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哲冷哼一聲,陰森森地說:「索克圖牧地一場血戰,蘇魯克族上千番騎,在下同樣來去自如,區區兩個人又算得了什麼?」
兩黑影大吃一驚,站住了,左面那人問:「你……你是誰?」
「在下姓柴名哲。」
「你……,此來有何圖謀?」
「先說說你們自己的聽聽。」
「咱們要西上,打上京法王的主意。」
「但你們卻說是畢拉寺的護法。」
「咱們在此等候消息,畢拉寺可以供給咱們有關法王的動靜。目下西上的同道甚多,或許有覬覦畢拉寺的人,畢拉寺油水並不多,鬧開了反而打草驚蛇,因此咱們晝夜派人在四周守候,阻止到畢拉寺立事的人。」
「就憑你們幾塊料,也敢說阻止的話?老兄,你知道這次經過這裡的人,是些什麼人物麼?」
「咱們共來了三十二人,閣下知道為首的人是誰?咱們四個人雖然算不了什麼,其他的人可不怕你柴哲。」
「柴某並不要人怕我,然而在下的事卻不許任何人干預。假使有人阻攔,柴某卻不在乎。」
「閣下不必大言,你該聽說過屠龍僧般苦大師。」
柴哲吃了一驚,心說:「原來是一僧一道三逸隱中的一僧,這賦和尚貪鄙殘忍,朋友眾多,鑌鐵方便鏟重有八十二斤,氣功金鐘罩已練至化境,號稱天下無敵,惹他不得。」
但目前他不能認栽,冷笑道:「屠龍僧嚇不倒我姓柴的,柴某人也不是省油燈。首先咱們得說明,為敵為友悉從尊便。咱們不西上劫法王,也無意打華拉寺的主意。」
「那……那你們……」
「你們的消息該比柴某靈通,何用套口風?」
「咱們四人在此把守了兩天,只聽說閣下與一群人擊殺了蘇魯克族四百餘人,其他並無所知。咱們要明天方能撤返般若大師的落腳處聽候差遣哩。」
「你既然不知,在下告訴你。咱們要找幾個仇家,他們今早到了畢拉寺,獲得呼倫上人的庇護。這三個喇嘛消息靈通,咱們剛落店他們就來了,居然警告咱們,限令咱們明日離開畢拉寺地境,因此咱們要擒住他們傳話,你聽錯了,回去可轉告屠龍僧,除非他能將我們要找的人趕出畢拉寺,不然咱們不會放手的。屠龍僧沒有三頭六臂,更不是佛法無邊的活菩薩,他保得住呼倫上人;可保不住數十間佛殿僧房。只要他將咱們要找的人遣開,咱們保證不侵犯華拉寺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兩全其美。如若不然,咱們只有各行其是了。」
柴哲泰然地說完,伸手向被射傷的人討回鐵翎箭,扶起全身發麻,但並未昏厥,僅被星形縹擊中穴道的古靈,解了被制的神堂穴,從容走了。
兩黑影也救醒了七星手,四人在一旁低聲商量片刻,最後認為剛才的話,已被受傷的喇嘛所聽到,為免後患,必須滅口。
三個喇嘛兩昏一傷,不知大禍之將至,被四人帶至偏僻處,宰掉埋入深雪中。七星手當下叫兩人在道旁把守,他帶了受箭傷的人,匆匆離開報信去了。
古靈在回程時一直緘口不言,直至接近客店,方始長歎一聲,感慨地說:「柴哥兒,我又欠你一份情。那七星手封平,打得一手出神入化的星形鏢,鏢的五角有一隻是鈍的,因此可用以制穴,也可切割、更可鍥入,十分可怕。他的藝業,與我相去不遠。但你卻在一招之間便制住了他,今晚我總算看清你了。咱們六個人中,你該是藝業最高明的人。」
「古老別抬舉小使了,小侄只不過用機智激怒他,行險幸勝而已。」
「呵呵!老朽再昏庸,也不至於到這種地步。令師徐公是怎樣調教你的我不清楚,但據我所知,徐公先後調教了三批門人,沒有一個夠得上出人頭地四個字……」
「這次五師兄妹中,三位師兄都比小侄強。」
「真的?」
「真的。」
古靈飽含深意地乾笑了笑,說:「哥兒,好自為之,雖然我不知道你的底細,但我可知道你的為人和藝業。人不可自卑,自卑是不會有好處的。今晚的事你知我知,等會兒我和少莊主談談,告訴他一僧已經插手,咱們今後的打算必須慎重其事。」
「小侄料想屠龍僧必定不肯甘休,明天咱們要小心了。」柴哲提出警告。
「因此,咱們目前必須暫時忍耐。」
「明天將是很難過的一天,靈老千萬慎重。如果小侄所料不差,也許尚有轉機。」
「哥兒的意思是……」
「屠龍借必定和呼倫上人攀上了交情,甚至可能已在畢拉寺掛單。他為了繼續套取消息,技鼠忌器,可能不會與咱們在店中衝突,最多不過派幾個高手前來示威,自己不敢出面,也許會說動呼倫上人,趕謝、金那群人走路呢I因此咱們必須把握機會,不能太過示怯。」
古靈沉思片刻,喜悅地說道:「對,不能太過示怯,明天仍由你出面,可收事半功倍……』」
「但……但少莊主……」
「少莊主那兒,老朽自有主意,你放心就是!」
回到客店,端木長風正等得心焦,酒肉已準備停當,只等候他們回來。
兩人就坐,人多不好多說。端木長風還沒發話詢問,鄰席的江淮暴客已呵呵怪笑,轉首問:「古兄,弄到手了沒有?」
古靈吞了一口肉,若無其事地說:「到手了,只是碰上了鬼。」
「什麼鬼?」江淮暴客追問。
「屠龍僧。」
「般若和尚?」江淮暴客驚問。
「不錯,正是他。」
「我的天!他來了?」端木長風駭然叫。
「不但他來了,共來了三十二人。目前他可能在畢拉寺掛單,咱們八成又有麻煩了。」
江淮暴客與同伴低聲商量片刻,站起來說:「九現雲龍與無為居士住在北面的客店,我去知會他們一聲,商量商量。」
古靈接口道:「屠龍僧與諸位同道,明天可能派人前來,諸位必須及早準備才是。」
消息傳得真快,次日一早,在索克圖共患難的六批人,已經全部到齊,都帶了行李馬匹,在這家店中投宿,彼此間少不了客套一番,不約而同地會合商討應付屠龍僧的事。」
閔老人一行六人,在會中不作任何表示。雲夢雙奇與黑蝴蝶一群人,堅決表示不與屠龍僧衝突,但希望從屠龍憎口中,獲得有關法王的消息。
無為居士與江淮暴客,則不願示弱,抱定在此休息三五天的態度,去留決不受人拘束威脅,誰要橫加於涉,誓將周旋到底,決不退縮。
五嶽狂客的人,表示與屠龍僧無患無怨,如果見面,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但屠龍僧如果托大加以驅逐,那是不可原諒,難以容忍的侮辱,可不能接受。
當然,在未會見屠龍僧之前,誰也不知昨晚的事,更不知古靈與謝、金那群人的恩怨,也不知謝、金那群人托庇畢拉寺的內情。
由於目前並不是生死關頭,而且彼此各有打算,因此,並沒有人挺身而出主事。即使有人出頭主事,也沒有人會聽從指揮,會談未獲結論,草草收場。
但所有的人,皆沒有作離開的打算,經過連日的長途跋涉,飽歷風雪之苦,精神不振,疲憊不堪,必須在此地將息三五天,籌措糧草方能動身西行。
五嶽狂客的人,卻不再作西行的打算,希望在此多耽擱一些時日,以便將黑蝴蝶和古靈一群要犯弄到手,所以表示不再接受屠龍僧的威脅,更希望雙方衝突起來,方可從中獲取漁利。
表面上,所有的人,不願受屠龍僧威脅的意見是一致的,但暗中仍然各懷鬼胎,沒有忠誠合作的可能。
