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通神非常得意,得意忘形的人倒楣也快。
他不但按上級的指示,輕而易舉留下了鏡花妖,也做了鏡花妖的新歡,鏡花妖已完全落入他的控制中。
他已經年近半百,床上有一個像鏡花妖這種美麗蕩婦,正合他的胃口,難怪他走起路來也輕快了許多,感覺中似乎年輕了幾歲。人逢喜事精神爽,好像這座對他們懷有無窮敵意的蘇州城,也比往昔友善些了,甚至友善得近乎可愛。可惜,他將要離開了。
想起這次回到京都,該是大雪紛飛的時節了。蘇州的確十分可愛,初冬的風情仍然迷人,他真捨不得離開。這時的京都,已是風沙滿城,看不到一星綠意,大皮襖出箱,沒地方好去的鬼城了,小街小巷裡,凍死餓死的無人收領死屍,一天比一天多。他發財的東廠北鎮撫司裡的皇家囚牢內,每天早上拖出的僵硬屍體,十個八個不足為奇,打死毒死割死的人還不包括在內。
但他不得不走了,專使已交代加快收拾行裝。
昨晚他在虎丘的招待所過夜的,招待所設在碼頭旁,快快樂樂與鏡花妖纏綿了一夜,早上跨上小船回府城,精神比往昔更健旺些。
想起床上的鏡花妖,他感到渾身的興奮感又旺盛了。
「這女人真夠味!」他情不自禁叫出聲音。
小舟正滑過蓮塘口,那是中途從南面來會合的一條小溪流,兩個舟子隨著他的得意叫聲,也發出了憤怒驚詫的吼叫。
他吃了一驚,猛地長身鑽出低矮的艙篷。
一艘並行的同型代步舟,正船頭一歪,兇猛地向他的船撞來,折槳聲剛入耳,兩船砰然撞上了。
「混蛋……」他剛破口大罵,船猛然一震,立腳不牢幾乎摔倒,總算能及時蹲下穩住馬步。
不妙,人影凌空下撲。
他的反應十分迅疾,眼角瞥見有物移動便知不妙,雙手向上一抬,十指如鉤閃電似的上探。
糟了,反而被更強勁,比鋼鐵更堅硬的手,扣住了他的掌背。接著砰然悶響,胸腹如受萬斤巨錘撞擊,被一雙可怕的腳給了他兩下重的,渾身一震,眼前發黑,不穩的身軀不但躺倒,而且被一隻沉重的膝蓋,壓住了小腹,然後雙頸根連挨了四劈掌。
「呃……」他終於昏厥了。
好冷!他猛然驚醒,幾乎要跳起來。
頭上水淋淋地,原來是被人一盆水把他潑醒了。
好臭,原來是躺在豬欄旁,欄裡有三四頭肥豬,是過年的最佳牲口,過些日子,便可以宰來做家鄉腿啦!吃在嘴裡一定很香,與此嗅到的豬糞臭完全不同。
他撐起上身,身上的酸痛感使他畏縮了幾下。
「你……你你……」看清了站在一旁的姬玄華,他的魂飛走了一半。
「這裡地方偏僻,所以把你請來這裡攀攀交情。」姬玄華手中有一根樹枝,前端有分得非常完整的樹叉,用來叉物十分趁手:「地方不怎麼乾淨,請原諒,將就將就些,要不了多久的。」
「你……你要幹什麼?」
「哈哈……你知道我要幹什麼。」
他覺得姬玄華的笑好可怕,像一爪搭住小豬,仰首示威的猛虎吼叫。
「偷襲不算英雄。」他大叫:「我要求公平搏鬥,我……」
「你如果再叫冤耍賴,我一定把你剝光,弄斷膝和肘的關節,趕進豬圈和那幾頭豬鬥。」
「混蛋!你……」
「這幾頭豬昨天就沒喂,今早也滴水不進。」姬玄華用叉棍頂了他一下:「你知道,豬是很暴躁的,並不真的怕人,而且天生就是雜食動物,尤其是飢餓的時候,吃起肉來凶狠得很。閣下,你鬥得贏四頭餓豬嗎?」
「你……」
「保證在一刻時辰之內,可以把你吃得精光。」姬玄華嘿嘿笑,又用叉棍搗了他一下:
「您憑什麼和我公平搏鬥。連泰山鬼王也經不起我一刀。泰山鬼王是大檔頭,你是小檔頭,你還配和我公平搏鬥?呸!死不要臉。」
「你……你真把……把他們殺……殺了?」
「不錯。」
「十……十四個全……」
「全殺了。」
他打一冷戰,渾身越發抖的厲害。
「放……放我一……馬!」他像在乾嚎。
「你這混蛋狗王八,怎麼英雄不起來了?」姬玄華的棍叉,指向他的咽喉:「我要讓你先吃幾口豬糞,再慢慢整治得你哭爺叫娘,我要讓你明白,惹火了我姬玄華會有些什麼結果……」
「饒我!我……我並沒存……存心惹火你,我……我只是撿……撿你不要的……」
「你說什麼,撿我的?」
「我把女人還……還給你。」他快要崩潰了:「是……是大檔頭要……要我這樣做的,他……他說你的女人還……還可以派用場,所以我把她留在身邊……」
「哦!你是說,你接收了鏡花妖?」姬玄華恍然:「原來如此,去你娘的!」
「我只是撿……撿你不要的……」
「呸!你這混蛋!」姬玄華狠揍了他一叉:「你是所有和她上過床的男人中,最差勁最爛的一個。」
「我……」
「我找你,不是為了女人的事。我要你招供,生祠裡面你們還留下了些什麼牛鬼蛇神?
