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古軒這間招待貴客的雅室清幽涼爽,小院子裡那座荷花盛開的小荷池,引來的習習涼風,暑氣全消。
但在室中談生意的七個人,有五個卻感到熱得坐立不安。
心境的熱,比天氣的熱更令人難受。
兩位沒感到熱的人,是古古軒的東主晃三爺晃斌,和南京四大名朝奉之一的簡一筆簡朝奉簡祿。
面對五位像熱鍋上的螞蟻的客戶,他倆可說是滿意極了。
這幾年來,兵災、水災、旱災、蝗災……反正天災人禍處處有,年年有,破家的大戶很多,把祖上的傳家之寶,換成食物填肚皮成了理所當然的事。
也有不肖子弟,把家中的珍寶偷出來換成金銀,花在金陵十二樓那些教坊粉頭身上,一擲千金,只為博取艷姬美女的傾城一笑。
所以,這些年來,珍寶古玩來源不虞缺貨,只要有人上門,那表示對方是非賣不可的,對方越急越好,最好急得要上吊,古古軒就有利可圖,財源滾滾。
「天殺的!晃東主,你也未免太狠了。」那位年輕英俊的賣主,粗野地拍著桌子窮叫嚷著,一點也不像一位大戶人家有教養的名門子弟,說話舉止與他的身份權不協調,可能真是被逼急了。
「卓公子言重了!」晃東主臉上擠出委屈相,也擠出生意人世故的笑意:「諸位可以到別一家估估價,便知道南京十大古玩店,古古軒是信譽最佳、估價最公道的一家。不瞞諸位說,如果諸位不為了籌款救災,敝號決不會以最高值一萬兩一千兩銀子,賣這六十七件珍玩呢!」
「你算了吧!不要以為我是外行。」卓公子用手抹掉眼上的汗水:「就以那座八寶溫涼玉畫屏來說,帶到京師如果賣不了一萬兩銀子,至少也可賣八千。」
「往京師帶,不但賣不了銀子,連命都會送掉。」晃東主搖搖頭:「運河經常斷航,盜賊如毛,誰敢帶珍寶往京師跑?公子爺,你不知道亂世珍寶不值錢,米珠薪桂,生意不好做。南京這些京官,都是不受重用的過氣官,能買得起珍寶的就沒有幾個。目前稍像樣的買主,都是從中都或鳳陽來的皇親國威,但也是過了氣的貨色,出不起價錢。公子爺,你知道天下各地,那些稅監公然掘墳挖墓,有多少珍寶出土?貴地的陳閻王陳奉……兩年來湖廣破家的大戶有多少?一千?抑或是一萬?想想看!有多少珍寶流散在市面?公子爺,珍寶一多,就不成為珍寶了。諸位如果到別家,我敢說絕對沒有人肯出一萬兩銀子。」
「京師珍寶更多。」簡朝奉誠懇地說:「各地稅監所搜刮的金銀珍寶,有九成落入他們的私囊,運到京師大量流入市面,一塊掌大的漢玉辟邪,賣不了百十兩銀子。可以說;京師的行情還比不上南京。本地一些同行,上京搜購,帶回南京反而賺錢,江南的富戶畢竟北京師多。卓公子,請相信敝號……」
「好啦好啦!我知道貴號是古物界的權威,珍寶界的牛耳。」卓公子氣沖沖地說:「但殺價的手段也是首屈一指的,一萬二千兩銀子,簡直是打劫!我們回去商量商量,明天正午,請派人到金陵客棧聽消息好不好?」
「好的。」晃東主點點頭說:「諸位如果需要購買糧食運回去,敞下可以替諸位引見此地有信譽的糧行……」
「不必了!我們到長沙衡州一帶買糧食。」
「那麼,敝下可以開給諸位長沙寶泉局的十足莊票。一萬二千兩銀子排也要十個人,帶在票安全得多。」
「哼!似乎你認為我們非賣給你不可呢!」卓公子一口喝乾杯中的茶離座:「壽叔、翟叔,我們走!」
六十七件珍寶,加上盛裝的盒、匝。包……挑也要兩個人。
眾人離開古古軒擁有四家門面的大店堂,兩位健壯的大漢挑了四隻盛了珍寶的大箱跟在後面,沿大街取道返回通濟門的金陵客棧。
「賢侄意下如何?」那位有一張樸實面孔的程叔問。
「十大寶號,我們已經跑了六家。」卓公子長歎一口氣:「晃東主說得不錯,但仍然有錯,滅殺的不但沒有人出一萬兩,連八千也出得勉強。」
「賢侄打算賣了?」
「不賣怎樣?帶回去?」
「那……剛才就應該把這些東西留在店裡。」程叔的眉心鎖得緊緊的,「帶著這些東西滿街跑,愚叔總有點心驚膽跳。」
「這是無可奈何的事。」卓公子苦笑:「往年天下太平時,你只要放出口風,就會有人登門專程談交易。現在,你不送上門,人家絕不會來討教。晃東主說得不錯……那老狐狸說的都不錯,市面奇珍異寶太多,多了就不值錢,你送上門去,人家還不一定肯要。瞧那張清單,該死的!那座八寶溫涼玉畫屏,是我家先祖遠從河西買回的噗玉,專程請京師第一名匠雕制的,刻工就花了整整五千兩銀子,耗時三年,他們……該死的!給價三干兩!我實在不甘心。」
