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花印珮 第 七 章 血腥復仇
    城西背角有一座小土山,距城約四里左右,山東面有一座香火頗旺的正化禪守,寺後有座七級浮屠,站在城牆上便可看到塔尖,因所有人稱之為塔山。

    山顛平坦,只長了些及膝茅草,據說從前是虎窩,後來建了正化禪守,從此虎跡消失。

    日正當中,時辰已到。

    草場四周松柏參天,西面林緣藏著一個綠衣女郎,是玉芙蓉彭容若,她並未離開白河。

    草場當中,坐著四人,並肩盤膝安坐不動,不住向東面正化寺方向眺望。下面有一條小徑,從正化寺向山頂蜿蜒而上。

    四個人面南坐北,左首第一人穿灰袍梳道合,中等身材,鷹目冷電四時,灰髯飄飄,是幽魂於祿,灰臉龐勾鼻尖頷,長相不討好,一看便知是個陰狠怪僻的人。

    第二人腹大如鼓,是個年約花甲的光頭大腹胖子,膝上放著一把大蒲扇,如不是滿臉橫肉毫無笑意,真像個彌勒佛。

    他是江湖上人見人怕的假如來屠成,因為他不是佛門弟子,但禿腦袋一毛不生,像個僧人。

    第三人也是年後花甲的老人,臉上皺紋密佈,留下了歲月的遺痕,臉色蒼黃,滿臉病容,他是以一柄流星錘打遍天下的雷錘谷行。

    第四人是個老太婆,大名鼎鼎的母夜叉奚大娘。

    她的腰帶上佩了一把短鋼叉,這把叉不知飲了多少人的血,是橫行江浙一帶的獨行女飛賊。

    做了四十年飛賊依然兩手空空,她的老伴山靈奚紹是個老風流,把她劫來的金珠全花在酒色上了。

    她一氣之下,從此不回家天涯浪跡。

    草聲籟籟,印-出現在東面的草場邊緣。

    四雙怪眼一直就緊盯住他,四個人不言不動。

    印-的出現,未引起任何騷動,一個乳臭未乾的江湖小輩,在四個江湖前輩的眼中,份量太輕了。

    他在百步外打量四個老魔片刻,不動聲色,先察看四周的動靜,背著手泰然地四處瀏覽,久久方揚聲叫:「客人如約而至,主人金獅為何仍不露臉?」

    草叢中躲藏的金獅程彪長身而起,點手叫:「這邊來,姓印的。」

    這傢伙出現在四凶魔的身後,印-必須向對方接近,在兩丈外止步,笑道:「程彪,你只帶了四個人?」

    這句話份量甚重,分明末將四凶魔放在眼下。

    第一個無名火起的人是雷錘谷行,蒼黃的臉色一變,怪眼怒張,灰須無風自搖,陰森森地問:「小輩,你就是印三?」

    他乾咳了一聲,說:「不錯,我叫印三。老伯是程彪請來對付小可的人?請教老伯尊姓大名。」

    「老夫谷行,小輩,你該聽說過老大的名了。」

    「抱歉,小可出道不久,所知有限。」

    「你小子好狂,是誰調教出來的弟子?聽說你會醉裡乾坤步,是真是假?」

    「老伯不必盤根問底了,把小可約來,諸位不知有何見教?」

    「老夫要殺死你。」

    印-沉聲地說:「老伯快人快語。不過,小可認為老伯在江湖聲譽極隆。輩高望尊,替凶橫霸道的金獅程彪出頭,師出無名且有助惡之嫌,未免有損老伯的清望,程彪大有陷老伯於不義的惡毒念頭,尚清老伯三思。」

