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柔柔的輕功縱提術火候精純,在浮雪中飛掠,短瞬間確已修至雪上不留痕境界。但遠出里外,滑出的掠痕已下陷半尺以上了。
三人全力逃生,希望能遠離現場。
可是,當感到真力耗損過巨,正想緩下來調息時,匆匆間扭頭回顧,只感到心向下沉。
身後百十步,妖道八極真人的身影,在疏林中忽隱忽現,正循蹤銜尾窮追。
俞柔柔暗叫不妙,她仍可支持,申三娘也可以勉強地奔馳一段時間,但侍女桂小綠已是氣喘如牛,腳下有虛脫跡象,要不了多久,必定脫力崩潰、一蹶不起了。
「妖道追來了。」她放慢腳步:「你們兩人從左面的峽谷繞走,我引妖道來追,從後面趕來會合,小心了。」
「但……小姐……」申三娘斷然拒絕:「一起拚了,決不可分……」
「沒有機會拚,只能逃。」她聲色俱厲:「死三個不如死一個,快走!」
「小姐…」
「走!」
不等申三娘有所表示,她已向右面的山坡凋林飛掠而走,竭澤而漁,用上了全部精力。
漫天風雪,走動時雪深及膝,連一隻小老鼠走過,也會留下清晰的遺痕。
輕功修到踏雪無痕境界的人,能在百步內不留痕跡,那已是超凡入聖,不可思議的無上成就了,應該可以列入地行仙那種半神半仙,或者半鬼半人的傳說中的人物啦!
所以,八極真人並不急於追趕三個女人。同時,妖道也從浮雪的痕跡中,估計出自己的爪牙中,真找不出幾個能追得上三女的高手。
淺淺的腳痕,是侍女桂小綠留下的。這是說,另兩個女人的輕功高明萬分,並沒留下遺痕。
妖道太過自信,認為一定可以追得上這三個女人,留在現場先處理善後,救治斷手的人。分配追蹤刀客的人手,遍搜兩具刀客死屍,希望能找出能證明身份底細的物品,也許可以查出這些與黛園作對,刀法驚世的刀客是何來路,以便訂定日後的對策。
可是他們失望了,屍體上沒有任何物品,更沒有可以代表身份名號的事物。
唯一可以算是岔眼的物品標記,是刀把上的圖形:虎頭外加雙翅。
妖道匆匆處理畢,打發爪牙前往預定的地方搜索,自己信心十足地窮追三女。
在百步外,找到三女留下仍清晰的痕跡。在大白天,沒有人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他的輕功,比俞柔柔高明多多,也就是傳說中的所謂神行術,雖然近乎誇張欺世,確也比踏雪無痕的層次高得多,在浮雪上掠走,真有如一縷輕煙隨風而返。
這就是他不急於追趕,先處理善後再追的原因所在,他有自信掌握三女的去向,有把握追上他的獵物。
任何輕功也不能用來趕長途,不久之後,他看到三女的背影出現在朦朧的風雪中,大喜過望。
可是,他也耗掉了不少精力,想用神行術也力不從心了。
這是山腰凋林前緣的看山人木屋,西北角不遠處,是頗有名氣的青龍谷。
青龍谷內有幾座人戶人家的名園,其中有一座叫孤雲別業,那就是周凌雲的家,在京都附近活動的秘密落腳處。
只有幾個老長工看守,絲毫不會引起京都人士的注意,他也很少在別業內逗留,夜間出入從沒公然進出。
季小龍本來不相信他熟悉西山的形勢,但當他出現在木屋前,親自從屋房的柴堆中,找出把開門小將軍鎖的鑰匙,這才相信他真的捻熟山中的形勢。
「你認識這家木屋的主人?」季小龍向正在開鎖的周凌雲問:「誰會住在這種鬼打死人,烏龜不生蛋的荒僻鬼地方?」
