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夏。
南北大官道天清氣朗,氣候溫和,是旅客們最愜意的時節,僅偶或下一場暴雨,車馬行駛略為增加一些困難。
以往,這條大官道旅客並不多。
但自從京師從南京北遷之後,三年來旅客增加了十倍,政治中心北移,商業也隨之繁榮,大宗的貨物往北運。
大批的移徙富戶與貧民,由官兵護送大量北遷,沿途死亡枕藉。
要把京師裝飾得與南京一樣繁榮,僅把江南的富戶遷來是不夠的,必須有執役的貧民參予,所以連貧戶也被遷來,而且貧戶比富戶多幾倍。
從引,奠下了北人南養的社會形態。
因此,南北大官道與大運河,便成了南北交通的大動脈,水陸交通空前活躍。
北面,永樂大帝再三北征,深入大漠,掃蕩大元帝國餘孽,用意就是鞏固北疆的邊防。
南面,大軍仍在越南東征西討。
南北兩面連年用兵,大官道忙碌的交通狀況可想而知,軍需運輸頻繁,普通的商旅因此反而獲得安全保障。
沿保定庥至真定庥這段地面,連宵小蟊賊也幾乎絕跡,被抓住是唯一的死刑。
旅客如果碰上軍運的軍隊馱隊,交通將發生嚴重的阻塞,必將耽誤行程,急於趕路的旅客,會急得跳腳抱怨,經常會錯過宿頭。
沿途的市集村鎮,皆建有勉可供應小隊旅客暫時食宿的小店。
京師北遷僅三年餘,這條大官道的市鎮日漸繁榮,由於有大批南人北移遷徙(強迫遷籍),也逐漸改變了北地風貌。
蒙古人在北平建了大都,但那時沒有南人北移,因此建都近百年,這一帶依然地廣人稀。
以目下的真定庥來說,大明皇朝建國不足五十年,僅在遷都的三年中,人口便增加了十倍。
增加的幾乎全是軍戶,本地的人口並沒增加。
目下的真定府,與大運河旁山東西部的德州府,是兩大練兵場。
中軍都督府與左軍、前軍都督府,所屬各精銳軍衛,調抽官兵十分之一,在這兩地集訓。
每年秋後,調到京師接受校閱,個人戰技與軍伍陣法不及格者,一律降級、罰俸、調職、轉撥邊地。
所以把這兩卒府城形容為兵城,確是名實相符。
曹世奇單人獨騎,從保定城南下,走了六天。
這天近午時分,距新樂縣還有三十里,整整浪費了三天工夫,走走停停,無法按腳程趕宿站。
運氣不好,共碰上了五大隊南下北上的軍運車隊。
軍運優先,旅客的車與馬,皆禁止超越前進,不得不停下等候軍運隊過境之後才能就道。
好在他不急於趕路,千里迢迢返回江南,急不來的,急也沒有用。
他真有點後悔,應該乘船從大運河(漕河)走的。
真定府以南,交通情況才能改善。
他想到夜間趕路,軍運通常不會在夜問行動。
剛到達榆溝集,南面打前站的一隊騎軍,已經馳抵南集口,幾名負責清道的官兵,已開始吆喝著,要乘車馬的旅客暫避,避到道旁不許移動。
集場在北面,距官道約百十步。
今天不是集期,集場冷清清,場四周的食店多數大門緊閉,僅有三兩家小食店仍做生意。
午膳時光,一家小店前拴了幾匹坐騎。
他策馬馳向小店,心說:還有和我一樣,準備走夜路的人。
那些坐騎的鞍後,有走長程旅客所用的馬包,所以他認為是與他一樣的長程旅客,知道不便在軍運嚴重擁塞道路時趕路,避在集上等候天黑再動身。
在拴馬樁上拴妥坐騎,踏入店堂便愣住了。
難怪這些旅客避開官道,在這裡暫留了。
