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底一家土瓦屋的主人,對躍牆而入的兩個不速之客,似乎並沒感到意外,甚至早已在小小的客廳備茶相候,早已料定會有不速之客光臨。
「我想,你就是水怪康和了。」踏入廳堂的東方姑娘冷冷地說,「你躲得真穩當,幾經轉折才找到你這裡的住處,真難找呢!」
「你我對了地方。不錯,我就是水怪康和。」主人生得滿臉橫肉,一副歹徒惡棍嘴臉,但說起話來卻不像一個粗野的暴徒,「在淮河這條水道上,我的確是混世好漢們的老大。我知道你,仰止山莊的東方大小姐。你找我,首先你就找錯了人不上道。淮河的好漢與北地的宗師世家,一無交情二無往來,三無恩怨四無同道之誼。我問你,你我我有何見教?」
一番話甚有份量,混世英雄的立場鏗鏘鮮明,堂堂正正劃清界限,地方龍蛇的形象豪氣十足。
廳後走道踱出一個黑臉膛,身材修長矯健,左頰有刀疤,右頰有寸大青胎記的人。
「東方大小姐跳牆而入,擺明了不是強龍不過江。」這位黑臉盤相貌猙獰的人,比水怪康和更像水怪,說的話聲如洪鐘,帶有濃濃的淮陽腔,「再挾巡緝營自重,有一條狂龍撐腰,吃定了咱們這些魚蝦。康老大,你該知道所冒的風險有多大。」
「我經歷過更大的風險。」水怪康和冷笑,「東方姑娘,請指教。」
「我知道淮河的好漢都聽你的,臨淮地方是你康爺的活動院子,外地來的人,沒有一個人能逃過你的眼下。」東方玉秀仍然不改自負的態度,「攝魂骷髏幾個凶魔,所藏匿的兩個人,絕難瞞過貴地好漢的耳目,因此我是前來求助的,我也無意扮過江的強龍,更不想挾巡緝營自重。康爺,請勿以先入為主的成見,把這件事看得太複雜。」
一般來說,地方的龍蛇與名震天下的豪霸之間,維持著非常微妙的局面,平時互不侵犯,相互尊重雙方的權威。
一旦牽涉到影響利益的事。就會爆發出嚴重的利害衝突。所以說:不是強龍不過江;又說:強龍不壓地頭蛇。
這兩種說法,具有相反的意義,說明了雙方的矛盾情勢,具有強烈的衝突性:一口吞掉地方魚蝦;或者小心不要招惹地方魚蝦。
要扮過江的強龍,必須具有真正的強龍氣勢。名震天下的豪霸,通常也是由地方龍蛇而產生的。
在一處小地方也站不住腳,如何能妄想名震天下?聲威與實力有密不可分的關係,雖則是兩碼子事不可混為一談。
攝魂骷髏有驚世的聲威,但實力有限,所以他永遠不可能號令江湖,雖則他是強龍,但吞不掉地方魚蝦,因為魚蝦都見機跑掉了,他沒有實力將魚蝦抓回來吞吃。
仰止山莊一劍愁東方未明,也是名震天下級的強龍。那些天下級的高手名宿,多數知道他這個人劍術超凡,
但他也沒有實力,他不是疏財仗義知交滿天下的人物,比起大江地區的九華劍園,仰止山莊就顯得差了一點份量,所以希望能在聲威上超越九華劍園。
九華劍園主人絕劍狂客,為人四海各式朋友都有,才是。名實相符的強龍,實力雄厚交遊廣闊。
某處地方出了讓他棘手的事,他只要向該地朋友打聲招呼,該地的朋友自會出面與各方周旋,替他擺平這件事。所,以,才遭到巡緝營的嫉妒。製造事故一舉鋤除,連他的朋友也列在鋤除的黑名單內。
東方玉秀自不量力,擺出過江強龍姿態找水怪,確是不智之舉,仰止山莊根本沒有壓制地方龍蛇的實力。
「問題是你東方大小姐太抬舉我了,我水怪根本沒有這分能耐。」水怪康和口氣緩和了些,「凶魔們藏人的地方,附近的人一定受到嚴厲的警告,他們殺起人來有如踏死蟲蟻,怎麼可能有人透露消息?何況知道的人一定沒有幾個。東方姑娘,我愛莫能助,你逼我也無濟於事,我只能用我會盡力的謊話來敷衍你,你瞧著辦吧!」