巳牌正,從西面三里外的另一座番寨中,來了十二騎,騎士卻不是番裝,皮風帽,皮襖褲,腰懸刀劍,及膝皮靴。第一次看到中原裝束,感到十分岔眼。
騎士們在店門口下馬,留兩個人在外照顧坐騎,十名騎士大踏步推簾而人,左右一分,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番人店伙早已溜了,屋中黑壓壓地散處著以無為居士為首的七十二個人,或坐或立,或躺或臥,神情相當懶散,似乎毫不重視這十位不速之客。
江淮暴客一條腿架在泥牆上,半躺在壁角中,冷然注視著人店的不速之客,木無表情。
雲夢雙奇背靠背假寐,倚坐在門右首的壁角。
柴哲站在粗製的帳台前,抱肘倚台而立。他左首站著杜珍娘、古靈、和端木長風,手按檯面倚台而立。
飛花奼女席地而坐,距柴哲遠不及丈。
無為居士與五嶽狂客坐在檯面上,一雙腿垂在下面不住搖晃。
十名騎士滿以為進得店來,必將引起極大的騷動,豈知卻大謬不然,沒有人理睬他們,不由大感意外。
中間為首的三個人,不約而同地將皮風帽的掩口向上翻,露出了本來面目。
中間那位為首的人,五短身材,顯得極為平凡,年已花甲左右,臉部沒有驚人的特徵,是一張極為平庸,不易令人一見難忘的人物。
左面那人中等身材,有一張引人注意的三角臉,鷹目炯炯,留了八字鬍,臉部皺紋密佈。
右面那人深目、高額、鷹鼻、雙耳招風,年約半百,身材高瘦。
露出了本來面目,但仍然未能引起騷動,僅有些人眼神露出驚容而已,似是早已知道他三人必定出現,毫不足奇。
右面高瘦身材的人,似乎大為不悅,怒叫道:「你們都給我拉下裹頭面的氈巾,露出本來面目,讓在下看看你們是些什麼英雄人物,免得有所怠慢。」
沒有人理睬他,所有的人皆不言不動。
「你們都是聾子麼?」他憤然地叫。
場面依然尷尬,沒有人理睬,十分沒趣。
他勃然大怒,指著柴哲身側的杜珍娘厲聲問:「你,是誰?」
杜珍娘冷然一笑說道:「你人屠江漢江爺找我一個女流之輩發威,豈不是太過看輕自己了麼?」
她的口音嬌嫩,當然不是冒牌女人。人屠江漢一怔,不悅地說:「江某號稱人屠,同樣會殺女人。」
「我怕你,江爺,這總可以吧?」杜珍娘從容地說。
人屠江漢踏前一步,正待發作。
中間五短身材的人伸手相攔,笑道:「江老弟,不必和她一般見識,請魚兄另找一個人問問,大家先不必動氣。」
左首三角臉的魚兄向門右倚壁假寐的雲夢觀奇招手,用老公鴨似的沙嘎嗓音問:「你兩位老兄神態沉靜,似有所倚,真人不露相,可否起來請教一二?」
奪命天罡抬頭打呵欠,懶洋洋地說:「我知道你老兄是八步追魂魚祥魚大俠,我怕你,饒了我好不好?」
「閣下,咱們過去見過麼?」八步追魂沉靜地問。
「咱們少見……」
「你閣下貴姓大名?」
「你八步追魂是江湖高手名宿,眼高於頂,只看上不看下,我范志高江湖小卒,魚大俠怎會知道我這號人物?」
范志高三個字,江湖人怎會陌生?八步追魂臉色一變,沉聲道:「原來是雲夢雙奇的老二奪命天罡來了,魚某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哩!」
「好說好說。范某是湖廣人,可沒到過山東,不曾見過泰山的真面目,雲夢古澤早已乾涸了數千年,倒有不少小山,怎敢與泰山相比?」
「閣下,站起來說話。」八步追魂憤然叫。
奪命天罡閉上雙眸,有氣無力地說道:「抱歉,在下乏得緊,找我沒意思,老兄,我得睡覺。」
八步追魂大怒,左手一抬,「得」一聲脆響,一把飛刀釘在奪命天罡頸側的泥壁上,怒叱道:「在下向你叫陣,一向狂傲自大的奪命無罡,決不至於置之不理吧?」
奪命天罡連眼簾也不曾眨動,仍然懶洋洋地說道:「俗語說:光棍不吃眼前虧。范某目下有氣無力,有滄海客公孫罡在你身旁,范某天膽也不敢狂傲自大。我怕你,老兄。」
八步追魂正想搶進,卻被為首五短身材的人攔住了。
「魚兄請忍耐片刻,范老兄既然指名要公孫某人出面,我滄海客公孫罡總不能讓他失望?是麼?雲夢雙奇名震宇內,與他同行的人,決非無名之輩,看來咱們今天不掏出一些看家本領,恐怕要灰頭土臉啦!」五短身材的人一面說,一面向雲夢雙奇走去。
坐在檯面的無為居士繼染笑說:「瞧,滄海客要用看家本領斷熬神掌了,準可一掌將雙奇劈成四片,不信可拭目以待。」
滄海客站住了,扭頭含笑問:「尊駕認識老朽,可否以大名見示?」
無為居士拉掉裹頭氈巾,陰森森一笑。
滄海客一怔,半晌方說:「原來是解莊主的大駕到了,在下走了眼啦!」
「閣下目力不減當年,比解某年輕一二歲右,倒是我老了,老眼昏花不行啦!老不以筋骨為能。閣下總不至於向老朽也來一記飛刀叫陣吧?」
滄海容臉帶笑容,泰然地說:「在下不用飛刀。也不敢在莊主面前放肆。在下奉般若大師金偷,前來找一個姓柴名哲的人傳活。如果知道莊主的大駕在此,豈敢失禮?不知不罪,莊主海涵。」
「哦!公孫兄要找柴哲?」
「是的。
「傳什麼信?」
「對不起,在下須當面轉達。」
柴哲拉下裹頭面氈巾笑道:「區區就是柴哲。假使公孫前輩轉達的話仍是驅逐咱們離開畢拉寺,我看,還是不必轉達算了。」
「咦!尊駕……」
「在下不打算離開,夠明白了,你請吧。」
滄海客柴維狂笑,笑完說:「『小輩,你果然夠狂,你以為你要面對的人是番人麼?」
「在下知道厲害,屠龍僧比番人可怕。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自然必有打虎能耐,不然豈敢擅闖虎山?」
「你小子憑什麼?」左面的八步追魂大怒地叱問。
「憑理。你們又憑什麼要趕咱們走路?」柴哲冷冷地反問。
八步追魂怒火上衝,跨出兩步。
無為居士跳下檯面,古靈徐徐拉開門戶。雲夢雙奇同時躍起,飛花奼女站起手按劍把。
滄海客一看不對,攔住八步追魂說:「魚兄且慢,咱們用不著計較,以免與老朋友們傷了和氣,還是回去稟明般若大師,由大師定奪好了。」
「咱們會等他定奪的。」無為居士冷冷地說。
滄海客掃視了眾人一眼,冷笑著向柴哲說:「般若大師寄語閣下,明日午正,假使不曾離開華拉寺十里以上,必將自食其果。在下話已傳到,閣下好自為之。」
說完,向眾人抱拳告辭,說聲「打攪」,率領眾人悻然出屋而去,乘興而來,敗興而返。
閔老人的一名同伴若無其事地跟著出店,滄海客剛要扳鞍上馬,這位只露雙眼睛的同伴,伸手按住他板在鞍上的手。用極為平靜的聲音說:「公孫老兄,請替在下帶個口信給般若大師好不?」
滄海客的手先是發抖,然後是雙腿發僵,臉色泛青。大概是剛由居中出來,外面太過寒冷的原故,似乎很冷,牙齒在打寒戰,期期艾艾地說:「你……你老……老兄請……請……
請示大名……」
「呵呵!在下的姓名,有污尊耳,不說也罷。」
「你……你要……」
「請轉告般若大師,今晚三更正,在河口見。河已結冰,那兒好清淡。」
