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世奇並沒遠走,在城東北五六里的一座小農莊藏身,農莊的主人熱誠地招待他食宿,坐騎也獲得良好的照料,把他當成貴賓,本地的人本來就好客,因此他一點也不生疑。
無雙劍客出動大隊人馬,窮搜十里亭附近,一切動靜瞞不了他,他也不在乎無雙劍客那些人撒野。
要瞭解敵人,就必須與敵人保持接觸。這期間,三郡主一直就不曾與他有所接觸,他也就不知道三郡主到底芳蹤在何處。
他已經把大部分人吸引在這裡,估計三郡主也很可能趕來,主持捕捉他的行動,而且會來得很快。
敵眾我寡,必須分而殲除,他打算在最近期間,把三郡主的耳目切掉。
玄女壇的妖女們,就是三郡主的耳目。
迄今為止,妖女們有效地掌握他的行蹤,甚至現身找他打交道,確是一大威脅。
晚膳後洗漱畢,已經是二更初,是準備行動的時候了,他不去找敵人,敵人也會來找他的。
無雙劍客那群人仍在十里亭附近逗留,心月狐幾個妖女也在那附近候機蠢動,他準備重施故技,和這些人保持接觸伺機加以剷除。
妖女們是主要的目標,不能讓妖女們緊躡在身後弄鬼,如果沒有妖女們供給消息,無雙劍客那些人,休想知道他的動靜,所以妖女的威脅必須先加以消除。
換妥一身青勁裝,突然覺得斗室中氣流有點異樣。
斗室是農舍偏廂的一間小房,不是客室,寬僅丈餘見方,門小窗窄,平時沒有人居住,也很少有人走動,偏僻幽暗是用來放置雜物的地方。
心中一動,立即吹熄了燈火。
沒錯,似乎室內有一股陰氣流動,不需定神留心觀察,憑感覺他就知道有一股陰氣存在。
他對一些超自然的現象,有超乎常人的銳利感覺,他自己也精於此道,所以不以為怪。
他像獵一樣潛行,出室進入黑暗的走道。
與心月狐三妖女鬥法,他已有明確的概念,妖女們的道行比他差,而且相差甚遠,只需小心留意,妖女們無奈他何,明的暗的他都應會裕如。
走道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視力已無用武之地,必須憑聽覺和感覺,以估計危險的存在。
一股無形而又有質的陰冷氣流,從他身側緩緩流逸。
「有人用元神探索。」他心中嘀咕,「這妖女不簡單,這期間她一直就隱藏真才實學。」
他與妖女們周旋多次,知道對方的道行深淺,用元神探索,這可是接近地行仙的高深神通,決非妖女們所能達到的境界。
如果沒有大寂靜的環境供他凝神,他無法使用這種莫測的神通。
他像一個有形而無質的幽靈,不徐不疾地向外飄移,那股怪異的,可以感覺出壓力的陰冷氣流,不再在他身畔流動,移至其他地方探索去了。
這是說,他也在施展絕學對抗,對方的元神,已感覺不出他的存在。
他的肉體軀殼,在靈異世界中,與木石器物並無分別,對心月狐眾妖女,他又增加一分瞭解。
他對妖女們其實所知有限,也不會與她們有過接觸,所知道的有關消息,都是從江湖朋友所知的一般性傳聞,或所謂眾所周知的「秘辛」,其實一點也不秘。唐賽兒在四年前於山東舉事,骨子裡是巫道,表面卻打起佛母的旗號,表裡不一,非驢非馬。
佛母的十餘名女弟子,曾經榮任十女將軍。這些女將軍,有一半以上陣亡,另一些亡命逃散,目下該已是半老徐娘了,就算二十歲便榮任女將軍,敢是二十四五歲的女人啦!當然正是女人最成熟最美艷的年齡。
心月狐,就是最成熟最美艷的可愛女人。