說!」
「我……只知道幾個……」
「知道幾個就說幾個,你最好不要撒謊有所隱瞞。你們是一家人,按理應該每個人都認識。」
「東西兩廠人數眾多,有許多一直就派在天下各地活動,許多人三年兩載也沒有機會碰頭,怎麼可能每個人都認識?這次我們第三批人南下,我們是一路,另一路比我們先一步秘密動身,他們是些什麼人,只有貼刑官和幾個大檔頭知道,人名和數量直至到達蘇州,依然秘而不宣。這期間,我們又不許進入生祠。昨天生死一筆把他們一部份人調出對付你,我才知道出來的十四個人是誰。」
「所以你知道泰山鬼王。」
「他們是督主的親信,我們是北鎮撫司衙門的人,所以他們比我們高一級,平時很少往來。督主的人,只專門負責替魏公公辦事。其他小事,才交北鎮撫司衙門飭辦,所以在蘇州,我們的地位仍然低一級。」
南北兩鎮撫司,是東廠公然決案的衙門,與刑部完全脫離關係,刑部無權過問兩衙門的罪案。北,在京師;南,在南京。
「還有些什麼人?」
「我知道的是,泰山鬼王既然來了,奉聖夫人的外家護衛中,燕山三絕與京都十三太保之一,以鐵膽名震京都的追魂神膽陸新,這四個人一定也來了。」五通神不愧稱五通,消息果然靈通:「任何一個人的武功,也比生死一筆萬大檔頭高明,地位也高一級,所以萬大檔頭根本無權指揮他們,必須由孫貼刑官親自頒發手令,才能調出他們對付你。」
「他們為何不早些調出他們對付我?」
「這……」
「你還想鬥豬?」
「他們另有要務,除非萬不得已……」
「他們有何要務?」
「我只聽到一些風聲。」
「有一些就好。」
「他們負責偷偷運送,李公公專門搜羅獻給魏公公的金珠寶玩。李公公遠從福建泉州等地,搜購來自西洋的各種奇珍異寶,重責在身,不過問外事。由於你逼債逼得太緊,萬大檔頭急了,只派了十四個人追捕,豈知……」
「原來如此。」
「放我一馬……呃……」
姬玄華一棍把他敲昏,再在頭部的藏血穴後,用食指壓住某一根微小的支經脈,片刻才放手。
「你可以和朱雀功曹做伴了。」姬玄華丟掉叉棍走了。
這條小支經脈被壓住,小腦的某一部份便會因失血而萎縮,影響記憶神經,人便成了白癡,既不是傷,也非淤血,更不是經脈變異,所以無法檢查出原因。
朱雀功曹,便是這樣成為白癡的。
姬玄華不能放走五通神,滅口是江湖朋友的金科玉律。
鬧湖蛟是聰明狡猾的水賊頭頭,他那一群賊伙散了,從太湖八大賊首中除名,但與湖賊仍然保持不錯的交情,他在巡撫署做走狗,暗中與湖寇通聲氣,因此這兩三年來,官府從來就不管湖賊如何橫行,丁勇一動,湖賊早就星散藏匿了。
他是很聰明的,但聰明人有時也會做糊塗事。
鑽入瑞光寺右面的一座小屋,裡面已有六個大漢恭候。
這裡是盤門內的精華區,那裡據說不時有五彩光華顯現的瑞光塔,吸引了不少遊客,誰也不會注意一座小屋內,住了些什麼人。
他化了裝,易了容,也沒有人知道他是往昔的著名水賊,也不可能認出他是巡撫署的走狗密探。
但他是從百花洲抄小道來的,在百花洲再次偵查專使船隻動靜的姬玄華發現了他。姬玄華也是化裝易容的名家,一看便知道是他。
屋中的六個大漢,一個比一個驃悍,穿得人模人樣,但流露在外的戾氣,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不是善類,倒像不三不四的城狐社鼠。
經過一陣熱烈的寒暄,喝了一杯茶,話上了正題。
「他們真的要走了,就在這兩三天的事。」他向眾人說:「他們一走,織造署與巡撫署兩方面的人,可想而知必定災情慘重,勢必替他們擔冤背債。姬小狗奈何不了他們,一定會找我們出氣轉債,真不妙。」
「老大,姬小輩真有那麼可怕?」一名大漢問,神色中有點不以為然。
「你最好是相信,老三。」他臉上有惶恐的表情:「生死一筆把壓箱子的貨色掏出來了,結果像用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快要氣瘋急狂了。這幾天,恐怕能用的人都得用上,以保證他們能平安離境,咱們有許多人,恐怕得死在姬小狗的刀下,他們一走了之,咱們誰擋得住那把可怕的雁翎刀?」