「你找巡緝營的人出面也沒有用,姑娘。」黑面怪人接著說;「巡緝營的人,已向本城的孫捕頭施加壓力。孫捕頭已向康老大打過招呼,施過壓力。如果康老大有能力辦得到,根本不需勞駕姑娘你親自出面,是嗎?」
「看來,康爺是無法幫助我了。」東方玉秀懊喪地說。
「東方姑娘,聽得進逆耳忠言嗎?」黑面怪人不再逼她。
「尊駕有何見教?」
「八表狂龍已抓住兩個活口。放出口風說兩個活口都死了。你和他在一起,你相信嗎?」
「這……」
「他已經獲得所要的消息,即將展開雷霆霹靂的行動。鄢狗官貪殘酷虐,巡緝營比毒蛇猛獸更殘毒。他這次南來,只有一個目的:殺!已經獲得消息,發現了九華劍園的人,他還用得著浪費時間逐一追查嗎?他會毫不留情見一個殺一個,不管是否與九華劍園有關,他會以剷除九華劍園餘孽為借口殺遍天下,替鄢狗官的巡緝營立威。他根本不顧手下走狗的死活,哪有閒工夫替你營救兩個金剛?只要他一查出凶魔們的下落,就會給予雷霆一擊,救人不是他的事,他只負責殺人。」
「你……你不要危言聳聽……」
「是嗎?他根本不理會小妖巫的賣人要求,一有消息就毫不留情大舉襲擊,不在乎劍園兩位姑娘的死活,因為他不要活的人。」
「他為人……」
「他要做威震天下的人中之龍,連皇家特務錦衣衛陸都堂所眷養的緹騎,他也沒放在眼下,在京都他就敢向陸都堂的人挑釁,可知他的膽氣和野心,絕不是一個正常的人該有的,他是個狂人。姑娘,趕快離開他。不然,你將成為幫兇,成為江湖朋友的仇敵,成為眾矢之的。你走吧!最好小心些去找老凶魔,不要寄望在八表狂龍身上,他殺人而不救人。」
「這……」
黑面保人突然伸手校住水怪康和,顯明地要制止水怪有所舉動。
「你們聽夠了吧?進來坐。」黑面怪人向廳外拍手叫,「你如果想賣弄巫術,趕快打消這笨念頭。」
廳外的小院子毫無聲息,不可能有人存在,透過廳門和明窗,小院子一覽無遺。
全屋死寂,毫無異樣聲息。
東方玉秀與侍女,警覺地解開裹了劍的青布卷。
「不可能有人。」東方玉秀聽不到異聲。心中一懈,「你是說小妖巫來了?她藏身在南郊外呢!」
「信不信立可分曉。」黑面人抓起一隻茶杯,虎目半閉神功默運,手向前一送,茶杯飛彈而出。
茶杯飛出廳門,飛落小院子,猛地傳出一聲怪響。茶杯在小院子的方磚地爆炸破裂。
怪事發生了,碎杯片不是摔破飛散的,每一片皆有如活物,向上翩然激射,發出奇異的破風怪嘯,速度比投杯時快了十倍。
一聲驚呼,縮在簷下的人往下掉。
一聲怪響,一道黑氣從屋頂斜逸、下旋、罡風呼嘯捲向下墜的人。
黑面人出現在門外,伸手便抓向黑氣。
東方玉秀主婢大吃一驚,只感到身側微風涼然,黑面人便驀爾失蹤,卻出現在門外,顯然是從她們身側掠過的,但她倆卻沒看到人影。
黑氣一洩而散,人影幻現在院側。
黑面人一抓落空,順勢俯身抓住了墜下剛要著地的人,一聲長笑,將人背挾在腋下。
原是扮成貧婦的侍女,月華仙子的得力臂膀。
幻現在院角的人是月華仙子,裹髮髻的包頭青帕被抓掉了,臉色蒼白,驚容明顯。
「把你們用詭計弄翻的兩個釋放,交換你這位侍女。」黑。面人說。
「你……你怎麼可能知……知道屋外所發生的事?」月華仙子傻傻地問。
「我的神通比你深呀!」
「不可能……」
「喂!交不交換?」
「如果我……我不交換呢?」月華仙子鳳目一轉,居然笑了。
「我就把你的人,交給八表狂龍。你瞧,八表狂龍的女伴就在這裡。」
「你不會的。」
「可別搞錯了,小妖巫。」黑面人也笑,笑容極為可怖猙獰,「淮河的好漢怎敢與巡緝營作對?把人交給他們必定有重賞。你賣人不成,自己的人反而被賣,報應很快是不是?」
「好吧!我交換。」月華仙子別無選擇,飛越院牆。
水怪和東方玉秀主婢都出來了。
東方玉秀驚疑不定。
水怪是誰河地區好漢們的頭頭,這些吃水飯的好漢,怎麼可能有如此身手高明的人物?
