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他們受了傷?」賈七姑忙問。
「沒有,但比受傷更難堪。」北人屠搖頭失聲長歎:「論武功,曹家兄弟在江湖已是高手中的高手,真才實學並不比我北人屠差多少。可是,兩人在全神戒備之際,神不知鬼不覺被人制了睡穴,醒來時竟然不相信是被人所制的,真是丟人丟到家了。咦!」
隨著一聲驚咦,身形突然閃電似的貼上兩丈外的屋角,速度奇快絕倫。
賈七姑也似有所覺,身形下挫,貼地揀至大樹下隱起身形。
原先退回兩株大樹下擔任警衛的黑影,警覺地向下伏,氣氛一緊。
夜風蕭蕭,風吹動竹枝,竹竿互相摩擦,發出令人聽覺受到干擾的吱吱喀喀怪響。按理附近輕微的其他聲息,很不容易聽清,更難以察覺夜行人接近的輕微足聲。
這些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及時發現了警兆。
久久,毫無動靜。
有所為而來的人,必定是沉不住氣的一方。
左側方竹林邊緣,突然傳出一聲鬼嘯,一個淡淡的黑影幻化一道輕煙,向屋角疾射,夜黑如墨,黑影太快了,快得幾乎今肉眼無法分辨是真是假是人是鬼。
北人屠冷哼了一聲,一閃而出。
「朋友,留步!」北人屠聲出掌發,劈空掌力疾吐,異聲乍起,有若雲天深處傳下的一聲隱隱殷雷。
雙方都快,眨眼間便狂野地接觸,雙方皆本能地以絕學全力一擊,已沒有講道理打交道的餘暇。
「啪!」異聲驟發,罡風呼嘯著,勁氣向外進散。
北人屠登登登急退五六步,幾乎摔倒。
黑影飛到丈外,馬步大亂,也幾乎栽倒。
「大天雷掌!」黑影喘息著穩下馬步叫:「你是北人屠,果然不愧稱七大凶人之一,名不虛傳。」
「玄冰掌!陰神章行方。」北人屠雙手相互揉動,嗓音一變:「該死的!你閣下名列三邪神,位高輩尊名號震江湖;竟然偷偷摸摸前來偷襲,豈有此理,不要臉!」,陰神章行方連呼兩口長氣,不住拂動右手活血。
「蒲老三像鬼魂似的偷偷躲在此地興風作浪,暗中策劃暗算咱們的鬼勾當,有他在,老夫偷襲可說名正言順。」陰神說得理直氣壯:「章某自問比他差了一級,這並不是什麼丟人現眼的事。姓糜的,如果早知是你,玄冰掌不蓄勁自保,你的右掌現在該已廢了,可惜!真是可惜!」
「你少臭美,咱們再來一記不許取巧的硬拚,看看大天雷掌與玄冰掌,誰是武林第一掌吧!」北人屠咬牙切齒,一面說一面向前逼進。
「你北人屠是什麼東西?混蛋!」陰神章行方粗野地破口大罵:「捧你兩句,你就忘了你姓甚名誰了,憑你也配說與老夫硬拚?去你娘的!」
聲落人衝進,劈面就是一掌拍出。
雷聲再起,北人屠的大天雷掌以十成勁道發出,異聲比先前倉淬發掌強烈三倍,這一掌真是石破天驚。
勁道先掌接觸,徹骨冷流洶湧,而兇猛的大天雷掌力卻排空直入,無可充當。
可是,雙掌接實的剎那間,雷聲突然消散。
北人屠大叫一聲,像是碰在牆上的皮球,兇猛地反彈而回,砰一聲大震,仰面摔倒在兩丈外。
陰神也未能佔盡優勢,倒退五六步腳下一亂,最後總算屈下右膝以手支地,得以免去摔倒的劣勢。
北人屠狼狽地爬起,右手已不能用起來了,笨拙地用左手拔劍。
五六丈外,出現了三個黑影。
中間那人穿了長跑,背著手緩緩向前接近。
賈七姑長身而起,兩警衛也疾閃而出,迎面攔住了。
「奇怪!蒲老三不會是睡昏了吧?為何不見現身?」穿長袍的人在兩丈外止步:「快叫他出來,老夫有話要告訴他。」
「尊駕是……」賈七姑問。
「我認識你,你是無情賈七姑。」長袍人冷冷地說:「不要說你不認識老夫柏彪。」
「無敵金刀柏前輩!」賈七姑駭然退了兩步:「三……三爺不……不在,到城裡……聚會去了!」
「你說謊!」無敵金刀冷叱。
「賈七姑沒有說謊的必要。」一名警衛沉聲說:「三爺如果在,必定會出來的。三爺的雁翎刀威震天下,閣下的金刀佔不了絲毫便宜,用不著明知三爺不在,裝腔作勢前來示威,有種天亮後再來,除非閣下自認金刀不及三爺的雁翎刀。」
對付驕傲自負的人,激將法最為管用。
無敵金刀既然稱無敵,豈能自認不及雁翎刀?