「我們是不會去挨刀的。」另一大漢說:「老大,到底打算怎麼辦?」
「我更不想在這裡等著挨刀,我打算回湖裡去重拾屠刀干老本行。」
「不可惜嗎?」
「命丟了才可惜。」
「回去重整舊業也好。」另一大漢說:「老大,早走早好,大丈夫挑得起放得下,該拋即拋。」
「我不甘心。」
「老大的意思……」
「金銀珠寶價值數十萬,已經全都搬上了專使座舟。從杭州李太監處運來的財寶,也先後搬上了船。」
「嘩!數十萬金銀珠寶?」幾個大漢同聲讚歎。
「千真萬確。」鬧湖蚊肯定地說:「他們還逼迫荀秋陽南貨行,替他們運十船南貨到京師,每船貨在京師可賣五萬兩銀子,這次他們賺死了。」
「老大的意思是金銀珠寶?」
「一點不錯。」
「這個……」
「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鬧湖蛟一字一吐。
「主意不錯,咱們用不著重操舊業了。」有一名大漢歡呼。
「人來得及召集嗎?」鬧湖蛟問。
「水鬼黃潛那些人,就在胥河口。老大,計劃計劃如何進行。」
「岸上不能去,那些混蛋有一部份人,隱身在碼頭對面的倉房裡,是用來對付姬小狗的,必須從水中行事。我準備如此這般……」
商量了半個時辰,一個個興高采烈。
未牌時分,所有的東廠走狗,皆接到緊急指示,速返府城賓館待命。
虎丘生祠的人,分乘了四艘代步船走的。
碼頭住在招待所的人,由於分散至虎丘各處風景區,偵查可疑的人,因此返回時零零星星。其實,招待所裡並沒住有多少人。
零星返回的人,陸續零星僱船走了。
最後離開的人,是神拳鐵掌、火鳳三姑、接引使者,這三個人是編在一起活動的小組,所以經常走在一起互相策應,具有堅強的打擊實力。
另外一個,是愁容不展的鏡花妖。
這是一艘中型的代步船,可乘十餘名遊客,不設矮艙篷而張綵棚,活動空間大,一家男女老少游虎丘,必須僱用這種中型代步船。
上次火鳳三姑沒捉住姬玄華,三個人臉上無光,曾經怪罪鏡花妖,抬出東廠走狗身份,吃定了身為織造署走狗的鏡花妖,雙方結了怨。
現在,成為一家人了。
火鳳三姑是巫門三女之一,與另一女奈河妖姬有交情,奈河妖姬不明不白死在樂橋大宅內,與魚藏社的殺手一同下地獄。那時,鏡花妖也在場。
火鳳三姑曾經放出口風,要找鏡花妖查問奈河妖姬的死亡謎團。目下成了一家人,怨家仇敵成了親密夥伴,經過一天一夜相處,當然無話不談,雙方的芥蒂不復存在,兩人的交情也拉近了許多。
火鳳三姑也是裙帶松的女人,也是不折不扣的江湖蕩女,兩女走在一起,自然臭味相投。
船有三名舟子操縱,平穩地駛向府城。
兩女坐在近後艄的排凳,話題不久便轉入姬玄華身上。
「韓小妹,你知道我們最後離開虎丘,坐這種敞亮小船的緣故嗎?」火鳳三姑問。
「經過多次凶險橫逆,我多少瞭解一些你們行動的意向。」鏡花妖歎了一口氣:「三姑,不要小看了我鏡花妖,也不要估低了我的見識和智慧,畢竟我是江湖上名氣不小的名女人。」
「不錯,你我都有讓男人們爭風打破頭的能耐。」火鳳三姑咭咭笑,毫無調侃諷刺的意味:「大檔頭生死一筆其實很看得起你,在你身上投注了不少心機,可惜都被姬小輩佔了先,棋差一著屢落下風。我想,你已經知道這也是計謀的一部份了。」
「你們的計雖然妙,但依然難免失敗上當。這次,成功的希望同樣渺茫。」
「是嗎?不要失去信心,韓小妹。」
「我想,他也許會找我討消息,但決不可能是為了餘情未斷而來找我,我與他餘情早斷。老實說,他只是我眾多入幕之賓中,稍為令我滿意的一個露水情人,談不上情,甚至欲也不夠深。他有五嶽狂客那群人協助,應該知道我已經向你們投效,猜想我必定知道你們一些底細,所以很可能找我討消息。如果他真找來了,你們……你們奈何得了他嗎?」
想起那天在江南春酒樓。這三位仁兄仁姐,加上一個妙手飛虹,依然被姬玄華戲弄得灰頭土臉,她不禁心中冷笑,目下三個人派得上用場?