「我知道這是至善園主人趙進士家的產業他家看山人的住屋,冬天不在這裡過冬,冬天不會有人上山砍他家的樹木當柴燒。」周凌雲推開門,將快要凍僵了的文心蘭拖入,著手在灶間裡生起火來。
屋後有柴房,季小龍搬出一些木柴,突然看到地面竟然出現成排的木料。
「柴房有地窖。」小傢伙盯著用火刀燧石取火的周凌雲說:「裡面一定窖藏有食物,下去搬。」
「不會有食物留下,那是躲賊的地窖。」周凌雲將乾草束點燃塞入大灶口:「我把小母龍藏在裡面,由你看守,我去尋找俞姑娘。」
「我不幹。」季小龍斷然拒絕:「如果你不要她做暖腳的,乾脆斃了拉倒。辛辛苦苦把她扛來背去,她倒是安逸得很呢!只有你這大傻瓜才做這種笨事。
你要我看守,保證你回來時,一定可以看到一條死小母龍硬得像冰棒,不信你就走著瞧。」
「你要是敢下手,那就殺掉她好了。」周凌雲扳起文心蘭的頭,指指白嫩的脖子:「在這裡劃一刀,不費事的,你殺過雞嗎?」
「這……」季小龍打一冷戰,硬不起來了。
「記住,在你劃斷她的喉嚨之前,一定要先問清口供,我要知道神龍密諜與四海盟的部署,知己知彼,勝算才多些。」
「我知道,我會問……」
灶火旺盛,屋裡寒氣漸消。
文心蘭泛青的面龐,正逐漸有了血色。
「你可以殺掉我。」文心蘭頑強地叫:「我不會說出任何事。即使要說,我也說不出什麼來,我根本不知道四海盟的作為,他們只負責在京都製造糾紛暴亂,不受副統領直接指揮。
上次我悄悄晉見林副統領,他就要求我,不許過問四海盟的內務家事。」
「有苗頭了!」周凌雲欣然說:「咱們真的弄到了一條小母龍,她已不打自招。小鬼,你繼續問,我要走了。
如果有動靜,可以躲入地窖,從下面閉上窖門,派人挖也得花大半天工夫,你可以放心大膽躲,搜來的人哪有閒工夫浪費時間挖地窖。」
「周……周爺。」文心蘭不得不示弱,擺出可憐相:「時勢造英雄,難道你不想加入我們共圖富貴?江湖人到底有幾個活得像樣的?共圖富貴才是唯一做人上人的出路,我保證帶你去見林副統領……」
「滾你的臭鴨蛋!」周凌雲不屑地踢了她一腳:「我活得十分如意,遨遊天下,舉刀傲嘯天蒼,我才懶得理會你們的禍國殃民勾當。
但你們已威脅我的生存,損害了我的權益,我有權報復。
報復與你們的禍國殃民罪行無關,我不是以天下為己任的英雄豪傑。小女人,我不管你的死活了,去做你的共圖富貴夢吧!」
「我是受到四海盟傷害,九死一生的受害人。」季小龍被「報復」
兩字,勾起了新仇舊很,跳起來怒叫:「小女人,我要殺死你,說一不二!」
周凌雲冷冷一笑,離開灶間。
季小龍拔出匕首,凶狠地一把揪住文心蘭的襟領。
「準備躲起來。」廚門重新出現周凌雲低叫:「來了許多人,我應付他們,是否能擋得住,無法預料。」
「哎呀!那就走。」
季小龍放了文心蘭跳起來,聽來了許多人,難免心中緊張。
「來不及了。」
「這……」
「準備躲。」
周凌雲匆匆叮嚀,向外急奔。
凋林前的木屋目標明顯,從各方面接近的人,就是以木屋為目標,不約而同從三方接近。
等到彼此已可目規,隱約可以分辨不是己方的人,想迴避已來不及了,何況這些人不但不想迴避,而且產生殲除對方的強烈念頭。
三方面的人,已急進至五十步內。
周凌雲突然啟門外出,風帽已繫上掩耳,露出面龐,屹立在門外的積雪廣場中,像一座山一樣堅強,挺拔,目迎三方面飛奔而來的人,嘴角噙著傲世的冷笑。
他的腰帶上掛了連鞘刀,彩虹劍繫在背上。
近了,他認識一些人。
人真的很多,但他心中略寬,至少,這許多人不是同一夥的。