「那你……」
「僱船帶到杭州去。」
「幹什麼?」
「再找買主……」
「賢侄,我們已經來了十天……」
「小侄知道,遠水救不了近火。」卓公子不勝煩惱地歎氣:「早一天回去,就可以多救見個人,唉!煩死了!」
通濟門大街又寬又直,街上行人也多得摩肩擦踵,誰也懶得理會旁人的事,誰也無法察覺陰謀在進行。
五個人走在一起,一面走一面談話。
挑著寶箱的兩個僕人跟在後面,誰也沒料到會有意外發生。
一高一矮兩位俊逸的儒生,斯斯文文地輕搖折扇。有意無意地一左一右,擠近挑寶箱的僕人,片刻便超越而過,恰好擠入人叢,將僕人與前面五個人分隔開來。
一切皆計劃得周詳嚴密。
經過一條巷口,兩名與挑寶箱的僕人幾乎完全一樣的人,替代了兩僕人的位置,而兩僕人卻兩眼發直,跟著兩儒生進入小巷。
小巷中有接應的人,而且為數不少。
片刻,兩僕人快步出了小巷,仍由儒生領路,趕上了前面的人,立刻與扮僕人的兩個人交換位置。
卓公子五個人,根本不知道身後發生了任何事。
金陵客棧在南京聲譽極隆,後台硬、人手足,想向金陵客棧打事件(敲詐勒索)的人,是不會成功的。
次日近午時分,晁東主、簡朝奉,親自帶了四位保縹形的大漢,親自光臨金陵客棧。
進入客院的花廳中,主客雙方客套一番,四箱珍寶抬出來了。
「這是寶泉局長抄局的一萬二干兩十足兌給的莊票。」晁東主將票放在茶几上攤開:
「現票即付,是官府戶部指定的官票,但對不起,敝人必須驗物交票,請不要見怪。」
「應該應該!」霍叔客氣地說:「這畢竟是一萬二千兩銀子的買賣。」
兩大漢開始解開捆繩,用鑰匙開啟大鎖。
第一隻大箱的箱蓋一開,卓公子幾乎跳起來。
「哎呀!」他變色驚叫。
「皇天!」霍叔幾乎要昏倒。
四隻箱子全打開了,哪有甚麼大小珍寶盆?全是爛棉絮包了一些破衣裳,「還有一包雨花台拾來的爛花石子。
「這是怎麼一回事?」送茶的店夥計惑然問,用懷疑的目光在眾人的臉上掃來掃去。似乎懷疑這些自稱珍寶商的人,是招搖撞騙的騙子。
卓公子五個人愣住了。
大熱天裡,他們全身都冒著冷汗。
「你們碰上了掉包的高手了!」晁東主苦笑,一把收回几上官票,舉手一揮,帶了所有的人,歎息著走了。
「天殺的!」卓公子咬牙切齒咒罵著,「砰」一聲暴響,一掌拍在那張大木桌上。
寸半厚的堅木八仙桌,用大鐵錘打也不易打破。
怪事出現了,整張桌面四分五裂,四根桌腳斷裂成十餘段,整張大桌像被大車所輾壓撞擊,崩散了。
「賢侄……」四位長輩幾乎同聲驚叫。
「我們在南京逗留得太大了。」卓公子臉色泛灰:「昨天我真該賣了的。」
「賢侄,這……這不能怪你,凡事畢竟應該商量,我們本來說定了要賣二萬兩銀子,賢侄想賣也作不了主。」霍叔沮喪地說:「天啊!咱們回去,如何向鄉親們交代?河南來的那些災民……天哪!」
「趕快報官!」另一個中年人流著汗說。
「沒有用。」卓公子不同意。
「怎麼沒用?」
「就算官府肯相信我們真的丟了珍寶,他們肯加緊查,要等破案,也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能追回多少,恐怕只有天知道。」
「可是……」
「罷了!我認了。」卓公子一咬牙,沉吟著道:「小侄那些田地家當,萬把兩銀子大概沒問題……」
「賢侄……」
「不要管我。」卓公子向外走:「諸位大叔不要到外面亂走,也不要聲張,在店中等候著,小侄到外面走走,約一個時辰回來。」
他出了通濟門,過九龍橋向南岔入一條小徑,找人詢問去向。
不久,到達一座大宅前。
院門半開,一名健壯的大漢站在門廊下,目不轉睛地留意他的動作。
門廊設有門燈,但燈籠上沒寫有任何字,與一般宅院不同。普通人家的門燈上,通常寫有郡名(堂號)與姓氏。
「請問,這裡是寵宅嗎?」馳站在階下向大漢問。
「是的,等駕是……」大漢眼中有疑雲。
大漢看他人才一表,穿著青施也很光彩,人如臨風玉樹,氣概不凡,真像本地的達官貴人子弟。
「在下姓卓,名天威,求見龐五爺。」
「哦!事先約定了嗎?」