女將軍們逃離山東,唐賽兒也失去蹤跡。心月狐是不是當年的女將軍,外界的人不可能生產知道,她們逃到相鄰的真定附近,以玄門第子身份建立玄女壇,以逃避官府的追緝,也表示與從前的佛母無關,另起爐灶,改換旗號,官府果然不再深入追究。
他隱約感覺出,三郡主與妖女們的關係不等閒。
三郡主具有神通,他毫不懷疑,而且他深信,三郡主的道行絕對比心月狐高。
這就是他對這些人的認識,只能看到表面。
翻越院牆到了宅外,眼前似乎大放光明,繁星滿天,大地暗沉沉。
陰氣仍在,但淡薄了許多。前面草叢中鬼火一閃,再閃,綠芒流動,像是流螢,陰氣再次變濃。
「她們全力鉚上了。」他心中暗叫。
順手撿起一段枯枝,輕輕折成一根兩尺餘長的手棍。
通常他不用兵刃,可以說,你全身每一處器官,皆成了一件可以殺人傷人的武器,兵刃在他來說,可有可無。有,威力當然驚人,沒有,他可以少造殺孽。
三個妖女聯手,是必然的事,他對心月狐印象最深刻,對靈幻仙姑與巧去雲仙子,僅有些少印象,覺得這兩位仙女仙姑,一直不曾發生多少作用,威脅甚小。
鬼火猛然閃爍,然後幻化為流光。
這瞬間,他突然感到神意有些怠懈。可是,行動卻表現得相反,不假思索地一躍而上,追逐流逝的光芒。
氣機出現異狀,精神也出現倦怠現象。
流光的速度並不快,片刻突然爆散成一團綠色繁星,幾次明滅,陡然消失了。
他倏然止步,失去追逐的對象。精神倦怠的現象仍在,似乎更嚴重了些。
「我這在幹甚麼?」他突然自問,神智一清。
「嘿嘿嘿……」
前面突然傳來一陣陰笑,笑聲似乎出於女性口中。
「果然是你們。」他沉聲說。
陰笑聲倏止,四周除了蟲聲,聽不到其他聲息,似乎四周顯得特別黑暗。感覺中,似乎四面八方,有許多無聲無息的鬼物游移、飄浮、忽隱忽現。
片刻,前面螢火再現,然後,擴散成三團幽光,逐漸膨脹、擴大。
他抬手拍拍自己的額角,向逐漸明亮的幽光走去。淡淡的霧影湧升,陰氣再起。
三團幽光逐漸擴大,中間幻現三個千妖百媚的女人,像是從光圈的中心幻出的,逐漸放大,隨光圈的擴張而放大至一般正常人的尺寸。
像站在圓光中的仙女,異香撲鼻,不是幻覺中的假人或幻影,而是真實的美麗女人。
中間紅衣紅裙的美女,正是妖艷的心月狐。
右首的靈幻仙姑綵衣飄揚,左面的巧雲仙子羅衣勝雪。
「你們這些美麗可愛的仙女,又找到我了,委實令人心中癢癢,也心中懍懍。」他流里流氣地向前接近,也可說是色迷迷地一臉邪氣,「心月狐,你一定是修成人形的狐狸精,我每見你一次,就多傾一分心,快要被你所迷啦!」三個美女全用怪異的眼神盯著他,似乎把他看成怪物,或者,要在他身上發掘些什麼。
他所說的說,與往昔並無不同,邪氣的神情依舊,流里流氣帶有輕薄與嘲弄的詞句神韻依舊。其實,多少有些不同。
「怎麼可能?」心月狐突然自言自語。
「應該不可能。」綵衣裙的靈幻仙姑也說。
「是不可能。」穿白衣裙的巧雲仙子也冒出一句話。
說的話沒頭沒腦,話意令人狐疑。
聲音太低,還在三丈外的曹世奇聽不清,即使聽清了,也摸不清話意,猜不透玄機。
「喂!女人。」他提高嗓門,「你們擺出這種陣仗,到底有何用意?」
「我們來,你知道為什麼?」心月狐也大聲說。
「捉我替三郡主立功,是嗎?」
「不錯。」
「那就動手呀!」
「我要和你約定時地,雙方可以全力施展。」