不同一夥的人,必定有不同的利害衝突,不可能聚結成統一的組合,他可以等機會從中取利,
再留心察看,心中暗懍,來的不止三批人,兩側的凋林間,他又發現忽隱忽現的人影。
真被他把所有的牛鬼蛇神引來了,糟的是這些傢伙不是先後追來,而是趕集似的八方齊至。
「我是弄巧成拙了。」他心中暗叫。
除非他真有霸王之勇,不然休想應付這許多高手名宿。
當然,他並不真的害怕;一個曾經在千軍萬馬中慘烈搏殺的人,即使鋼刀加頸也決不會變成懦夫;除非這人本來就是懦夫。
「小鬼,你一定要躲進地窖裡。」他心中狂叫。
現在,他不替自己的安危打算,反而替季小龍耽心。
鬼神愁死在他身旁,他一直放不下這件令他痛苦的往事,現在季小龍與他在一起,難怪他關切季小龍的生死。
第一批人到達,足有十六名之多,為首的人是黛園的大總管郭威。
「是你?」大總管頗感驚訝地叫。
風雪漫天,必須接近至十步內,面面相對,才能透過飛舞的雪花,看清人的身形輪廓面目相貌。
「當然是我,別來無恙。」他臉上有可怕的獰笑:「你不會以為看到了鬼吧?你郭大總管曾經是一代之雄,心中決無鬼神存在,不必大驚小怪。」
第二批人趕到,遠在二十步外列陣,共有二十人之多,氣勢洶洶。接著,雄風堡堡主八荒獅,偕乃妻凌雲金燕與愛女東方纖纖,大踏步越眾而出。
「周老弟,恕在下打擾。」八荒獅用聲震原野的大嗓門叫,同時抱拳遠遠地行禮:「借你這地方,讓在下與這些黛園的雜碎了斷。」
「堡主請自便。」
他心中一寬,似乎感覺出八荒獅對他的態度,有了截然不同的改變。
「謝了。」八荒獅道謝畢,用手向黛園的人一指:「郭大總管,叫花花太歲兩個狗娘養的混蛋,先出來還我公道,你不希望群毆吧?」
雄風堡列陣的十七個人中,不但有持飛槍嚴陣以待的雄風堡四女將,另四位年輕的侍女,也各持雷電神槍列陣,她們是年輕一代的新四女將。
八枚雷電神槍齊發,每次最少也會殺死四個人,想倚眾群毆,真得想想結果。
花花雙太歲怎敢出來?簡直像驚破膽的病貓。
「東方堡主,不要不識時務。」郭大總管厲聲說:「等本總管與周凌雲了斷一些事,我會還你公道。
你首先得明白,令嬡化名混入本園,不管今媛有何居心,都是犯忌的事,本總管有權向閣下提暫緩的要求。你八荒獅不是沒有擔當不講理的人……」
話未完,第三批趕到的人已顯得不耐煩了,七男兩女九個人佔住廣場的右首,大踏步出來了一個穿烏雲豹裘的中年人,一雙鷹目冷電四射,所佩的七星古劍古色斑斕,龍行虎步頗具威嚴。
周凌雲不認識七個男人,卻認識兩個女的,正是逃走搬救兵的四侍女中的兩個,文心蘭的侍女果然把高手帶來了,顯然七個男的,定然是神龍密諜的重要人物。
「都給我走開!」中年人神氣地向八荒獅和郭大總管沉叱,威風八面,氣概不凡:「在下要和周小輩打交道,你們了是非算過節,給我滾一邊去打交道。」
八荒獅怒火上衝,正想發話,卻被乃妻悄悄拉拉衣袖,用眼色示意暫且忍耐,硬把怒火壓住了。
「哈哈哈哈……」郭大總管狂笑,笑得相當無禮:「飛天神熊孫旭老兄,你帶了不少人抖起來了。想當年,閣下在我五方揭諦郭威面前,見時曾經大聲說話的?我算是服了你,你是爬上高技兒做紅人了。」
「時勢造英雄,郭大總管。」飛天神熊孫旭毫不臉紅地說:「你那條潛龍,名之為潛,問題出在伊府無大志上,一心只在培養潛力自保,畏首畏尾,不敢有所作為,只能在京都掩耳盜鈴,偷偷摸摸,說起話來當然不敢提高嗓門啦!