「沒有!」
「那你……」
「在下是遠道而來。」
「請將名帖……」
「來得匆忙,未具名帖。」
「這個……」
「龐太極一代英豪,在江湖上名頭響亮,沒想到門上的規矩,有如公候巨室。」他的臉色很難看:「在下可能找錯了地方。」
「對不起。」大漢笑了笑,抱拳施禮:「閣下一副公子少爺打扮,難免令人犯疑。請進客室待茶,在下這就派人向五爺稟報,請!」
在院門旁的接待室等了片刻,裡面便出來一位年輕人,客氣地將他往裡請。
大廳門大開,他見到了江南名劍客驚虹一劍龐太極。
這位龐太極五爺年約半百出頭,方面大耳膀闊腰圓,留了掩口髯,一雙虎目亮炯炯,氣概不凡。
「老朽龐太極。卓老弟枉顧寒舍,無任歡迎。」老英雄十分豪邁地抱拳迎客。
「晚輩卓天威。來得魯莽,前輩海涵。」
卓天威恭敬地行禮,先前的不滿已煙消雲散。
「好說,好說。老弟請坐,老朽就教……」
「不敢當,謝坐!」
雙方分賓主就坐,僕人獻上香茶。
「老弟說遠道而來,在南京有何要務?」主人客氣地請問卓天威的來意:「但不知老弟仙鄉何處?」
「小地方,湖廣漢陽。」他在懷中掏出了一隻荷包,雙手奉上,恭敬的道:「前輩請看看荷包中的物件。」
龐太極從荷包中拈出一隻劍穗,臉色一變。
劍穗是織金流蘇,並不足奇,奇在上面的佩飾,那是一隻水晶狻猊,真正的雄獅而不是哈巴狗式的獅子。
水晶並不名貴,名貴的是這只水晶狻猊內部,有天然的火焰紋,似乎浮現在外,一動之下,火焰似乎在熊熊騰湧。
「火獅卓無極的劍穗!」龐太極脫口驚呼。
「那是家先祖。」
「失敬!失敬!」龐太極將劍穗納入了荷包,雙手捧著奉還:「家先祖玉表公,曾經與令祖頗有交情……」
「家先祖曾經提及龐老英雄事跡,甚感敬佩。晚輩目下有了困難,在此地人地生疏,不得已前來請前輩相助,尚請俯允……」
「老弟,有什麼困難,可否說來聽聽?兄弟在南京,多少還有幾分擔待,請說!」龐太極誠懇的說。
「晚輩祖居漢陽湖以西,迎春橋以北,現有良田一百頃,一座莊院。想煩前輩留意,能否在最近期間,找得到想在漢陽置產的買主。」
「甚麼?老弟居然要賣祖產?」龐太極幾乎要大吼大叫。
「是的。」
「不可以!老弟如果需錢濟急,說吧!一千兒幾百兄弟還可以張羅……」
「晚輩所要的,不止千尺八百,而是一萬二千。」
「這……」龐太極整個人愣住了,瞪視著他:「老天爺,一萬二千,一個江湖人哪來的一萬二千?」
「隋州以北,直到河南許州,兩年蝗災顆粒無收,大量饑民南下湖廣就食。湖!」由於有稅監陳閻王坐鎮,烈火災大,民窮財盡,如楚王府三衛軍封大江,嚴禁災民渡江至武昌,災民只能在江北諸地嗷嗷待哺……」
「我明白了,你老弟……」
「舍下十二倉糧食,已於上月秒告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湖廣武昌方面,可能找得到買主,但恐怕賣不出好價錢,那些天打雷劈的土豪仕紳,不落井下石已經不錯了。舍下的任院和良田,如在平時,賣三萬兩只多不少。所以,特地來南京請前輩相助,此他也許有祖籍湖廣的京官,願意在故鄉置產。」
「老弟能不能稍候一些時日?」
「不行,救災如救火,米糧、醫藥,早一天便可多救一些人。」
「老弟,給我三天工夫,定有消息。」龐太極正色說:「你住到我這兒來,我將盡全力替你找到買主。順便問一句,你不是糧紳吧?」
「這有關係嗎?」
「有,糧紳不是人幹的。如果是糧紳,買你田地的人,多少有些顧忌。」
「幸好晚輩不是。」
「那就好辦多了。」
卓天威苦笑道:「家先父仙逝三年,一方面是守孝,一方面官府不信任我一個嘴上無毛做事不牢的少年,所以糧紳還輪不到我。買主只要是在故鄉置產,而自己不在鄉經營,就不會被輪派做糧紳。其實,做糧紳只要心狠手辣,還可以發財呢?」
「好,我會替你辦的。老弟剛到南京?行囊呢?」
「住在金陵客棧,快十天了。要不是走投無路,晚輩也不會厚著臉皮……」
「老弟,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龐太極粗眉深鎖:「家先祖與令祖,可說是字內九大高人中,爭得最厲害,但感情也最深厚的一對。有什麼問題,你為什麼不先來找我商量一下?