    他這些話,自然說得夠客氣,把老魔捧上了無。無奈老魔不吃他這一套,向同伴怪笑道:「嘿嘿!朋友們,聽見這小子的話麼?」

    幽魂於祿哼了一聲說:「聽見了。」

    「如何?」雷錘谷行再問。

    「這小畜生牙尖嘴利。」假如來冷冷地說。

    「咱們有何打算?」雷錘谷行問。

    母夜叉奚大娘不耐地說:「把他斃了,一了百了。」

    雷錘轉向印-說:「小子,你聽到了?」

    印-知道這些老魔已不可理喻,再說也只是徒費口舌,苦笑道:「聽到了,小可仍然請諸位……」

    「你還有話說。」

    「好吧,沒有了。」

    雷錘谷行緩緩整衣而起,嘿嘿怪笑道:「小輩,你是自刎呢,抑或要老夫親自動手?」

    印-的心情開始平靜下來,吁出一口長氣說:「在下年輕,對花花世界十分留戀,不會傻得抹脖子自殺,尊駕恐怕得親自動手了。」

    雷錘谷行見他出奇地平靜,冷傲之氣無形中消去了三分,哼了一聲道:「你如想不死,老夫大發慈悲,給你一條生路,不要錯過了。」

    「生路如何走法?」印-問。

    「跪下向咱們每人磕四個響頭,老夫廢了你一耳一目,然後限你在日落之前離開白河,半天工夫給裹傷該已夠了。」

    印-終於怒火上衝,忍無可忍,激起了衝霄豪氣,野性大發地大叫道:「你這老狗未免欺人太甚,老昏老悖你怎麼活了這麼大一把年紀而不死?你給我磕四個響頭,我也不會饒你,你上吧。」