反觀我們這條龍,你可以看出今天的京都,到底是誰家的天下?哪一件驚天動地的事,不是我們這條龍所製造的?該不該我神氣?」
「閣下……」
「你再不識相。」飛天神熊厲聲說:「要不了一天半天,虎賁鐵衛群集西山,我要你黛園煙消火滅,你最好是相信我的話,我的話具有無上的權威。」
話銳利得令人受不了,但郭大總管卻打一冷戰,乖乖閉上嘴,硬不起來了。
飛天神熊的話,確是具有無上權威。兩條龍暗鬥,其實主動權完全操在神龍上。河南伊府志不大,才不高,組織潛龍目的在保護自己,並無進取的念頭。天下各地的藩工,誰不暗中培養實力保護自己?
朱家皇朝的開國皇帝,出身地痞流氓,做過乞兒和尚,參加過香軍造反,對社會結構洞察見微,施政的方針也就極為嚴酷殘忍。
為了保護皇權流傳千年萬載,避免皇室操戈奪權,所以把所有的龍子龍孫,除了正系是儲能留在京都之外,其他全趕至天下各重要州縣就藩,在天下各地稱王,如無聖旨召見,決不許私行接近京都。這些散處天下的龍子龍孫誰又不暗植實力,保護自己?
說不定哪一天哪位當皇帝的叔叔伯伯或者侄兒侄孫,一時心血來潮,認為他們靠不住想造反,那就大禍臨頭。如果具有潛力,至少可以讓當皇帝的同胞有所顧忌,不敢逼反他們的。
江西寧府卻不同,龐大得足以向當今皇上的權威挑戰,要取而代之。十餘年經營,氣候已經到了可以公然活動地步,遠在江西遙控朝廷大計,每天都在收買當朝王公大臣,每天都在唆使皇上鋤除異己。
連賢名遍天下的大學土黃宏,也在去年被寧府的謀臣逐走。
寧王甚至派了爪牙,挖掉費大學士的祖墳,殺掉費家的鄉親族人,天下震動。
而天天帶了官兵遠走黃花驛到薊州搶女人。逼姦大臣妻妾為樂的正德皇帝,是唯一不相信寧王敢造反的人。
神龍密諜在京都裡,已可以公然活動,與錦衣衛相處得水乳交融,與東廠也保持友好的接觸,這就是潛龍不敢與神龍直接衝突的原因所在。
飛天神熊的話已經說得夠明白,要是潛龍再不識相,就要動用廠衛,甚至出動外四家的官兵,群集西山踏平黛園,可不是虛言恫嚇,神龍就有這種能力份量。
郭大總管不敢不示弱,飛天神熊更神氣了。
「小輩,你背上的劍是彩虹劍嗎?」飛天神熊的矛頭指向周凌雲。
「你沒看錯,眼睛一定還沒老花。」周凌雲雙手叉腰屹立如山,氣壯如山,氣大聲粗,威風八面:「不折不扣的天下七大名劍之一,殺起人來乾淨俐落,絕壁穿洞,吹毛可斷,你的脖子夠硬嗎?」
「混帳東西!你就是百了刀?」
「你這狗雜種賊王八。」周凌雲也破口大罵:「天下幾把刀威震天下,誰不知道我是如假包換的百了刀?你要抬出龍來嚇唬我嗎?」
「混蛋!」這次飛天神熊不敢再罵惡毒的「混帳」了,改罵混蛋,怕被百了刀用更難堪的咒罵回敬:「你擒走了黃山文家的小姐?」
「沒錯,有這麼一回事。彩虹劍原來是她的,現在換了主,神物有德者居之,有什麼不對嗎?」
「你這混蛋下流得公然喊叫拍賣人?」
「半點不假,天下間公然拍賣人的不止我一個百了刀,連皇帝老爺也公開在鳴玉坊,他開的皇店拍賣搶來的女人,一車一車的搶,一個一個拍賣;皇帝老爺能,我百了刀為何不能?」
上來一個獐頭鼠目,五短身材卻佩了一把大劊刀的人,往飛天神熊身畔一站。
「長上,與這種下流的賤賊痞鬥口,准輸,而且有失身份。」這人用帶有江北腔的口音說:「讓屬下打發他上路,以免夜長夢多。」
周凌雲不以英雄豪傑自命,放起潑來口沒遮攔,飛天神熊想與他鬥口,的確是有輸無贏。