原來這些有男有女的穿騎裝旅客,大半的人佩有刀劍凶器,途中如果讓那些軍爺看不順眼,很可能引起軒然大波,說不定冤哉枉也。
十八歲便外出遨遊天下,跑遍了大半壁江山。前後六年歲月,見多識廣,精明機警,只消瞥上一眼,便知道這些人不好惹,全是些刀出鞘劍離匣,流血五步的貨色。
那時,移民的政策還沒終了,僅數量減少許多而已。
那些往北或往西,以及向雲貴遷徙的百姓中,與故鄉親友並沒完全斷絕往來,親友可以前往遷徙地與他們小聚。
因此以家丁、佃戶、僕從等等名義,暗中聘請一些武藝高強的人來做保鏢。
這些人可以合法地公然攜帶防身武器,唯一不許攜帶的是兩個力以上的弓箭。在盜賊出沒的危險區,則可攜帶獵弓。
店中的人,共有十四名男女,分為三桌進食,似乎不是同一路的人。
沒錯,是所謂家丁、佃戶、僕從一類人,其實是保鏢、護院、打手,這種人才有合法的在外地行走路引證明。
但也可能是偽裝的不法江湖浪人,有各式各樣的偽造證件,有各式各樣合法或非法的身份。
所有的目光,幾乎全向他集中。
他年輕力壯,身材修長,滿臉風塵,但粗眉大眼線條分明,渾身充滿活力,所穿的青騎裝更露出剽悍的鮮明氣質,儀表非俗,難怪吸引這些豪客們的目光。
僅管他臉上的神色顯得一團和氣,也沒有令人心懾的凌厲眼神,但有見識的行家,一定可以看出他不是一個可以欺負,可以任意凌辱的危險人物。
一名店伙上前含笑招呼,將他引到壁角的一張食桌,奉上茶。
「小店茶餚有限,客官請見諒。」店伙客氣地先賠不是,「後天才是集期,平時只能張羅一些菜蔬醬料,請問客官要吃些什麼?小店如能張羅,定然讓客官滿意。」
「我這人天生的酒囊飯袋,有什麼吃什麼。」他笑吟吟一團和氣,不會讓店伙為難,「烙些餅,來幾味醬菜,能把肚子填滿就好,哦!不妨來兩壺酒。」
店伙是歡迎這種隨和的食客,歡歡喜喜地到廚下替他準備食物。
左首近窗的一桌,食客是一位女騎士,一身墨綠騎裝顯得曲線玲瓏,身段極為誘人,青春年貨刻畫在臉上、身上。
反正芳齡二八或二九的青春少女,本身就是美的代表,不需裝飾誇張就具有可觀的吸引力。
可是,那女郎臉上的神情,可就令不敢領教,平空多出幾分令不人敢造次褻瀆的神韻,以冷若冰霜四字形容,極為傳神。
女郎冷電似的目光,不時射向對面一桌的四名壯年食客,眼神十分單純:憎恨。
可想而知,女郎的冷若冰霜神情,必定與這四位食客有關。
四位食客相貌粗野獰猛,所佩的刀劍份量頗為沉重,四雙閃爍著曖昧眼神的怪眼,向女郎集中。
粗豪的怪笑不時入耳,顯得他們一直以評頭論足的葷話,讓女郎聽得心裡不自在。
女郎也佩了劍,還真像一位身手靈活的女跑解。
女跑解也就是馬戲班的女演員,跑遍天下見過世面的江湖女英雄,聽慣了各式男人的葷話,應該不會介意一些不堪入耳的無聊調笑。
但現在不是在跑馬場上,說葷中就不上道了,難怪女郎生氣,氣氛不對。
看清了情況,聽了幾句下流話,他心說:這幾位仁兄再不知趣收斂些,保證會有麻煩了。
賃他的經驗估計,這位年輕女郎決不是省油的燈。表面看所流露的氣質,很像在江湖混口食的女跑解。
但真正內蘊的神韻,卻不是一個闖道混世的女光棍,裝出來的騙人表象,瞞不了真正的行家。
果其不然,不遠處一桌的三位中年食客中,有一位真正的行家,用一聲輕咳吸引那四位仁兄。