「在……在下當一字不……不漏傳……傳到。」
「好,謝謝你,打擾啦!」
手離開了滄海客的掌背,滄海客吃力地跨上雕鞍,喝聲「走」!十二匹馬如飛而去。奔出半里地,仍扭頭四望,眼中佈滿驚容,不住哺哺地說:「他的手有鬼,有鬼!他是怎樣按住我的手背的?我的手怎麼如此不中用?渾身都麻了,怎麼回事?他……他是誰?老天!駭人聽聞,駭人聽聞。」
他的同伴並未發現他失態,更不知他已經吃到了苦頭。
店中,沒有旁人出來送客,因此,閩老人的同伴與滄海客打交道的經過,沒有旁人知道。
為了應付屠龍僧的挑釁,群豪自有一番計議。
當晚眾人早早歇息,養精蓄銳準備應付即將到來的惡鬥,也各有打算,彼此皆不動聲色。
柴哲與古靈帶了梭宗僧格,伴同端木長風,白天在四周刺探消息,勘察畢拉寺四周以及附近番寨的形勢,擬訂應付挑釁與逼出謝、金那群人的大計,探出謝、金那群人共有十二人之多,至於替他們效命的番人到底有多少,卻無法知悉。
人夜掌燈時分,眾人皆已歇息,無為居士卻命孫女飛花奼女,前來請柴哲到店門外見面。
柴哲心中有數,無為居士並未放棄在索克圖牧地的提議,八成兒是舊事重提,因此不願去和無為居士單獨見面。但他不願是一回事,去不去又是一回事,不去不行,只好硬著頭皮跟隨飛花奼女出店。
無為居士頭上已不裹氈巾,髮結不曾梳整好,鬢旁有不少斑白的髮絲,在凜冽的罡風中飄舞。背著手泰然舉步,走向黑暗的冰雪原野,像一個一無牽掛的寂寞夜行人。
飛花奼女與柴哲在後面跟上,她微渴地說:「我爺爺真的老了,內心雖則依然雄心萬丈,但舉動已然蒼茫凝重,已大失昔日雄風了。」
「令祖真要前往劫掠法王麼?」柴哲低聲問。
「是的,不然誰願意到西番來受罪?」
「解姑娘,你為何不勸他老人家一勸?」
「勸什麼?」她訝然問。
「住口!小子你廢話甚麼?」無為居士冷叱。
「小可……」
「在索克圖老夫向你所提的事,你為何至今仍未答覆?半途悄然繞道溜走,是故意避開老夫麼?」
「老前輩所提的事,不是小可不答覆,而是無法答覆。」
「為什麼?你不願跟老夫開拓你自己的前程?」
「小可身不由己……」
「誰敢阻止你?」
「老前輩垂愛,小可萬分感激。只是,人生在世,有許多事是不由自主的。小可受人所托,自該忠人之事,半途而廢,不是大丈夫所為。靈老他們對西番一無所知,人地生疏,小可如果捨之而去,他們必將葬身異域,於心何忍?即使小可日後能出人頭地名震宇內,心中歉疚永難消除。小可處世之道,是行事但求心安。因此,小可只好事負老前輩的盛情好意了。」
「你拒絕老夫了?」
「小可恐怕……」
「你想到後果麼?」
柴哲胸膛一挺,朗聲說:「小可不才,立身行事自有主張,決不做自疚的事,希望老前輩不要強人所難。說句不中聽的話,老前輩這種舉動,未免太令人失望,不像是德高望重的武林名宿。論後果,殺我一個江湖晚輩,並不能增加你的光彩,無助於建樹老前輩的威望,何苦逼小可太甚?」
無為居士居然沒變臉,冷冷地說道:「你這張利嘴,禍從口出,總有一天你會因此送命。」
「小可說的是實情,理直氣壯,不是嘴利。世間的事,只憑強橫並不能使人心服,也許用口說服要有效些呢。當然,碰上蠻不講理的人,有一千張利嘴也沒有用。老前輩名重武林,盛名決非幸致,如果僅憑藝業欺人,老前輩決不會有今天的成就,所以小可敢於直言。
俗語說:忠言逆耳,小可的話確是不中聽,希望老前輩包涵一二。」
「你似乎還有話說。」
「不錯,骨鯁在喉,不吐不快,就是剛才小可與解姑娘所說的廢話,意猶未盡,老前輩可否讓小可晉言?」
「你說好了。」
「你不生氣?」
「好,不生氣,但可不能亂罵人。老夫當然知道自己的為人,該罵的地方甚多,但當面聽挨罵,總不是滋味。」
「小可天膽也不敢罵人,但請放心。」
「你要說什麼?」
「老前輩名重武林,身在兩堡三座兩條龍的三莊之一,萬翠山莊當然不是少吃少穿的窮鄉僻壤。名利,老前輩可說是兩者雙全的人,而且年事已高,膝下子孫皆已成年,何苦為了法王那些財寶,親自不遠萬里前來歷風雪之險?有道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誰也不敢保證明天的事,不可測的意外防不勝防。即使奪獲了世間的所有珍寶,萬一賠上性命,仍是不值。為人在世爭名求利;年輕時為自己,年老時為兒孫。老前輩已留下足夠兒孫享用的名利,何苦再為兒孫作牛馬?兒孫自有兒孫福哪!小可不知老前輩此行用意何在,但小可決不苟同。」
「你說過為人在世爭名求利,老夫此行為名而非為利。」
「為名?」
「老夫與人打賭,憑我無為居土一身絕學,必可將法王們的寶物取來。」
柴哲呵呵笑說:「老前輩上當了。俗語說:樹大招風。老前輩成名不易,辛勞一生,冒盡凶險,方有今日的成就,妒嫉老前輩的人,何止萬千?他們恨不得你早點見閻王,以便進其所欲。老前輩為爭一口氣,豈不正上了他們的圈套麼?萬一老前輩有了個三長兩短,還落了個愚不可及之名,親痛仇快,小可認為打賭的人居心叵測,千萬不可上當。」
無為居士鷹目中光芒閃閃,神色百變,久久方說:
「小娃娃,你似乎很有道理。」
「老前輩還請三思。」
「只是……老夫無法交代。」
「法王們上京,並不一定走這條路,只須不與法王們碰頭,沒碰上總不能說老前輩不行哪!」
「有道理。你到西番……」
「小可受人之托前來找人,恕難見告。」
「我能幫上忙麼?」
「小可只負責帶路尋人,無需老前輩援手,盛情心領。」
無為居士呵呵笑說:「你記住;如需助力,勿忘知會一聲,日後回到中原有何困難或需要,千萬別忘了老夫,萬翠山莊的在門,會為你而開。」
「小可感激不盡。」
「我這個孫女不爭氣,名聲不太好,因此我帶她前來磨煉,讓她看看世佰艱難的另一面,免得她沉迷於七情六慾的小圈子裡鬼混。你這人很值得愛惜,富正義感而豪氣干雲,明白事理眼光也夠,希望你日後好好指點這丫頭她比你年長四歲,能不能以姐事之?」
「只怕小可高……」
「高攀,是不?廢話,今後我叫你哲弟,怎樣?」飛花奼女高興地叫。
「小弟放肆了。翠姐如不見棄,日後請多照顧。」
「什麼話!那還用說?你這人可惜道理懂得多,做事卻婆婆媽媽地,不夠英雄氣概。」
飛花奼女笑嘻嘻地說。
「呸!誰像你這野丫頭那麼狂?你給我安靜些。聽你那說話的口氣,哪像個大閨女?」
無為居士笑罵。
緊張的氣氛一掃而空,三人有說有笑往回走。
三更天,河口出現了三個幽靈似的人影。
河已結了冰,積雪經過兩天來的晴朗天氣,變得堅實了,腳踏在上面沙沙作響,靴底的雪愈積愈厚,天氣奇冷,雪會在靴底結冰。
事實上,站在冰上,下面的河流聲息懼無,人在冰上毫無浮動的感覺,河流與陸地並無不同。
三個人影到了河口中心,驀地狂笑聲震耳,四周升起了七個白色的人影,穿的是白裘,戴的是白衣風帽,只有靴子和兵刃顏色有異。
正西方向站著一個高大的人,倒拖著一把沉重的方便鏟,目光炯炯,狂笑道:「怎麼?