他說得一點也不錯,皇帝在鳴玉坊和積慶坊開皇店,拆掉兩坊的民居大宅,按他的意思建造各色商店,其中包括教坊妓院,酒館賭訪一應俱全。後來,甚至把豹房也移至皇店區,稱為鎮國將軍府。
那時,皇帝經常不在皇宮,帶了親信官兵,由大奸大惡威武副將軍的江彬帶領(江彬是神威營都指揮金事,神威營是外四家之一),整天帶了軍帳北巡,出居庸關走宣化、薊州,沿途大搶女人,公然淫辱各地文武官員的妻妾,將一車一車的女人,帶回皇店拍賣,無法無天,天怒人怨,荒唐得離了譜,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先要他把文小姐交出來。」飛天神熊怒聲叫。
「姓文的小女人不是人,是一條小母龍。說好聽些,是神龍的小宮主。」周凌雲流里流氣地大聲宣佈:「底價是黃金千兩,誰標價高就是誰的。現在人很多,誰開始加價,叫吧!」
「人呢?我要先看人。」獐頭鼠目的人陰笑著一步步向前接近。
「去你娘的!」周凌雲大罵:「我又不是官媒,把女人拖到街上讓買主看嗎?小母龍你們都知道,拍定了一手交錢一手交人,還怕我掉包嗎?不要再走近了,閣下,這是最後警告,再走近後果自負。」
「小輩,你怕我接近呀?是不是怕我?」
獐頭鼠目的人得意洋洋,仍向前接近。
「我不但怕你,而且怕所有的人接近。是有些狗娘養的將匣弩暗藏在披風內,出其不意抖出來發射;另一些卑鄙的雜種,從不按規矩使用暗器,悶聲不響突然來一手滿天花雨,足以將功臻化境的對手打下地獄。好了好了,你已經一腳踏入枉死城了,後果自行負責吧!」
「哈哈哈……」
刀光一閃,人影似乎幻化為刀光的一部分,一閃之下,又回到原位,暮爾消失。這一露,一進,一退,由於太快了,旁觀的人有許多不知道發生了何種變化。
反正眼中看到刀光乍現乍隱,耳聽那位獐頭鼠目仁兄震耳的狂笑突然中斷,如此而已,刀光消失,這才知道發生了可怖的變化,而且變化已經結束了。
周凌雲仍然站在原處,刀已經入鞘,仍然雙手叉腰屹立,虎目中神光炯炯,攝人心魄。
獐頭鼠目仁兄,則站在八尺外,大劊刀已出鞘尺餘,身形一晃,再晃,狂笑已經消失,大嘴依然是張得大大的,狀極可笑。
不但可笑,而且可怖,咽喉已斷,鮮血與氣泡不斷冒出、流下,一片猩紅染濕了衣領、前襟。
「有人叫價嗎?」周凌雲的語音有如乍雷驚蟄。
卡一聲響,出鞘一半的大劊刀滑回鞘內,獐頭鼠目的人向前一栽,陷人浮雪中,開始最後的抽搐掙扎,像喉管剛被割斷的鴨子。
「咦……」驚訝的叫聲隨即從人叢中傳出。
飛天神熊大吃一驚,僵住了。
「你……你一下子就……就殺死了他?」飛天神熊用意似不信的語氣傻傻地問。
「有些人,就是自以為了不起不聽警告。」周凌雲指了指可怕地掙扎的屍體:「這位仁兄就是這種人。」
「你……你沒給他機……機會……」
「你的眼睛一定不中用了。」周凌雲搶著說:「我不但明白給予他明白的警告,而且給他光一剎那拔刀的機會,他是在第一聲狂笑發出時拔刀的。
而我卻是在第四聲笑聲出口時,撲上殺死他。他的刀已出鞘一半,太慢了,我本來可以在他發出第一聲笑聲時,殺死他的。」
「認輸吧!長上,」一名中年人大踏步上前,明白表示要拖回屍體,慘然地說:「我看到了張兄的背影,他確是先一剎那拔出的,他死得不冤。我把他拖回來,也許有救……」
說話間,俯身伸手抓屍體仍有抽動的右腳。
這瞬間,電芒從袖底破空飛出,接著傳出崩簧的脆響,是可怕的致命袖箭。
八尺以內競然用袖箭襲擊,足以將拔尖的高手名宿送下十八層地獄。
「錚」一聲金嗚,箭射中周凌雲已撥出的刀身上,彈跳出丈外,插入浮雪中僅露出寸餘尾羽。