「好,老夫天亮後再來。」無敵金刀果然上了圈套:「告訴姓蒲的等我。杭老哥對他無端前來阻擾的事極感憤怒,所以派老夫前來要他帶了盟友滾蛋,再不識趣,休怪老夫心狠手辣。」
「在下必定一字不漏向三爺稟告。」
「那就好。章老弟,咱們走!」
陰神正向以左手舉劍應放的北人屠逼近,聞聲止步。
「北人屠,咱們明天再拚個你死我活。」陰神傲然地說:「什麼他娘的大天雷掌!章某估高你了,不過如此而已,你掌上的火候有限得很,以後可別再吹牛了,你根本不配與章某爭天下第一掌,呸!」
四個人大搖大擺走了,狂傲的北人屠居然閉上了嘴。
「七姑,趕快進城去向三爺稟報。」北人屠惶然地說:「他們大援已到,已等得不耐煩了。」
「這……糜老,我不能擅離此地。」
「擅離?再晚片刻,留在這裡只有你的死屍。」
「你是說…」
「無敵金刀為了保持自己的尊嚴,所以保持風度,不願反臉動手。同時,他也有自知之明,很難把咱們所有的人全部殺死。只要走脫了一個不能滅口,他就會成為眾手所指的罪魁禍首。因此,後一批人必定蒙面大舉襲擊。快!遲恐不及!」
賈七姑打一冷戰,感到毛骨驚然,立即發出信號。
四個人匆匆離開,隱伏在屋中的三個人也從後門撤走,由竹林脫身。
不久,大批蒙面人快速包圍了小屋。
太湖蛟睡得很警覺,風吹草動也會把他驚醒。
東院客房所發生的變故,他雖然不曾目擊,但從入侵的人狼狽撤走的光景估計,他知道卓天威佔了上風。
他並不因卓天威佔了上風而感到心安,反而憂心忡忡,這表示情勢越來越惡劣,早晚會發生不可收拾的災禍。
他半躺在自己的私室中,腦中不往胡思亂想。
「我真得躲到湖中避避風頭,以免殃及池魚。」他向自己說。
下定了決心,崩緊了的心弦終於鬆弛下來了。
他在店中,的確有百害而無一利,哪一方面的人他都惹不起,更不敢偏袒任何一方面的人,留在店中照料,實在是最大的失策,早晚會惹禍上身,離開客店暫避風頭,這才是上上策。
有了決定,心中一定,只感到一陣睏倦襲來,不由自主地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眼皮往下搭,朦朧入睡。
也許他真的疲倦過度,也許真的倦極入眠,失去了應有的警覺,燈忘了吹熄,感覺遲鈍,室中發生了變故也一無所知。
終於,他被拍醒了,有人用掌輕拍他的肩膀。
「哎……」他一驚而起,神智一清。
拍醒他的人已放掉掀開的蚊帳,退至圓桌旁面對著床,神色悠閒地落座,微笑地注視著他。
「是你,卓老弟!」他急急下床,穿靴,心中怦怦跳,麻煩來了。
可告慰的是,卓天威不會要他的命,微笑令他心安。
「你……是怎麼進……來的……」他匆匆在一旁坐下,指指虛掩的房門:「門有雙閂雙插,你……」
「門擋得住君子,防不了小人,在下是小人。」卓夫威笑笑,「荊東主,快五更天了,有所驚擾,恕罪恕罪!在下有事請教!」
「老弟,在下的處境十分艱難。」他苦笑:「老弟明白在下的意思嗎?」
「明白,荊東主不能作左右袒護,打定主意嚴守中立,置身事外不加過問。」
「老弟明白就好。」
「那麼,在下尊重荊東主的立場,但在下希望知道,你這位中立人士局對外人公正的看法如何?」
「這個……」
「這並不影響荊東主的立場,是嗎?請教,這些人到底為了什麼?」
「好吧!反正我能說的,都是盡人皆知的事,事故的起因並不複雜,千百年來江湖道的故事新糾紛。老弟也許真的不是江湖人,所以不知道目下江湖的情勢。首先,老弟知道吳中一龍宗政子秀和郝四爺郝明山。」
「不錯。
「俗語說,一山不容二虎。吳中一龍是江南第一大豪,郝四爺是本地倔起的地方一霸。」
「郝四爺有意除去吳中一龍,希望取而代之?」