    雷錘谷行幾乎氣炸了肺,一聲歷吼,疾衝而上,右手一揮,罡風乍起,以雷霆萬鈞之威向印-削去,出手之快,駭人聽聞。

    印-吸腹扭身,從對方的指尖前閃走,危機間不容髮,閃避的身法似乎並不迅捷,但卻恰到好處地避過老魔快速絕倫的一擊。

    雷錘谷行一怔,大喝一聲,轉身欺進來一記「鬼王拔扇」,這次改攻上盤。

    印-向下一挫,腳下亂扭,滴溜溜從掌下滑走,上身歪歪斜斜撞向老魔的肋背,怪聲怪氣大叫一聲,以牙還牙一掌反削,「噗」一聲削在老魔的肋背上。

    雷錘谷行竟然無法避開這詭異的一擊,身不由已向前衝出。

    印-暗暗心驚,這一掌已用了八成幼,像是擊在韌革上,反震力甚是兇猛,老魔的護體氣功已修至爐火純青之境了,不可力敵。

    但他已獲得機會,無暇容想,一得手,人隨勢扭身旋轉,大喝一聲,雙腳已踹在雷錘谷行的腰背上,力道千鈞,踹得結結實實。

    雷錘一時大意失機,陰溝裡翻船,身不由已向前衝,定不下馬步,這兩腳委實太重了,身軀不至受傷,但立腳不牢失去反擊的機會

    印-扭身著地,一縱而上,大喝一聲,一掌劈在老魔的後腦上,這一掌用了全力。

    他用的全是貼身的搏擊術,凶狠如獅,迅捷如豹,抓住機會便給對方一陣快速兇猛的打擊,身手靈活變化無窮,剽悍。大膽、驍勇,主宰了全局。

    「蓬!」雷錘谷行終於倒地。

    這瞬間,印-已巧妙地解開對方的流星錘,一跳八尺,大喝一聲,流星錘破空疾飛。

    原來母夜叉奚大嫂恰好撲出搶救,短叉已撤在手中。

    印-所跳出的方向,正好迎著母夜叉的來路,雙方對進,瞬眼間便已近身。

    流星錘射到,勢如雷霆。

    母夜叉扭身就是一叉,叉住了錘柄的扣鏈環,猛地奪手繳錘。

    印-鬼精靈,對方收叉奪錘,他不但不收鏈,反而將鏈索向母夜叉擲擊,人化狂風,急撞而入。

    快逾電光石火,在母夜叉的腳前撲倒,兇猛地一腿掃出。

    短叉被錘鏈所纏住,母夜叉也許是上了年紀,反應未免慢了些,同時也沒料到印-竟然撲倒用腿進攻,大逾常規防不勝防,這一腿力道出奇地沉重,怎受得了?驚叫一聲,扭身便倒。

    兩個男女老魔先後倒地,前後僅分秒之差。

    幽魂於祿與假如來,皆駭然站起,以難以置信的目光,盯著眼前的印-發呆。

    印-一躍而起,拔劍出鞘虎目中神光炯炯,立下門戶威風八面地說:「還有誰肯亮兵刃指教,出來。」

    雷錘谷行狼狽地爬起,猛搖著腦袋摸著腰背,臉色死灰地叫:「罷了,老夫一時大意,斷送了一生的威名。小子,山長水遠,咱們後會有期。」

    說完,捨了心愛的流星錘,頭也不回地踉蹌走了,蒼老的背影令人有點惻然心動。

    母夜叉的右腿受傷甚重,艱難地,一跛一跛地隨著雷錘柱行下山。

    印-的英風豪氣,把幽魂和假如來的氣焰壓下去了。

    幽魂昨晚栽在印-手中,被印-救走了令狐楚,但並不知是印-所為,心中本就有點悚然,對任何人皆懷有三分戒心。」

    目下見印-一照面間,便放倒了兩位老同伴,心中更是吃驚,向假如來說:「屠兄,我先上。」

    假如來輕拂著鐵骨大蒲扇,悚然地說:「於兄,你上就上吧。」

    「你呢?」

    「我?」

    「咱們並肩上,如何?」幽魂厚著臉皮說。

    假如來卻不上當、搖頭道:「並肩上,這件事日後如果傳出江湖,咱們就不用混了,對不對?」

    「依屠見之見……」

    「兄弟先走一步,日後再說。」假如來毫不臉紅地說,扭頭便走。

    幽魂伸手虛攔,凜然地低聲道:「屠兄,咱們如此一走,四位江湖元老名宿栽在印-輩子下的事傳出江湖,咱們一切都完了,而這件事無法不傳出去的。」

    假如來也冷靜地低聲說:「咱們栽在酒狂的門人手中,算不得丟人現眼。」

    「但屠兄,咱們……」

    「於兄,聲譽重要呢,還是命重要?」

    「這……當然是命重要。」

    「因此,我得走。」

    幽魂於祿一咬牙,也說:「好,我也走。」

    說走便走,兩人向山下飛掠。

    金獅程彪大駭,拔腿急追狂叫:「兩位老前輩等我一等……」

    「你不用走了。」印-叫,銜尾追人

    幸而金獅相距甚遠,奮力狂奔居然快速無比,印-想快速追及也不是易事。

    兩位老前輩置之不理,不但不等,反而走得更快,哪管他的死活?

    有救了,逃至樹林啦!