連水怪康和也只能在二流人物中,勉強可佔一席地,僅水性略為高明而已,還不配在江湖亮字號。
一個少女帶兩個大男人,居然一手挾一個,飛越院牆輕巧利落,月華仙子之所以能在江湖稱雄,並非全憑她的巫術,骨子裡具有深厚的武功根基。
人往地下一丟,鼻端抹上一些藥末,頭上輕拍了兩掌,白髮郎君和飛虎鍾雄霍然驚醒。
「怎……怎麼一回事?」白髮郎君昏昏糊糊爬起怪叫,不住搖晃著腦袋。
「咱們又被迷昏了。」飛虎比較清醒些,盯著月華仙子苦笑:「這是小妖巫做的好事。」
「罷了!」白髮郎君洩氣地說:「咱們都是名聲響亮的風雲人物,再三被人弄昏擺平,今年真是流年不利,沖了哪一位不好惹的太歲?」
「你兩個傢伙趕快滾蛋。」黑面怪人釋放侍女,沉聲揮手趕人,「這裡即將被可怕的高手強行闖入,你兩個專打爛仗的潑棍絕對禁受不了,快走!」
「你……」白髮郎君訝然盯著黑面怪人,想發火卻又不敢造次。
「我以後會找你,你竟敢冤魂不散躡在我身後弄鬼。」東方玉秀杏眼睜圓,但不便發作。
「我喜歡你並不犯法呀!」白髮郎君嘴上不饒人,「在徐州你主動勾引我,不到手絕不……哎……」
黑面怪人信手一揮,一塊一兩重的碎銀塊,不輕不重地在兩丈外,擊中白髮郎君的門牙。
門牙幸好沒斷,發出一聲脆響。
白髮郎君大駭,飛躍而起逾牆急遁。
飛虎也嚇了一跳,跟著飛逃。
「你該打斷他的門牙,免得他以後胡說八道。」月華仙子掩口笑,「你說即將有可伯的高手強闖,是指黃雀嗎?」
她並不能肯定那個用千里傳音術傳警的人,是這個黑臉膛醜陋獰惡的怪物,因為這個怪物應該與水怪,在這裡等候不速之客。
但她的潛意識中,卻認為就是這個怪物向她傳警的。
「是,也不是。」
她心中一震,亮晶晶的鳳目,專注地搜索黑面怪人的眼神,與及臉部的易容物。
這句話她不陌生,說這句話的語腔雖然不同,調侃的口氣卻是相同的,在她最困頓脆弱的緊要關頭,她就聽過這一句話。
柳不思,這個巡緝營的小人物。
但她不敢確定,這個黑面怪人,似乎並沒使用易容術,怎麼看也不像柳不思。
重要的是,巡緝營的人怎肯放過她?