「我們不來硬的。」火鳳三姑得意地笑笑。
「你用煉獄毒火打他,在船上……」
「不能用,我不諳水性。」
「你的意思……」
「等他出現你就知道了。」
前面有一艘速度頗快的小代步舟,但似乎速度漸減,被這艘船追上了,從右舷超越。
小代步舟沒有篷或棚,近船中心坐著一個人,雙船並行時,這人突然轉面相向。
兩船相距不足三丈,面面相對看得真切。
「你們才來呀?」小代步舟上的姬玄華,挺身站起笑吟吟打招呼。
「真是你!」鏡花妖雖說心理上早有準備,但真正見面她仍然心中失驚。
生死一筆的正確估計,的確令她心中懍懍。
那天晚上在江南春酒樓,神拳鐵掌是被戲弄得最糟的一個,被姬玄華一腳掃翻,幾乎又被火鳳三姑的煉獄毒火波及,這時見面,眼都紅了。
「姬小輩,過來。」神拳鐵掌怒叫如雷。
「來也!看你的百步打空神拳。」
人衝霄直上,半空中兩記美妙的前空翻,雙臂一張,以平沙落雁身法飄落前艙面,船僅輕蕩了一下,四平八穩站得牢牢地,船向前划動,絲毫不影響身軀的平衡。
神拳鐵掌竟然不敢發拳遙攻,看了他能在浮動的船上,飛越幾乎三丈空間,這位高手名家真嚇了一大跳。在平地有足夠的地方借勢起步,能在原地起跳遠及三丈,已經是高手中的高手了,在浮動的船上原地飛縱三丈,那是不可能的事。
「你這次沒帶有斷魂釘?」姬玄華找上了接引使者馮賢,臉上的嬉皮笑臉神情,極為引人反感,有意逼接引使者出手攻擊。
「我們要走了,不想和你計較。」火鳳三姑媚笑如花,毫無敵意:「韓小妹願意和我們走,一同進京享受名利,你不會是來阻止她吧?是嗎?」
「你們真的要走了?」姬玄華故意裝糊塗:「我來向她討消息,似乎用不著她說了,你們的船忙碌得很,看來不必進一步查證了。素英,你真要跟他們走嗎?」
「是的,就在這三兩天之內啟航。」鏡花妖幽幽一歎:「玄華,你知道我別無選擇。」
「債沒還清,想走?收一文算一文,我不會放過任何討債的機會。」
「玄華……」
「你別管,不關你的事。」姬玄華臉一沉,虎目中冷電四射:「你們三個走狗,現在把身上的金銀首飾全交出來抵債,快!」
他身上沒帶著雁翎刀,而四周男女身上都帶有兵刃暗器,船上躲閃不易,煉獄毒火和斷魂釘,應該可以把他逼落水中,甚至可以要他的命。
「給你。」火鳳三姑第一個認栽。
每人身上只有十餘兩碎銀,幾吊制錢,加上火鳳三姑的金釵、耳墜、手釧,由鏡花妖收在一起交給他,已經可以算是一筆財富了。
「還不夠一天的利息。」他大表不滿,順手揣入懷袋中,「要不是天氣寒涼,哼!我要不剝衣褲抵債才怪。」
「我們很快要走了,你的債永遠討不回來了。」火鳳三姑說:「你也太不上道了,不該向我們這些小人物身上搜刮抵債,有種你去向主事人生死一筆討。」
「我會去找他的。」
「你不敢,他已經住進專使的座舟,高手如雲戒備森嚴。一個人咬你一口就夠你受的了。」
「我的雁翎刀,也可以砍瓜切菜了。」
「而且,金銀皆已封入大鐵箱,釘牢在底艙,兩萬銀子你提得動嗎?」
「折算黃金,只有三百斤,我會找人幫我搬……」
「神魔費文裕?」火鳳三姑搶著問。
「他只殺你們這些走狗,不要非份之財。」
「那就是五嶽狂客那些人了。」
「不要套口風。火鳳三姑,你的巫術對我無效。也不要向我拋媚眼,只有像神拳鐵掌這種大牯牛似的蠢貨,才會被你的粉彎雪股迷得神魂顛倒……」
神拳鐵掌忍無可忍,大喝一聲,一拳攻出,用黑虎偷心虛攻丈外的目標,拳風似殷雷,猛烈的拳勁形成一股氣柱,威力驚人。船一沉一浮,腳下所用的力道極為可觀。
姬玄華哼了一聲,左掌一拂,拳風加快向側折走,右拳也回敬黑虎偷心。
神拳鐵掌不知厲害,雙掌齊出來一記推山填海硬接,已來不及閃避,也無處可閃。
兩股勁道乍合,氣爆聲砰然,神拳鐵掌仰面便倒,腳後被船凳所拌,跌了個手腳朝天後滾翻。
「這傢伙就是學不乖。」姬玄華嘲弄地說:「還有誰想露兩手?」
接引使者的斷魂釘,已經蓄勁待發,被他瞪了一眼,發射的勇氣突然煙消雲散。