「完全對,如果是單純的兩虎相鬥,不會有什麼大風大浪。問題是吳中一龍樹大很深,郝四爺如無外援,聲勢上成不了氣候。巧的是江南兩大權力組織,這幾年來勢力的消長互有興衰。
這兩大權力組織,一是以斷魂狂刀杭天豪為首,一是以三星盟名義自居。揚州原來是杭霸主的地盤,前年當地的主事人倒戈轉投三星盟。南京一帶原是三星盟的勢力範圍,隨即被杭霸主以牙還牙奪走。
蘇州是吳中一龍的地盤,具有極大的潛勢力,與杭霸主三星盟分庭抗禮。這一帶的江湖行業,上自太湖水賊與各地的強盜鼠竊,下迄賭訪娼鴇三教九流,都得聽他的,不許外人染指,財源茂盛,生意興隆。
樹大招風,少不了引人覬覦,個個眼紅。杭霸主與三星盟,早就伺機而動,郝四爺野心勃勃,等於是點起燎原之火。目下是杭霸主支持郝四爺,三星盟則暗中支持吳中一龍。老弟瞭解多少呢?」太湖蛟毫不隱諱地將詳情道出。
「差不多。」卓天成點頭:「只要吳中一龍有所決定,將有一場慘烈的屠殺,不管他倒向任何一方,皆會受到另一方的大舉襲擊。」
「對。老弟,你的出現,對任何一方都是威脅,你明白你的處境嗎?所以我勸你趕快離開,識時務者為俊傑。不論你投向任何一方,都會引發另一方的爐恨,掀起狂風巨浪,你的存在,對所有人都構成威協。」
「我離開了,他們仍要用武力解決。」
「不然,吳中一龍並不笨,他的實力任何一方皆不敢輕視,早已高手隱伏,情勢緊急再作孤注一擲。官府中有他的人,隨時可出面彈壓,杭霸主和三星盟,投鼠忌器,皆不敢公然糾眾行兇。當然,小規模突襲暗殺是免不了的,但吳中一龍應付得了,死一二十個人他挑得起。所以只要你不在,大規模的襲擊搏殺不會發生,你留下,只要表示投向任何一方,另一方面必定無法忍受,必定鋌而走險自保為先。老弟,你願意離開嗎?」
「抱歉,不能。」他斷然拒絕:「我有留下來的理由,荊東主,北人屠糜昆隆,是哪一方的人?」
「抱歉,我不能說。」太湖蛟也斷然拒絕:「這問題已超出該說的範圍。」
「如果我逼你呢?」
「我荊士英不是貪生怕死的人。」太湖蛟淡淡一笑:「幹我這一行的,如果不守江湖道義,那就混不下去了,東海老店的金字招牌一掛十年,憑的是什麼?」
「好,你是條漢子,我不逼你。」卓天威含笑離座:「謝謝你奉現在下明哲保身的忠言。告辭!」
他走了,太湖蚊覺得渾身發寒顫,發覺冷汗已濕透了內衣褲。
時勢造英雄,英雄也可以造時勢。
卓天威自認不是英雄ˍ他也無意做英雄,但瞭解目下的情勢之後,他油然興起了利用時勢的念頭。
為了尋找在南京失去的巨萬珍寶,他已經花去了將近一年光陰,迄今方獲得些微線索,如不利用目前有利情勢,再遷延時日,那些珍寶恐怕將永遠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了,他那具家傳至寶溫玉涼屏,追回無望啦!
他已經和吳中一龍與郝四爺當面打過交道,對方有不少人認識他。
而現在,他必需分辨出哪些人是杭霸主的爪牙,哪些人是三星盟的黨羽,然後該在哪些人身上下工夫,弄清哪些人可以利用,製造有利的時勢。
如果他想做英雄,志在江湖揚名立萬,這次機會真是太好了,他只要找到任何一方有身份地位的人,說出在南京失去珍寶的事,以追回珍寶作為加入對方組織的條件,必定可以達到心願和目的。
但他不能這麼做,一旦受人羈絆,想脫身可就難了,何況他根本不想做一個在江湖闖道的人,更不屑與那些江湖敗類同流合污。
他想到一個人,一個抗霸主的得力臂膀:紫府散仙天成羽士。
他名叫天威,妖道叫天成。
那晚他擊敗殃道,制住了勾魂妖女,妖女招出是趕來蘇州接受天成羽土派遣,可知妖道定然是在蘇州地位最高的主事人。
紫府散仙天成羽士不會住在郝家,以保持令人難測的神秘領導身份,那麼,在何處落腳呢?