「太行四彪。」中年食客相貌堂堂,聲如洪鐘,「你們如果再嘴皮子上大放狗屁,大概只能活到這麼大的歲數了。」
四個人全都踢凳而起,怒形於色。
「去你娘的多管閒事。」為首那位眼似銅鈴的,嗓門像打雷,「你認識咱太行四彪,顯然不是不知死活的阿貓阿狗,我大彪卻不知道你是老幾。」
「我排行三,江湖上當然沒有我老三的地位。我認識你,你當然不知道我是老幾啦!」
中年食客修養到家,似笑非笑諷刺味十足,「我是為你好,你這混球卻不知好歹,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去你娘的!你是為我好?混蛋!」大彪滿口粗話,三句話就有兩句罵人。
「不但是為你好,也是為大家好。」中年人仍然一團和氣,對挨罵並不計較。
「什麼意思?」大彪沉聲問。
「這條路上管制有如軍區,出了事故軍方都會搶先一步處理,帶入衛所關起來。那些軍爺們是不饒人的,不像州縣衙門,處事是大事化小那麼簡單,你們如果被殺死,咱們這些人誰也脫不了身。」
「你混蛋!你能殺死咱們太行四彪?」
「我不能。你們很了不起,是大廟的神佛,我哪敢惹你?」
「那……」
「這位小姑娘。」中年食客指指女騎士。
女郎冷森的目光,似乎更為冷森了。
「一劍三奇,沒有你的事。」女郎冷冷的說。
太行四彪全都臉色大變,被一劍三奇的名號嚇了一跳,凶焰盡消,神氣不起來了。
一劍三奇歐陽虹,大名鼎鼎的江湖遊俠。
而太行四彪,只是保定府西面,山區中頗有名氣的屯主,屯墾區其實並不在太行山深處。
地方之豪與天下之豪,不能相提並論。太行四彪只能算地區性的豪霸,一劍三奇卻是天下之豪。
大彪打一冷戰,目光回到女郎身上。
女郎剛才向一劍三奇說話的口氣,任何人皆可聽出含有托大味。
「你們最好仔細看清記牢。」一劍三奇稍停片刻接著說,「她就是這兩年來,名動江湖的武林新秀之一,劍術神鬼莫測,勾消了不少魔道名宿邪道高手,名列武林三女傑的幻劍飛仙尚綠雲姑娘。閣下,好好記住了。」
大彪抖了一下,乖乖轉身落坐低下頭進食。
曹世奇一直就留心事故的變化,頗感驚訝!
原來這位年輕美麗的女郎,是近兩年來名動江湖的女傑幻劍飛仙,劍術驚世輕功超絕的女英雄。
他久走江湖,聽說過這位女傑的成名傳聞,從未一見廬山真面目。
天下大得很呢!成名的人物上千上萬,能萍水相逢的人並不多,在一起打交道也無此緣分。
今天,他看到這位名動江湖的女傑了。自然而然地,他向幻劍飛仙善意的一笑。
很不妙,這一笑壞了。幻劍飛仙正在火頭上,自然而然地以惡劣的心境,來衡量他的笑,毫無疑問地把好意誤解成惡意。
「你也要對本姑娘無禮?」幻劍飛仙找上了他,明亮的鳳目冷電再現。
兩張食桌相鄰,相距最近,找最近的人出氣,是正常的反應。
見面的第一印象最為重要,顯然幻劍飛仙對他的第一印象差透了。
他對幻劍飛的第一印象,起初印象十分良好,後繼的變化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油然產生反感。
如果是早兩三年,他會立即產生過度的反應,很可能會反唇相譏,被誤解勢將怒火上衝。
現在,他已不再年輕氣盛,二十三四歲的青年,智慧該已圓熟自制。他搖搖頭苦笑,不再理會埋頭進食。