「素英。」他感情地低喚:「好自為之,設法避免和他們走在一起,我一定會我他們討債的,不希望你受傷,好好珍重。」
「我……我真希望你帶我走。」鏡花妖神色幽怨:「你現在就可以帶我走。」
「抱歉,我不能信任你。」
「你已經有了另一個女人,高黛。」
「與她無關,問題在你。」姬玄華舉手招呼他自己的船:「我第一次送你走,我與高姑娘還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你甚至殺了水月,可知那時你就有要我死的念頭,如果那時你一走了之。我或許會在江湖我你,畢竟你是一個可愛的女人。在我玩命的生涯中,你是一個可愛的伴侶,即使你如此對待我,我仍然不怨你。」
「玄華……」
「珍重……」
小舟急駛而至,他飛躍而起。
華燈初上,百花洲碼頭燈火如晝,尤其是近盤門一帶,花船繁燈似海。
專使座舟的泊舟區,人跡稀少燈影朦朧,附近有不少巡捕丁勇巡走,禁止行人接近。
三艘專使的座舟,艙窗緊閉,前艙面與後艙的舵樓,只有兩盞氣死風燈籠迎風搖曳。代表東廠緹騎專使的各種旗幟,被風刮得獵獵有聲。
每艘船派有兩名警衛,碼頭的跳板前只有一個。
碼頭對面是一排倉庫,庫門閉得緊緊地,附近鬼影俱無,由於這段地區戒嚴,倉房一切都停頓了。
一個船夫匆匆走近,向沿途的巡警打出一連串信號,不再受到攔阻,匆匆拉開艙門進艙,艙門隨即閉上了。
艙內一燈如豆,生死一筆與五名同伴全身勁裝。
「啟稟長上。」船夫行禮畢匆匆稟報:「人已經來了,就在左首的第三條小巷底。」
「幾個人?」生死一筆問。
「一個。」
「只有一個?」
「是的,只有一個。」船夫肯定地說。
「誰?」
「姬玄華。」
「沒看錯?」
「是他,沒化裝易容。青灰色夜行衣,雁翎刀繫在背上,潛伏在最外側的小屋側,很少移動。有兩組人監視,船上的人請注意信號。」
「奇怪,姓費的為何不來?」生死一筆老眉深鎖:「會不會另有花招?」
「還早呢!長上。這兩個混蛋來去如風,隨時都可能趕來會合,必定會重施故技,發瘋似的衝上船大叫大嚷討債,他們狂得很呢!都以為是蓋世的霸王。」
「那邊可有信號傳來?」生死一筆向艙外低問。
「還沒有,這時應該啟碇了,信號要晚片刻傳到,應該不會出紕漏。」坐在近窗處的勾魂無常回答。
把守在艙面的一名警衛,突然彈指發聲。
「燈號傳到,三長兩短。」警衛低叫。
對岸的城頭上,燈光不住連續閃爍:三長兩短、三長兩短……共閃動了十二次。
「回信號。」生死一筆鬆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天亮之後,他們該已越過無錫了。諸位,看我們的了,姬小狗不死,咱們返京之途多艱。」
「小狗慣於初更發動。」勾魂無常咬牙說:「咱們該準備迎客了,不把他射成刺蝟,也要把他變成烤豬,非把他弄死不可。」
好漫長的等待,初更過了,二更將盡,依然毫無動靜,等得令人心焦。
警哨共傳來了四次閃光信號,最後一次的信號是:潛藏的目標不見了。
中間的座舟,突然出現反常的晃動。
「不好!船底有人!」舵樓的警衛大叫。
「糟!」衝出艙的生死一筆大叫:「怎麼可能從水下來?他想幹什麼?」
船下一聲怪響,再一聲巨震。
「船底被鑿破了,會水的人快下去!」有人大叫。
這些來自京師的人,十之七八不諳水性。
三船的人全部湧出艙外,每個人手中,如不是五矢連弩,就是雷火九龍筒,都是來自蘇州衛的利器。蘇州衛派了一位百戶,帶了百名衛軍駐守生祠,但並沒帶有這種犀利的軍器。
如不是兵荒馬亂兩軍對陣,這種利器通常收藏在衛城的軍庫裡,以免被不肖衛軍,攜出衛城為非作歹,今晚卻被東廠專使借來了。
一聲水晌,兩個赤條條的人,出水竄上艙面,巨斧砍向粗如鴨卵的纜繩。
連弩暴響,兩聲狂叫,兩個水鬼跌入水中,水花一湧無影無蹤。
水鬼們估計錯誤,以為船一漏水,這些北方來的旱鴨子,必定紛紛向碼頭逃命,這時登船斷纜,船就可以半浮半沉被推離碼頭了。