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單刀出鞘絕對沒有袖箭快,但卻發生了。
周凌雲確是在袖箭發出袖口時才拔刀的,拔刀的技術已到了圓熟無暇與神意配合境界。
「我要殺死你。」周凌雲的刀,指向手尚未沾及屍體右腳,驚駭地盯著他的中年人:
「我給你完全將劍拔出的機會,我百了刀是光明正大的武林人。」
「你……你你……」中年人驚恐地徐徐後退。
「你如果不拔劍,我同樣會毫不留情地殺死你。」周凌雲冷酷地說:「你必須有玩命者的豪氣和骨氣,必須像個人樣,不要像懦夫一樣死去,畢竟你曾經是為圖富貴而將身家性命投入的亡命。」
兩個快速的人影撲出,刀風劍氣半途迸發,左右截出要掩護中年人撤回,也可能是情急救人主動向周凌雲攻擊,速度與勁道皆到達體能的極限。
神龍密諜的人,每個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一聲冷叱從周凌雲口中發出,刀光陡然迸發。
刀動人動,飄落的雪花也在動,但已改變了飄落的規律,像是激起了無數渦流,原本下飄的雪花,分別隨著每一個渦流旋舞。
揮出的已經不是刀,至少已經不再具有刀的形態,幻化為快速流瀉的,無法分辨的淡淡光芒連續閃爍。
從對方合擊的刀會幾微空隙中,一無阻滯地閃進,爍出,一無阻滯地掠過肌膚,掠過要害。
好快
僅閃爍了那麼極為短暫的三兩次,眨眼間便從刀劍交織的空隙中,流瀉而出。
好短暫的一剎那,似乎時空在這一剎那不存在了,這剎那不曾發生任何事,所發生的事不存在這剎那的時空中,與這有目共睹的人間世無關。
周凌雲出現在測方丈餘,似乎他早就屹立在那兒了,剛才他的一動一靜,事實上並沒發生,剛才那模糊難辨的閃爍刀光與人影,只是旁觀一時失神,所產生的幻覺而已,事實上並沒發生任何事故。
卡一聲輕響,他的刀沒人鞘中。
「呢……」使劍的人隨劍摔倒,發出恐怖的悶叫聲。
另一位使刀的人,左手掩住剖開了的小腹,發出一聲絕望的呻吟,扭曲著向前一栽,刀掉落在前面的積雪中,被身軀壓住失去蹤跡。
「你,飛天神熊。」周凌雲伸左手二指勾屈幾次示意:「出個價出來,別讓我失望,我百了刀第一次做人口販子,至少該有人捧場,是嗎?出多少?」
不遠處黛園的十六個人,還沒從無窮震驚中清醒,被周凌雲那神乎其神,予取予求的殺人絕技驚呆了。
這些人都自以為是高手中的高手,殺人經驗豐富的專家,但居然沒看清人是怎樣被殺的。怎麼可能在兩個高手出招時,而在這電光石火似的瞬間,從刀劍交織的空隙中,貫入殺人的?
三個人似乎不曾接觸過,刀劍不曾碰撞,人體不曾交錯,結果,人卻死了。
大總管算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清醒得最快。
「我出黃金一千五百兩。」郭大總管用變了嗓的腔調叫價:「寶泉局的銀票,不抽釐金。」
飛天神熊像是掉了一魂兩魄,見了鬼似的向後退,向後退。九個拔尖的,超等的高手中的高手,莫名其妙地死掉四個,損失了三分之一,其他的人鬥志全消,哪禁得起百了刀再一次三下兩下切割。兩旁,還有兩批虎視眈眈的人。
死屍不要了,五個男女毛骨悚然地向後退。
「你給我聽清了。」退出三丈外的飛天神熊,轉向郭大總管咬牙切齒發威:「我會在黛園找到你的,你在替你自己挖掘墳墓。」
手一揮,五個人轉身如飛而遁。
再沒有人叫價,那就敲定啦!