    印-已接近身後,是否有救難以逆料。

    「快攔住他!」金獅聲嘶力竭地狂叫。

    林內搶出十餘名大漢,九頭鳥程長源領先衝出接應,一劍揮出叫:「爹,快走。」

    八大金剛的鷹爪驚天張永旭,曾經吃過印-的苦頭,這時居然奮不顧身搶出,猛撲飛掠而至的印。

    首先接觸的是九頭鳥程長源,「錚」一聲暴響,雙劍相交,接上了。

    九頭鳥的劍突然反向外蕩,空門大開。

    印-放棄用劍取敵,架開劍斜身切入,「噗」一聲一腳踹在九頭鳥的右膝上,再將九頭鳥挑翻。

    衝上的鷹爪驚天尚來不及遞兵刃,突覺銀芒刺目,劍氣迫體,印-的劍尖已指向他的咽喉。

    他已來不及招架,眼看要眼睜睜向劍尖上湊。

    鷹爪驚天大駭,總算幸運,距劍尖不足半寸,剎住了腳步,只驚得渾身發軟,心膽俱寒。

    印-卻不殺他,劍尖上抬,電虹一閃,鼻尖被劃破,鮮血泉湧。

    「滾!」印-喝聲似乍雷,劍光如電。

    鷹爪驚天尚未不及轉念,「叭」一聲右頰被劍身拍中,只感到天旋地轉眼前發黑,仰面摔倒。

    其他的人眼明腳快,誰還敢上前送死?腳底下抹油,一哄而散。

    九頭鳥右膝像是碎了,連滾帶爬掙扎而逃。只逃出七八步,左膝彎突被踏住了,叱聲震耳:「你認命吧。」

    「饒命!」九頭鳥如狼嚎般狂叫。

    「饒你不得。」

    劍鋒冷似冰,貼在頸側。

    九頭鳥魂飛魄散,伏在地上尖叫:「我叫你爺爺,饒命,饒……命……」

    「叫爺爺也不饒你。」

    「叫你祖宗!……」

    「叫祖宗也不饒你。」

    「饒……命……」

    「我有話問你,你得從實回答。」

    「我死也不敢不從實回答。」

    「好,如有一字虛言,印某活剝了你。」

    「決不敢有一字虛言,我以性命保證。」

    「貴地有一個叫癩頭龍姓卓的人麼?」

    「你是說卓大爺卓號?」

    「不錯,就是這個人,他是八年前領賊兵第一個殺入谷城的人。」

    「就是他,就是他。」

    「目下他住在何處?」

    「住在城南青嶺下,距城約十里左右,一條小路可直達他的萬竹山莊,路通一百六十里外的竹山縣境,很好找,只消看到山上山下都是精竹,便是青嶺了。

    「他這幾天在不在城裡?」

    「他經常入城,至於這幾天在不在,我不知道,他卓家與我程家並無往來,青山以南一帶,全是他的地盤,嚴禁外人進入山區開墾。」

    「他養了多少打手?」

    「不知道,反正不少。」

    印-收了劍,挪開腿,又問:「能不能在城內找到他?」

    九頭鳥仍不敢爬起,仍然伏在地上說:「你找不到他的,這人不易親近。」

    「只要他在城中,在下便可找他。」

    「但他目下不叫卓均,你怎能找到他?」

    「哦,他改了名?」

    「連姓也改了,叫張文通。」

    印-哼了一聲,冷笑道:「九頭鳥,你該死。」

    「大老爺!饒命!」九頭鳥如喪考妣地叫。

    「你說你程家與他卓家並無往來?」

    「這……這……」

    「說!」

    「印爺,這是實話,兩年前確曾有往來,但後來為了爭地盤,兩家翻了臉……」

    「胡說!」

    「天老爺,我……我不敢胡說。」

    「兩家翻了臉,剛才你卻稱他為卓大爺,為何?」

    「這……叫慣了,一下子改不過來……」

    「改不過來,你該叫他為張大爺。」

    「印爺有所不知,當年他與家父曾經合兵攻打襄陽,交情不薄,雖則他改了姓名,但在當年的夥伴中,仍然彼此以真姓名稱呼。」

    「好了,你給我滾!」

    「是,我滾!我滾!」

    九頭鳥連滾帶爬地走了,印-也打道回城。

    接近城門口,突見北門外的白河廢堡方向火光沖天。

    他心中一動,忖道:「程家出了亂子。咦!會不會是令狐楚趁火打劫打落水狗?我得前往看看。」

    金獅程彪隨四老魔到塔山邀印-前來決鬥,九頭鳥也帶了人埋伏策應,想等到四老魔殺了印-,便率領爪牙入城殺入廖家斬草除根。

    因此,白河廢堡程家,便顯得有點空虛了。

    恰好程家的兩位姑娘也不在家,仍在城中逗留,只有一個武藝平常的軍師柳成主持大局,莊院中毫無戒備。塔山上四老魔見機溜走的同時,莊院的大廳出現了令狐楚的身影,出現得極為突然,誰也不知他是如何進來的,堡牆四周的警哨根本就不見有人走近堡牆,更不可能有人從堡門堂而皇之地進入。