她曾經從鴻福老店的店伙口中,瞭解柳思的底細,知道柳不思其實是七猛獸的人,一個打聽消息的小跑腿,抬不起頭的小夥計,如此而已。
這個武功駭人聽聞的黑面怪人。當然不可能是柳不思。
她想:也許是那個用布袋蒙頭的人。
「我聽不懂。」她信口說。
「是,因為跟蹤你們的人已經來了;不是,因為跟蹤的人不敢妄動,已經發出訊號,召來足以對付你的高手趕來,可能即將到達。懂了吧!」
「現在走來得及嗎?」
「也許。」
「我得走。」
「好,你不笨。我替你擋住她們。」黑面怪人指指東方玉秀主婢:「你兩人武功相去不遠,她可以纏住你。我不會讓她如意,你走吧!」
「你們……」她指指水怪。
「他也要走,乘船到泅州快活去也。」
手一揮,水怪退入廳,往後堂一鑽,形影俱消。
「從後堂走,由左面的小巷脫身。」黑面怪人向她指示機宜:「不要再打擄活口的主意,你已經是他們必殺的目標。」
「再見。」
「對,我們一定會再見的。」
她和侍女從黑面怪人身側掠過,奔入廳堂。
掠過的剎那間,她出其不意伸手急抓怪人的右頰,手指接近頰上的胎記,想摸模看是不是天生的。
糟糕,她的手短,怪人的手幾乎比她的手長一半,右脅被怪人摸了一把,指尖觸及她渾圓挺秀的玉乳側。
她像是觸電,跳起來急急縮手,一頭搶入廳堂。
「啐!」她扭頭大發嬌嗔,臉快要紅到脖子上了。
怪人不理她,手一張。制止躍然欲動的東方玉秀追趕,臉上的獰笑可怕極了。
東方玉秀收回踏出的一步,不敢逞強硬闖。
「你兩人都有劍,何不拔劍試試運氣?」怪人獰笑著說:「仰止山莊東方家的劍術獨步武林,號稱北劍。你老爹綽號一劍愁,你能一劍讓我發愁嗎?」
「閣下貴姓大名?亮名號。」東方玉秀沉聲問。
提起她老爹,提起她東方家的劍術,怪人的口吻顯然表現出輕蔑的意味,這就牽涉到仰止山莊的威望。她與大多數武林朋友一樣,每個武林人都自命不凡,為爭名不惜生死與之,她就是這種人。
「你不必知道我是誰,你也無需刨我的根底。我不會和你比武功高下,不會和你爭武林排名,更不必和你爭江湖地位,我只是一個阻止你損害別人、偶或管管閒事的小人物。你如果想纏住小妖巫,等巡緝營的人趕到,必須通過我這一關,必須憑你的所學擊倒我。」
一聲劍鳴,東方玉秀拔劍出鞘。
黑面怪人哼了一聲,眼神一變,變得凌厲懾人,陰森冷厲不像人的眼睛。
「你真的拔劍了,證明你已經無藥可救。為了你仰止山莊的利益,你已經甘冒身敗名裂的風險,利用八表狂龍幫助你揚名立萬,妄想向當代風雲人物之途邁進,為你仰止山莊增光。」黑面怪人聲色俱厲,怪眼中冷電四射;「我可以原諒你年輕氣盛,原諒你傲慢自負少見識。但要我用強制性的手段把你踢出是非場外,免得你陷溺太深身敗名裂,我認為不值得,你不會領我的情,你會詛咒我一輩子,所以我不再理會你的死活了。走也,後會有期。」
聲落,身影已消失在廳內。
東方玉秀一撲落空,劍光跟不上怪人消退的身影。
月華仙子不信邪,不信黑面怪人能末卜先知。她帶了侍女躲在巷對面的一家用樓上,從窗縫居高臨下,監視不遠處水怪的簡陋房舍,所有的動靜一覽無遺。
不久,看到東方玉秀主婢,出現在屋後進的瓦面.遊目四顧像在搜尋什麼人。
片刻,四面人影紛現,以奇快的速度衝入,屋內屋上都有人窮搜。
看到八表狂龍出現.她暗叫一聲僥倖。
她知道,八表狂龍吃定了她。
她的巫術對功臻化境、定力超人的八表狂龍威脅性甚小,她的武功也比八表狂龍差,除非她能有機會先期佈置決戰地點,不然在任何地方,她也無法抗拒得了八表狂龍的雷霆攻擊。
她總算明白了、八表狂龍也將她列為勁敵,只要獲得她的下落,一定會十萬火急親自趕來對付她。