你……」
「前輩,世事是很現實的,人在人情在。家先祖退出江湖,迄今將近一中於漫長歲月,家先父從來沒在江湖走動,一甲子以前的火獅,知道的人恐怕沒幾個了。」
「老弟,你錯了!」龐太極搖頭苦說:「今祖一代奇人怪傑,豪氣干雲,氣壯山河,時至今日,他的逸聞逸事,仍為武林朋友津津樂道。龐勇,你去金陵客棧,把卓老弟的行囊取來,叫人速打掃東院客房。」
「前輩請不必……」
「你還叫我前輩?」
「小弟無狀,龐大哥,小弟還有幾位鄉親同來,他們都是古古板板的老實人,不便打擾尊府。這樣好了,三天後小弟來聽回音?」
「這……好吧!我就不多留你了,得爭取時間,我得去找朋友去設法。」
「謝謝大哥,小弟告辭!」
半月後,七月下旬。
一切過戶的手續都辦妥了,卓天威一家老小,在漢陽渡碼頭,登上一艘小船。他的家人中,有寡母、兩弟兩妹、一位僕婦和一位小使女。
從此,漢陽府月湖卓家換了主人,這位漢陽慷慨善良的佳公子卓天威,也在茫茫人海中消失了。
又是一年春草綠。
災民們已陸續返回故鄉春耕,這些世世代代樸實虔誠信天地。敬鬼神、尊士地的人們,即使家破人亡,也不會怨天尤人。
他們默默地忍受天災人禍加於他們身上的災難,只要有一口氣在,仍然回到那永遠難以讓他們獲得溫飽的土地,拿起鋤頭向天地討口食,直到哪一天躺下來告別人間,死在自己的土地上。
千萬年來,他們死死生生,沒有人知道他們,他們也沒在人間留下什麼。
煙波三月下揚州。
三月的揚州,真是美得迷人。
瓊花現南面不遠,有一座當地頗有名氣的古董店擷古軒。
該店位於瓊花現與梵覺寺之間,瓊花現已經改名為善厘觀,但地方上的人改不了口,仍然稱為瓊花現,是不是懷念那位荒淫的精場帝,就無選解釋了,這種心態是很難令人所理解了。
即使這座觀事實上已改建了幾處地方,原來的名字叫做后土坷,瓊花也早就絕了種。
擷古軒的店堂古色古色,款客的花廳佈置得古色古香,所有的擺設皆是古意盎然的金、玉、牙、漆……
蔡朝奉陪著溫文儒雅的年輕客人,在花廳品茶。
「在下是本店的朝奉蔡勝仲。請教公子爺尊姓大名?」蔡朝奉老氣橫秋地與客人客套,一雙老而精明的銳目,不住打量這位風度翩翩公子爺。
「小姓卓,名揚,字天威。」年輕人笑笑,笑得含蓄,而適合身份,「從京都來」。
「哦!京都來的貴客,但不知可有需小店效勞的地方?」
「來貴店打聽,可有玉製的桌屏?年代不論;大小以高兩尺以下,寬一尺左右,六幅或八幅都可以。畫面以山水最好。」
「這個……玉屏很少很少。」蔡朝奉知道不是主顧:「至於檀木或真沉香的倒是有,畫面有唐伯虎的山水真跡……」
「很少,那表示有羅?」
「抱歉,小店沒有。」
「貴寶號能不能設法找到?或者介紹在下……」?
「卓公子,這種難以估值的玉畫屏,除了傳聞之外,還沒有真的見過,在下一輩子也沒見過這種奇珍。公子爺真有意搜購,必須往外地試試,依在下看來,希望微乎其微,何不改購一些具體地說是真檀香木的?」
「在下必須到外地試試。」
「晤!去年,好像是在七八月間……」蔡朝奉像是想起了一件什麼事:「公子爺可知道南京的古古軒?」
「哦!聽說過,南京十大古玩店之一。」卓天威若無其事地點頭:「武安侯爺和季大學士,皆曾經派人到南京,在古古軒買了好幾件珍玩。」
「當然,古古軒確是名氣大資金厚。」蔡朝奉似乎有些妒意。
「南京的地方,也比揚州大。」卓夫威笑笑:「剛才,你提到古古軒。」
「對,古古軒,古古軒的朝奉……」
「簡朝奉簡一筆簡祿,一筆下去就劃定了每件珍寶的份量、年代、價值,他是貴行中的權威。」
「對,就是他。聽說,去年他就見過一座這種名貴的玉屏,據說是上品和闐工雕制的,可惜以後就不知下落了。」
「哦……」
「公子爺可以到南京走走。小店有幾件來自天方的金剛石……」
「在下對寶石缺乏興趣,以後再來貴寶號看看。」卓天威喝了茶告辭。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蘇州,四月天草長鳥飛,游春的仕女爭奇鬥艷,畫防在煙雨濛濛的太湖;點綴出一幅天堂的景象。