你們只來了三個人?」
「三個人已經太多了。」三黑影中的閔老人答。
「有柴哲小子麼?」
「他不能來。」
「誰是今早用震心掌制壓公孫施主的人?」
右面的黑影呵呵笑,揮手說:「大和尚高明,知道那是震心掌。那人就是區區。大師想必就是天下聞名的屠龍僧般若了。」
屠銘僧向左舉手一揮,叫:「茂成施主,你先打他個半死,等會兒再打交道。」
左首的修長白影應喏一聲。一躍三丈,迎面一站,將背上的劍挪了挪,點手叫:「小輩,你出來,我伏魔劍客康茂成奉命教訓你,你要動兵刃抑或是徒手相搏?」
黑影徐徐舉步上前。笑道:「呵呵!客隨主便,你請啦!」
伏魔劍客立下門戶,雙掌一分說:「震心掌武林已失傳,在下不信你具有這種絕學,但你的掌力既然了得,康某成全你,上!」
黑影悠閒地站著,拱手說:「請,可不能下重手哪!老兄。」
伏魔劍客一掌斜揮,風雷之聲乍起,裂石開碑的內家劈空掌力驟發,一切客套全免,一照面便用上了狠著,潛勁如狂飆。直迫三尺外。
黑影向右一閃,笑道:「呵呵!厲害,摧山掌,一揮之下,泰山也擋不住,不避開準會送掉老命。」
「接著!」伏魔劍客沉喝,轉方位急攻三掌,欺身直上。
黑影的身軀左右扭動,前兩掌落空,第三掌潛勁近身,他左手一帶。怪!聲如風雷的掌勁突然消失。
「你也接我一掌。」黑影叫,右掌疾拍而出。
伏魔劍客先前見黑影閃進掌力,心中湧起輕敵的念頭,毫不猶豫地一掌封出,並發出一聲沉叱。
雙方的潛勁力道抵消,然後掌心接實,「啪」一聲,人影倏分,硬碰硬力道如山,優劣立判。
「哎呀!」伏魔劍客驚叫,連退三步,右手一軟。
黑影跟上,一掌劈出叫:「第二掌。」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伏魔劍客看清了對方出招的手法和接近的步法,不由駭然,怎敢再接,向側一閃,飛快地撤下長劍,大喝一聲,劍氣銳嘯中,急攻黑影的左脅,劍影如驚虹逸電,奇快絕倫。
豈知黑影身軀一扭。便已轉過身來,劍已不知何時到了手中,踏進一步,後發先至,劍已先出。
「錚錚!」雙劍接觸兩次,黑影的腳再欺進,劍已從對方的側面空隙楔人。
伏魔劍客果然了得,猛地暴退丈外,從劍尖前逃掉了,駭然叫:「大師,在下無法支持,這傢伙的劍會令人著魔,看都看不清,更無法預測來勢。」
黑影不加追襲,收劍後退,淡然笑道:「閣下的左胸襟有一個劍孔,快回去補一補,免得招涼。」
屠龍僧大駭,一掄方便鏟,大吼道:「能兩招擊敗伏魔劍客,定是武林名宿大豪,通名。」
中間的閩老人呵呵笑說:「不必問咱們是誰,咱們是前來商量的。」
「佛爺沒空和你們廢話。」
「你要怎樣?」
「勝得了佛爺手中方便鏟,才有商量。」
「別無解決之道?」
「沒有。」
「好,老夫倒要見識見識天下第一僧是否浪得虛名了。」閔老人說完,從容舉步。
左面的黑影伸手虛攔,低聲道:「天虹兄,讓我來。」
閡老人停下步,也低聲說:「你可不能傷了他,傷了便不好說話了。」
「兄弟理會得,我還不想動劍呢。」黑影一面說,一面舉步超出閔老人身前,呵呵大笑著向屠龍僧走去。
屠龍僧站在那兒,人高馬大像一座鐵塔,橫鏟大叫道:「小輩,讓你三招,拔劍。」
「在下要徒手搏巨鏟,不必讓招,上啦!大和尚。」黑影朗聲說,話中含有笑意,也有說不出的輕蔑。
屠龍僧氣得七竅冒煙,大吼一聲,像是半天裡響起一聲炸雷,忘了他動手必讓三招的規矩,方便鏟劈面點去。
黑影向在一閃,挫身搶人。
大和尚怎肯容人近身?扭身便來一記「狂風掃葉」。
黑影向上躍,方便鏟向上挑。
黑影飄落右側,方便鏟來一記「橫掃千軍」。
方便鏟長有八尺,粗如雞卵,柄尾可作槍用,鏟頭刃長尺二,寬有一尺。他這把鏟不是埋人畜曝屍用的,而是行兇稱霸的利器,全重八十二斤,一擊之下,磨盤大的巨石也碎如粹粉,任何高明的氣功,也禁不起他全力一擊。
黑影利用靈巧的身法,在鏟影中飄忽如鬼魅,不時向裡搶,可惜大和尚精力過人,鏟招綿密如網,無法近身。
大和尚狂攻二十餘招,似乎愈鬥愈勇,狠招如排山倒海,連綿如潮,五丈內積雪激射,勁風直迫三丈外,果然不愧稱天下第一僧的名號。
可是,他仍不能擊中鬼魅似的黑影,鏟跟著黑影飛舞,眼看一擊得手,卻又失手走空,驚險萬狀,變比奇快。
攻至三十餘招,大和尚怒火焚心,鏟頭鏟柄一起來,奮勇進擊,無所顧忌。
驀地,人影倏止。
旁觀的人,已被剛才的激鬥吸引得發呆,這時不約而同發出一聲驚喟,向內聚集。
黑影雙手抓住了大和尚的鏟柄,大和尚收不回來,兩人立下馬步,忽然較量臂力奪鏟。
鏟頭在大和尚的左後側,揮不出去。
雙方勢均力敵,雙腳深陷雪中。
閔老人呵呵大笑,叫道:「大和尚,再不知趣,我這位同伴會弄彎你這根吃飯傢伙,毀了你一世威名。」
大和尚大吼一聲,雙臂一沉。
黑影向左扭身,馬步下挫。
「大和尚,不到黃河心不死,這兒就是黃河的河心,回頭是岸。」岡老人再叫。
一個白影舉步欲進,意欲相助大和尚。
先前擊敗伏魔劍客的黑影逼進兩步,沉喝道:「站住!誰要想趁火打劫,他得死!在下久未開殺戒,希望諸位不要逼我。」
白影吃了一驚,惶然後退。
閔老人緩步上前,一面笑道:「咱們今夜約會,並無惡意,大和尚幸勿誤會。你兩人皆心存顧忌,都不敢先收勁,我替你們化解。」
一名白影衝出,喝道:「你也不許接近。」
「要殺你們的話,老夫早已動手了,還用得著和你們客氣麼?讓開。」閔老人平靜地說。
白影不讓開,叫:「不行,誰敢保證你不乘機搗鬼?」
「要搗鬼老夫只需衝上劈出一掌就夠了,何需……」
「不行!」
「走開!」閔老人不悅地叫,舉手一揮。