找主事人,成功的機會要大些,雖則所冒的風險也相對地增大。
他不必費神親自去偵察,自有人找上他的。
午膳時分,他再次出現在楓橋鎮的寒山居樓座。透過北面那一排明窗,可以看到斜下方街西的動靜。
他是來候消息的。
巴時初,吳中一龍派人帶未口信,說午間將派人到寒山居,奉告有關翻江倒海齊啟端的消息,因此他老遠地跑來楓橋鎮寒山居應約。
吳中一龍確是在為他盡力。一個一方之霸控制所有江湖行業的人,正是尋找江湖浪人的最佳人選。
他聽到腳步聲,有人正繞過屏門,接近他的外廂。
店伙們不聽招呼,是不會前來打擾的,何況寒山居的店伙見了他就害怕,避得遠遠地,這人一定是吳中一龍派來找他的人。
「卓爺在嗎?」來人果然在屏外發話:「奉宗政老太爺所差,前來而稟要事。」
「請進。」他欣然說。
屏門開處,踱入一位潑皮打扮的青衣中年人。
「在下韓志高。」青衣中年人抱拳行禮,臉上綻起爽朗的笑容,風度甚佳,人才頗為出眾:「卓爺,幸會幸會,請多指教!」
「好說好說。」他回了禮,伸手向客座虛引:「韓兄請坐,杯筷是備妥的,咱們一面小酌一面談。」
「很抱歉,在下公務在身,盛情心領了,日後有暇再找機會與卓爺親近。」韓志高在他的下首落座。
「公務在身?韓兄是……」
「在吳縣六扇門中有一份差事,卓爺幸勿見笑。」」
「哦!正正當當的差事嘛!身在公門是很光彩的事,楓橋是貴縣的管區,麻煩事層出不窮,韓兄辛苦了!」
「還混得下去。半年前,翻江倒海途經敝地,在前往拜會郝四爺之前,第一個發現他的人就是在下。他是從鎮江乘船來的,住了半個月左右,之後乘船到杭州去了,也是在下目擊他上船的。」
「到杭州?」他眉心緊鎖,又得要長途追蹤了:「他會不會從原路回來而不被此地的人看到呢?」
「不可能的,那種銀錢左手來右手去,酒色財氣樣樣沾的浪人,到某一大埠,必定向同道打招呼,不會悄然而過的。」
「哦!在下必須到杭州才能追查他的下落了。」他頗感失望地說。
「卓兄,事情已經過了半載,這時前往追查,恐怕難有所獲呢!翻江倒海齊啟瑞只是一個三流的江湖混混,江湖朋友對這種人很少留意。」
「不然,應該可以獲得一些線索。」他說:「浙江杭州附近下三府是魚米之鄉,是江湖朋友活動的獵食場。上八府是地廣山多,埠小人稀的地方,江湖朋友避之唯恐不及的僻地。
像翻江倒海這種江湖混混,不會去那種地方喝西北風,所以在下三府找範圍便小了。韓兄,翻江倒海到底是何來路,可否見告?」
「在下所知有限,所知的底細,只限於底案的記載。他在高郵落過案,牽涉到一樁劫船越貨,刀傷事主的劫案,僅是涉嫌而已,並無確證他曾經參與作案。」韓志高娓娓道來:
「他原籍寧國府,在大江的貨船上鬼混了多年,水性很不錯,陸上的能耐有限,年約四十出頭的模樣。生得手長腳長,尖嘴高額,一臉讓人不敢信任刻薄狡猾相,不討人喜歡,酒色財氣樣樣愛好,偷雞摸狗恐嚇劫路有機會就干,正是標準的江湖混混。他那支三珠鳳釵,是送給郝四爺做禮物的,郝四爺給了他六十兩銀子作盤川。」
「天殺的,這支三珠鳳釵,在銀樓碰上有良心的朝奉,給三百兩銀子只多不少,郝四爺卻只給他六十兩銀子,這不是太刻薄嗎?」他忍不住大罵。
「據在下所知,似乎翻江倒海和郝四爺,皆不知道該支珠釵的真正價值。那小桃紅甚至認為是普通的珍珠,誰也不知道珠曾經由高手加以毫刻,還以為是珠斑呢!在下所知道的都說了,其他不敢亂說,以免亂了卓爺的研判,告辭了!」
「在下感激不盡,謝謝。韓兄公忙,不敢挽留,日後有暇再行致謝。」他離座送客。
有人相助,真是好事。