生死一筆沉得住氣,纜繩不斷,不會下令離船。
「不是姬小狗。」拘魂無常看出端倪。
水鬼們紛紛出水,拚命利用黑暗向船上搶。
「是水賊!」生死一筆怒吼:「鬧湖蛟,我要剝他的皮!」
虎丘以往沒有更夫打更,自從建了魏奸生祠之後就有了。
更夫只有一個,僅在生祠虎丘碼頭之間走動,每一更次與每一點,皆設有起止的位置。
生祠前面,每一夜都燈火明亮,牌坊與祠門的警衛,也一個個精神抖擻。
老更夫挾著梆,提著鑼,鑼表示更,梆表示點,一人兩兼,相當辛苦。
到達河口碼頭,向西到達西堤亭,這裡,是三更的起點。老更夫進了亭,按往例在這裡歇腳半刻,再動身時,一出亭便得敲三更的起更鑼。
一進亭,老更夫歎了一口氣,在亭中的石桌放下鑼和梆,慢吞吞在石凳落坐,老眼盯著亭欄的一個朦朧黑影,毫無驚訝的表情流露。
那是一個人的背影,具有人的輪廓,髮如飛蓬,很難分辨是男是女,身材卻不像女人,也許是一個瘋婆子。渾身黑,隱約可看到奇怪的斑紋。
「哦!你在等什麼?」老更夫用世故的口吻問:「像我,等白了頭,依然等不到什麼。
世問有些事不能等,要去爭取。」
「等你起更。」黑影說:「而且我打算替你打更,一直打到生祠牌坊下,那是三更三點的好時辰,也是某些人進鬼門關的好時辰。」
「你請便吧!老漢也感到累了,上了年紀,天氣一轉涼,就腰酸背痛手腳不靈光啦!」
「謝謝。」
「不客氣。老漢覺得,你選錯了時辰。」
「怎麼說?」
「人都走了,東西也搬走了。」
「都走了?」
「都走了,二更初,往北走的,輕舟很快,共有三艘。這種輕舟不可能長行,應該在滸墅關換船。」
「哦!難道我白來了?」
「可以趕下去呀!務必趕在換船之前,換了船,就找不到他們了。要趕嗎?」
「不,我的目標在這裡。」黑影堅決地說:「你呢?」
「我沒有冒險的本錢,留在這裡的人仍然太強了。」老更夫歎口氣:「東西都不在了,實在犯不著冒險。」
「你是哪一個賊?」
「乾坤盜鼠。」
「四大飛賊排名最末的一個。」黑影說出對方的底細:「當然犯不著,還留在這裡做什麼?繼續打更?」
「不了,這就走啦!更柝給你。」老更夫拍拍更鑼:「現在,該起三更了,再見。」
黑影一轉身,老更夫已經不見了。
牌坊有四名戎裝整齊的衛軍,一個個無精打采,寒風刺骨,誰也打不起精神來。
祠門燈火明亮,也有四個警衛,但不是衛軍,是巡撫署的丁勇。
這座普惠忠賢生祠,是毛巡撫籌資建造向魏奸表忠的,因為上次民變,暴民殺掉了派來蘇州的專使,斃了從浙江經過此地的另一批專使,毛巡撫手足無措,被魏奸認為處事軟弱,有縱容包屁暴民之嫌。毛巡撫幾乎喪膽,以建造宏麗的生祠贖罪邀寵。
因此,除了織造太監李實派人管理之外,毛巡撫的人,負責事實上的內外警戒。李太監也向蘇州衛調來了一隊衛軍,負責外圍的警衛,有軍方的衛兵站崗,的確要比丁勇神氣威嚴多多。
其實蘇州衛的官兵,自從海疆倭寇絕跡之後,幾十年沒打過仗,大多數都是虛有其表的半老百姓,用來嚇唬小民百姓還可以派用場,用來對付土匪強盜毫無用處。
四個警衛看到更夫接近,習以為常毫不介意。
接近至二十步外,燈籠的暗紅色搖曳不定光芒,大道兩旁的大樹枯葉也搖晃不定,所以仍難看清更夫朦朧的身影,更夫衣褲上的黃色斑紋也有掩護作用。
「噹啷……」更鑼丟落石階的聲音,令四個警衛大吃一驚,這才看清更夫換了人。
「妖怪!」兩個警衛驚恐地狂叫。
「皇天保佑!」另兩個警衛拖了長槍,發瘋似的向不遠處燈火明亮的祠門狂奔。
雷公面具,獸紋緊身衣,右手握雷錘,左手是尺餘長光芒閃爍的天雷鑽。
一聲震天大吼,山林撼動。
留下的兩個驚怖欲絕警衛,終於一跤摔倒嚇昏了。
旱天雷,名震天下的大盜旱天雷。
上次江湖十俊彥之一的妙手飛虹,親眼看到旱天雷出現,消息傳出,他成了笑柄,沒有人相信旱天雷會在江南出現,有些人則以為是天下四大飛賊冒充的。
旱天雷大踏步向祠門走,警訊傳出了。