    他是從後堂門進入大廳的,廳中的兩名健僕吃了一驚,一個健僕驚問:「咦!你是什麼人?」

    令狐楚呵呵大笑,背著手走近說:「你這人真健忘,在下是隨幽魂於祿同來的人,你怎麼忘了?」

    「怪事,四位老前輩來時,並不見有隨從……」

    「你不是看見了麼?」

    「我看見了?」

    「噗」一聲響,健僕的心坎挨了一記重拳,胸骨折斷內陷,身軀倒飛,「砰」一聲跌出丈外,這一拳重如山嶽,出其不意襲擊,實難閃避。

    另一健僕大駭,向外狂奔叫道:「有奸細……啊……」

    令狐楚追出,一劍從健僕的背心刺入,笑道:「高手皆不在家,在下要殺個痛痛快快。」

    狂叫聲引來了兩院中的人,首先搶入四名大漢。

    「打!」令狐楚沉叱,雙手齊揚。

    六枚淬毒透骨釘勢如驟雨,全射在四大漢身上,狂叫聲刺耳,撒豆似的倒了一地。

    令狐楚拔劍出鞘,一聲狂笑,人化狂風劍似龍騰,衝入從東院湧入的大漢叢中,一衝之下,便刺倒了三名大漢,慘號聲驚天動地。

    全堡大亂,慘叫聲從各處傳出。

    後堡出現了葛奇,他像一頭瘋虎,手中的厚背單刀像是閻王令,見人便殺形如瘋狂。這位曾受酷刑,而又被一個蒙面人救走的好漢,竟神奇地出現在後堡。

    在他身後,另有四個咬牙切齒的中年人,皆帶了單刀,五個人同向前堡沖,趕殺那些四面奔竄的爪牙。

    全堡大亂中,卻不見軍師柳成出面主持大局。

    葛奇恨重如山,殺入一座大樓,劈翻了兩名打手,舉刀大吼道:「朋友們,有冤報冤有仇報仇,放火!放火!」

    後堂的秘室中,金獅程彪的老妻,偕同兒媳與兩名僕婦,緊閉了室門,各提了鋼刀戒備。

    這是一座特製的石砌秘室,四面再加復壁。不怕水淹火攻,閉上了沉重的鐵葉門,誰也休想進入,是預防萬一的應變避難所,今天卻派上了用場。

    「叮噹!」小金鈴發出清鳴,這是外面與室內的秘密汛號。

    老太婆拉開鐵葉門上的一個掩眼孔向外張望,看到門外站著的軍師柳成,心中一寬,問道:「柳軍師,外面怎樣了?」

    軍師柳成笑道:「進來了兩個人,已被困在前院,主母請出去訊問他們的來歷。」

    「不是印三?」老太婆問。

    「不是。」

    「老爺回來了沒有?」

    「該快了,已經是午牌末啦!」

    鐵葉門拉開了,婆媳倆跨出門外,兩個僕婦則留在室內,她們是老太婆的心腹,也是看管秘室的人。

    軍師柳成閃在一旁,欠身道:「請主母啟程。」

    老太婆領先便走,手中的刀並未放下,媳婦後跟,也提著刀。

    軍師柳成在後跟隨,猛地一掌劈在媳婦的後腦上,摘下媳婦的刀。

    「砰!」媳婦倒下了。

    老太婆聞聲轉身,不由大駭,尖叫道:「柳軍師,你怎麼了?」

    柳成一聲狂笑,手起刀落,「喀嚓!」媳婦的腦袋分家。

    老太婆太駭,大叫一聲,一刀揮出,居然刀風虎虎撲面生寒,頗見功力。

    「錚!」柳成架開一刀,立還顏色,回敬一招「青龍人海」,攻向老太婆的下盤。

    走道狹窄,施展不開,力大者勝,雙方必須硬攻硬接,絲毫不能取巧。

    「錚!錚錚錚……」硬封硬架,雙方接觸火星直冒,兩人的刀皆出現不少缺口。

    「錚!」老太婆架住一刀,狂叫道:「來人哪!軍師柳成是臥底的奸細。」

    柳成連攻三刀,把老太婆逼退五六步,狂笑道:「老賊婆,你叫吧,叫破了喉嚨,也不會有人前來了。在下將你程家的死對頭,養在地底另一座秘室中,就等這一天到來,目下他們已把內堂的人全部加以清除,這裡已沒有人了。」

    老太婆目眥欲裂厲聲問:「柳成,我程家待你不薄,八年來將你倚為心腹,沒將你看成外人。你為何如此寡情絕義?」

    柳成發出一陣比哭更淒厲刺耳的笑聲,笑完,咬牙切齒地說:「你兩個滿手血腥的惡賊,也有今天。不錯,在下有幸成為你們的心腹,八年來替你們策劃創建基業,獻計替你們巧取豪奪獲得金銀山積,為你們爭地盤與你們的朋友反目孤立你們,處處結仇樹敵,就為的是今天。」

