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玄華的船駛入百花洲碼頭,返回投宿的吳中老店。
碼頭的眼線將消息傳出,便不再理會他了。
他游了五天太湖,這期間府城出了不少事故當然與他無關,各方走狗完全忽略了他這個人。
跟入太湖追蹤他的幾個人,早兩天便撤回府城了,茫茫三萬六千頃的太湖,沿湖灣曲連綿,洲島甚多,怎能追蹤一艘隨處留連的小孤舟。
關心他的人,恐怕只有鏡花妖韓素英了,這位江湖蕩女自從他走了之後,若有所失像病懨的貓,做任何事也懶洋洋提不起勁。
她是織造署李太監的走狗,身份地位比巡撫署的走狗高一級,比東廠特務又低一級,這期間也為了對付五嶽狂客一群俠義英雄而奔忙,也為了追查入侵去生祠的夜行人而奔波,但她的表現一點也不熱衷,虛應事故敷衍塞責,絲毫提不起勁。
三方走狗的利害立場是相同的,發生任何重要事故,三方走狗都得為同一目標而奔忙,雖則骨子裡三方走狗各有打算,面和心不和,對不利己的事並不熱衷,因此各主事的人,發現手下的人敷衍塞責,甚至陽奉陽違,如果並沒造成不利的情勢,也就睜隻眼閉只眼懶得深究。
這幾天風聲稍懈,以五嶽狂客為首的俠義門人,自從襲擊織造署賓館失敗之後,遠離城鄉潛蹤隱跡,不敢再在外輕易露面走動,走狗們也就不再全力追緝他們了,保持暫時風平浪靜,但暗潮激盪的微妙局面。
東廠走狗根本就不介意,這些不敢公然露面的俠義英雄,認為是癬疥之疾,不想分出人手專門應付,以免耽誤追尋前兩批專使下落的重要工作。
對平空蹦出來的年輕小輩姬玄華,東廠的走狗更是不屑一顧,雖則勾魂無常受到他的折辱,把他恨入骨髓。
把姬玄華恨得牙癢癢的人,還有織造署的走狗,有好些人栽在他手中,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喜歡他的人,也是織造署的。鏡花水月兩妖,便是喜歡他的兩個人。
第一個趕到吳中老店的人,也是鏡花妖。
午膳畢,他在房中品茗,臉色仍有點蒼白,但精神奕奕。房門響起叩聲擊,他以為是店伙來收拾茶具。
拉開房間,他眼前一亮。
「氣色不錯嘛,該是划船累著了,臉色差了那麼一點點,可喜的是消去了一些桀傲氣息。」鏡花妖喜悅地說,媚目異彩湧現,大方地進房,挽了他親暱地走近茶几:「你是一個人駕船遊湖的,沒帶粉頭,我好高興。」
鏡花妖打扮得像一朵富貴牡丹花,錦衣配上絲絲(已染色的彩絲織制綢)百褶裙,珠翠滿頭薄施脂粉,俏麗出俗真有幾分淑女氣質。人本來生得美而艷,加上出色的衣裙飾物,平添幾分顏色,不帶絲毫巾幗味,這才是男士們喜愛的可人兒。
「那幾個混蛋沒跟去,我犯不著帶粉頭氣死他們。」他一身青衫像個公子書生,說的話可就缺乏公子書生的文雅味:「幾天不見,你是愈來愈漂亮美麗啦!你一定會驅使耳報神,我剛到沒好久你就知道了。」
「我在織造署有一份差事,人手多得很呢!你沒忘了吧?你的行蹤我的人一清二楚。」
鏡花妖說的話,也沒帶有多少淑女味,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女光棍的本質不易改變的:
「那幾個混蛋的眼線,也知道你回來了。不要理會他們,他們的事務忙得很呢!」
他倆口中的幾個混蛋,指那天大鬧春酒樓的妙手飛虹范斌、火鳳三姑、神拳鐵掌丁如山那些人,那天鬧得很不愉快。
妙手飛虹是鏡花妖的同夥,鬧事是為了爭風。
神拳鐵掌和火鳳三姑兩個人,則是為了假公濟私,妄想逼出姬玄華的底細,想爭功而出頭搗亂。
「他們在忙什麼!」他挽了春情漾溢的鏡花妖排排坐,斟上一杯茶,滿面春風表示心中興奮:「你也忙,所以我不便邀你去遊湖。說真的,素英,我這幾天身在湖上,心裡卻想著你。」
「你算了吧!灌迷湯嗎?」鏡花妖媚笑,象徵性地推推他挽在小蠻腰上蠢動的大手:
「我知道你是一個風塵鐵漢,女人的吸引力對你影響小得很,萍水相逢相好幾天,分手時瀟瀟灑灑無牽無掛。玄華,你希望我跟你走嗎?我是當真的。」
「素英,不要逼我說違心之論,好嗎?」他臉色凝重,溫柔地輕撫鏡花妖膩滑的粉頰、櫻唇:「我知道你們與巡撫署訂了有期限的聘約,而我不可能久耽在蘇州陪伴你。如果你一走了之,飛天豹子那些主事人怎麼說?他們肯放過你?」
「這……」