「沒胃口,我沒有與人訂約的習慣,一言不合,立即大打出手,這是江湖人的本色,輸了做狗熊,贏了拍拍腿走人,有糾紛就地解決……」
「好,就地解決,一比三,你敢?」心月狐咬牙說,「反正敢不敢都由不了你。」
「你們本來就同進同退,當然由不了我。你的綽號叫心月狐,心宿本來就由三顆星組成,所以你們三人同進同退,代表心宿三星。我一直認為,你們三人計算我是理所當然,我早就把你們三人聯手看成必然的事,用不著你提醒我……」
話未完。精光破空,異香四蕩,三個女人幻化為三道光虹,紅、白、五彩猛然隨先發的三道精光撲到,行閃電似的接觸。
這瞬間,三個妖女「人」的形象消失了,似乎她們真的是會變化的妖怪,變化為快速閃動的光。
先發的三道精光細小,挾風雷先一剎那光臨。
曹世奇身形一晃,平空幻化消失。
三道精光一掠而過,風雷隱隱懾人心魄。三道彩色光虹,也一掠而過。
淡淡的虛影從天而降,手棍左右分張。
傳出兩聲悶響,白的和彩色的光虹向兩側飛射,砰然大震中,野草紛紛偃臥。
紅色的光芒,遠出三四丈外倏然隱沒,心月狐的身影重現。手中劍仍發出隱隱龍吟。
靈幻仙姑與巧雲仙子,仆伏在左右三四丈外的草叢中,手腳仍在抽搐,起不來了。
曹世奇身形重現,輕拂手棍,左手輕拍自己的後腦,眼神呈現朦朧。
心月狐衝出三丈外,倏然轉身駭然變色。兩個同伴都倒了,被手棍敲中腦袋當然支持不了啦!三人的法寶和武技,毫無用武之地。
一聲厲叫,她發瘋似的揮劍重新撲上了。
曹世奇身形一晃,腳下一亂。
頭重腳輕的感覺撼動著他,猛一吸氣,強定心神,神智就在這瞬間恢復清明。
劍光恰好射到,紅色的身影入目。
這瞬間,陰風慘慘,異聲大作,各種奇光漫天閃爍,各種異象舞。強烈的徹骨裂膚怪勁,排山倒海似的向他集中聚壓。
一聲沉叱,他的身影再次幻沒,手棍一動,漫天風雷乍起。
左後方與右後方,各種光花矯矢聚合。
心月狐則是下面攻擊,吸引他的注意。
風雷殷殷光華爆裂中,似乎四個人影幻化為百十個異物,猛然向四方迸散,驚叫聲壓下了風吼雷鳴。
「吧嗒!」有人摔倒在草叢中。
是一個灰衣女人,手中劍已斷了一段劍身。
另一個灰衣女人包發的包巾不見了,成了一個披頭散髮的怪物,遠在三丈外喘息,搖搖欲倒,腰間的大型百寶囊已經裂開,囊內的物品所剩無幾了。
心月狐也衣裙凌落,連裡面的長褻褲也若隱若現。
曹世奇屈右膝挫倒,衣褲也破裂,手棍失了蹤,已化為木屑飄散了,他臉色蒼白如紙,呼吸急促,兩眼無神,不住晃頸部,似要擺脫某種無形物體的糾纏,還能吃力地支持身軀不倒。
剎那間在驟不及防下,同時受到三面妖術與武技的攻擊,他竟然支撐下來了,事先根本就沒料到,心月狐另派有人埋伏。
這兩個灰衣女人,妖術與武功,比心月狐更高明些,攻擊這猛烈駭人聽聞。
「這……這兩個女人,才……才是你真正的心宿另……另兩顆……星……」 曹世奇用近乎虛脫的嗓音說,「我料……錯了,難怪上……上當……你……你們早……早在農舍內……內外,洩放了可……可怕的毒……毒物……」 他是後知後覺,已經後悔嫌遲。
所洩放的毒物功效屬於慢性的,急性的容易被人發現異味而提高警覺。
毒物相當霸道,含有可令人神智在不知不覺中,逐漸陷入恍惚、懶散,不想思慮與活動的昏神藥物,所以他體內,雖曾發生反應,卻不想思索原因,等到毒性發作加劇,他已無能為力了。
瞥了靈幻仙姑、巧雲仙子、灰衣女人所躺處一眼,心月狐悲憤得欲哭無淚,以為她們都死了,所花的代價未免太慘重了。