    「為什麼?你為什麼?」

    「賊婆,記得十二年前的事麼?」

    「十二年?誰還記得十二年前的事?你……」

    「你該記得的,那時,你夫婦帶了六千嘍囉」

    「這……不錯,好像是在荊門州一帶……」

    「那天你們攻打荊門州,第三次失敗退至雙河口。」

    「對,咱們攻了三天勞而無功。」

    「你夫婦的賊營設在雙河口鎮中,先已洗劫一空,然後住在鎮中的油坊內。

    「不錯,老身記起來了。」

    柳成一聲厲叫,淚下如雨,狂叫道:「賊婆,你們在油坊做了些什麼大人共憤的事?」

    「這……」

    「說呀!說呀!你說呀!」柳成淒厲地叫號。

    老太婆臉色大變,吁出一口長氣,雙目湧現出恐怖的光芒,用不穩定的聲音說:「第二天開拔,我記起來了,拙夫命手下將油坊主人一家九口,除了帶走兩個年輕女人之外,全部砍頭,屍體吊在鎮口,腦袋丟在路上任由人馬踐踏。」

    「你們為什麼?」柳成可怖地厲聲司。

    老太婆頰肉一陣抽搐,打一冷戰說:「好像是那位大閨女,咬了拙夫一口。」

    「她為何咬你那該死的賊丈夫?」

    「這……拙夫要她陪宿……」

    「你呢?」

    「我夫婦各尋樂趣,誰也不管誰的事。」

    「你知道油坊地窖下藏了一個人麼?」

    「好像已搜過地窖,不見有人……」

    「人藏在盛芝麻的竹簍內,以竹管伸出透氣,所以未被發現。

    「你……」

    「油坊主人姓柳。」

    「哎呀!你……」

    「我也姓柳,是藏匿在竹籮內唯一生還的人。父母兄弟子侄皆被你們殺光,妻與妹被你們擄走,屍體赤裸裸地暴露在五十里外的河灘上。你看我,從手無縛雞之力的人,變成可以殺人放火的復仇者。我花了四年工夫,方設法投入你們的賊伙。本來想找機會擒你們交官府凌遲碎剮,可是我武藝有限,無法可施,只好忍痛待機。八年,八年來,我盡量唆使你們作惡,盡量讓你們與人結仇,希望有一天大批仇人上門,眼看你們受報。你們已受到朝廷寬恕不究既往,交官府治罪的計謀落空,我只好寄望於江湖豪傑身上,果然被我等到這一天了。」

    老太婆大喝一聲,一刀劈出奮勇奪路。

    「錚!」柳成架開一刀,貼身搶入,丟掉刀將老太婆撲倒,一手叉住老太婆的咽喉,一手扣入老太婆的雙目,歷叫道:「有冤報冤,有仇報仇。」

    老太婆一聲歷叫,反轉刀鋒向他的後頸一拉。

    但斜刺裡飛來一條腿,「噗」一聲將刀踢掉了。是葛奇,叫道:「柳兄,火快燒到了,快走吧。」

    柳成一蹦而起,一雙手全是血,左手握住老太婆被掏出的一顆眼珠,形如瘋狂地抓起刀,一陣狂砍,砍一刀叫一聲,老太婆被大分八塊,慘極。

    葛奇於心不忍,拖開他大叫道:「算了,這十二年你夠受的,但你不能太過殘忍,走吧,快回荊門州重整家園,我帶你去搬些金珠上路。」

    家破人亡的深仇大恨,十二年來志切復仇,八年漫漫歲月留在不共戴天的仇人家中,這種日子真不易熬,刻骨銘心將痛苦隱藏在心底,還得替仇人賣命。這位軍師柳成,終於天從人願等到這天來臨。

    他怎肯走?程彪父子還在,他怎肯放手一走了之?真兇是金獅程彪,殺了老賊婆仍不算是報了仇。

    他號叫著,一刀砍下老賊婆的頭提在手中,向外狂奔。

    葛奇長歎一聲,自語道:「他用心良苦,教唆金獅父子作惡,為了報仇,不知坑了多少人,我可說也是他所害的一個無辜受害者。唉!但是,我仍得幫助他。」

    他跟隨在後,候機接應。

    怪,怎麼堡門口殺聲震天?