「天下各地諂媚魏奸的狗官多得很,他們與毛巡撫難免互通聲氣;他們所豢養的鷹犬,與你們也互相保持狼狽為奸的交情。這是說,你走到何處都不安全,除非所到的府州沒有奸黨狗官,好官是不可能豢養鷹犬爪牙的。好官不需爪牙替他搜刮。」
他的口吻,等於是直接對鏡花妖的主子不滿,開口狗官閉口鷹犬爪牙,完全忽略了鏡花妖心中的感受,露骨地透露他仇恨魏奸一夥禍國殃民狗官的態度。
鏡花妖就是毛狗官的鷹犬爪牙,簡直是指著和尚罵禿驢。
但鏡花妖已是意亂情迷,靠在他懷裡享受手眼溫存,完全忽略他話中的憎惡含義。
「如果我能設法解約呢?」
「不要輕試,素英,你在冒險,在替自己找麻煩。」他溫情地在嫩滑如凝脂,幽香陣陣的粉頸親了一吻:「江湖玩命的朋友,講的是千金一諾,言出必行,何況訂了契約?他們不將你當成反叛奸細來辦才是怪事。總領飛天豹子可不是善男信女,他必須保持自己的威信,威迫利誘是他用的法寶,決不容許有人向他的權勢挑戰。忘了這件事,素英。」
「但是,你……」
「呵呵!你不妨把我看成挑得起,放得下,對女人能在分手時瀟瀟灑灑,無牽無掛的浪人好了。離開蘇州,我會記得你,他日有緣重逢,再續情緣,何需形影相隨走在一起浪跡天涯?」
「玄華……」鏡花妖這江湖浪女,居然情意綿綿低喚,緊投入他懷中,妖軀因感情激動而顫抖。
「此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他在鏡花妖的鬢角低吟。
「你……會害死我的,你……」鏡花妖狂野地親吻他,激情的雙手像要纏死他的蛇。
天下各地干殺手行業的人甚多,花十兩銀子雇這些人捅仇家一刀,只要懂得門路,不難找到這種殺手交易,半路出家的殺手更多。
但真正人手足,有組織有人才的集團,聲威最盛,信譽卓著的只有四家,江湖朋友稱之為天下四大殺手集團或稱組織,榮居榜首的是黑龍會。殺手集團之間,雖則同行相忌,但也互通聲氣,殺手與殺手之間也有些交情。
排名第二的魚藏社,並不認為自己該認命名列第二,所以對黑龍會的動靜頗為留意關切,明暗中鼓勵旗下的殺手,與黑龍會的殺手往來,從中獲取有關黑龍會的虛實,以作為日後榮登第一做準備鋪路。在爭名奪利上,誰都不甘人後,爭取排名第一,任何人都會將之列為努力奮鬥爭取的目標。
所以魚藏社有人認識黑龍會的殺手,就不足為奇了。
申牌未,百毒天尊帶了兩個人,出現在胥門內司前街的一棟民宅前,把院門拍得響聲震街坊。
「誰呀!不要踢門哪!」裡面傳出門子蒼老的叫聲。
院門拉開,駝背瘸了左腳的老門子,還來不及看清打門的人是高是矮,便被人挾住脖子往裡拖,想叫叫不出聲音,掙扎也力不從心。
院子裡有一名大漢整理花木,眼一花便被人一掌劈昏倒在花樹下。
三人像是登門的惡煞,毫無顧忌打進門。
廳門是大開的,廳堂不見人影。直至踢碎桌椅的聲浪傳出,堂後才匆匆奔出兩個人。
最先搶出的大漢,本來怒火沖天,有人打上門任意砸毀傢俱,怒火沖天是正常的反應。
可是,他們卻突然發僵。
另一位中年人看到他反常的態度,也吃了一驚同樣發僵發呆。
「你……你們……」他強忍怒火,壯著膽質問。
「你認識我。」百毒天尊冷冷一笑:「很好。」
「你是……」
「你剛透過五路財神黎東興,投入府衙捕房弄到一份差事。閣下,五路財神是黑道十大浪人之一,頗有名氣,為人四海慷慨,廣交朋友是他的長處,也是缺點,他知道閣下北斗星君程義程老四的底細嗎?」
「你……你們怎麼可能找得到我……」
「我不是在你面前嗎?」
「桑……桑前輩,你要做不上道的事,揭在下的底嗎?」
「咱們這種人,什麼事都做,包括做不上道的事,揭底平常得很。」
「你威脅我嗎?」
「可能的。」百毒天尊獰笑。
「你到底要什麼?」北斗星君惶急地問。
「無事不登三寶殿。」
「你說吧!只要在下辦得到。你是道上的前輩,希望你的要求上道。」
「我要有關貴會的消息。」百毒天尊像面對爪牙下的羔羊:「老夫關切貴會,用意上道吧?」
「這……」
「你投入毛巡撫旗下,太過反常。你是貴會長駐蘇州的地方頭神,打聽消息瞭解動靜已經忙不過來,居然捨棄職責不務正業,投入飛天豹子手下供奔走驅策,用意令人莫測高深。
好在老夫不過問這些事,那與我無關,不需深入瞭解你的意圖,老夫只要知道貴會的動靜於願已足,你會合作愉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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