右首的一桌,是兩男一女。兩個男的年約半百,身材修偉,但臉孔和流露在外的氣概,平平凡凡毫無特點。穿的是直裰平民青布服,佩了平平凡凡的劍,像許多在路上南來北往的四方賈(小行商),毫不出色。
女的似乎也有四十上下,眼角有顯明的魚尾紋,表示芳顏已逝,相貌也平平凡凡,粗青布兩截衣褲,也青蛙是景況不佳的貧婦。佩劍外面加了布囊,看不出劍的外形和品質。
「小兄弟,你的修養不錯。」那們留了大八字鬍的中年人,扭頭向他和氣的說。
「人有時候必須識趣。」他放低聲音,表示他不想再生枝節,「也必須在某種時候,放棄一些堅持;在某種場合,承認某些強權;這也是無奈,並非膽小怕事。如果對任何芝麻綠豆的小事,也斤斤計較保護自尊,日子是非常難過的。」
「這……」
「前輩,你該比我懂。」
「小兄弟,你的日子很好過嗎?」中年人含笑問,眼神中卻有不同意不以為然的神情流露。
「大多數是很好過的,我對這世間要求不多,這世間也沒欠我什麼?」
「像你這種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有此豁達宿命看法的修養,確是少見。貴姓?」
「小姓曹,曹孟德的本家。請問前輩貴姓?」
在外遊蕩的人,通名攀交以表示友好,但如果僅通姓,就表示不想進一步結交。
「姓張。」中年人泰然介紹同伴,「敝同伴姓李,這位大嫂姓王,咱們是知交,一同前往河南訪友。曹小哥似乎身無長物,不像是闖蕩江湖的同道呢!」
「小可是行商,也算是半個江湖人吧!」他心中明白,這三位男女前輩,不可能真姓張姓李姓王。更重要的是,那位王大嫂決不是大嫂,化裝術極為高明,易容術更精深。
化裝術與易容術是兩碼子事,難易的程度相去霄壤。化裝術僅憑各種小器物而改變外型。易容術不需外物,便可改變全身形態。
化身術與隱身術,層次更高,已經不屬於傳統市場易容術的彫蟲小技範圍了。
不論化裝易容術如何高明,但在光天化日之下,有些器官的改變,是無所遁形的,一雙少年的眼睛,與過了數十年風霜的老人雙目,是瞞不了人的。
他也是行家,所以知道那位王大嫂,其實是一位芳齡不超過雙十的大姑娘,傳統市場易容術確是高明,可異流露在外的神韻氣質,並不符合大嫂的身份。
「你會是行商?」姓張的笑問,諷刺味十足。
「不折不扣的小行商,還算規矩的南來北往安分四方賈。」他正經八百表示。
「是嗎?」
「是的。」他歎了一口氣,「就算是家道中落吧!怨天尤人無濟於事。」
「但有感慨,有怨恨。」
「當然有一點。」
「怎麼一回事?」
「蘇州綢緞常州布。」
「對,天下聞名。」
「我家在常州,本來有農莊有機房,是常州的富家,頗有名氣……」他信口胡扯一番。
「糟糕!」姓張的搶著說。
「三四年前,京師還沒北遷,剛大建宮殿,便大遷江南富戶。那時我不在家,返家後農莊易了主,機房換了人,留下的一些親友都很窮。」
「被遷了?」
「沒錯。」他苦笑。
「小兄弟,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南京、鳳陽,都先後遷來了十萬富戶。遠溯到遠代以前,大漢皇帝就曾經遷十萬富戶入關中。咱們的第一代皇帝,都喜歡把有錢人遷到皇都裝點門面。咱們的大明皇朝也不例外,難怪你有點感慨有怨恨。」