「我要剁碎了你……」 心月狐厲叫著挺劍前衝,腳下踉蹌,舉起的劍也不住的抖動。
沒有法寶可施,沒有勁道可用,全憑一股悲憤所激發的勇氣,傾餘力本能地衝上遞劍。
狂笑聲震耳欲聾,北面人影來勢如潮。
「不許殺他,不然你得陪死!」有人高叫。
她想殺也力不從心,曹世奇並沒有完全崩潰,生死關頭,依然能勉強閃躲,她也到了強弩之末,速度與力道皆有限得很,連攻三劍,皆被曹世奇險之又險中閃開了。
她不甘罷手,但人潮已經湧到。
她已分辨出阻止她下手的人是無雙劍客,三郡主曾經向她保證,無雙劍客不再向她下令,似乎言猶在耳,所以她不加理會。
來得最快的人,也是無雙劍客。這位大劍客性情火爆,發現她不理會警告,早已怒火沖天,衝勢有如電火流光,黑夜中猙獰的面目極為懾人。
另一位灰衣女人雖然也精疲力盡,但比心月狐稍好些,早一步看出危機,倉卒間架起心月狐,喝聲走!撤走最後剩餘的灰霧,越野急遁。
同一剎那,兩個矮小的身影,幻現在曹世奇身旁,最先幻現的身影背起曹世奇,人化流光冉冉而逝,速度真像破空而飛。
另一矮小身影遲了兩三步,與狂衝而來的無雙劍客劈面撞上了。
錚錚兩聲暴震,兩支劍行猛烈接觸,火星飛濺中,各向側震飄丈外,倉卒間交手,似乎勁道相當。
人潮湧到,刀劍如林。
矮小身影幻化為流光,如飛而逝。
「追他們上天入地!」無雙劍客急起狂追。
活的人才值得追,死的人沒有人理會。
草叢中散躺著三個女人,無雙劍客的爪牙們,不理會死了的人,也沒留意是否真的死了。
矮小的身影重新出現,並沒遠離,這一帶草木叢生,夜間任何角落皆可藏匿,倉卒間接下無雙劍客兩劍,雖然勢均力敵,但無雙劍客有六七名爪牙,刀劍如林,來勢如潮,不得不先脫身再說。
回到現場,三個女人正相互救助全站起來了。
曹世奇用手棍應付,無意下殺手斃了這些女人,將人擊昏而已,傷勢並不嚴重。
灰衣女人的傷勢最重,右肋斷了兩根肋骨,是交手中被手棍擊中右肋,護體神功發揮了護體作用。如果換了內功火候稍差的人,在這電光石火的雷霆一擊中,雙方皆存心殺人自保,這一擊可能把小蠻腰打斷。
靈幻仙姑真力已耗掉大半,攙扶著灰衣女人的右膀,突然看到了矮小的身影出現在眼前,本能的反應是將灰衣女人完全交給巧雲仙子,拉開馬步戒備,吃力地拔劍出鞘,余勇仍在。
「不要在我面前弄劍。」矮小的身影是杜琴,穿了稍寬大的青勁裝,劍繫在背上,赤手空拳面對有若暴虎憑河的靈幻仙姑。
她已看出這三個女人,精力有限不足為害。
「你想怎樣?你是什麼人?」 靈幻仙姑沉聲問,已看出對方不是無雙劍客的人。
「不要管我是什麼人。」杜琴冷冷地說,「我要你們帶路。」
「帶路?幹什麼?」
「你們的人,把曹世奇擒走了,我來晚了一步,被你們的人搶了先,帶我去找你們的巢穴,我要找你們要人,要曹世奇。」
三個女人倒臥在草叢中,天色暗黑,現場人影暴亂,她們怎麼知道發生的事?心月狐不在,另一個灰衣女人也不在,人被心月狐與另一灰衣女人帶走了,應該是合情合理的猜測。
「你休想,你……」靈幻仙姑頑強拒絕,「三郡主的人趕來漁人得利,我們的人如果將人擒住帶走,也不會返回留處,以免被三郡主的人前往秘壇行兇。」
「帶我到秘壇去等候。」
「休想,你……哎……」
杜琴一進一退,快逾電光一閃,給了靈幻仙姑一耳光,把靈幻仙姑打得倒退三步。
