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時,慚愧大師身手步法突變,頭微昂口微張,盤膝跌坐,氣收丹田,然後收腹閉嘴,隨即吐氣長嘯,初如湖清霜鏡曉,楚水清若空;接而日落江湖白,潮來天地清;繼而吼聲吹地轉,高浪就天浮;最後濤白雪山來,噴薄如風雷!
當其時,聲震四野風雲變色,突地嘯吼沉落,天地死寂。
劉伯溫站於慚愧大師身邊,雖然置身嘯吼圈外,但也目睹其中的威烈。
只見慚愧大師續道:「此乃第二招,名曰氣吞宇宙,心法云:闔其門,氣深藏;風雲會,天際翔。施主依此心法,以內力為根基,日夕修練,當可達收發自如,遙相感應,不刃而退萬軍的至高境界!」
劉伯溫默默點頭,潛心領會。
慚愧大師眼見劉伯溫不但身負天機大道的慧根,於武會一道,悟性亦奇高,不禁大為欣慰,暗道可惜此子並非佛門中人,不然,老衲能有此傳人,則雖立死亦無憾矣!但又轉念道,佛道本是一家,當代全真道人張三豐,豈非出自佛門?此子日後以天機真人面世,亦是我佛的一脈淵源!
慚愧大師這般轉念,心下登時釋然。他略一沉吟,姿式又突變,右子變掌朝上一揚,橫架於頭頂。起手式一過,隨即掌化煙雲,把他渾身上下團團護住,當真潑水難入,滴水難進,漸而身化旋風,激盪山石,飛撲而起,加入旋圈,滾滾向前,越來越大,最後,煙雲旋風飛石鋪天蓋地,猶如無堅不摧的龍卷烈風,騰升直上九霄!……
劉伯溫直瞧得驚心動魄,暗道世上竟有如此威力的武學招式,若非親眼目睹,就算聽聞,劉某亦必以癡人說夢矣!
「劉施主,你可瞧清了麼?」
就在劉伯溫驚詫莫名時,忽聽耳邊一聲輕喚,眼前威烈奇景已突然消逝,慚愧大師猶如天降神兵,穩穩地立在他面前,含笑目注。
劉伯溫肅然道:「小子瞧清了!」
慚愧大師微笑點頭,道:「這是第三招,亦即最後一招,名為挪移乾坤,心法云:剛而柔,雷風興;靜而動,終有停;日月天,光長照,四時變,萬物情,於其道,天下成。於此時也,乾坤皆可挪移,然則縱橫天下,何患無成!……劉施主,你記得了麼?」
劉伯溫默默地想了一會,忽然道:「記得了!……但又忘了一點了!」
慚愧大師一聽,臉現喜悅,一會又道:「好!如今還記得多少?」
劉伯溫不答,手足模仿,似在演練,忽然亦微笑道:「大師!我已忘了一半了!」
慚愧大師一聽,大喜道:「可矣!劉施主果然悟性奇高,竟於片刻間領略武學中以心御招的至高境!雖只有一半,但亦難能可貴了!日後再進一步,老衲就不必替施主你擔心了!」
劉伯溫知慚愧大師已有相別之意,他歎了口氣,忽然噗的跪下叩頭道:「大師為了伯溫,嘔心瀝血,其情可比父母!請受伯溫一拜,後當以師禮待奉大師!」
慚愧大師見不但為本門遂了六百年的宏願,而且能有劉伯溫以師禮待之,雖非徒實情如徒,心懷大慰,但覺自己所付出的大有所值,不禁喜得聲音微顫,忙伸手一托,把劉伯溫輕輕扶起,慰道:「劉施主非佛門中人,他日必成一代天機大師,佛道本為一家,日後但能念師出佛門,宏揚道旨佛法,老衲於願足矣!更不必過著跡於形相,耿耿於懷。」
劉伯溫連連點頭。慚愧大師呵呵一笑,道:「好了!天機峰幻影壁前,諸事已了,老衲從此卸下重責,當真可喜可賀!這便回去,與你的彭大哥會合,下山去了!」
劉伯溫點點頭,忽然想起上來時的艱險,忙道:「再次要勞頓大師提攜下峰,如何心安?」
慚愧大師呵呵一笑,道:「劉施主如今身負佛道兩門精義,百丈峭壁,當可視如平地,還用得著老衲徒費力麼?」
慚愧大師說罷,輕聲道:「劉施主只須以一口真氣聚於胸腹,便大可一躍而下矣!」
慚愧大師與劉伯溫的右手相握,劉伯溫依言收腹運氣,仗著有慚愧大師在身邊護持,咬緊牙根,與慚愧大師一道,從天機峰幻影壁上一躍而下,竟如飛鳥,穩穩然降於百丈壁下。
劉伯溫這時又驚又喜,暗道自己初涉江湖,便疊遇奇緣,當真玄妙,日後倒需著實留意了。