儘管現在宇內洶洶,民窮財盡;儘管後元蒙人在北面南下牧馬;回人在河西騷擾;後金人的遼東進窺關內,刀兵四起,烈火焚天,儘管五六年前倭寇三度圍攻蘇州,兩度攻抵南京郊外。海疆塗炭,萬里邊疆烽火連天,但蘇洲仍是蘇洲,億萬富豪與化子乞兒共有的蘇州,人間天堂的蘇州。
卓天威在城市中的天昌客棧住了幾天,跑遍了全城十幾家古玩店,意興闌珊,有點心灰意冷。
一早,他雇了一艘小型畫肪,放舟天平山。
他對蘇州的湖光山色和如花似玉的美女並無特殊愛好,只想張弛一下疲憊的心情而已,所以畫膀上並未攜帶名花艷姬,除了搖船的兩位風姿綽約的船娘之外,只有他一個人。
其實,去游天平山乘轎要快些,三十里路乘村婦的椅轎,另有一番情趣。
乘船花費大,但在心境上要愉快得多,讓兩個女人抬著遊山,畢竟是人道有虧的事,而那些心理不平衡的大爺們,卻喜歡這個調調兒。
船駛離胥門不久,便追上了一艘大型畫防。
大畫肪上花團錦簇,弦聲歌韻與笑語喧嘩,構成一幅極不調和的畫境,似乎大畫肪上的闊游們,要那些樂戶歌妓彈唱,並非意在絃歌,而是擺排場擺熱鬧。
就在小畫防超越的片刻,大畫肪後艙的明窗拉開了,一位盛裝的麗人將珠翠滿頭的螓首伸出窗處,哇一聲吐出腹中的惡酒殘餚。
他虎目生光,倏然而起,疾趨右船。
這種小畫防以綵棚為艙,視界不受阻礙。
那位麗人的雲鬢散亂,但首飾是完整的。他的目光,凌厲地落在那支金光閃閃的鳳釵上。
這支鳳釵很特殊,並非傳統的鳳頭釵,而是真正的風釵,鳳啄垂下的流蘇上端,有三顆三分徑晶瑩滾圓的珍珠,寶光四射的真正的南海珠。金釵、銀珠、翠綠流蘇,搶眼的程度是可想而知的。
一個酒醉倚窗而吐的美麗女人,這種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平凡得叫人打瞌睡。
在後艄划槳的船娘,看到他反常的舉動。
小畫肪比大畫肪快,輕快地駛過大畫肪的左舷,小畫肪的一面,另一艘小畫肪正以同樣的速度駛來。
「那是本府吳船名畫肪的璇宮。」後艄的船娘向他笑笑說:「那位吐酒的姑娘叫小桃紅,是璇宮的十大名花之一。公子爺如果有意,可以到璇宮找她。」
「小桃紅……」他坐回到原處,神情回復了原狀,淡淡的笑著:「人如其名,果然艷似春桃」。
「公子爺並沒有看清她的面龐。」船娘打趣著他說:「等你真的見到了她,一定會神魂顛倒呢!」
「真的?在我這外地人來說,貴地每一位姑娘都美,外表看起來都差不多。」他半真半假地說。
他的目光,落在後面那艘小畫肪上,看到艙棚內的兩位丰神絕世的小書生。
兩位小書生並沒留意他這艘船,卻不往扭頭注視逐漸落在後面的璇宮畫肪,似乎對那兒的衣香鬢影念念不忘。
船終於靠上了天平山的碼頭。真巧,兩位小書生的船,也在右面系舟。
天平山是府城的鎮山,巍然聳立,群峰拱揖,有卓筆峰、飛來峰、大小石屋等等名勝,以萬物笏林和范氏義莊最為有名;後來滿清的乾隆帝下江南,為范仲淹的范氏義莊賜名高義園,御制吳山十六景,寫有萬笏朝天詩,前後六次游蘇洲,都寫了游天平山詩。
其實,姑蘇的名勝,天平山恐怕是十六景中最冷僻的一景,除非真有到范氏義莊,瞻仰范仲淹高義的雅興。
他不是為了瞻仰范氏五代遺容而來的,信步登山。過了一線天,遊人已稀,景物一變,大石蹬道直上山巔的白雲。
還有比他先上的:那兩位小書生。
山巔平坦,所以叫天平山。
遠遠地,便看到望湖台的八角亭內,那兩位小書生站在亭外,輕搖折扇遠眺天水一色的浩瀚太湖。
他信步而行,向望湖台走去。
滿山全是楓樹,大概到了秋天,這裡一定楓吐紅於二月花,大可拾取一片楓葉題詩往御河放,說不定精誠格天,也來一段紅葉姻緣。
距望湖台還有百十步,驀地,他站住了。八角亭外,多了四個人,四個佩了刀劍的人。
他居然不知道這四個武林人從何處鑽出來的。也許,這些人早就來了,早就躲在亭後不遠處的楓林內。
兩位小書生年約十七八,身材修長,玉面朱唇,有一雙亮晶晶充滿靈氣的大眼,人如臨風工樹,倜儻出群。
看相貌並不相同,但人品氣概卻是一時瑜亮。
他本能地覺得,即將有事故發生,略一遲疑,腳下一緊,泰然地向望湖台走去,這裡是人人可來的地方,他沒有半途躲起來的理由。
那位輕搖描金折扇,瓜子臉年輕書生,似笑非笑地掃視了在一旁虎視眈眈的四個中年人一眼,似乎對這些人所佩的刀劍無動於衷。
