳發如迅雷,兩拳搗在他的小腹上,將他打得昏天黑地,踉蹌後退再次倒地。
秋華跟在一旁,大喝道:「站起來,挺起脊樑。」
他咬緊牙關,用麻木的手轉身支地,雙腿兇猛地掃出,急攻秋華的下盤。
秋華疾退半步,讓腿一掃而過。對方在地上用腿,他自然不再做君子,衝入就是一腳,「噗」一聲踢在對方的左胯上,把追魂判官踢得滾一匝。
追魂判官挨得起一腳,虎跳而起,向撲到的秋華疾攻兩拳,前一拳落空,第二拳擊中秋華的左肩。
秋華退了一步,疾衝而上,「啪噗噗」連攻兩拳一掌,全在追魂判官的胸腹著肉。
最後一拳力道甚重,追魂判官「哎」一聲厲叫,向後倒飛。「蓬」一聲跌了個手腳朝天。
秋華迅捷地跟到,抓住追魂判官的一條腿,大喝一聲,扭身奮力飛擲。
追魂判官發出一聲怪叫,旋轉著飛拋三丈外,「蓬」一聲大震,跌入荊棘叢中,掙扎難起。
秋華拭掉臉上的汗水,站在荊棘外,向挺起上身衣衫凌落的追魂判官戟指怒吼道:「姓羅的,你豎起驢耳聽了。吳某並未到過你的五雷谷,也不會告訴你飛電錄的來源。為了區區幾枚飛電錄,你居然心狠手辣要置吳某於死地,可知你這人的本性如何了。為了你的虛名浮譽,你可以隨隨便便殺人,意氣用事,剛愎自用,武林中有了你這種人,難怪天下大亂。來來來,今天我可饒你不得,要你嘗嘗被人懲戒的滋味。今天你如果不能將吳某置之放死,那麼,你便得死在這兒,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武林中少了你追魂判官,也許會減少許多是非。」
追魂判官臉色鐵青,拔出剩下的三枚飛電錄,兩枚色金一枚色銀,踏荊棘而過,咬牙切齒地說:「是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秋華也拔出最後一枚飛電錄,加上接來的一枚,共有兩枚,冷笑道:「第一枚,在下要射你的丹田要害;第二枚,吳某要貫穿你的心坎。」
「呔!」追魂判官狂吼,金芒一閃,一枚飛電錄出手。他的真力已竭,射出的力道小的可憐。
「一起送來好了。」秋華說。
金芒射到,他伸手一抄,便將飛電錄接住了。
追魂判官已無力用連珠手法發射,正想打出第二枚飛電錄,遠處林緣已奔出羅超和柴駿的身影。
「爹!」羅超叫。
「來得好,一併送你們到鬼門關。」秋華向後退,陰森森地說。
追魂判官吃力地走出荊棘叢,衣褲被尖刺刮破了一二十處,狼狽萬分,左脅左掌鮮血仍在流,厲叫道:「即使羅某死在閣下手中,你也難逃公道,羅某還有兩子一女一婿,羅某的朋友也將會替我報仇的。」
秋華仰天狂笑,笑完說:「閣下,你想得倒好。哈哈!你五雷谷的人物,惟你追魂判官獨厚,藝業自然獨佔鰲頭,你死了,他們藝業不如你,豈奈我何?你想希望朋友替你報仇,可知你這人卑鄙極了,死了還想連累朋友,你可曾想到在你一生中,你替朋友盡了多少力?
剛愎自負目無餘子,驕傲任性一意孤行,連華山老人伏龍尊者一群人,也被你激走,你還希望誰來替你送命擋災?這一生中你替誰賣過命呢?朋友得了你追魂判官多少好處?說呀!」
追魂判官抽入一口涼氣,怔在那兒。
羅超奔到,渾身汗透,氣喘如牛,腳下不穩,相距三丈外便撤下了判官筆,不顧一切急衝而上,因為他已看出乃父已身陷絕境,不上不行了。
秋華突然一聲怪笑,揮劍急迎,叱道:「慢來!小心狗命。」
「錚錚!」兩人接觸,兵刃交擊聲震耳,合而又分。
羅超飛退八尺,腳下大亂。柴駿恰好截出,判官筆連攻兩招,阻止秋華追襲羅超。
林緣前,大批人影出現,飛奔而來。
秋華一聲大喝,劍出絕招「龍游滄海」,人和劍在筆影中切入,「錚」一聲將筆震出偏門,乘勢吐出劍尖,一沾即走。
「哎……」柴駿驚叫,飛退八尺,右上臂鮮血涔涔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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