劉伯溫與慚愧大師疾奔回寺,此時他內力充沛,雖尚嫌幼嫩,但隱隱然已可與慚愧大師並駕齊驅了。慚愧大師甚感欣慰,滿臉合笑,暗道一番苦心總算沒有白費。
來時艱難回時易,眨眼問,劉伯溫與慚愧大師已雙雙掠回靈光廟。
慚愧大師把劉伯溫引入知客堂。卻是彭大哥正在裡面,與那位白衣女娃英兒嘻哈說笑。這那像怒目相向的仇家?倒似一對頑皮的兄妹。劉伯溫一見,正欲開口招呼。
慚愧大師已微笑道:「彭師侄別來無恙?」
彭瑩玉猛地抬頭,凝注慚愧大師,好一會才恍然悟道:「大師莫非便是師怕慚愧大師麼?小侄彭瑩玉叩見師伯!」彭瑩玉連忙拜倒。
慚愧大師呵呵一笑,伸手扶起彭瑩玉,道:「師弟無悔近來可好?」
彭瑩玉道:「師傅他老人家好!師傅與師伯一別十五載,小侄奉師傅之命尋訪師伯,豈料卻在靈光寺與師伯相逢。」
白衣女娃——紫雲英眼見兩人竟是師伯師侄,先是驚奇的直眨眼,這時忍不住格格大笑,道:「好呵!師伯與師侄相遇,見面禮卻是變幻多端的八陣圖!」
慚愧大師以指輕輕一扣英兒的腦殼,笑道:「小妮子欲揪大師伯伯的痛腳麼?但雖是誤闖陣中,於彭師侄卻有益無害,不信,你問問你的彭大哥便了!」
「是這樣麼?彭大哥?」紫雲英扭頭問彭瑩玉道,她以為劉伯溫既稱彭瑩玉為彭大哥,她也大可這般稱呼。
彭瑩玉已知紫雲英是慚愧大師救養的孤兒,非徒亦徒,因此算得上是他的小師妹,聞言便一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紫雲英格格笑道:「是,那便罷了,若不是呵,英兒替你揪大師伯伯的長鬍子!」
彭瑩玉呵呵笑道:「師伯所言不錯,誤困陣中,先初但見週遭雲霧,不辨東西南北,也不見了小師妹和劉兄弟,正著急間,便感真氣暴漲,幾欲破體而洩。大驚,連忙按攝心神,不再胡思亂想,不作任何反抗,反而盤膝坐下調納真氣,但感週遭雲霧絲絲入腹,再化成體內真氣,在片刻之間,彭大哥的內力大增,猶勝苦練三載的功夫。小師妹你說,這是否有益無害?」
紫雲英驚喜道:「那好呵!大師伯伯不若把英兒困入陣中三年五載,豈非勝過每日要英兒昔練麼?」
慚愧大師呵呵笑道:「彭師侄內功根基深厚,且心性堅毅,定力十足,入陣後方可化險為夷,無害增益,但若內力不夠,心性浮蕩,則勢必因真氣暴漲破腹而亡!英兒你尚敢擅入陣中麼?」
紫雲英吐舌道:「若是要腹破而亡呵,便殺了英兒也不敢進去了!」
劉伯溫走近彭瑩玉身邊,輕聲道:「彭大哥安然無恙,小弟便放心了!」
劉伯溫聲音雖低,但絲絲真氣已隨聲音而發,彭瑩玉但感耳膜微痛,深知這是以真氣傳聲「亦即傳音入密」的絕頂功夫,雖然僅具三成火候,但已令人吃驚的了,忙道:「劉兄弟的內力,片刻之間怎地如此精進?莫非有甚天大奇緣麼?」
劉伯溫苦笑道:「一切全虧了慚愧大師他老人家罷了!」
慚愧大師目注劉伯溫,滿臉含笑,道:「不外是劉施主一場奇緣,老衲因勢利導,以遂本門一段六百年宏願罷了!劉施主根基深種,不日便應開花結果了!」
彭瑩玉憑師門絕學,已知劉伯溫的際遇非同小可,如今再聽師伯慚愧大師印證,心中再無疑惑,大喜道:「請師伯指教,劉兄弟日後的行程該將如何?」
慚愧大師目注劉伯溫一會,忽然微微一笑,道,「滿園春色斗新莊,意似爭妍奪國香,到底是誰居魁首,榴枝體冠百花場!……」
彭瑩玉不解道:「師伯此言,似隱含元朝中魁為官之意,但劉兄弟豈是輔元朝的人材?」
慚愧大師微微一笑,道:「彭師侄不必為劉兄弟操心矣!因為他日後的成就驚夭動地,老衲等人亦萬難望其項背,一切他自會善自處之。此處不宜久留,彭師侄可與劉施主下山矣!」
彭瑩玉道:「師伯日後行蹤如何?」
慚愧大師道:「飄忽無定。老衲心願已了,一切已了無掛牽矣!只是……」他欲言又止。
紫雲英見劉伯溫和彭瑩玉要走了,心中不捨,眼圈早就紅了,只是強忍住不敢作聲。