學舍中的生員,除了苦讀書詩詞之外,還得勤練弓馬、學劍,所以對刀劍沒有害怕的理由。
「你就是那兩個在寒山飛魚峽,打傷婁門宗政大爺的人?」那位生了一雙山羊眼的佩劍中年人陰森森地問:「不要試圖否認,昨天你們訂船,咱們就算定你們今天要來游天平山,所以先一步來恭候大駕。」
「本公子曾經否認了嗎?」瓜子股書生笑吟吟地反問,折扇輕搖,若無其事,扇上所畫的蘭花,好像出於唐伯虎的大手筆,如果是真跡,最少可值一百兩銀子。
「不否認就好,兩位貴姓大名呀?」
「本公子姓南宮,南宮鳳鳴。這一位是本公子的同窗,姓裴,裴宣文。你們記住了沒有,閣下呢?不會是無名無姓的人吧?」
「在下霍金彪,宗政家的門下子弟。」
「唔!不錯。」南宮鳳鳴輕蔑地睥睨著對方:「宗政大爺綽號叫吳中一龍,宗政家也是武林十大世家之一,門下子弟徒子徒孫多如過江之鯽,你們四位大概是其中的佼佼者,不然就不敢前來討公道。你們,比你們的主子吳中一龍高明嗎?」
「哼!老太爺如果認為咱們不中用,就不會派咱們來。小輩,你們不該有眼不識泰山,在寒山飛魚峽打了咱們的大爺。」
「本公子來貴地遊山玩水,並未招惹任何人,免得掃了遊興。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們那位什麼大爺宗政士豪,倚仗你們的老太爺吳中一龍的威風,光天化日在遊人如鯽的地方,公然調戲外地來的良家婦女……」
「住口!」霍金彪怒叱:「什麼混帳良家婦女?那三個賤女人是畫肪上的粉頭,本來與我家大爺是相好,攔住她們說說笑笑,理所當然,你們卻強出頭……」
「你不要大呼小叫,嗓門大的人不一定有理。」南宮鳳鳴臉色一沉:「本公子在旁目擊她們所說的當然不是一面之詞,所以本公子出面制止。你們大爺灰頭土臉還嫌不夠,派你們前來興師問罪,哼!你們最好乖乖滾遠些,不要掃本公子的遊興。」
「該死的東西!」霍金彪怒火上衝,大叫道:「閣下,咱們要把你們弄回城,你們有何意見?」
「真的?試試看!」
另一個書生裴宣文笑吟吟地說,但靈慧的大眼中湧起陰森森的煞氣。
「不是試,而是勢在必行。」霍金彪雙手叉腰,一步步逼近,魁偉的身材像金剛,矮小的兩書生真的像小鬼,氣勢逼人。
「打斷他的腿!」南宮鳳鳴冷叱。
裴宣文應聲疾衝而上,先下手為強,折扇一收,當胸便點。
小個兒與高大的人搏鬥,無畏地搶中宮進攻,如果不智,不啻自找苦吃。
霍金彪果然勃然大怒,這豈不是太狂妄了嗎?巨掌一伸,招發金絲纏腕,要反扣握扇的手腕擒人。
糟了!招一發扇已在電光正火似的剎那間上升,引誘巨爪追隨抓扣,而下面的小靴卻乘機電閃般切人。
「噗」一聲,正中霍金彪的右腳迎面骨。
這地方肉薄骨硬,骨又是有稜有角的,挨一下實在不好受,即使被平常的人擊中,也會皮開肉綻。
有骨折聲傳出、但僅是皮開肉綻面已。
「哎喲!」霍金彪厲叫,縮起右腳連連向後跳。
「錚」一聲刀嘯,一位仁兄拔出光芒四射的單刀。
「好小子真快真狠!」一位仁兄怪叫:「大爺要活劈了你!」
「卸他的胳臂!」南宮鳳鳴又下令了。
人影一閃即至,折扇恍若電光一閃。
大漢的刀剛要揮出,做夢也沒想到對方來得那麼快,同時也因為自己用刀,小書生只有一把折扇,心理上沒有戒意,反應也就慢了。
「哎……我的手……」大漢狂叫,接著痛得摔倒在地掙扎叫號。
右臂被折扇擊中,幾乎齊肩折斷,似乎折扇比利刀還要鋒利百倍,扇掠過臂斷落,像被利刀所砍,斷處創口如削,可知扇的速度委實駭人聽聞。
舉手投足間倒了兩個人,另兩個仁兄大駭,按在刀劍把上的手驚恐地挪開,駭然往後退,如見鬼神。
南宮鳳鳴應當高興才對,可是,他卻神色一變,收了折扇插在衣領上。
「退!」他向裴宣文急呼:「結陣,強敵將至。」
他從袍下拔出靴統內的一把尺二短匕,短匕冷電四射,裴宣文看他神色有異,不敢怠慢退至左首也收了折扇,也從靴統內拔出短匕。
亭後的楓林深處,傳出三聲奇異的怪叫聲,聲雖不大,但傳入耳中卻有一種可怕的震撼力,令人毛骨悚然,真像午夜突然聽到的墳場鬼嘯,或者像老狗夜哭。總之,這種怪聲不該發生在大白天。
「會是誰?」裴宣文變色問。