如果他自己去查,不知要浪費多少精力和時間。現在,疑犯翻江倒海齊啟瑞的形象,在他腦海中留下了明晰的影像。
臨窗下望,他看到韓志高的身影,在街西的人叢中緩緩地移動,由於未穿公服,似乎並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經過幾家店面,後面快步跟來個青衣大漢。
他心中一震,悚然而起。
似乎,在他的眼中,韓志高孤零零的身影變成一隻小蝦,一隻悠然自得毫無警覺性的小蝦。
而那兩位大漢,卻成了兩條漸漸迫近的大鱖魚,大江中最兇猛的鱖魚,對蝦類是最感興趣的。
韓志高是吳縣的捕快,一個頗有名氣的捕快。自閭門外虹橋至十里外的楓橋一帶,皆是韓志高的管區。
至於為何不在虹橋的東海老店直接與卓天威連絡,反而遠至楓橋的寒山居會晤,其中的隱情,局外人無法瞭解。
街上行人眾多,誰也不能時時刻刻留意身後的人。
當一隻大手搭上肩,親熱的攬肩並行時,韓志高便知道大事不妙,想反抗已來不及了。
「不僅是頸骨隨時可能折斷,還有致命的暗器對準了脊心。」左面攬住他的大漢笑吟吟地說:「繼續往前走,不要露出愁眉苦臉,引人注意。韓頭,你是非常聰明的一個人,是不是?」
他感到右半邊身發冷發僵,又看到右方另一邊一個大漢債主面孔。
「你們是……」他抽口冷氣問。
「先不要問好不好?聰明人應該識時務,屆時自知,閣下應該知道怎樣才能逢凶化吉,遇難呈祥,是不是?」
「你們知道你們在做些什麼嗎?」他硬著頭皮問。
「知道。」控制他的人笑笑說:「江湖朋友行事的宗旨,是盡可能不要犯忌與公門人作對。但盡可能不要,必要時仍可以,是不是?」
「你們……」
「咱們不想犯忌,但情勢不允許咱們不犯。直要犯起來,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雙方都不會有好日子過,而最糟的該是你們,是不是?」
「這……」
「咱們給你來幾樁大無頭血案,天涯海角一走了之,而你們卻走不了,是不是?韓頭,你是非常聰明的人,有時候,你應該明白吳中一龍宗政老太爺,並不是玉皇大帝,這張護身符的保護力薄弱得很,是不是?」
不久,他們到了橋頭。
不久,他們登上一艘小烏篷船,船向北航,夾在往來的大小船隻中向北又向南,中途靠上另一艘快船,四個人挾持著韓志高快速地換舟。
不久,船駛入一條岔出的小支流,劃入一處蘆葦密佈的偏僻小河灣,靠岸時,岸上有三名大漢接人。
這是一棟孤零零的茅屋,距河灣僅百十步,四周茂林修竹圍繞,冷清清像是遺世而孤立著。
屋中有等候著的五個人,總數高達十二名之多。
韓志高在吳縣的捕快中,以幹練著稱,是捕頭量無一尺張敬的得力幹員,見多識廣,一看到上首那兩位相貌猙獰的人,便知今天凶多吉少。
「韓頭,坐。」挾待他的人將他推坐在下首的條凳上,臉上仍拄著嘲弄性的怪笑。
韓頭兩字的稱呼,本來就含有嘲弄性,因為他只是一位巡捕,而不是捕頭,捕頭不是役,是起碼官,正式的稱呼是巡檢大人。
要從巡捕爬上捕頭的地位,得花不少工夫,也許十年八年,甚至二十年,還不一定能爬得上去。
他沮喪地坐下,咬牙認命。
「你是楓橋最精明幹練的鷹爪。」上首那人陰側側地說:「應該知道我是誰?」
「厲魄封彤,在下不會走眼。」他苦笑:「閣下與那一位怨鬼莫真,一直就悄悄地跟在宗政大爺身後伺機而動,不時冒充宗政大爺的打手,故意惹事生非得罪宗政大爺的對頭,讓那些人增加對宗政老太爺的反感,扇風撥火唯恐天下不亂,做得相當成功,替宗政家增加了不少仇敵,替郝四爺增加了不少聲勢。」