「還有更糟的事。」
「糟到什麼程度?」
「記得唐佛母的事?」
「佛母或活神仙唐賽兒?」
「是呀!她在山東造反,山東遍地狼煙,移民船隊剛過武城,接近德州,如果……」
「遇盜,我知道。」姓張的歎了一口氣,「那時,漕河整整斷航了半年。」
「船隊受到洗劫,十室九空,四百家富戶,僅有二十七家死傷過半,人財皆空的人到達北平。」
永樂十九年正式遷都,那之前稱北平或俗稱燕京,那是永樂大帝的封藩老家,遷後迄今仍稱行在,正統年間才將行在取消。
「那二十七家殘破的人中,沒有你家?」
「沒有,所以,我經常南來北往,做小行商一麵糊口,一面打聽家人的消息。」
「哈哈!小兄弟,你露出馬腳了。」姓張的大笑。
「怎麼啦?」
「打聽家人的下落,是不是該走漕河?該到山東地境去找?」
「漕河還能走?山東比真定府還要亂。」
「哦!我倒忘了。」姓張的搖搖頭苦笑,「哪一帶又有某些人造反的風聲。」
「不是風聲,是事實。」他正色說。
「也話吧!安樂州漢王府。」 「那位漢王殿下,我在南京見過他。」他虎目中神光一閃即逝,「天縱神武,天生的異種鷙龍,身高八尺,兩膀有萬斤神力,刀槍不入,馬前無一合之將。當年血戰南京浦子口,當今皇上被中山王徐輝祖兵圍十重。這們二世子殿下,率一千鐵騎直透十萬重圍,中山王的兵馬望風披靡他馬舅舅老爺徐輝祖的腦袋吹下來。」
「老實說,當今皇上天下,確是漢王殿下一手開闢的,從北往南大小血戰無役不與,再三替皇上解厄。小兄弟,你不覺得,皇上該傳位給這位二殿下嗎?大世子到底曾經建了多少汗馬功勞?」
「那是皇朝的家務事,與平民百姓無關。」他雙手掩耳,一臉惶恐,「張前輩,你這些話如果落在錦衣衛的爺們耳中,你活的日子不多了。來,我敬你一杯。」
不管對方是否領情,他一口喝乾了懷中酒。
這種犯忌的事,任何人都必須絕對避免觸及,他也不例外,這可是抄家來族犯天條的大罪。
正要離卒會帳,避嫌穎溜之大吉。
來不及了,五個衣著華麗,佩了刀劍的中年人,昂然踏入店堂,五雙凌厲的怪眼,輪番打量在卒的十五名男女食客,眼神極為懾人心魄。
店外,有二十名以上健壯剽悍的大漢把關。
連名震江湖的一劍三奇三個人,也心神不安流露警戒的神色。
太行四彪自以為是氣大聲粗的豪霸,也被這五個人的冷峻的神情所震懾。
五個人像在審視囚犯,片刻便到了幻劍飛仙的桌旁,目光更為冷厲,更為陰森。
為首的人目光如刀,逼視著神情鎮定的幻劍飛仙,似想用懾人的眼神,探索姑娘的內心隱秘。
幻劍飛仙更為沉著,冷然端坐,也用冷森的眼神回敬。
「哼!」為著的人先冷哼了一聲,語音冷厲刺耳,「你從山東來?」
「來自京師,南下徐州府。」幻劍飛仙出奇的鎮定,「你管得著本姑娘的來去嗎?」
「任何人在下皆可以管。」為著的人傲然地說,「而且任何一個人,也休想在我面前撒謊。當年妖婦唐賽兒在山東造反,她的十大仙女統率十隊神兵,事後走脫了六名,據說已投奔了某一個人,五天前,她們便盡夜兼和潛抵這附近,你是哪一位仙女?」
四年前佛母唐賽兒起兵舉事,也不時改以女仙面目出現,她身邊的十隊女兵人數不足三千,但戰力比其他數萬黨羽更強悍善戰。
山東北部地瘠民貧,造反的本錢先天不足,僅支撐了半年,便風消雲散。