來的人約有二十五六名,已經搜遍全屋,有人向四面擴大搜索圈,侵入四周的民宅。
她心中發慌,這裡一定會被搜到的。
很糟,這時已經不能找到小巷子脫身了。一咬銀牙,她帶了侍女跳落鄰居的屋脊,在屋頂飛掠而走。
真像兩道青煙。兩人卯上了全力飛遁。
她聽到身後傳出呼哨聲,猛回頭便看到追來的人影,依稀有若流光,速度驚世駭俗。
「分!」她急叫,「你從下面走。」
侍女不假思索,跳落一座房屋的天井。
她速度加快,吸引追的人向郊外逃。
這一帶本來就是街尾,以外便是郊外。
在房屋頂上竄上躍落相當危險,如果踩陷屋瓦就糟了,在郊野可以全力施展,脫身有望。
不論是平凡的普通人,或者是內外交修的武林高手,體力的消耗現象是相同的,不同的是能支持多久而已。
總之,先期的爆發力愈強,耗損的精力也愈多,絕對不可能精力源源不絕,一盛二衰二竭,是鐵的定律。
那天能窮追她遠走的人,共有三個,八表狂龍是其中之一,另兩個是西嶽煉氣士與飛熊熊伯權。
要不是草木竹林茂密,她決難擺脫二個高手名宿的追逐。
故事重演,又開始你逃我追。
這次,能銜尾追逐的也有三個人。
她在百忙中扭頭回顧,看到二十餘步後追得最快的八表狂龍,另兩個落後十餘步,其中沒有她害怕的西嶽煉氣士。
其實她並不真的害怕西嶽煉氣士,只是她的巫術經常受制於老道的道木,有點施展不開,縛手縛腳的感覺,心理上的壓力,比實際的搏鬥壓力沉重些。
很糟,這次恐怕有點不好,這一帶可供藏匿的濃林竹叢不多,荒郊曠野大白天藏身不易。
開始,追的人可以和她保持距離,她可以憑借急劇轉向的技巧,將距離拉遠,以抵銷八表狂龍稍快的速度。
但不久之後,她的精力開始衰退,速度每下愈況,折向竄逃也彌補不了損失的速度。
八表狂龍已接近她身後十步左右了,大事不妙。
體能行將消竭,她後悔不迭.早知逃不掉,應該乘精力仍在時,與對方行破釜沉舟的一擊。
現在,她恐怕連舉劍的力道也消失了,何況手中根本沒有劍。
腳好沉重,她只能近乎麻木地奔跑。
「我要追得你力竭而死。」身後傳來八表狂龍冷厲的叫聲,即將接近她身後了。
八表狂龍也渾身大汗,腳下同樣沉重,但精力比她強盛得多,她幾乎已經嗅到男人的汗臭味了。
「我還可一拼。」她咬牙切齒道,準備止步轉身。
身側的草叢中人影一閃,她連閃的怪影是人是獸也沒弄清,一條強勁有力的手臂,已經夾背挽腰將她挽離地面,似乎身軀開始騰雲駕霧。
「挽住我的肩。」熟悉的語音入耳,「調息。」
她興奮欲狂,五行有救了,沒錯,是黑面怪人。
二五起落,她隱約聽到身後八表狂龍的狂怒叫罵聲,之後便罵聲漸遠.終至遙不可聞了。
她大感困惑。顯然黑面怪人一直就隱身在她附近,十幾里路的瘋狂棄逃,怪人所耗損的精力,絕不下於她和八表狂龍,為何怪人卻精力如此充沛?
挾帶著一個人飛掠,一二十步就後力不繼了,而怪人似乎沒有任何吃力的神情流露,速度駭人聽聞。
正在思索,感到速度一慢,然後徐徐停止,挾住她的手一鬆。
「站穩了。」怪人拍拍她的肩膀:「找地方躲起來調息恢復體力,千萬不可急於找水喝。精力恢復三成,便可遠走高飛,以免被後面追來的人搜出。」
「你……」
「我有我的事。」
「我……我欠你一份情……」
「廢話!」
她沒有機會道謝丁,怪人已遠出二十步外。
「他……他是什麼人?」她喃喃自語。
八表狂龍也支持不住了,坐在一株大樹下調息,渾身衣褲已被大汗濕透,體內有賊去樓空的感覺,口中似要噴出火來,大量失水因而產生衰竭性的昏眩感。
他曾經看到怪人的側面,看到黑臉膛與胎記.怪人挾著月華仙子飛掠的速度,把他傲世自負的狂態趕走了一大半,心中悚然而驚。
遇上了真正的勁敵,他想到了同伴。
往回路眺望,曠野寂寂,那有同伴跟來?