「不知誰?」南宮鳳鳴神色相當的緊張道:「很像……很像傳聞中的厲魄封彤,但願不是他。」
斐宣文的目光,落在二十步外的卓天威身上,眼中有疑雲,像是懷疑嘯聲是他所發。
卓天威正止住傾聽,劍眉深鎖。
「是他?」裴宣文指指卓天威。
「不像。」南宮鳳鳴搖頭:「聲源從亭後的楓林中傳來的。」
「厲魄封彤據說可以折向傳音,面對面發出聲音來,對方也無法發現,以音克敵,字內無匹。」
「可是,厲魄不會如此年輕。」南宮鳳鳴仍然堅持已見:「再說,他是和我們一起來的,他的船還在我們前面泊岸,在舟行途中,他有向他們襲擊的大好機會,豈肯等我們傷了他們兩個人,再出面示威?」
「容貌是可以化裝的,恐怕是他,他來了!」
卓無威正向台階走來,鬼嘯聲已止。
南宮鳳鳴和裴富文飽含敵意的目光,凌厲地在他身上匯聚。
不等他舉步登台,亭後已人影乍現,兩個相貌猙獰的佩劍人已用令人目眩的奇速,碎然在台階下現身。
卓天威不再登台,轉身向那兩個佩劍人目不轉睛的仔細打量著,劍眉仍然是鎖得緊緊的。
霍金彪與斷了右臂的人,已經忍痛逃之夭夭,亭腳下,遺留著一條斷臂,和一刀一劍。
兩個中年人的相貌同樣的猙獰可怕,泛灰的頭髮梳了道士髻,泛灰的青袍又寬又大,五官生得與眾不同,尤其是一雙鬼眼太過陰森,陰森得令人不敢逼視。
「你兩個小狗膽大包天,上門挑釁,罪不可恕。」那位長了鷹鉤鼻、亂須中露出又黑又尖牙齒的人一面說,一面跨步登八八角亭。
「你閣下是宗政家的人?」南宮鳳鳴沉聲問。
「老夫與吳中一龍頗有交情。」
「原來是替宗政家出頭的人。吳中一龍名列武林十大世家,自己居然龜縮不出,找人來幫忙扳回臉色,似乎有點離譜呢,那麼閣下是……」
「老夫姓封,那位姓莫,老夫的朋友。」
「姓封,厲魄封彤?」
「不錯。」
南宮鳳鳴為自己不幸言中所驚,臉上現出了懼容:「奇怪,宗政家固然沒有一個配稱英雄的子弟,但總不至於滅自己威風,不珍惜世家的聲譽,找你們這種宇內魔頭來充場面,代他們出頭?」
「老夫恰在宗政家作客,有事客代勞,當然不能袖手旁觀。小輩,你們願隨老夫進城,到宗政家走走嗎?」
「前輩,你的要求是不可能的事……」
「說!願不願意?」厲魄封彤語氣轉厲。
「封老魔,你不要擺出面孔唬人。」南宮鳳鳴不再示弱,神色恢復冷靜,冷冷地道:
「本公子……」
厲魄顯然人如其號,一代凶魔氣量狹小,豈容得下兩個小輩語出不遜?
「鼠輩斗膽!」厲魄沉叱,右大袖一抖,罡風驟發,勁氣如潮。
兩位小書生知道鐵袖功厲害,兩面一分掠出丈外,速度奇快絕倫,似乎袖一動人已遠走,比袖快了一倍。
袖風激起草屑與塵土,聲勢驚人。
「咦!」那位姓莫的老人訝然叫:「封老哥,且慢!」
「怎麼啦?」厲魄問,停止進一步追擊。
「流光遁影輕功身法。」姓莫的說。
「這……像嗎?」
「很像,而且十分像。」
「你是說……」
「長春谷傅家的絕技,傅家的人真不好惹。」
「唔!除非能不留下任何痕跡。」厲魄凶狠的目光落在遠處旁觀的卓天威身上。
卓天威如果聰明,早該溜走,走得遠遠地脫身事外,看別人吵架打架,的確不是什麼聰明的事。
但好奇是人的劣根性之一,除了真正的怕事膽小鬼,很少有看人吵架打架而不駐足以觀的。
「這兩個小的不難對付,一下子就一了百了。」姓莫的鷹目冷電連閃:「那一個,不像是同夥。」
「不能留下任何一個目擊的證人。」厲魄陰森森地說道:「我相信就算他現在逃,也逃不掉。」
「事不宜遲。」
「對」
驀地人影暴起,兩凶魔同時分撲南宮鳳鳴和裴宣文,左袖拂出,右手已伸出袖外,五指發鉤疾探而出。
袖勁逼對方閃避,右爪攻向對方必閃的方位,計算得精確,經驗老到。
料敵如神的人畢竟不多,誰也不可能事事如意。
兩凶魔估計可以一把突襲成功,卻沒料到對方的身手,比他們所估計的要高明得多,心理上的估計了有錯誤。
人的名,樹的影,南宮鳳鳴兩人畢竟年輕,被兩凶魔的名頭所震懾,心理上沒有與凶魔放手一拼的打算,所以採取避實擊虛的游鬥術周旋,不時側閃以爭取進手的機會,而用疾退擺脫的身法應付。
人影疾退兩丈,袖爪同時落空。
台階高僅八尺左右,人向下一沉,再向側一竄,隨後追逐沉降的人一時摸不清逃向,便拉開了三丈以上的距離,想追及談何容易?