靈幻仙姑假使精力仍在,恐怕也難躲過這一耳光。白天在十里亭小食店,心月狐也挨了兩耳光,小姑娘似乎喜歡用摑耳光懲戒對方,這種壞習慣是犯忌的。任何一個稍有自尊心的人,也忍受不了被人打耳光。
「你如果再頑強,我要打得你滿地找牙,你信不信?」杜琴凶狠地說。
「我們帶你去。」灰衣女人喘息著說,「你跟來吧!我們有人接待你。」
靈幻仙姑收了劍,重新與巧雲仙子攙扶了灰衣女人,向東北角舉步,越野而走。
杜琴跟在後面,毫無顧忌,顯得信心十足,似乎認為吃定了這三個行動困難,無力反抗的女人。
僅跟了半里地,剛進入一條鄉村小徑,便感到有點心神散亂,有頭暈目眩的感覺。
她仍然無動於衷,毫無警覺,直至腳下一亂,搖搖欲倒,這才吃了一驚。
但已來不及了,只感到頭重腳輕,向前一伸,便神智渙散爬不起來了。
背了一個體重超過一倍多的人,拼全力奔跑,那是非常沉重的負荷,支持不了多久的。
追的人卻是沒有負荷的高手,速度雙方逐漸消長,追得最快的人,已經拉近二十步以內了,再過片刻,勢將追及身後啦!
老天爺保佑,前面出現一座小村落,犬吠聲急劇,村中有人啟門察看究竟。
矮小身影往村內一竄,消失在雜亂的村舍中。
追得最快的無雙劍客,毫不遲疑跟入。片刻,他出現在一家村舍的屋頂。
「先圍住,堵住所有的出口,再逐屋搜尋。」他大聲下令給後續跟來的人。
一陣窮搜,雞飛狗走。
從村西追入,派在村西封鎖出入的兩個人,注意力全放在村內,留意村內的動靜,看是否有陌生人衝出,卻忘了身後的警戒。
矮小的身影從村北外圍繞過,蛇行鷺伏繞至村西外圍,背上已沒有曹世奇,行動輕靈飄忽,乍起乍伏幾乎難辨形影,小心翼翼向村西口接近。看到兩個負責封鎖的人,行動更為小心,起伏更為隱秘。
伏時形影隱沒,依地形改變體積,有時縮小成一小堆,伏在草中完全消失人的形態。
起時動似逸電,有如妖魅幻形,如不接近至身側,便很難看到形影。
到了第一名警戒的身後,警戒毫無所覺。
長身而起扣指疾彈,中指擊中警戒的腦後,用的是昏手法,一擊即昏。
輕輕將昏了的人擺放妥當,到了第二名警戒身後,脊心穴上先點一指頭,用的是軟手法,一擊則全身發軟,失去活動能力。
將人壓坐在地,右手扣住頸背,左手掐住警戒的一塊臂肌,一拉一扭向外撕扯。
「叫,大聲叫。」
警戒怎能不叫?肌肉被掐住撕扯扭拉,痛徹心脾,本能地狂叫喊痛。
村內立即奔出兩個人,右側不遠處也有人循聲奔來。
「哎……唷……」叫號聲驚心動魄。
「怎麼啦?」村內奔出的人大叫。
矮小黑影一腳將狂叫的警戒踢翻,扭頭轉身向西面黑暗的野地飛奔,速度不疾不徐,而且傳出清晰的腳步聲,意在吸引人追趕。
果然不錯,有人大叫,有人吆喝,有人狂追。
村內負責搜索的人,紛紛放棄搜索奔出。
一陣好追,消失在西面偏北的原野裡。
曹世奇被塞在村西側的一座牲口欄附近,欄外生長有野草荊棘,人塞在欄下,即使走近也難以發現,除非撥開尺餘高的野草荊棘。
沒有人會想到在這種地方搜尋,村中可藏身的地方甚多,房屋的角落與屋內外,才是搜尋的目標。要搜,也將目標放在欄內的幽暗角落。
曹世奇其實一直就不曾昏迷不醒,他體內的先天所具,以及後天所修練的體質,加上長年的食物培養,坑毒的功能比任何人都強。
所以,心月狐三女,對他一直不曾倒下極感意外,認為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他心中明白,他所住宿的村舍,在他洗漱時,已有人潛入施放毒物了。