「晤!你果然是夠聰明。」厲魄封彤陰笑:「現在,你該瞭解自己的處境了。」
「是的。」他挺了挺胸膛:「在下吃這碗公門飯,對自己的生死福禍,已置身度外,諸位鋌而走險,也該明白諸位的處境,綁架捕房的人,實在不是什麼聰明的事,尤其是府衙與吳縣長洲兩縣,正準備一步調聯合行動。郝四爺並不愚昧,他應該知道你們這麼做,雖然不是有意拆他的台,至少也是幫他的倒忙。諸位,有什麼花樣,抖出來好了,我韓志高不會含糊的。」
「咱們是不怕威嚇的,你那一套老慣技還是免了吧!其實,咱們並不希望走極端,江湖恩怨自行了斷,不會有原告苦主來麻煩官方。你們不介入,大家相安無事,豈不兩便?但事實上你們暗中支持吳中一龍,直接威脅咱們的生存和權益,咱們當然鋌而走險羅!像這種事情,天底下不斷地發生,並非奇事異聞,沒有值得大驚小怪的必要,你們唯一可以做的事,是盡量避免發生,萬一發生了,只好認命。韓老兄,目下發生的關鍵,全在你老兄身上。」
「閣下估高了在下,韓某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巡捕,地位卑微,死活皆影響不了大局。」韓志高說。
「只要你開隻眼閉只眼,就會相安無事。現在,咱們來談上正題。」
「在下洗耳恭聽。」
「姓卓的與吳中一龍勾結的程度如何?」
「兩者之間,還談不上勾結。」
「韓老兄,你得放明白些。」厲魄臉一沉,神色獰惡已極。
「在下明白得很。」韓志高沉著他說:「所說的皆是可以說的事。」
「你與姓卓的在寒山居約會,以為咱們不知道?」
「這並不是見不得人的事,知道又怎麼樣?」
「你……」」
「姓卓的要求打聽翻江倒海齊啟瑞的消息,恰好這件事在下略知底細,所以在管區將消息告訴他,如此而已。」
「沒那麼簡單。哼!韓老兄,你在逼老夫走極端。說!挖出吳中一龍與姓卓的勾結的陰謀,老夫保證不為難你,不然,哼!」
「在下只知道這許多,閣下不信……」
「老夫當然不信。」
「這……」
「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厲魄拍桌怒叫:「好好教訓他。」
不等韓志高有機會反應,左右兩手已被兩大漢擒住扭轉將他架起。第二名大漢到了他身前,嘿嘿獰笑。
「噗噗噗噗……」五記重拳搗在他的左右助上,力道不輕不重恰到好處。
「呃……呃……」他只能悶聲叫,痛得渾身抽搐,胃部似要往外翻,想嘔吐卻又嘔不出什麼來。
「噗噗!」左右頸根又各挨了一劈掌。
「哎……」他厲叫,開始眼冒金星,痛苦的浪潮淹沒了他。
「噗噗砰!」左右助和小腹又挨了三記重拳。
「嗯……」他再也支持不住了,渾身一軟。
挨揍的地方都是軟弱部位,不會留下明顯的傷痕,挾持他的兩大漢將他向前一推,他像座山般倒下了。
「吳中一龍這座靠山一定會倒的,你還是放聰明些才能保全性命。」厲魄獰笑著伸腳抬起他的下領,狠聲的說道:「老夫要口供,不然,老夫這些人要將你的骨頭一根根拆散,你能忍受得了嗎?」
「在……在下沒……沒有什麼好……好招的……」他強忍痛楚說:「姓卓的與宗政老太爺間,在……在下實在一無所知啊。」
「再給他快活快活!」厲魄怒叫:「別讓他太舒服了,這傢伙骨頭生得賤。」
兩個大漢抓起了他、一陣雨點似的重拳在他的全身各處落實。三個人輪流的將他抓起痛擊。
韓志高被打得僕而又起,口中溢血,暈頭轉向不知人間何世,最後打擊停止,他也成了只能猛烈呻吟喘息的一團顫抖的肉。
「準備小刀,下一次用割刑。」厲晚冷酷地下令。