白影像斷了線的風箏,凌空翻滾側拋兩丈外,砰然落地,滾了一身雪,狼狽地爬起發征。
問老人走近,伸手抓住了方便鏟中部,喝道:「收勁;開!」
方便鏟一振,兩人吁出一口長氣,徐徐收勁。兩人的領口都冒出霧氣,可知必定出了一身大汗。
閩老人示意同伴放手,然後將手放開,沉靜地說:「大和尚,你的事老夫不加干預,但你必須勸呼倫上人打發收容的人離開,不必管柴哲的事。明天,畢拉寺的旗桿升起黃幡,便表示人已離開。不然的話,下次咱們再見之時,你我便不用客氣了。打擾了,後會有期。」
三人向回程舉步,揚長而去。
久久,屠龍僧方大叫道:「留步,你們總不能不通名便一走了之。」
「草野之人。不願留名。」閻老人答。
「施主可是三逸隱?」大和尚追問。
「三逸隱在中原逍遙自在。」
大和尚還想再問,三黑影突然加快,去勢如電射星飛,眨眼間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不見。
次日凌晨,畢拉寺的鐘鼓聲在原野中震盪,大旗桿上升起了一而黃幡,迎風招展獵獵有聲。
店伙替客人準備吃食,眾人全在正屋席地而坐,等候食物送上,店外闖入了一個番人,用番語向店伙說:「和碩丹津已於昨晚西行,不來店中話別了。」
說完,匆匆走了。
店伙莫名其妙,不住用番語咒罵。
除了柴哲七個人知道和碩丹津之外,其他的人毫無所知。閩老人當然清楚,但不動聲色。顯然,屠龍僧已實踐諾言,故意派人前來報信的。
柴哲向古靈耳語,將番人的話譯出,卻不知番人為何前來故洩消息,心中油然興起戒心,認為謝金兩人故佈疑陣哩。
膳罷,柴哲帶了梭宗僧格外出踩探消息,並到西行道路上察看,果然發現了十六騎西行的蹄痕,證實了消息的正確性。
七人立即藉故先至畢拉寺探消息,去意匆匆。
閻老人一行六人六騎,稍後半個時辰也結帳走了。
第三批走的人是無為居士六個人。
五嶽狂客發覺古靈已溜了,趕忙離店狂追,但已晚了兩個時辰。
江淮暴客與黑蝴蝶兩群人,以為走的人定是懼怕屠龍僧前來問罪,所以悄然溜走,他們心中一慌,也匆匆離開。
在離店前,從西寧來的古道上出現了二十名騎士,每名騎士皆穿了番裝,但所帶的行囊和兵刃,卻說明不是番人,而是西行的長途旅客。
這群人在另一座店落腳打尖,派出通曉番語的人,在各處打聽消息,終於在這座眾人曾投宿的店中,查出所要知道的消息,立即上道,馬不停蹄地向西追。
柴哲一行七人向西趕,動身已是午後,趕到查靈海,已是天色墨黑了。
查靈海的西岸,共有兩族番人,但人丁甚少,地廣人稀,牧野零落,並沒有廣大的牧地,兩側全是山,樹林卻密佈各處,兩族番人因為人少,所以並不遷徙遊牧,定居在海畔的山區,幾乎與世隔絕。
無盡的山,無盡的林。走上百十里不見人蹤,出沒的全是禽蹤獸影。
海廣二百餘里,南北狹,東西寬。初夏冰雪溶化,海水略呈白色,煙波浩瀚,一望無涯,不時可發現三兩隻羊皮筏點綴其間,山光水色,風景如畫。臨近百里內沒有高的山,最適於禽獸聚居,天空中大鵬翱翔,林野中野牛、黑髦牛、狼、黃羊、猞猁猻……成群結隊出沒,繁衍綿延,生生不息。
從這兒到星宿海,只有三日行程。海西的河口形成平原,稱為古爾板索爾馬河口。該河由三條河匯合,而成為阿爾坦河的下游,上游是星宿海,星宿海以上阿爾坦河(金河)。星宿海,蒙語叫鄂敦他拉。
河源圖上,稱鄂敦諾爾(他拉水灘,諾爾海)。星宿海以上三百餘里,便是黃河的真源阿爾坦噶達索齊老峰。但河源圖的河源,僅止於星宿海而已。當年探河使者篤什,誤認星宿海是河源,至此折返繪圖報命。
查靈海以西,除了海附近有少數番人之外,已成了千百年少見人跡的絕域,不習慣茹毛飲血原始生活的人,無法在這一帶生存,必須與飛禽走獸為伍。
要到烏斯藏,或者到唐古拉山二峰潛伏劫掠上京的法王,都不需再向西走,須走色納楚河河谷。但他們循蹄邊追蹤,蹄跡確是到查靈海的。因此,他們猜想謝、金那群人,確是要到星宿海投奔番人朋友托庇,而不是人烏斯藏應法王的招請驅逐黃教喇嘛。
天黑不直追蹤,必須養精蓄銳,準備赴上時動手相搏,便在海西的一座小山的樹林中安頓。
由於屠龍僧的干預,更由於古靈一群人的神秘追蹤,再加上閔老人、無為居士的存心相助,又有五嶽狂客的追逐,卻把在後面真欲搶劫法王的江淮暴客和黑蝴蝶兩批人,也帶到了西行的道路上來了,真是鬼使神差,不約而同全循足跡走上了這條沒有路的路途。
次日一早,端木長風追不及待地催促眾人上路,踏著朦朧晨光,循蹤急迫。他顯得十分興奮,認為成功在望,相距不足半天行程,只要腳下加快些,至遲明日便可趕上了。雪地中追蹤,對方以坐騎代步,風雪已止,追蹤毫不費力,步行也不見得比坐騎慢,一兩天追上決無問題。
已牌左右,進入了叢山,古林蔽天,不辨方向。
地下蹄痕宛然,柴哲不住審視道:「看蹄痕風化的情景猜測,他們在前面不遠了!」
端木長風大喜過望說:「咱們趕兩步,準備丟棄行囊。」
柴哲反而將背囊緊了緊,笑道:「我不丟,誰丟誰倒霉,這一帶沒有番人,食住困難,丟了行囊便有罪可受了。」
「遇上了再丟並未為晚。」古靈折衷地說。
近午山分,到達一座稍高山下,山頂附近,雪白的積雪堅冰中,不時可看到露出的黑色岩石,山下似乎有一條小河,怪的是小河居然未被冰封,不時可以從冰折處看到溫濕的流水,小河北流里餘,匯人古爾板索馬河。
蹄跡向南一折,沿小河南行。
「這是什麼地方?他們向南走了。」端木長風叫。
柴哲轉用番語向梭宗僧格詢問,梭宗僧格不住看四周山峰的形勢,遲疑地說:「我記不起來,哈!可能是喀喇答爾罕山,那山上不是有不少黑石麼?」