「全是些飯桶!」他脫口大罵。
調息畢,他被汗濕透的衣褲,竟然被行動所發的熱度蒸乾了,精力恢復得相當迅速。在一條小溪喝水,他恢復了生龍活虎的英雄氣概,循原來追逐的痕跡,失望地覓路返城,走了三四里,穿越一叢桃林,前面是一處廢耕了的旱田,野草高及腰部。
黑面怪人的猙獰身影,屹立在烈日下,似乎烈日已失去熱力,居然有陰寒冷例的感覺,真像青天白日下鬼魅現形,這個獰猛可怖的人必定來自不可知的陰間。
怪人手中有一把刀,亮晶晶光華四射。
他吃了一驚,認識這把刀的主人。
秋水冷焰刀,巡緝營大名鼎鼎的力士刀客,快刀郝威的寶刀,名列天下十大名刀之一。
快刀也是鄢狗官的貼身保鏢之一,是隨同西嶽煉氣士幾個鄢狗官心腹,先後趕來會合的人,地位與西嶽煉氣士相等。
毫無疑問,快刀必定已遭到不幸了。
起初能跟在他身後的兩個高手中,快刀便是其中之一,因後勁不繼,遠落在後面趕不上他。
正是幫助月華仙子逃走的黑面怪人,竟然跑到回路上等他。
又驚又怒,他徐徐拔劍。
「你是妖巫的什麼人?」他徐徐逼進厲聲問,碰上真正的勁敵,他反而冷靜沉著,與平時所表現的暴怒焦躁神情判若兩人。
他還來不及向東方玉秀詢問小屋所發生的事故,所以不知道這個怪人是水怪的同伴。
一個見小敵狂暴,見大敵冷靜的人,性情必定變幻難測,是天生的梟雄霸才,他就是這種人。
「一個看你不順眼的人。」黑面怪人帶有濃濃風陽腔的官話,一點也不說耳。
「亮名號。」
「冷面刀客。」黑面怪人信口胡謅,「一個江湖浪人,姓名算不了什麼,你就不必多問了,挺劍上;我要知道你這混蛋,憑什麼敢狂妄地稱為八表狂龍,希望你不是泥塘裡的泥鰍。」
「在下從京師殺到江南,沿途揮劍沒碰上真正的對手,碰上的全是浪得虛名,名不符實的高手名宿,果真是天下無人,我八表狂龍極感失望。」他傲然地說,威風八面豪氣飛揚。
「你逃走的輕功不錯,也許你可以成為我八表狂龍的對手。」
「你狗屁!」黑面怪人笑罵,「帶了一大群狐群狗黨耀武揚威,就敢妄言天下無人,你也未免太瞧得起你自己了。沒碰上對手,一是你倚仗人多,一是你幸運。你這狂妄的混蛋,只配到蠻荒絕域外稱雄,這裡容不得你撤野賣狂,今天我要把你的龍筋抽掉。」
接近至丈五六,這才發現側方三丈外,快刀斜躺在草叢中,寂然不動像具死屍。
八表,指八方之外,意義與八荒、八極相差不遠,都意指八方之外極遠的地方,也意指國土以外;所以黑面怪人諷刺他,只配到蠻荒絕域外稱雄。
一聲狂笑,他用行動作答覆,身劍合一行雷霆一擊,劍光陡然進發,勢如奔電,吐出了滿天雷電,銳不可當,
刀光閃爍令人目眩,刀氣迸爆有如午夜風濤,狂野地楔入劍所進射出來的激光中心,在滿天雷電中穿梭旋舞,正面接觸以攻還攻。
刀稱拚命,以近身搏殺為主。
一般開了鋒的劍,根本不敢與刀行正面接觸。
爆發出一陣急劇的金鐵交鳴聲,刀光劍影閃動的速度,肉眼已經難以分辨,好一場力與力的猛烈交鋒,刀劍與人影似乎已成為幻影了。
猛然傳出一聲最猛烈的狂震,劍光斜飛而起,隨即急劇翻騰,遠出三丈外。
刀光掠地而至,錚一聲震耳金鷗,劍光再次斜飛,再次翻騰。
六次起落,附近百步周徑內,野草如被狂風暴雨所摧殘,更像被一群發瘋鬥牛所蹂躪。
最後一次起落,劍氣刀氣終於消逝,人影重現,第一次瘋狂接觸告終。
八表狂龍渾身重新被大汗所濕透,虎目的精光黯淡了許多,臉色有點蒼白,持劍的手也有點不穩定了。