唐賽兒被擒,她的忠心女弟子星荼逃匿。她三上法場而刀斧不傷,無法行刑。
最後在死囚牢演出驚世的妖術,在眾目睽睽下破枷碎鎖,赤條條飛出死囚牢,從此鴻飛杳杳。她上法場也是赤條條裸身押出的,刀斧及體即折。
結果,山東包括三司大員在內,下迄負責行刑的劊子手,反而因失職而上了法場丟了腦袋。
結果,山東、京師南部,所有的和尚、尼姑、道士、道姑,數萬個男女出家人,全被械送南京審問、清查,要找出她和所有的男女著要弟子加以處決。
那是浪費時間的重要表現中,毫無結果。萬名出家人與男女玄門弟子,遭了池魚之災。
事故已過了四年,追緝令仍然雷厲風行。
幻劍飛仙綽號是仙女,如果她從山東來,那就麻煩大了,唐賽兒(也稱林寡婦)的十大女弟子也稱仙女。
後來山東響馬造反,最有名的女驍將是經娘子劉寡婦。似乎山東的女強人,比男人出色。
為著的人聲稱,走脫了六名仙女,據說已投奔了某一個人。
這某一個人,意指安樂州的藩王漢王朱高煦,當今皇上永樂大帝的次子,一個每天都在打立意宰掉老哥(太子)的陰謀家,以便升任太子準備接掌在寶。
這位漢王二殿下,本來封藩雲南,他拒絕前往,在南京招兵買馬,私養死士三千之眾,隨時準備動手奪嫡,不斷派刺客對付他的老哥。
這就是聲威動江南的三千虎賁,有最令人害怕的神龍密諜。
當年永樂大帝謀奪乃侄的江山,訂下震驚天下的飛龍在天計劃,遍佈天下的諜隊,名稱就叫飛龍密諜,首腦是大功臣活神仙姚廣孝。
漢王二殿下的神龍密諜,也是專用來謀奪皇位的工具。
永樂十五年,漢王的陰謀被揭露,三千虎賁潰散,神龍密諜轉入地下。漢王二殿下被貶安樂州,目下謀奪篡位的大計正如火如荼進行。
唐賽兒在山東蒲台舉事,盤據益都、諸城、安州、莒州、即墨、壽光、安丘,縱橫半載。
漢王二殿下擁兵作壁上觀,暗中招納潰散了的妖人,他的九個兒子,倒有五個暗中豢養殺手謀士。
他的三個女兒,據說也建立了女兵。這三們郡主(親王的女兒封郡主),似乎比兒子們更出色。
這些陰謀,當局知道,地方官也知道,江湖朋友更知之甚詳,因為神龍密諜有三分之二的人物,皆從江湖的傑出人士中所網羅。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這位為首的人,話中之意已明白表示,所來的人都是官方辦案的高手幹員,負責搜捕從山東來的殺手秘諜,懷疑幻仙飛仙是仙女餘孽。
「我知道你所指的是什麼人,要找的是誰?」幻劍飛仙顯然瞭解處境,警覺地沉著應付,「可惜你找錯了人,與我無關。」
「是嗎?」為首的人陰笑,「我懷疑。」
「不必懷疑。」幻劍飛仙鄭重地說,「我綽號稱飛仙,不是仙女。」
「飛仙?」為首的人一怔。
「幻劍飛仙,那就是我。」
「我聽說過你這號人物,可惜不知道你是真是假。」為首的人打出手勢,向門外叫,「全部帶走。」
「門外的人一擁而入,刀出鞘劍離匣。
太行四彪倏然而起,意圖反抗。
「誰敢妄動,一律先廢雙手。」為首的人厲聲沉叱,聲震耳膜,「如果你們是清白的,用不著害怕,任何反抗的舉動都會枉送性命。」
近窗的一桌,一個中年人拍破窗戶往外跳。
電芒破空,一把飛刀急劇翻騰而到,奇準地貫入了那人的背心砰的一聲撞翻在窗台下。