「山南可到什麼地方?」
「南面沒有去處,百餘里外全是高人青天的山,除了鬼怪神佛之外,人獸絕跡。」
柴哲將話向眾人轉譯,端木長風說:「他們不見得非到星宿海不可,往南走可能另有投靠處也未可知,走!循蹄跡遍絕錯不了。」
追了五六里,柴哲訝然叫:「咱們上當了,他們不走這條路。」
「你怎麼啦!看不見地下的蹄跡了?很清晰嘛!是不是眼睛有毛病?」端木長風指著雪地上凌亂的蹄痕。
沿途,文天霸、白永安、杜珍娘三個人始終提不起勁,閉上嘴不與任何人交談,懶洋洋地在後面跟著走。
白永安吁出一口長氣,無精打采地接口道:「柴老弟的眼睛,比任何人都銳利雪亮。他說那些人不走這條路,那些人必定不走這條路,錯不了。他說咱們上當,咱們決不會佔便宜。」
「蹄痕不對,深淺及步度有異,馬上沒馱有人或包裹,是空騎。」柴哲加以解釋。
在西番,任何坐騎都是沒有鞍的,只有烏藍芒奈山的坐騎不同,山寨的人從中原帶來了馬鞍。丟棄坐騎是常事,用不著卸下鞍轡帶著走。
端木長風一驚,叫:「真的?那……」
「咱們往回走,也許可找出腳印。」柴哲建議。
端木長風一咬牙說:「不!再趕一程看看。」
再追三兩里,果然不錯,前面樹林深處,十餘匹栗色馬散落在各處遊蕩,根本沒有人影。
「不必再走近去看了。」柴哲說。
「他們用疑兵之計,可能人就潛伏在附近。」端木長風說。
「他們必定只派一個人將坐騎領來,不然無主坐騎是不會走直線的,也不會走七八里才停住。正主兒不追,追一個領坐騎的人有何用處?他們確是用疑兵之計,不然就不會故意透露離開的消息,咱們不能上當。」柴哲加以勸阻。
眼看成功在望,端木長風怎肯聽勸告?自大的老毛病又犯了;斷然地說:「這是唯一的線索,豈可輕易放過?咱們……」
「咱們回頭找足跡……」柴哲急急地說。
「不!走!」端木長風堅決地發令。
附近沒有人,只找到一個人留下的靴印,那人繞山南而過,由靴印可看出這人是用輕功逃走的。
端木長風固執地下令,循跡狂追。
柴哲攙扶著梭宗僧格,展開陸地飛騰術緊跟。
靴印進人山南的亂山密林,向南一折,進入一座山谷。山谷碗蜒,兩旁全是不太高的小山岡,谷道四通八達,古林參天,樹上掛滿了冰稜,行走其間必須小心碰撞,視界僅可及半里左右,便被樹林所掩。
進入山谷五六里,兩側的小山逐漸變形,千變萬化顯得奇形怪狀,谷道漸狹。兩旁的山如猿蹲,如虎踞、如墨、如屏。風化了的崖壁,可看到奇形怪狀的沖積層。上面的冰雪堆在得巧奪天工,氣魄雄渾,瑰麗奪目,形成無數玉宇瓊樓,令人大歎觀止,幾如置身幻境。
雪地上的靴印宛然,但已可看出這人正以平常的腳程,輕快地循谷直入。
「不能再進了,咱們可能因小失大,為了追這傢伙,逃掉了正主兒,得不償失哩!」柴哲急走兩步低叫。
「抓住這傢伙,還怕逼不出他們下落?」端木長風說。
「不見得。能跟他們前來的人,必定是不怕死,夠義氣的朋友,即使被擒,也會寧死不屈的。再說,是否能活擒逼供,恐怕……」
「少廢話了,走!」端木長風沉叱,故態復萌。
「輕聲些。」柴哲焦急地低叫。
「你不願意聽?」端木長風聲色俱厲地問。
「不是不願聽,而是不可大聲說話,晴了好幾天,積雪積壓成冰,變動加劇,大聲說話,隨時有引起雪崩之虞……」
「鬼話!閉上你的嘴。」端木長風不悅地叫,扭頭再追。
「老弟,少說兩句好不?」白永安語中帶刺地說。
「性命攸關,豈能不說?好,算了。」柴哲無可奈何地說。
前面形成一段狹長的谷道,山勢漸高,也愈來愈雄奇,嶺嶺峭峻的山崖,不時伸出三兩株奇形怪狀,積滿冰雪的冷松,像是山魁般作勢下撲。
到達這兒的人,心情開朗的人感到耳目一新,身心舒暢,深歎大自然造物之奇,感慨自身的渺小,拋卻塵俗的煩擾,被雄奇的美景所沉醉。但心懷恐懼的人,卻似乎被壓迫得喘不過氣來,似乎山崖正向下壓,山魁鬼怪將擇人而噬,如臨大劫,如人死域。
正走間,古靈突然用手向前一指,訝然低叫:「瞧,那是什麼?」
前面的崖壁上,橫刻了一副符錄形的圖案,高約尺餘,長有近丈,相距三四十丈,仍然看得真切。
梭宗僧格突然渾身發抖,目露懼色,悚然後退。
柴哲挽住他,低聲說:「不要怕,我們不信世間具有鬼神。」
「他怎麼啦?」古靈問。
「他被壁上的字嚇著了。」柴哲答。
「那是字?」
「是的,是唐古特文。」
「寫的是什麼?」
「這……」
「說來聽聽,老弟。」白永安凜然地問,不祥的預感湧上他的心頭。
柴哲淡淡一笑,鎮靜地說:「以漢文譯出,意思是魔神之都,死亡之谷。很可能是某一位僧人,在十多年前刻下的字,警告後來的人不可進入。」
端木長風笑道:「那傢伙明知咱們有人通曉番文,所以利用這死亡之谷脫身,讓咱們知難而退,不敢迫他。笑話!他不怕死亡,難道我們會怕?他真是愚笨得可笑極了,追!」
說追便追,領先便走。
深入兩里地,突見前面的山崖頂端,一面破幡迎風招展,幡色已變成灰色,像一束破布條。
崖下,一個番裝的人,正一步步向裡走,著背影相當魁梧,手挾一把已扣上弦的弓,背負一袋箭。
「是使用鷹翎箭暗算我的人。」柴哲叱喝,相距半里地,他仍可認出箭的形狀,和那人相當熟悉的背影。
端木長風和古靈雙雙搶出,發腿狂追。
「小心他的箭。」柴哲低叫。
那人倏然轉身,仰天狂笑,聲如雷鳴,低沉而間歇發聲,直薄耳膜。
兩崖的冰雪籟籟而落,著地有聲。
柴哲大吃一驚,低喝道:「快!躲向左面的崖根,快退回來。」
「哈哈哈哈……」笑聲聽來極為刺耳。
追出十丈外的古靈和端木長風,毫無顧忌地急追。
那人向右一躍兩丈,突然消失在崖角後面。接著,一聲震天長嘯破空而至。