祠門洞開,人群湧出。
旱天雷一步步向前走,讓湧出的人有充份的時間列陣,讓對方知道他是誰,旱天雷是強攻硬襲的好漢。
以往,他是先警告再行動的。這次他不曾事先警告,所以讓對方有充足的時間戒備。
「旱天雷!」湧出的人中,有人發出驚怖的叫聲。
再一次震天吼聲發出,他腳下加快。
最先奮勇衝出的六個人,是巡撫署的走狗,他們重責在身,不得不拚命一擁而上。
四支劍兩把刀,形成刀山劍海,六個人同發怒吼,狂野地撲上了。
天雷鑽光芒飛閃,兩枝劍在暴震聲中飛騰而起,雷錘如漫天雷電,每一擊便響起一聲暴震,敲破了兩顆頭顱,把一個人擊飛拋出丈外。
刀山劍海一衝即潰,猙獰的雷神面孔八方激旋,毫無憐憫地橫掃過人叢,慘號聲驚心動魄。
片刻,又片刻,雷電交鳴中,先後湧出的五十餘人,橫七豎八撒落在門外的廣場上,只有五六個人能平安逃入祠暫避凶鋒。
從兩側趕來的數十名衛軍,剛吶喊著合圍,右面的人已被雷電鍥入,軀體向四面拋擲、摔倒、血肉橫飛,鑽到人倒,錘及命丟。
遍地屍骸,衛軍殘餘一哄而散。
衝入祠門,廣闊的前院正好施展,劈面碰上了三十餘名織造署走狗與留守的東廠高手。
他已經殺紅了眼,一聲雷吼,人化流光衝入人叢,響起一連串霹靂,有如虎入羊群,所經處波開浪裂,灑出漫天血雨。
鑽與錘都是近身搏擊的重兵刃,被擊中的人骨碎肉裂,軀體飛拋摔摜,說慘真慘。
沒有人能擋得住他一擊,刀劍即使能擊中他快速的身影,也刀蹦劍跳傷不了他,所造成的傷害微乎其微,普通的刀劍一觸體便被震偏反彈。
餘下的人不到三成了。
死了的人中,有些根本沒有出手向他攻擊的機會,他在人叢中沖閃速度不但快,而且閃鑽的身法極為靈活,有三分之一的人,是被他從後方或側方貼上擊倒的,對付圍攻的經驗十分豐富,下手極為凶狠,沾身便有人斃命,下手不留情。
沒有激情,沒有憐憫,舉手投足兇猛狠辣,氣吞河岳有我無敵,這才是真正亡命的搏殺,唯一的正確行動是把可及的人擊倒、殺掉。
人一少,搏殺也因而慢下來了,身手高明的人獲得活動的空間,知道閃躲游鬥避免硬拚,沒有同伴礙手礙腳,反而易於施展。人多一擁而上,不可能有閃避的機會,只能全力硬拚,勁弱的一方,注定了是輸家。
兵敗如山倒,膽小的人早就逃了個無影無蹤,留下來死撐的人不多,這些為錢而賣命的人,能勝不能敗,敗則一哄而散。
血腥中人欲嘔,遍地屍骸,未死的人發出淒厲的叫號,傷勢不大重的人連滾帶爬向外逃。
一錘擊斃殿門前的一個人,他狂野地轉身準備回頭衝刺,身後跟來的兩個人驚恐地急退,失去接鬥的勇氣,被他猙獰的雷神面孔嚇壞了。
他不再快速衝刺,也乘機調和先天真氣。
只有五個能站立與他面面相對的人,在明亮的燈光下,他的雷神形象極為令人恐怖,簡直就是妖魔鬼怪的化身,膽氣不夠的人必定魂飛魄散。
「你……你好殘……忍……」那位相貌威猛,手中有一把重傢伙盤龍護手鉤的中年人,咬牙切齒厲叫:「天地……不……容……」
「你們殺的人有多少?」他用字正腔圓的官話沉聲問:「我殺的人手中有刀劍,他們殺我的機會有一半。而你們所殺的,卻是羔羊似的可憐蟲。」
「你到底是誰……」
「旱天雷。」
「你……」
「江洋大盜旱天雷,今晚搶劫這座用江南人的血汗,甚至用他們的性命,所建造的奸臣國賊祠。」
「你這無法無天……」
「去你娘的混帳!你們才是無法無天的毒蛇猛獸,不殺光你們決不罷休,殺!」
最後一個殺字有如乍雷,聲出人已撲上了。
「錚!」護手鉤架住了天雷鑽,雷錘同時光臨對方的頂門,快逾電光石火。
那人扭頭躲閃,噗一聲錘左肩,骨折肉陷,胸骨下沉。
天雷鑽斜掠,從另一人的右脅下貫入。
一照面便倒了兩個,勢如摧枯拉朽。
另三人魂飛魄散,向外飛逃。
「砰砰……」他一錘砸在巨大的鐵葉門上,火星飛濺,鐵門連動也不動。
左側門踱出背繫雁翎刀的費文裕,從容跨過一具具屍骸走近。
「我來晚了一步,所以袖手旁觀。」費文裕說:「一看便知道用不著我插手了,你的殺孽比我更重。」