「周老弟,別再逗這混蛋開心了。」八荒獅替周凌雲打圓場:「你畢竟不是人口販子,開玩笑會有損你的英雄形象,讓我和這混蛋了斷黛園的是非,好不好?謝啦!事後我女兒會向你道歉的。」
「先要他們把藏在披風內的匣弩丟出來。」周凌雲聲如雷震:「武林朋友公平決鬥,不許使用這種軍伍使用的武器。」
「花花雙太歲,你兩個狗東西先出來交代。」八荒獅重新指名叫陣。
八荒獅肯低聲下氣向周凌雲表示友好,周凌雲的話也明白表示接受雄風堡的友誼,不啻明白表示雙方已結成聯盟,黛園要面對的勁敵平空增加一倍。
郭大總管心中更虛,飛退兩丈。
十六個人,有十二個人亮出掩藏在披風內的匣弩戒備,急急向凋林退,想追的人真怕變成刺蝟,這玩藝五十步內可貫盔甲,一發五枝霸道絕倫。
接近凋林,突然鑽入林中急遁,冰柱與積雪紛紛下壓,眨眼間人已消失在凋林深處。
周凌雲伸手虛攔,阻止八荒獅追趕。
「追不得,林子裡還有另一批人。」他好意地說:「匣弩那玩藝兒令嬡見識過,那可不是血肉之軀所能抗拒得了的,眾弩齊發,只有大羅神仙才能受得了。」
「我非追上那兩個狗雜種不可他們坑苦了我的女兒。」八荒獅極不甘心的叫吼。
「東方堡主,聽得進逆耳老實話嗎?」他誠懇地說:「老實話固然逆耳,但可貴的地方就是老實。」
「我不是一個剛愎的人。」
「好,希望你聽得進耳。」
「你是說……」
「在下黛園歷險,令嬡是曾經參與的人。」
「我知道該謝謝你,經過小女已經詳說了,沒有你的領導,沒有一個人能活,除了你。」
「最後階段,令嬡依然仇視我,不聽我的勸告,貿然隨著花花雙太歲悄然溜走。只有一個金牡丹,願意將生命信託我。隨我共患難同進退。
據我所知,逃出黛園,半途離我而去的人,大半已喪失了生命。
花花雙太歲人很壞,非常的壞,但眼高於頂,目無餘子。他們居然能忍受侮辱,向黛園投降。也許他倆是懦夫,但不可否認地,此舉間接地保全了令嬡,這是事實。」
「他………他們挾持小女作交換的條件……」
「我的看法不同。」
「老弟的看法……」
「要這兩個混蛋忍辱屈膝乞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黛園受困期間,我瞭解這兩個混蛋的性格。我本能地相信,他們是有意保全令嬡的,甚至不在乎任何侮辱,而他們的屈服投降,也沒有絲毫甘心。你等著瞧,這兩個混蛋早晚會把黛園鬧得天翻地覆。
東方堡主,有些壞蛋固然壞得令人切齒,但請不要忽略他們可愛的一面。
我敢武斷地說,兩個傢伙在陪伴令嬡期間,或許嘴上有些令姑娘們臉紅的話難以入耳,但決不會毛手毛腳做出下流舉動,這表示他兩人的心中,都有令嬡存在。」
「這個……」八荒獅扭頭向來至身側的乃妻,送過一瞥詢問的目光。
凌雲金燕微微頷首。不遠處的東方纖纖已將周凌雲的話,聽了個字字入耳,鳳目中仇恨的眼神消失了,低下臻首不安地絞扭著雙手。
「有些男人,為了心目中的女人,什麼事都可能做出來的,包括傻事和蠢事,以及忍受屈辱做懦夫。」周凌雲突然打出江湖人普遍使用「火速離開有危險」的手式,放低聲音:
「勸勸令嬡,希望她能冷靜思量,性格剛強的姑娘,心中的結解不開,常會誤人誤己的。後會有期。」他向後退,沉著地退入木屋掩上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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