門外本來有兩個船夫打扮的人把守警戒,但把守的人失了蹤,敞開的大門外,突然出現了一個人。
「用在下這把刀好了。」當門而立的人拍拍佩刀說:「誰來拿去?」
十二個人大吃一驚,厲魄和怨鬼更是驚得跳起來。
「姓卓的!」一名大漢駭然驚惶地怪叫。
卓天威背手而立,阻住了大門,臉上神情雖然顯得毫不激動,但那雙虎目中,湧現銳利無比的冷電寒芒。
厲魄鎮定下來了,自己這一方人多勢眾,十二比一,沒什麼好怕的。
「姓卓的,你來得好。」厲魄咬牙切齒地怒吼:「今天不是你就是我。」
「對,不是你就是我。」卓夫威語氣奇冷:「這叫做忍無可忍,冤家路窄,必須有一方的人去見閻王。出來吧!在下打發你們,免得你們像冤魂不散般死纏不休。」
屋外有處小廣場,門外兩側躺著兩個船夫打扮的人。卓天威往場中心一站,將袍袂撿起掖在腰帶上。
十二個人一湧而出,兩大漢挾持著只剩下半條命的韓志高。
這時,厲魄和怨鬼的兩隻劍,已經控制了剛掖好袍袂的卓天威,幾乎同時撲上遞劍,完全沒有一個江湖前輩的風度。
先下手為強,乘著卓天威來不及拔刀時發起猛烈的攻擊。
一發射星逸虹攻中盤,一發大地盤龍攻下三路,左右齊上,配合得恰到好處,劍氣迸發,電虹疚射,不但招術凶狠,勁道更是空前強勁,劍勢已控制了生死大局。
可是,他們低估了卓天威,先下手為強固然可以搶盡時機,但也容易暴露自己的弱點於敵前。
卓無威是有意讓對方搶制機會攻擊的。
可以說,他在為自己製造拔刀的藉口。
刀出鞘,有我無敵,要不就不要拔刀。
一聲輕叱,刀氣迸發,刀光似雷霆,刀到劍山頹倒。
「泣魂天殛!」
隨著他的輕功人影在刀光劍影中連閃,閃至一旁,暴亂的人影猛然分了開來,血腥融鼻。
怨鬼斜衝出丈外、駭然止步轉身。
「砰!」渾身是血的厲魄摔倒在地,手仍死死地握著劍,在地上抽搐扭動,大量的鮮血如泉水般湧出,染紅了黃褐色的土地。
厲魄共中了十二刀,但肢體是完整的,每一刀皆割裂肌肉而不傷骨骼,也沒有到開胸腹處。
每一條創口,皆長有一尺上下,深度抵骨而止,說狠真狠。
「天……啊……」厲魄發瘋似的爆出一聲慘叫。
怨鬼驚得血液像是凝結了,這一輩子,大概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雙方一照面便了結的這種場面。
其他十個人,更是心涼膽跳。
厲魄與怨鬼皆是江湖上的前輩名宿,兩人聯手乘對手尚未拔刀的好機搶攻,竟然一招便損失一個,未免太不可思議了。
卓天威冷哼一聲,刀向怨鬼一指。
怨鬼如中電項,駭然一震。
一個膽落的人,常會做出反常的舉動來。
「不……不要過來……」怨鬼發狂似的跳到韓志高身前。劍尖點上了韓志高的咽喉:
「不然,老……老夫宰……宰了他……他的死你要負責……」
「哈哈哈哈……」卓天威仰天狂笑。
「你……你笑什麼?」
「真好笑。」卓天威刀垂身側向前接近:「我卓天威浪跡天下。只對自己的生死負責。
這位韓巡捕的死活,與在下風牛馬不相及,就算天下人都死光了,我卓天威也懶得理會,你居然用他的生死來威脅我,豈不好笑?你聽著,我要割你二十四刀,你準備了。」
「你……」
一聲沉叱,人刀俱至,風雷乍起,刀光如匹練。
怨鬼大駭,向側一竄,發狂般飛遁。
挾持韓志高的兩大漢更是魂飛膽落,拉倒韓志高撒腿狂奔,其他八個人四散逃命,各找生路。
怨鬼逃命的身法奇快絕倫,生死關頭,逃命的人通常會突生神力,速度一定比平時快得多。
但是這次碰上了更快的,逃出了三丈外,正要起勢縱入茂密的竹林,身後人聲刀風已經及體。
「老凶魔轉身。」叫聲如發自耳畔。
魂飛魄散的怨鬼怎敢轉身?