劉伯溫心想大師的行蹤不定,紫雲英留在靈光寺也委實孤苦可憐,心中不忍,便向慚愧大師道:「伯溫家中只得小子一人,若大師認可,伯溫便把她帶返家中,爹爹和娘親想必高興極了!不知大師意下如何?」
慚愧大師一聽,大喜道:「老衲心願已了,只有這事未可了斷。老衲正有此意,既劉施主樂意收容,老衲高興極了!」
紫雲英一聽,又驚又喜,又有點不捨,她挨到慚愧大師身邊,仰著小臉,道:「大師伯伯不要英兒了麼?我跟了大哥哥去,日後誰教英兒學功夫?」
慚愧大師與紫雲英相處六載,早已情同爺孫,這時亦有點不捨,但情知她並非佛門中人,一個女娃兒留在佛寺豈非滑稽之極?因此無奈歎了口氣,道:「你是女孩兒家,又非佛門根基,不可長留佛寺。劉施主願意帶你返家,是你天大的福氣,不必難過了,大師伯伯有空定會前來看望你。你的武學根基已然深扎,目後只要勤加昔練,足可行走江湖矣!況且劉施主他日必成一代文武英才,你在他身邊,當可獲益不淺。」
紫雲英甚懂事,見慚愧大師這麼說,便跪下向他叩頭,道:「英兒就此拜別大師伯伯,但望大師伯伯常來看望英兒。」
慚愧大師伸手一托,扶起紫雲英,轉身向劉伯溫道:「如此,英兒便拜託劉施主矣!」
劉伯溫忙道:「大師放心,伯溫當以兄妹之情善待英妹便了!」
當下劉伯溫、彭瑩玉向慚愧大師殷殷作別,攜同紫雲英一道下山而去。
此時劉伯溫已比上山時內力大增,因此已不必彭大哥的扶持,反而在紫雲英後面,著意護衛。
紫雲英格格笑道:「劉大哥不必理我,你小心自己好了!」
彭瑩玉呵呵笑道:「小師妹,你劉大哥今非昔比,與上山時已判若兩人矣!」
果然,上山時費了大半天時間,但下山時卻只須一個時辰。
三人下了天台山,劉伯溫問彭瑩玉道:「若彭大哥無甚急事,便與小弟一道返青田鎮,彭大哥意下如何?」
彭瑩玉想了想,便欣然答允道:「好!彭大哥亦不放心你二人孤身上路,便先送你二人返家罷了!」
紫雲英忽然格格一笑,道:「彭大哥!英兒與你算不算是兄妹?與劉大哥又算不算?」
彭瑩玉聞言微笑道:「你與慚愧師怕有半師之情,自然是我的小師妹啦。但劉大哥,則只能稱一聲義兄也!」
彭瑩玉說罷,目注劉伯溫,微笑道:「我倒有個主意,若劉兄弟不介意,我等三人便結成義兄妹,以便日後也有個照應。」
劉伯溫一聽,大喜道:「能與彭大哥結成兄弟,此實劉某之願!」
三人脾氣相投,說結拜也就在山下,向著天台山方向跪下了。紫雲英年少,不大明白結拜是甚意思,但見二人跪下,想必是認真的了,便也跟著跪了下來。
彭瑩玉領著劉伯溫和紫雲英,先拜了天,又拜了地,彭瑩玉先認真地誓道:「四方神明諒鑒:彭瑩玉今日與劉伯溫、紫雲英結為異姓兄妹,從此三人同甘共苦,同創大業!若違此誓,有如此石!」彭瑩玉說罷,手起掌落,把一塊大石砰的劈成兩截。
劉伯溫亦誓道:「劉伯溫今日與彭瑩玉、紫雲英結為異姓兄妹,日後當同患難共富貴,若違此誓,天地不容!」
紫雲英見兩位大哥如此認真嚴肅,她自覺不能胡鬧,便也接口道:「英兒不知說什麼話,但日後乖乖聽兩位大哥的話!」
當下三人依規矩,敘了年庚,分了排次,彭瑩王最大,自然是大哥了,二哥是劉伯溫,紫雲英最少,自然只有做三妹的份兒。
三人結成異姓兄妹,雖有點草率,但彭瑩玉和劉伯溫對此都非常認真,甚至連紫雲英亦隱隱覺得,自此之後,三人便要同甘苦共患難了。
劉伯溫這時已脫胎換骨,他胸懷天機大法,雖然尚須艱苦歷練方能大成,但於身邊小事小物卻已洞若觀火,尋常的江湖角色伎倆,也休想瞞得了他的雙眼,他不但內力大增,而且已承受慚愧大師以畢生絕學匯成的三式絕招,雖尚欠火候,但在江湖上已罕有敵手。再加上有江湖老手彭瑩玉的全力照應,沿途再無風險。
不出數日,三人便已返抵青田鎮劉伯溫府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