黑面怪人遠在三丈外。也渾身大汗。
「原來你這混蛋,練成了雲龍二現身法絕技,半空中可在剎那間變幻二種身法,可有效地閃躲下面對手的連續攻擊,難怪你敢狂妄吹牛。」黑面怪人一面揚刀逼近一面說:「我要把你一身秘藏的零碎搾出來,以便找出一刀能斃了你的好機會,殺!」
刀如在龍.灑出了滿天弧光。
八表狂龍哼了一聲,劍光如虹風雷驟發。
衝錯、盤旋、閃掠、交叉……刀劍接觸聲如綿綿鐘鼓交鳴,光華閃爍激起滿天雷電,死神的手似已伸下來了。
一剎那,又一剎那……草葉紛飛中,兩道光芒倏然中分,風雷驟止。
第二次雷霆接觸結束,還沒有人倒下。
八表狂龍遠在兩丈外,馬步一虛幾乎滑倒,青衫的下擺與右背脅,被吹裂了二條八寸長的裂縫,可以看到冷白的肌膚,可知並沒受傷。
虎目中的光芒,終於完全隱去,已呈現疲態,精力已耗損得裝不多了。
黑面怪人眼中的精光。也黯淡了許多,短青衫已可絞出汗水來,持刀的手仍然強勁有力。
「我知道你護休的神功是啥玩意了。」黑面怪人大踏步欺近,「刀及處軀體隨刀的壓力收縮,再猛然反彈。這種玄門度劫神功如果練至九成火候,你這混蛋可以縮小成一頭刺蝟,誰碰了你都會一身傷。他娘的!砍你不死算我栽了,殺!」
兩道激光猛然乍合,響起一聲令人心向下沉的異鳴,人化為兩道流光。向兩側飛射,在二丈外猛然大迴旋,夭矯如龍回頭反撲。
又一聲霹靂,流光再次中分。
這次,八表狂龍多震出兩丈,青衫破損像流蘇。身形穩下時再跟艙衝出七步,劍上光華無影無蹤。
黑面人斜旋出八尺,一聲虎吼,猛虎回頭,刀光霍霍,再次狂野地撲上了。
八表狂龍真力將竭,不想竭澤而漁.逞強硬拚,斜掠出三丈外,爭取調息的機會。
長嘯震天,五個人影來勢如星跳丸擲。
正欲撲上的黑面人,猛然剎住腳步。
「我會再找你這混蛋放手一拼,免得你狂妄地認為天下無人,後會有期。」
黑面人凶狠地說,將秋水冷焰刀,向遠在四五丈外.抖躺在革中的快刀一丟,刀急劇翻騰,斜插在快刀的身側。
人影一閃,再閃,眨眼間已遠出二五十步外夫了。
「我……等你……」八表狂龍厲叫,馬步不穩搖搖欲倒。
五個人到了,最先到達的是西嶽煉氣土:
看了激鬥處十丈方圓內,野草被踐踏的遺痕,老道與四個自以為武功超絕的名宿,一個個心驚膽跳。
遺痕明顯地表現出激鬥的慘烈情景,沒有人能相信兩個人拚搏,全造成如此可怕的傷害,似乎比數十部大車輾過更嚴重些,
「長上,怎……怎麼……回事?」—名年屆花甲的人悚然問。
「回去查就知道了,這個人將是咱們最可怕的勁敵。」八表狂龍知道謙虛了,「今後你們如果碰上他,切記不可逞英雄和他決鬥,務必使用一切最陰毒的手段,盡快送他下地獄見閻王。」
出動了眾多人手,搜捕水怪康和,連臨淮的治安人員也全部出動,先後捉到八名淮河地區的混世好漢。
水怪已鴻飛杳杳,船駛下游的湖泊沼澤區,即使出動十萬水軍,也無法搜出這些澤國龍蛇來。
八個好漢根本不知道黑面怪人的來歷,從沒聽說過水怪康和身邊有這麼一個人。
浪費了半天工夫,誰也不知道這個自稱冷面刀客,相貌奇特的黑面怪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直至未牌時分,八表狂龍才氣沖沖地返店。
召集主要人手計議一番,最後八表狂龍與西嶽煉氣士兩個人,召來早已返店的柳思。
柳思一直以外人自居,知趣地從不參與他們的聚會,與黑虎和僅有的隨從,避得遠遠地免滋誤會。