他不斷用意志力保持清醒,默默行動排除體內的異物,也等候毒性消失。體的排毒功能其實非常旺盛,問題是毒性的強烈程度如何,需要多少時間,血液才能由肝臟將毒物濾出。
他的手腳可以移動了,強定心神取出腰袋中的辟毒丹丸吞下,知道毒性,就可以放心下藥。
這時,無雙劍客一群人,正蜂擁而出,追趕矮小身影逐漸遠去。
只有他知道,救走他的人是誰。
幻劍飛仙,一個他曾經討厭,以後逐漸產生好感,劍術與輕功佼佼出群的俠義女英雄。
幻劍飛仙冒險將他藏在牲口欄旁,引敵外追的技巧,令他大感佩服,對幻劍飛仙又增加兩分好感。
毒性排除緩慢,他仍然無法自由活動。內外傷也給了他不少痛苦,右外胯甚至裂了一條小血縫。內腑在各種詭異勁道連續重擊下,也受到器官震動的傷害。
「這頭狐狸真的很難纏。」他心想,「天殺的!我要讓她後悔。」
他一直沒有殺死心月狐眾妖女的念頭,妖女們只是三郡主的幫兇。
玄女壇的信徒,大多數是愚夫愚婦,不可能舞刀弄劍參予廝殺,憑三個妖女,玩不出甚麼好把戲來,把妖女逐走,就沒有人指揮遍佈各地的眼紅了,等於是斷絕了三郡主的耳目,神龍密諜這百餘人馬,便成了盲人瞎馬起不了作用。
現在,妖女們對他造成傷害。
妖女們不止三個,所增加的兩個妖術與武功,皆是超等的,他必須正視所面對的威脅了。
正在思量對策,身側人影急竄而至,他挺身坐起,心中一寬。
「我對你的輕功有信心,深信你必定可以擺脫他們平安脫身,謝謝你,尚姑娘。」他由衷地道謝。
幻劍飛仙見他能自己坐起來,喜極欲狂。
「謝謝天!你嚇了我一大跳。」幻劍飛仙在他身旁,用手在他的額上探溫度,「我以為你……你……有創傷需要我處理嗎?你不要緊吧?你……」
「別急別急,你問話像連珠花炮。」他欣然拍拍姑娘的掌背,對姑娘的關切十分心感,「小創傷並無大礙,不需處理,略為休息更可無虞。」
「只有三個妖女,你也奈何不了她們?」幻仙飛仙頗感困惑,「我知道你不怕妖術,妖女們的武功也……」
「不是三個,是五個,而且先在我寄宿的地方,洩放一種可令人神智迷亂,四肢逐漸麻痺的有毒氣體。另兩個人,先期埋伏,猝然行法三面攻擊……」
他將概略的經過說出,幻劍飛仙也感到心驚。
「你怎麼恰好趕來的?」他拋開妖女的事,「你不是在西山雙劍客身邊嗎?」
「我躡在無雙劍客這些人附近,暗中跟來的,他們趕到發動,我搶先超越察看究竟。我知道他們躡在妖女們身後,正感到詫異呢!他們與妖女本來是同謀,居然躡在後面計算自己人。另一個搶出的矮小身影,劍術十分高明,居然在倉卒間,與無雙劍客硬拚了三劍。要是沒有這個人,及時阻擋住無雙劍客,我恐怕擺脫不了他們的追逐,那個人是誰?」
「不知道,我沒看到這個人。那時,我的神智已經有不受控制現象了。」
「我隱約看出,是一個女的。」
「唔!可能是一個叫杜琴的小姑娘。」他將與杜琴打交道的經過說了,最後說,「這小女孩性情急躁,是一個說風是風,說雨是雨的闖禍精,很可能也是衝我而來的,也可能意在找妖女們出氣。」
「唔!三界至尊的孫女。我聽說過三界至尊這個人,一個武功驚世,性情火爆,亦正亦邪的老前輩。曹兄,你與三界至尊的孫女結怨,得防備杜家老一輩的人插手撐腰。當今的各門各道人士,真不敢招惹杜家的人,那位老前輩狂得很,誇稱天地人三界由他稱尊。」