「就是有人膽敢忽視警告。」為首的人,目光掃過所有的男女食客,「還有誰敢再試嗎?」
誰還敢再試?全食廳已被有效地控制了。
兩個對付一個,繳掉所有的兵刃暗器,魚貫將人押出,向集西走了。
曹世奇中唯一沒帶兵刃暗器的人,押送的人對他不怎麼留意。
大官道中軍隊的車馬蟻群,軍隊與馱隊不徐不疾向北湧,佔住了四分之三路面,因此允許徒步的旅客行走,平民的車馬一律禁止通行。
集西有一條小徑,串連各村落,四十名剽悍大漢,押著十五名男女食客,沿官道向西南行,不久便進入一座村落。
一座大宅有人出迎,看穿著打扮,便知是一路的人,而且人數沙,可知這座大宅,是這些人的活動指揮中心,負責附近一帶的監視與搜捕可疑要犯。
主要任務,可能是留意裡外的大官道有何動靜,警戒的人,站在村口的柵門樓上,便可以看到官道的景況。
官道附近,也必定有人監視,所以知道榆溝集的小店中,有可疑的人物活動。
現在,三個人對付一個。
十五名食客,有四位是女的。十五個人分列在大院的東面,每人相距三四步,整齊成列席地而坐,其中一個人了屍體,是唯一沒有人看管的食客。
食客是被飛刀殺死的,用不著派人看管了。
五個人身份高的人,坐在北面的條凳上,充任主審官,由負責看管的人問口供,十四名食突破口分別同時進行審問,第一件事是徹底搜身。
沒有人知道這些凶神惡煞,到底是何方神聖,但決不可能是辦案的公人捕快,也不像是真定府軍衛的便衣軍密探。
負責訊問曹世奇的三個人,態度相當粗暴。
身上的攜帶物品,皆陳列在地上,包括身份證明路引以及腰囊荷包中的銀子、制錢,小額的官會票和莊會票,商場間往來的一些契約、稅單、收據等等財物雜物,沒有任何可疑的違禁品。
三個人將他的所有物品,仔細地再三檢查,用急促凌厲的口氣,再三盤詰他的家世、行事、來蹤去跡、在京都的一切活動經過。
他誠怕誠恐地一一從實敘述,真真假假地他心中明白,良好的合作態度,總算平安過關,沒吃苦頭。
一劍三奇與太行四彪,以及另三名食客,多多少少挨了幾記狠揍,這與他們強硬的性格有關。
幻劍飛仙受到三名女騎士的嚴厲搜查、盤詰,合作態度自然不佳,好像也挨了幾記耳光。
中年人張、李與化裝易容的女郎,似乎也沒受到懲罰,三人的態度也不亢不卑,沒有令人可疑的攜帶物品,所攜帶的兵刃也極為平常。
搜查他的人,終於將他的物品撥到他面前是,打出讓他收拾的手勢。
「你像是沒有嫌疑,你只是一個平凡得無足輕重的人。」那人在失望中,顯得不耐煩,「不久之後,我們會釋放你。」
「那些人呢?」指指一劍三奇那些人,一面收拾一面信口問。
「他們都是攜有刀劍,武功高強的人,難脫嫌疑,恐怕得扣留作進一步追查。」
「你們要注意武功高強的人?」
「是的,一些膽大包天的亡命,可能來自山東,也可能從京都來。」
「如果我也會武功……」
「你就不會如此幸運了。」那人對他冷笑,「也幸好你不會武功,你這種身材體形顯得單薄,不是練武功的材料。你看我,虎背熊腰,一穩馬步,千斤力道撞擊也撼動不了我。」
「那兩個人,是不是更壯實更高強?」他向大院子的西面一指。
西面是廂房,廂房的屋頂,不知何時並肩出現兩個巨熊般的大漢。
兩個高近八尺,腰大數圍,像熊更像屹立的鐵塔,挾在脅下的特製刀匣,一看便知是劍刀或板刀一類沉重砍刀。