所以八表狂龍的行動大計,三人根本毫無所悉.成功與失敗皆與他們三人無關,巡緝營的人也從沒對他們起疑。
柳思獲取消息的手段,因小村童落在巡緝營的人手中,而獲得眾走狗的肯定,認為他的確不愧稱調查的專家能手。
大舉突襲成功了一大半,歸根結底仍算是他的功勞。
這些走狗做夢也沒料到,小村童落在走狗手中,是經過縝密巧妙的安排。小村童本身也不知道自己是誘餌。
「柳不思,你和水怪康和打過交道?」西嶽煉氣土倒也和氣,問話的口氣沒有主子神情,「這個人你知道多少?」
「我只和他的幾個親信接觸過,不曾見過他本人。」柳不思坦然地說:「這個人膽氣不夠,地府甚探,處事小心謹慎,一個外地人,想見他並非易事。他那些人都相當講義氣,非常夠朋友,供給消息相當熱心,當然我花了不少銀子,給了他們不少好處。」
「既然你沒見到水怪,那就無法知道他身邊,有這麼一個冷面刀客了。」老道頗感失望,「那個人對咱們具有潛在的威脅,你多費心,打聽這個人的底細。」
「何必浪費工夫呢?」柳思表現出良好的合作態度,「他們對巡緝營又恨又怕,往周圍數百里的河沼縱橫絕地一躲,沒有人能找得到他們的蹤跡,他們不會再出來自我麻煩。而且你們即將離開……」
「咦!你怎麼知道咱們即將離開?」
「憑常識猜測呀!你們捉了兩個人,道長道法通玄,功參造化,可以驅神役鬼,是問口供的專家,當然已經獲得有關絕劍狂客的可靠口供了,還有時間在這裡稽留嗎?兵貴神速,絕劍狂客不可能在這附近出沒呢!」
「你知道白髮郎君在此地嗎?」老道立即拋開話題。
「知道。」柳思淡淡一笑,「道長不至於認為,我和他有什麼牽連吧?」
「你有嗎?」
「那傢伙在徐州,要挾逼我替他打聽九尾蠍的下落。以往我根本不認識他,我哪配和他這種風雲人物套交情?他必定對東方姑娘不死心.不要把我扯進來,我不想與他有任何瓜葛。」
「你準備接近他。」
「什麼?反而要我……」
「他正在設法與眾老魔掛鉤,也希望攝魂骷髏放過他。他打聽消息的手段相當殘忍,比你用收買或請求的手段更有效,你接近他,相信很快就可以知道老凶魔的藏匿處。」
「這……」
「趕快進行,咱們必須加緊行動。」
「好吧!我這就去找他。」柳思順從地應喏。
「你知道他在何處?」
「我可以打聽。」
「他曾經追躡在東方姑娘身後,進入水怪的家。」
「消息可靠嗎?」柳思裝糊塗,表示他對八表狂龍追逐妖巫的事並無所知,「當然可靠。」
「好,我去找水怪的弟兄。」柳思心中暗笑,立即告辭外出。
八表狂龍一直用銳利的目光盯著他。自始至終不曾開金口表示意見或質問責罵.一改往昔慣例,不再扮嚴厲的夫子。
「他會成功嗎?」八表狂龍等柳思走後,向老道問。
「信任他,長上。」西嶽煉氣士說:「這小子不但手段精明靈活,判斷情勢也有獨到的功夫,從來就沒有失誤過,是嗎?」
「我在耽心他隨水怪的人逃入沼澤藏匿。」
「你不再逼他,放鬆他一下,他就不會生二心了。你看,這次他就乖乖聽話。」
「好,暫且放鬆他一下。道長。咱們早些歇息。今晚需要有充足的精力行動,我一定要在最近期間,把這裡的人徹底清除掉,務必將絕劍狂客的女兒弄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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