「我對這位三界至尊小有認識,他確有狂的本錢,好在他上了年紀,在吟風園安居納福,子侄們也很少在外頭出頭露面,以免有玷杜家的聲譽。」
「這位小丫逃家在外惹禍招災,很可能掀起江湖風暴。」幻劍飛仙不住搖頭。
「也許吧!這不關我們的事。得找地方歇息,我需要行功自療及早復元,以免任人宰割。同時,我不希望誤了羅百戶的事。」
「他們的事並不急,你的傷……」
「練武人受傷是常事,這一點傷勢算不了甚麼,大丈夫言出必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不想耽誤羅百戶掩護欽差南下的大計。他不急我急,辦完事才能心安理得,我也可以早些遠離疆界。」
「我知道有地方歇息藏身,保證安全,我扶你走。」
「也好,先離開再說,須防他們去而復來,這裡不安全。」
他的手腳仍然發軟,得靠幻劍飛仙扶他一把。
妖女們知道曹世奇的動靜。無雙劍客則瞭解妖女們的活動情形。
他派有專人盯牢心月狐三女,這些專人都是盯梢的行家,從中取利撿便宜的意圖,昭然若揭。
但由於信息的傳遞不便,無法急取時效,因此妖女們每一次重要行動,他都晚一步趕到,甚至無法趕到參予,掌握不住變局。這次,幾乎及時趕上了。
勞而無功,曹世奇仍然下落不明。
已經是三更天,妖女們的落腳處受到包圍。
心月狐已獲得三郡主的當面保證,不再接受無雙劍客的指揮,因此有恃無恐,不再示弱,她的十餘名男女隨從,武功雖然平庸派不上用場,但集中在一起施展一些剛入流的妖術,仍可充場面壯膽。
應付來勢洶洶的無雙劍客,她已成竹在胸無畏無懼。
這次無雙劍客的要求,與指揮權無關。
「我堅決否認你莫須有的指控。」她在燈光明亮的廳堂,面對十餘名神龍密諜而不輸氣,說話理直氣壯,「你無中生有硬指那帶走曹世奇的黑影是女的,認為一定是我的人,簡直是荒唐的笑話,無理的栽贓誣告,就算那人真是女的,豈能無憑夫據咬定是我的人?」
「石參贊,你可是威望蓋京華的風雲人物,得保持你高手名家的威望,豈能空口說白話,誣指我們隱匿曹世奇不報,心懷異志?」靈幻仙姑也大聲申辯,「我們如果擒住了曹世奇,不需你們摧索,我們必定以最快的速度,將人送交三郡主處置,我們沒有任何理由留下他藏匿,留下他有何好處?」
「石大人,我們不會和你爭功,人由你轉交給三郡主,我們反而一身輕鬆。」巧雲仙子也不人後,從容陳明事實,「如果由我們押送,半途出了意外,後果嚴重,這責任我們負不起。再說,我們玄女壇的弟子中,絕對找不出一個武功如此高明的人,從你們手中脫逃。」
「少在我面前花言巧語。」無雙劍客不接受解釋,怒火仍熾,「分明是你們私仇重於公務,將人藏匿,報了私仇才將人交出。眾所周知,你們再三受到曹小狗羞辱,私行報復的念頭極為強烈,很可能要將他神形俱滅。人交給我,功勞仍是你們的,不交,休怪我心狠手辣。哼!」
在一旁冷眼旁觀的灰衣女人,臉蛋秀麗年約三十三四,一雙明眸突然放射出冷森光芒,有一股震懾心魄的妖異氣氛流露,「唯一治他的良方,就是把他整治得灰頭土臉。好,我來整治他。」
「女人,你說甚麼?」無雙劍客激怒得跳起來。
「我向你單挑,我要整治你,教訓你。」灰衣女人邁出兩步,灰色的衣裙無風飄舉,口氣極為托大,「除了倚仗人多勢眾之外,你還不配在我們面前張牙舞爪。閣下,你敢接受我的單挑嗎?」
「你配?你是甚麼人?」