「被我料中了?」旱天雷問。
「不錯。」
「結果如何?」
「船上有弩,有九龍筒,四十餘個水賊,死掉了一半以上,毫無希望。」費文裕苦笑:
「早知生死一筆那混蛋如此陰險,應該阻止水賊們送死的。」
「那我就不能乘機前來提早下手啦!」旱天雷從八寶囊中,取出一串大號鑰匙。
「能開啟嗎?」費文裕問。
兩隻巨鐵環,扣著一隻巨型的三十斤大將軍如意形大鎖,用巨斧拚命砍,也休想破壞這種巨鎖。
「在木瀆鎮王家鎖鋪混了幾天,為的就是這前後兩把巨鎖。」旱天雷長歎一聲:「沒料到葬送了浩園一家十六口,我好難過。」
「那不是你的錯,兄弟。」費文裕正色說:「你也用這種話來勸過我,你自己怎麼反而想不開?我們都喜歡自責自憐,日後……去他的日後,動手吧!」
大殿是前後外鎖的,偏殿的大鐵門則是內閂,夜間不許有人在內逗留,所有的燈籠都是長明燈,每根燭皆粗如鴨卵,整座大殿光亮如晝。
扭斷木像的頭,取出裡面的珍寶,幾顆翡翠大如雞卵,燈火下光芒四射。
取掉衣袍手腳的珍飾,用刀開膛破肚,裡面的珍珠瑪瑙、各式寶石、金銀雕飾、玉雕……用一隻大袋盛裝,重量足有百斤之多,價值連城。
臨行,兩人把大殿偏殿的神龕、香案、法器、供具……打得稀爛。與真人一般大的魏奸檀香木像,被打得碎成無數片屑。
全城大搜捕,搜捕大盜旱天雷。
毛巡撫急得屁滾尿流,把飛天豹子逼得幾乎要發瘋,捕盜追贓顯然無望,旱天雷可能已遠出千里外了,想搜捕也力不從心。
旱天雷搶劫河間肅寧魏奸故里的生祠,劫去了百萬珠寶,魏奸出動了兩廠一衛的大隊精英,高手齊出搜遍天下,勒令各地官府搜捕,也勞而無功,勞師動眾元氣大傷,最後不得不承認無望而不了了之。
毛巡撫可做的事,是嚴辦守祠的人,虛張聲勢大索城內外,十萬火急徵調工匠重建大殿,另雕魏奸的檀香木坐像,也乘機向市民勒捐索獻,鬧了個滿城風雨。李太監不敢回蘇州,杭州的魏奸生祠警衛,增加了三倍人手,生祠附近一里以內的民宅全部拆毀,以免有歹徒匿伏,巳牌前申牌後,不許閒雜人等接近。
府城內公人滿街,連一些本城的地棍,也躲到城外避風頭,沒人再敢冒險在城內活動了。
姬玄華仍然落腳在楓橋鎮,他無意秘密藏匿,反正目下滿城風雨,所有的三家走狗,皆在裝模作樣搜捕大盜旱天雷,不再有人在他身上費工夫。
他仍然住在鎮郊那家農舍裡,很少逗留,神出鬼沒來去速度甚快,避免被人有效地盯梢跟蹤。有時在鎮中進食,喝酒品茗顯得悠閒,似乎他忘了討債的事。討債必須勤快,悠閒是討不到債的,因此三家走狗都心中明白,他不討則已,討則行動必定雷霆萬鈞,必須經常派人留意他的動靜,以免措手不及。
午後不久,他恰好在家。農舍主人一家生活相當困苦,一家老少整天都忙著工作,不理會他的行動,而且心中害怕也不敢過問。
似乎他閒得無聊,不打算外出,而且頗有興趣地走進內宅的工作坊,看農舍主人婆媳倆照料蠶寶寶。
這是今年最後一次飼蠶,要等到明年春暖桑樹抽枝,才能購買蠶卵飼養了。
這家農舍主人,飼了二十餘筐蠶。每筐如果順利沒發生病疫鼠患等等意外,可收成斤余蠶絲,幾可抵一畝田的稻作收入,已經算是稍大飼戶了。加上十餘畝田的收入,在蘇州已經可以算相當幸運的自耕農戶。本府比他們生活條件差的人,至少有七成以上,可知當時農家的生活,其艱苦的程度可想而知。一有天災人禍,肯定會破家。
二十餘筐蠶,等於是家裡養了一群餓鬼,婆媳倆往返宅旁桑田與蠶房之間,一天七飼,夜間輪流守夜加葉,簡直馬不停蹄,累都快要累死了,哪有工夫招呼他參觀?所以他只好隨意走動。他很難想像,這麼一家六口的樸實農戶,一年到頭辛苦得像牛馬,收入的一半幾乎花在賦稅捐獻上,積蓄不超過三十兩銀子,日子怎麼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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