天在動,地在搖,地底似乎隆隆發聲,山上的堅冰開始滑動,磨盤大的碎塊開始先墮,接著似乎整座山都開始下滑,聲勢之雄,令人動魄驚心,排山倒海似的,委實駭人聽聞,不由人不心膽懼裂。
只片刻間,谷道積雪兩丈餘,如果被埋葬在內,任何人也休想活命。
總算柴哲機警,天無絕人之路,所躲的崖根上端像懸崖般凌空伸出,上面的冰雪砸不到,更有丈餘高的一段斜壁,恰好讓他們向上爬升。
在柴哲急叫示警時,追出的古靈總算不糊塗,不像端木長風般將柴哲的警告完全置之不理,剛扭頭想發問,第一塊碎冰雪「噗」一聲落在他的肩上,幾乎將他擊倒。
古靈大吃一驚,一把抓住端木長風,向左後方急退。剛搶人崖下,天動地搖的冰雪已接蹈而至,凌空下墮,聲如沉雷,生死間不容髮,危極險極。
等雪崩停止,端木長風臉色灰敗,保然地說:「好險!兩世為人。雪怎麼會崩下的?真是奇聞,快!我們過去看看那傢伙是死是活。」
柴哲搖頭苦笑說:「他怎會?這一帶他必定十分熟悉,故意引誘咱們進入,用嘯聲引起雪崩,要將我們活埋在內,他自己必已先找好安全的地方,怎肯陪咱們去見閻王?這傢伙八成兒是久住索克圖,被謝金兩人引走的人,而且曾在這一帶久居,所以地形極熟,還不知他到底想引咱們到何處去,前面可能更為凶險,不然就不會稱為死亡之谷了。」
端木長風怎肯罷手?奔到那人消失的崖嘴,不由恍然,原來右面是另一座開敞的山谷,山坡平坦,因此不會發生雪崩之災。山谷向上逐步上升,靴痕宛然,西里外,那人的身影正向上盤升。
「他跑不掉了。」端木長風興奮地叫。
這一段山谷沒有樹林,滿目銀光,雪光刺目。
山谷折向西北,追了五六里,已拉近至一里以內了。
那人始終未回顧,以平實穩定的腳程,一步步向上走,並且開始爬升右面的一座圓頂山,步履維艱,一腳踩下去,積雪沒膝,一步步向上爬。
到了山頂,下面的七個人仍在一里左右。
他站在山頂,轉身回望,若無其事地緩緩坐下,伸手人懷取出一具法螺形的紫銅號角,徐徐就唇。
一陣淒厲的奇異鳴聲破空而起,嗚嗚然像是病犬夜號,像是野狗夜哭,令人聞之毛骨悚然。
南面的小谷中,接著傳出同樣淒厲的叫號聲,似有不少紫銅號角同時長鳴。
柴哲大驚叫道:「糟了!狼群。」
端木長風哼了一聲,不以為然地說:「冰凍狐狸解凍狼,誰聽說過嚴冬大雪封山之際,會有狼群出沒的?」
「如果狼群受人控制,不給它們留食料,不解凍它們同樣會出來。」
「誰能辦得到?」
「死亡之谷定然隱有可控制狼的高人。」
「見鬼,那傢伙與我們一樣,剛到此地……」
「但他對此地熟……」
「快進,不必爭論了。那傢伙的處境與我們相同,只有追蹤他方能脫出狼群包圍。」古靈叫。
當山下兩里地第一頭青狼出現時,山頂上也出現了另兩個奇異的人影。
這兩個人身材高瘦,花白頭髮挽了一個道士警,腰懸長劍,手持木杖,青袍飄飄。在這種呵氣成冰的季候,這兩位老人竟然穿了青夾袍,豈不邪門?兩人打扮相同,身材一高一矮,大有仙風道骨的氣概。
先前吹號角的人將號角納入懷中,放下弓趴下磕頭。兩老人舉手一揮,其中高身材的人說:「起來。五年來你蹤跡不到,不來則已,一來就替貧道找麻煩。你來了,有事麼?」
那人拜了四拜,站起恭敬地說道:「小侄在索克圖成了家,過了好些年野人生涯。早些天碰上了幾位故友,激於義憤,棄家相隨,特帶他們前來避禍,請二位叔父收容。本來早些天便可到達,無奈同行的兩位同伴久病纏身,不宜冒風雪趕路。可是仇家追得太急,不得不冒險皆趕路。
「你的朋友呢?」
「由前山走了,小侄獨自將仇家引來,引起雪崩相阻,仍然徒勞無功,不得已只好用叔父的驅狼號角召狼相助,只因為小侄不知二位叔父是否已遠赴崑崙,只好召狼群解困。」
「我在此地隱修,怎會不在之理?即使赴崑崙參見大師兄,此至崑崙相去非遙,往返極便,何用遠行?你去找同伴,貧道打發這幾個孽障。」
「好,小侄這就去。」
老道說此至崑崙相去非遙,確是實情,就地學言,崑崙西起烏斯藏北境帕米爾高原,下行分為三支,左為阿爾金山,東行人甘肅稱祈連,這就是玄門弟子所指的崑崙山。中為巴顏喀喇山,也就是黃河源。右為唐古拉,山勢東南行。
玄門弟子認為崑崙是神仙的樂園,傳說中又說崑崙有瑤池王母這位醜八怪。瑤池,誤以為是天山的天池。
因此,以訛傳訛,崑崙便落在阿爾金山的頭上了。
真正的崑崙山,該是指巴顏喀喇山。
首見於歷史記載的是《爾雅》一書,寫著:「三成為崑崙邱。」更古些是《書-禹貢》,寫著:「織皮崑崙析支渠搜。」織皮,指西戎之民,意為衣皮之民,居此崑崙。析支、渠搜三山之野。三成為崑崙邱,指崑崙山有三重。
清朝的大考證家閻若璩,寫了一本書叫《書經地理今釋》,他寫道:「山在今西番界。
有三山,一名阿克坦齊欽,一名巴爾布哈,一名巴顏喀喇,總名枯坤爾,譯言崑崙也。在積石之西,河源所出。」
枯爾坤,是蒙語,番名叫問摩黎山。
巴顏喀喇山最大。阿克坦齊欽稍小,雙峰形如馬耳。
巴爾布哈在查靈海北面一百里。
玄門弟子的崑崙,是根據《漢書-地理志》而來的,該書說金城郡(今蘭州)臨羌(西寧)縣西北至塞外,有西王母石室,有弱水崑崙山洞。
有些玄門弟子自稱崑崙弟子,意指是神仙的門人,並沒有什麼崑崙派,他們連崑崙在何處也一無所知。
這兩位老道說大師兄在崑崙,相去非遙,顯然是指巴顏喀喇山。更可能是指噶達索齊老峰。
古靈見多識廣,看山頂突然出現了兩個像是老道的人,便知大事不妙,想退已來不及了。
「退下山去!」高個兒老道沉叱,聲如炸雷。
七個人在十餘丈下站住了,感到耳膜欲裂。
山下,千百頭大青狼像蟻陣,奔跳騰撲,聲勢驚人,下去豈不是送死?