    一群各色打扮的老少,正殺入堡內,見人就殺,像是一群出押之虎。向外逃的打手們衝不出去,只好轉向內逃,情勢大亂。

    領先殺人的是十餘名中年人,後跟的是萬里長風範家昌馮志超師徒,和老僕葛福。

    萬里長風被王芙蓉砍掉左小臂,創口未癒,仍綁著傷巾,依然勇悍萬分。

    柳成手提著兩個人頭,右手揮舞著單刀,形如瘋狂向外狂奔。

    潮水般退回的打手們互不相顧,有人大叫:「軍師,快來,有人殺入堡內了。」

    叫聲中雙方接近,柳成大喝一聲,一刀砍在打手的右肩上,發狂般大叫:「殺!殺……

    有冤報冤,有仇報仇……」

    「軍師瘋了。」有人大叫,四面奔竄。

    後到的葛奇沒有機會殺人,只好跟在柳成後面。

    人群四散,各找對手。

    遠處的萬里長風看到了柳成,大叫道:「那就是程老賊的狗頭軍師柳成,破裂了他!」

    葛奇火速跟上,大叫道:「范叔,放過他,讓他走。」

    萬里長風大喜欲狂,奔近叫:「葛賢侄,真是你麼?」

    葛奇奔上行禮道:「真是小侄,兩世為人。」

    「賢侄這些天……」

    「一言難盡,總之,這位狗頭軍師救了小侄。」

    「怎麼回事?程老狗呢?愚叔星夜趕至鄖陽,恰好碰上你師叔,他老人家召集了不少朋友,趕來興問罪之師,卻發現堡中……」

    「有位叫印-的人……」

    「哎呀!他還在?」萬里長風興奮地問。

    「要不是他,咱們那有今天?范叔,先剷除這些賊爪牙,等程老賊回來,而且須安排對付四個魔頭,但願老魔們敗在印-手中,不然咱們將吉凶難料。」

    柳成殺開一條血路,出堡奔向塔山,山風一吹,他神智一清,認準方向急走。

    白河廢堡至塔山,不需經過白河城,沿山麓一帶的小徑,可到達正化禪寺。

    後面遠遠地,令狐楚背了一大包金珠,遠遠地跟蹤。不知有何陰謀。

    金獅程彪在長子程長源率領金剛與打手的掩護下,逃得性命下山,急如漏網之魚,向白河廢堡狂奔。

    這位十餘年前率領上萬嘍囉的剽悍匪首,過了八年悠閒的愜意自在歲月,也許是年事已高,也許是對目前的富裕生活感到留戀。

    因此豪氣早消不復當年,對死極為敏感;貪生怕死的念頭,已取代了當年打家劫舍殺人放火的亡命豪氣。

    目下,他唯一的念頭是快逃,逃回家有無數打手保護他,有妻子兒女與他共度難關。

    他後面,大女兒寬心地在後面遠遠地跟隨,老父平安脫險,做女兒的自然感到安心。

    女生外向,確有幾分道理。塔山之會,這位程大小姐心中天心交戰。她對印-有說不出的感覺,是愛是仇,感覺上極為模糊。

    總之,不管是誰勝誰負,她都覺得心亂不安。現在,她總算心頭一塊大石落地,深感安慰,上蒼對她已夠仁慈了。

    她卻不知,幸運之神正遠遠地離她而去。

    她跟在後面,要是萬一印-追及,無論如何,她得設法阻止印-對乃父下毒手。

    金獅程彪狂奔了兩里地,多年養尊處優的生活,已令他髀肉復生,顯然發福甚且有點臃腫,練功的苦事早就擱下了,能一口氣狂奔兩里地,已是難能可貴啦!如果不是為了逃命,他決難奔跑一里半里。

    終於,他氣喘如牛地在路旁的樹下坐倒,一口氣緩不過來,虛脫昏眩的感覺無情地襲到,臉色泛青,往樹桿上一靠,苦笑道:「到底是老了,跑不動啦!不行,我得繼續練功,不然就垮了,明天就開始。」

    這些年來,他不知下了多少次決心重新練功,不知說了多少次明天就開始。可是,決心不消片刻便雲散煙消,明天還有明天,他所說的明天永遠不會到來。

    不見有人追來,他心神一懈,人便整個崩潰了,無邊倦意湧上心頭,再也不想移動,閉上眼假寐,不再管身外事啦!似已朦朧入夢。

    他休息的地方是一處山窪,草木蔥籠,看不見半里外的景物。

    白河廢堡的衝霄濃煙,他無法看到。

    不久,他聽到下面傳來了嚎亮的歌聲:「人生本是夢一場,富貴榮華瓦上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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