何況逃的人輕功高明許多。
「你們也練練腿,跑斷你的老骨頭。」南宮鳳鳴在三丈外,用匕首向厲魄一指怪聲叫陣道:「你那幾手鬼畫符的能耐,其實也沒有什麼了不起,浪得虛名,本公子還不肖與你拼骨玩命。」
另一面,裴宣文也掠走如飛,在附近繞圈子,一面走一面破口大罵。
兩者凶魔被激怒得幾乎失去了理智,狂怒地追逐不捨,地勢平坦開闊,楓林更可以折繞躲藏,吃力不討好的光景是可想而知的。
卓天威到了亭中,背著手旁觀四人的追逐,心中暗暗佩服兩個小書生的絕頂輕功身法,和不與兩凶魔斗的機智。
一個身懷絕技的人,故意游鬥不逞英雄,是頗為難得的事,在養氣持志方面一定下了不少工夫。
這是一場無望的追逐,除非發生了意外。
意外終於發生了,一位徐娘豐老的風姿綽約的婦人,領著兩位俏麗的傳女,裊裊娜娜出現在對面的山徑上,正向望湖台走來。
像是前來遊山的女客,羅裙款擺突然出現飛揚現象,原來她們已看到這一邊的變化,身形加快,速度驚人。
「那不是彤老嗎?」婦人站在遠處叫:「還有怨鬼莫真。真老,你們返老還童了嗎?怎麼在此地和小孩子玩起捉迷藏來了。」
「倪夫人,快助老朽抓住這小輩。」厲魄欣然向來人求助:「死活不論。」
「好啊!衝你厲魄開金口求助份上,就助你一次,下不為例。」倪夫人的口氣仍帶有嘲笑成份,但見藍影飄動,立即截住了南宮鳳鳴的去向。
「此路不通!」倪夫人嬌叫,纖手伸出袖口,連點三指,勁氣破空聲十分刺耳。
急衝而來的南宮鳳鳴身形不可思議地扭動,指勁皆危極險極地擦身而過,眨眼間人已現身,匕首的虹影連閃,從倪夫人身側一掠而過。
「嗤!」有裂帛響聲傳出,匕首將倪夫人的右袖樁削下一幅。
「該死的小輩!」倪夫人吃驚地大罵,向一掠而過的背影再發三指,可惜破空的指勁沒有南宮鳳鳴的速度快,而且指力因重發而勁道大減,勞而無功。
裴宣文卻脫不了身。
厲魄在發覺倪夫人出面攔截之後,立即把握機會折向,撲游鬥怨鬼莫真的裴宣文,兩面夾擊,一雙大袖有如濁浪排空,擋住了三方退向。
怨鬼莫真的真才實學,與厲魄相去不遠,立即抓住好機會全力一擊,冷叱一聲,一掌虛空吐出。
裴宣文正全力閃避厲魄的一雙大袖,沒料到怨鬼莫真突下毒手,劈空掌力襲到背心,強勁的打擊力到及護體,護體的先天真氣應勁消散。
內家高手拚搏,功深者勝,取巧不得,怨鬼練氣四十餘年,這一掌威力驚人,含怒出手,劈空掌力已可傷人於八尺內,想到要死。
「嗯……」他驚叫,身形向前飛栽。
幸好厲魄剛好收袖,來不及加上一擊。
遠在四五丈的南宮鳳鳴大吃一驚,尖叫一聲回頭猛撲,要搶救同伴。這一來,背部便暴露在倪夫人的眼下。
「你該死!」倪夫人忿怒地一指點出。
由於衣袖被削掉一幅,這鬼女人心中恨極怒極,不顧一切出手從背後攻擊,毫不顧慮自己身份地位。
兩人都是被人從背後擊中的。
「砰!」裴宣文首先栽倒,匕首丟出三丈外去了。
南宮鳳鳴渾身發僵,直挺挺地加快前衝。
厲魄已向望湖台的八角亭飛掠,一面大叫著道:「還有一個,不能留後患!」
「速戰速決!」怨鬼也隨後跟來急叫道。
卓天威在亭中袖手旁觀,他無意干預這場是非。
雖然他對這些成名的前輩高手群毆極感不滿,但事不關已不勞心,所以一直就冷眼旁觀,壓下自己的衝動。
他對雙方的結怨經過不瞭解,無法斷定誰是誰非。
兩凶魔飛掠而來,猙獰的神情令人心驚膽跳。亭中只有卓天威一個人,兩凶魔當然是衝著他來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長氣,臉上的神色絲毫不變,背手而立,似乎毫無戒心,虎目泰然地迎著快速掠到的兩凶魔。
厲魄到得最快,毫不遲疑地衝入亭中,右手急伸,五指如鉤抓向他的五官。
「住手!」他沉叱,閃身避開致命一抓:「你們幹什麼?你……」
厲魄的左袖,已迎頭拍落,勁風似萬斤重錘,無情地向下砸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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