「論身份經歷,你不配在我面前是大聲說話。我,當年天府神兵統帥,天垣星主柴元帥。」灰衣女人臉上殺氣湧騰,湊厲的氣勢懾人心魄,「本元帥開始殺人,你還在穿開襠褲,撒尿和泥玩、屎尿不分呢!你是甚麼東西。」
無雙劍客臉色一變,下不了台,一咬牙,惱羞成怒憤然撥劍。
劍剛撥出一半,眼前眩光一閃,隨即幻現七股陰寒的黑氣,團團圍住了他,像龍,更像蛇,繞著他飄浮、遊走、扭動。升沉,寒氣沏骨,冷流撲面。
他身後的十餘名男女隨從,臉色大變紛紛後退,似乎禁受不住冷流的逼迫,也像被詭異的七股黑氣嚇住了,心虛地後退躲避。
他也僵住了,放棄撥劍,仰天吸入一口長氣,全身開始放鬆,虎目中也神光湛湛,神色莊嚴。
「你的道行還奈何不了我。」他也一字一吐,聲如洪鐘,「連三郡主也撼動不了我的心神。你心裡明白,我御神一擊,結果將兩敗俱傷,而我的隨從,必定可以屠光你們,你最好不要覆沒之險。」
這些話色厲內荏,倚仗人多的心態表露無遺。
環繞遊走的七股黑氣,似被他體外的某種力量所阻滯,稍向外張,無法逼近、束緊。
「你還在吹牛。」天垣星主冷笑,「人多是靠不住的,你沒有付出重大傷亡的勇氣,拚死你一些人,你在漢府的地位絕對保不住。而且,我的人隨時皆可能變化遁走,而後會到漢府去討公道,或者重返山東再鬧個烈火焚天,不要激怒我,閣下。」
問題嚴重,具有爆炸性。
無雙劍客上次折辱心月狐,原因是心月狐人單勢孤送上門來。現在,心月狐有十餘名隨從,更有妖術與武功更為高深,往昔聲威地位更高的天垣星主柴元帥,另有一個不明底細的灰衣女人虎視眈眈。
如果反臉廝拼,無雙劍客的優勢並不多,得付出多少代價?他真的沒有付出重大傷亡的勇氣。
天垣星主示威性的行法,也讓他心中懍懍。
如果他橫定了心一意孤行,逼反了玄女壇的妖女,三郡主面前如何交代?漢府的主子饒得了他?他根本就沒有證據證實曹世奇是被妖女帶走的,在理字上就毫無立足之地。
他以為可以吃定了眾妖女,現在終於發現自己是如何愚蠢了。
「好,姑且想念你們不會藏匿曹小狗。」他乘機下台,表現出大丈夫能屈能伸氣概。
舉手一揮,帶了隨從憤憤地走了。
「這個混蛋東西敢如此侮辱我們,一定是三郡主所授意的。」心月狐爆發似的憤怒叫罵,「未免欺人太甚,哪潑婦那把我們當作自己人?」
「雙方之間,只有互相利用,誰會傻得把對方看成自己人,不要妄想好不好?」天垣星主歎了一口長氣,「我所擔心的是,日後你們的處境將愈來愈困難。」 「你的意思……」
「三郡主利用你們,專驗這傢伙的忠誠。這傢伙更為精明,反而利用你們換取三郡主的信任,你們處身在夾縫中,哪有好日子過。」
「算了吧!他們能在此逗留多久?事了之後,三郡主返回山東,這個混蛋也將帶了所有的密諜,回京師遂行他們的陰謀。在往後這段時日裡,我們盡量少和他們接觸,保持距離,以求安全。」心月狐似乎不怎麼擔心,事實上她的估計頗為正確。
不管是否如願把欽差截住,三郡主這些人一定會離開的。
「但願如此。」天垣星主的口氣並不樂觀。
「大家可以歇息了。」心月狐往後堂走,「我得好好整治那個假書生,挖出她的根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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