審問他的人吃了一驚,發出急促的警哨。
「哼哈二將。」有人驚呼。
大宅外派有警衛,這兩個巨人竟然出現在宅內,長驅直入無聲無息,警衛可能已遭到不幸了。
四十餘人先是一陣亂,片刻便列陣相候,十四個食客,皆被趕到一旁,派了五個人看管。
兩個巨人屹立屋頂,一直不言不動,兩雙怪眼凶光閃爍,無形的殺氣懾人心魄。
「用暗器把他們弄下來。」領隊的人沉聲發令,「死活不論,我負全責。」
院口人影紛現,一擁而入。
寶藍色騎裝的美麗女騎士,像男人一樣大踏步進入院子,右手輕指著名貴的彩色馬鞭,騎裝外又添加了一件裝飾用的輕綢披風,走動時披風微揚,另有一種高貴、飄逸的動人風采。
後面跟著十名穿月白色繡紅色雲蕾花邊,佩劍掛囊的年輕女騎士,一個比一個美麗出色。
身材一般高,美麗的面龐,也概略相似,打扮全同,甚至走動時步伐也整齊一致,矯健婀娜,令人目眩。
兩個巨人,也無所畏懼地一躍而下,如此沉重的身軀,跳落時居然響聲甚小。
「羅百戶,你想向我的人行兇?」美麗女騎士秀麗的現龐固然可愛,但亮晶晶的明眸中放射出來的冷電,可就令人心驚膽跳了。
「這裡不是山東,他們不該來的。」為著下令向兩巨人襲擊的羅百戶,指著走近的兩個巨人說,「三郡主,甚至你也不該來。」
「本郡主帶了家將,前來真定衛探訪親友,有什麼不對嗎?你,大膽!」
曹世奇看到這位美麗女騎士,並不怎麼感到吃驚,卻感到詫異,也覺得意外。
郡主,指親王的女兒。
兩方面的人,都曾經提及山東。山東目下有兩位藩王,魯王在兗州府。
後來大明皇朝覆沒,在福建金門監國的那位魯王,世系就出於這一支,目下已兩傳,由魯靖王當政。
魯王這一代,是太祖皇帝的第十個兒子,庶出。小老婆的兒子,所以封在小小的兗州府。
漢王在安樂州,世系屬於永樂大帝這一支。山東青州府本來還有一位藩王:齊王。太祖的第七個兒子,也是庶出。
這位王爺暴虐戾惡,無法無天,建文元年撤藩廢為庶人。
永樂無年又襲封,四年再奪爵,惡性不改,被安置在廬州軟禁。後來,在宣德三年暴斃。
漢王本來封在青州府的,他拒絕前往。反跡查有實據,這才被強制到安樂州就藩。
藩王的部屬,通常是禁止越境的。真定府屬京師,遠離山東安樂州數百里以外了。
哼哈二將,是漢王的親軍護衛,跑到真定來是犯禁的,所以羅百戶不買帳,要下毒手。
可是,有這位三郡主出現,羅百戶慌了手腳,他天膽也不敢向金枝玉葉的郡主撒野。
「無所謂大膽。」羅百戶硬著頭皮分辯,「職責所在,必須盡忠職守。兵馬即將出京,遺詔將昭示天下,這條大道務必不許任何奸宄活動,本官務必以雷霆手段,保障沿途安全。
三郡主,請勿……」
「少給我費話,休想用任何言詞恫嚇我。」三郡主打斷羅百戶的話,聲色俱厲,「限你立即帶了你的人滾,滾!立即,不然……你知道結果。」
「當你還是一個小女孩時,南京城的人就知道你厲害了。」羅百戶恨恨地說,打出撤走的手勢。
「你帶來的人都留下。」三郡主制止羅百戶的人把十四名食客帶走,「那具屍體不必帶走,尋陽我應該處理的善後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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