「尊駕貴姓大名?請示名號。」
「崑崙雙聖,太玄大虛。」
古靈嚇出一身冷汗,端木長風打一冷戰。
三十年前,武當山群雄蘋聚,印證內家拳與劍術,崑崙雙聖突然出現,做了不速之客,不請自來,自稱崑崙弟子,雙劍力鬥武當七星劍陣,擊敗武當七老,群雄側目,他兩人哈哈大笑揚長而去,卻從此音訊杳然。
他們的來龍去脈,沒有任何人知道,武當受此挫折,請出幾位元老,走遍天下遍尋無著,始終沒找到扳回臉面的機會。
此後,崑崙雙聖的名號傳遍江湖,愈傳愈神奇,以訛傳訛,說是出了一個崑崙派,劍術出神入化。
但是,多年來誰也沒見過第三個崑崙門人。
端木長風開始害怕了,駭然低叫:「咱們走,下山。」
「下山,下山去斗那上千頭畜生?餓狼不畏死,誰也逃不掉。」柴哲說。
「斗畜生還可僥倖,斗這兩個老道準死。」端木長風恐懼地說,幾乎語不可聞。
「正相反,我可不願喂餓狼。」柴哲說,他不知崑崙雙聖的名號,真是初生之犢不怕虎。
「你上去,我下山。」端木長風斷然地說。
「我上山。」白永安與文天霸幾乎同聲說。
「我寧可死在劍下,不願活活地喂狼。」杜珍娘慘然地說。
「我先上去打交道。」柴哲說,舉步向上走。
「你敢上來?」太玄老道冷叱。
柴哲呵呵一笑道:「仙長是不是害怕?我只有一個人。」
「喝!你好大的膽子。」
「膽不大怎敢萬里投荒?」
「你要與貧道論劍?」
「小可不敢,但卻寧可擇劍鋒瀝血,不願喂狼。」
「論劍你們必死無疑。」
「喂狼同樣是死。」
「貧道給你們選一條生路。」
「好消息,小可洗耳恭聽。」
「下山,喂狼。沿山脊向右走,那兒有冷瘴,不怕冷毒的人死不了。向左,山的那一邊深壑下沉一百二十五丈,跳下去,積雪甚厚,也許死不了。」
「小可認為,須與仙長領教一番。方可選擇。」
「好,你上來。」太玄老道爽快地答。
柴哲上到山頂,首先行禮,笑道:「仙長可否讓小可說幾句……」
「貧道不願聽,公說公有理,最好不聽。亮劍,娃娃。」
「仙長……」
「不亮劍你就下去。」
柴哲遇上個不願聽話的人,有理沒人聽,只好拔劍道:「那麼,小可放肆了。」
「進招。」大玄若無其事地說。
大虛退後八尺,讓出地盤。
柴哲從容獻劍,一聲低叱,一劍急攻。
老道出其不意挫身出杖反擊,猛掃柴哲的右腳。
柴暫沉劍急架,橫步挪移。
糟了!老道攻的是虛招,杖向上抬,「錚」一聲暴響,柴哲感到虎口欲裂,整條膀子發麻,劍握不住,脫手而飛。
不等他閃避,「噗」一聲響,右外胯挨了一擊,「砰」一聲擲倒在地,骨碌碌向下滾滑。
古靈臉色灰敗,一把將柴哲接住拉起,苦笑道:「他如果用劍,一劍便足以要咱們的命,走吧!」
柴哲確是輸得不服,他以為先三招按規矩是禮讓,想不到老道毫不客氣,一上手便真干,未免太沒有前輩風度,他猛揉著被擊處,抬起滑下的劍說:「我還得鬥他一鬥,他算哪門子前輩?我……」
「哥兒,你再上去激怒了他,他弄咱們個不死不活,推下去餵狼,那才叫慘,算了。」
古靈絕望地說。
上面的太玄哈哈大笑說:「再上來,打折你們的狗腿。下面的狼正餓得慌,你們七個人正好做它們的點心,哈哈哈哈!」
柴哲知道希望已絕,咬牙道:「咱們往右走。」
「那冷瘴……」
「咱們挺得住。如果跳崖,積雪再厚,一百二十三丈同樣會砸成肉餅,我不跳。」
「好吧!咱們走。」
臨行,柴哲向上叫:「你這老雜毛浪得虛名,不像話。如果留得命在,小可要再和你們鬥上一鬥,我不怕你。」
「哈哈哈哈……貧道記下了,只怕你留不住命哩!」太玄狂笑著答。
向右下到山腳,是一座向北延伸的山谷,向下逐降,兩側奇峰壁立,黑色的岩石留著風化的遺痕,伸手一摸,石屑紛落,蟲蟻也難停留,更無法爬上去了。
走了里餘,愈來愈冷,奇寒侵骨,冷不可耐。
首先,梭宗僧格支持不住,冷得不住發抖,牙齒格支支抖動,腳下發僵。
第二個是杜珍娘,她也感到受不了。
「這是什麼鬼地方?」端木長風顫抖著叫。
「這段山谷才是真正的魔神之都,死亡之谷。」柴哲說。
「真的?」古靈問。
「引我們來的人,他自己也不敢走,引我們抄道而過,從所走的方向便可知道了。」
「為什麼這裡特別冷?」
「這一帶的山都不太高,但地勢卻比任何地方都高,終年冰雪不化,山谷所積的幾乎是萬載寒冰。罡風從北面來,真貫山谷。因此,這一帶特別冷,所謂冷瘴,就是萬載寒冰所洩出的冷流。咱們再往前走,必定凍僵。」
「那……」
「咱們等會兒轉回去,或者設法攀越兩側的山崖溜走。」
「轉回去?兩個老雜毛……」
「他們不會不分晝夜把守在谷底的。」
「他們定會用狼群守住谷口。」白永安憂慮地說。
「不可能的,天氣嚴寒,狼群決不可能久耽不歸。咱們降下處是谷底而不是谷口,那段山坡只能監視到此地,快找地方藏身,不能再往前走了,除了等機會轉回去之外,咱們毫無機會活命。」
「我……我不能再……再走了,要……要死就……就死在這兒。」杜珍娘呻吟著說。
端木長風傲氣全消,已冷得受不了,不得不再次聽從柴哲的話,用近乎絕望的聲音說:
「確……確是不能再……再往前走了,愈……愈走愈冷,委實受……受不了」
杜珍娘感到一股怨氣直衝天靈蓋,咬牙切齒地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要是早聽柴兄弟的話,何至於連累大家送命?都是你,屢次壞事,看你那冒失鬼剛愎自用的鬼樣子,永遠成不了大器。嘴上無毛,做事不牢,你到底要到哪一天,才能明白事理,不再自命不凡?」
「呸!你敢教訓我?」端木長風惱羞成怒地厲叱。
柴哲向左面的崖下走,一面說:「多留兩分精神省些勁吧,爾後難過的日子還長著呢。」
端木長風被怒火沖昏了靈智,扭頭狂奔,一面叫道:「我要和雜毛拚個死一?,兔得你們都怨我。」
「少莊主,去不得……」古靈大叫,急起便追。
柴哲正想跟上,杜珍娘卻一把拉住他,低聲說:「隨他去,沒有他,大家平安。
柴哲搖頭苦笑說:「這樣不好,咱們都擔當不起,日後在端木莊主面前……」
「你還打算回去?」
「不回去?咱們……」
「回去讓端木莊主處治我們?不,我可不傻,不回去也罷。除非這刻薄寡恩剛愎自用的小畜生死了,不然回去誰也別想安逸。他死了,咱們如能成功回去,一切都好,最多受到無關緊要的懲罰而已,因為古老不會出賣我們,會替我們隱瞞的。小畜生不死,連古老也少不了受到重懲哩!」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事實真相,終有一大會揭穿的,咱們棄少莊主於不顧,未能及時救助,端木莊主如果查出真相,咱們有理也說不清。走!」柴哲斷然地說,挽了將發僵的梭宗僧格,扭頭急奔。
奔了十丈餘,他發覺杜珍娘三個人都沒跟來,又叫道:「與其在這兒凍僵而死,不如回去一拼,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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