雙足一點,身形疾射而出,用盡了平生之力。
但身形剛起,刀光已經人體。
船靠上了楓橋碼頭,卓天威搭好跳板,轉身拉開快船的踏板。
「韓兄,能走嗎?我扶你上去。」他向半躺在船中的韓志高問。
「我支持得住。」韓志高吃力地站起:「大德不言謝,日後當有回報。」
「呵呵!扶一把也是好的。」他扶住韓志高,緩步登上碼頭。
「謝謝!我自己可以走了。」韓志高強忍痛楚站穩:「量無一尺張捕頭,將會多方面供給卓兄正確的消息,再見。」
韓志高的身影,尚未消失在前面的人叢中,卓天威便掉頭向身側的兩位書生笑笑:「不要跟著我,以免惹火燒身。」
兩書生是南宮鳳鳴和斐宣文,她倆是乘另一艘小烏篷,在半途跟來的。
「卓兄,我們已經惹了火,是嗎?」南宮鳳鳴嫣然一笑,扮男裝露出這種笑容,的確不雅觀:「原來是巡捕帶你前往的,難怪比我們搶先一步,兩個老凶果被你殺掉了,可誤了我的事。」
「誤了你事?」他皺了皺眉頭:「你兩人膽氣不夠,心不狠手不辣,或許可以與兩老魔玩上老半天,但要想佔絕對優勢並非易事,何況他們還有十幾個人,你們如果早到一步,說不定反而要吃大虧。」
「我們還有策應的人……」
「那艘船上的人?」卓天威向下游的船叢中一指。
「是的。」
「其實,你用不著找兩個老凶魔的,他們不但不是吳中一龍的人,反而是吳中一龍的仇敵,早就策劃好假藉吳中一龍的名號,四處製造糾紛,以引起三山五嶽的人對吳中一龍起反感。你們教訓了宗政士豪,他們在旁看得一清二楚,因此跟蹤你們到天平山……」
「我們追查兩個老凶魔的藏匿處,並不是為了天平山他們行兇的事,這種事不值得計較的。」南宮鳳鳴搶著說。
「那你們……」
「我們是追查一件血案而來的,半月前,鎮江南郊發生了一件慘絕人表的滅門血案,七屍八命男女老幼全部遭殃,兩位閨女死狀尤慘,珍寶金銀被劫一空。我們恰好在鎮江遊玩、聞風前往察看,在現場發現了一隻小荷包,裡面有一隻翡翠靈龜,猜想是兇手施暴時,不小心被抓脫掉落在床腳的。經過進一步追查,發現那小小的繡金小荷包,是鎮江名妓荷姑,送給一個相好的禮物。據荷姑說,那人自稱姓趙,名無咎,年約三十上下,風度翩翩人才一表,衣內暗藏著一把鞘有銀龍的華麗短匕,來自一艘至杭州的客船。因此,我們沿途追查線索……卓兄,你有在聽嗎?」
原來卓天威正在低頭沉思,臉上神色百變。
「哦!我在聽。」他抬頭笑笑,笑容怪怪地:「請繼續往下說。」
「我發覺有大批江湖成名人物,意外地在蘇州集中,因此留了心,希望能找到一些線索。兩個老凶魔糾合竹林山莊的倪夫人,在天平山籍放向我們襲擊,恐怕內情不簡單,因此我們決定在他們身上找線索,他們都是些無惡不作的凶魔,也許知道那個什麼叫趙元咎的人,當然,趙元咎不會是真名。」
「南宮姑……南宮兄,那翡翠靈龜有多大?」他問。
「有半寸徑,頸足刻工精細,鱗紋宛然,背甲也刻了甲紋,巧奪天工,與那些傳統的漢玉物飾完全不同。」
「哦!姑娘……南宮兄可帶在身邊。」
「這個……」
「靈龜號稱玉夫子,通常用玉而不用裴翠雕制。」他沉靜地說:「稀有之物,不難查出來源,如果那裴翠靈角的背甲上,十三片背甲每片皆有三道甲紋,我就可以告訴你們來源了。」
「哎呀!你……你像是知道呢?」兩女同聲驚呼。
「我該知道。」
「你……」
「你懷疑我是趙元咎?」
「啐!你……你想到哪兒去了?」南宮鳳鳴笑嗔著白了他一眼:「看你的風度儀表,你配做……啐!」
「幸好我額上沒刻有賊字。」他笑笑。
「說正經的好不好?」
「那是漢陽府鳳棲山。在府城五大富戶楊大員外的寶藏,去年七月上旬,在南京失竊的六十七件珍寶中的一件。」
「哎呀!這……這不是無法追查了嗎?」南宮鳳鳴失望地說。
「還有趙無咎這條線索呀!」
「這……」
「趕快追查,人可能還在蘇州。我有事,不陪你們了,兩位姑……兩位公子爺,再見。」
「請等一等……」
他已經大踏步擠入人從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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