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蠱銀魅因蕭聲倏止,而陡然一驚,神智迅即恢復,可是,她已經精疲力盡,渾身已失去活動能力,慘然長歎一聲,閉目等死。
攝魂魔君俯身抓住她的腳往後拖,得意地說:「李天師要陰煞羽士慎重行事,要他如非必要,不要與你反臉成仇,天師的確不願樹你這個強敵。目下你落在我手中,李天師必定將我攝魂魔君視作心腹……」
驀地,身後有人接口:「你成了他的心腹,也因此而後悔無及,要博得妖道的信任,是要付出代價的,而且代價大得很。」
他想掙扎,手腳已失去活動能力,想扭轉頭回顧,脖子上扣住的大手令他的頸部發僵。
不但後脖子被扣住,脊心也挨了重重一擊,渾身發軟,脊樑拒絕支撐他的身軀。
「你……你是……」他含糊地嘎聲叫。
擒他的人,抓住他的髮結往後拖,砰一聲丟在茅亭內,他感到渾身的骨頭似乎已被拆散了。
他臉向上,看到了令他心驚膽跳的情景。
原先被捆住手腳的永旭,正興高采烈將捆在亭柱上的人解下來,逐一用一種藥散將人救醒。
金蠱銀魅被安置在亭柱下,眼神逐漸恢復光澤。
陰煞羽士和一名先前昏倒的大漢,被捆在亭柱上,主客易勢,大事不好。
亭中多了一個人,是他不認識的李家鳳姑娘。
永旭劈胸抓起他,將他捆在另一根亭往上,一切準備停當,向金蠱銀魅說:「姑娘,這裡的事交給你了。」
金蠱銀魅長歎一聲,幽幽地說:「你……你為何要這……這樣做?」
她臉上有鬼面具,看不出表情,但她那雙鑽石明眸,卻可表露複雜的意念。
「不為什麼。」永旭說:「也許,在下對寧王府的人天生反感吧。」
「謝謝你。」她由衷地說。
「姑娘,在下有件事和你商量。」
「什麼事?」
永旭指著委頓不堪的天涯逸客說:「在下要將這位盧前輩帶走。」
「你……」
「他是在下的朋友。」
「爺台又何必生氣?其實,賤妾與盧前輩並無恩怨可言。他是鐵爪潛龍苟老伯的朋友,隱居廬山,熟知山中每一角落。苟老伯領賤妾前來,向他請教山中的情勢而已,爺台請不要為難他。」
永旭扶起神色委頓的天涯逸客,向金蠱銀魅說:「在九華山,你救走了本已成為在下的俘虜、已經就擒的姬少莊主夫婦,在下對你極感不滿。要不是今天的變故,在下日後很可能要找你算帳呢。」
「咦。你……你就是……」
「我就是那天誘擒姬少莊主夫婦的人,你是不是用金蠱毒針打我?」
「你以為我是胡亂用金蠱害人的人嗎?」金蠱銀魅口氣充滿抗議:「那是嚇人的金粉泥針,是用來警告人的,擊人也不會造成傷害。」
「哦!原來如此,真嚇了一跳。還有,姑娘不要去找挹秀山莊姬家的人。」
「恕在下直言,你還不是他們的敵手,他們也不會將太乙玄功送給你。告辭了。」
「這……爺台可否將大名見告……」
「不必了,再見。」
家鳳走近天涯逸客,低聲說:「苟大叔,我姓李,碧落山莊的人,家父早些天至太平宮找荊門丹士,他是家父的故交。」
天涯逸客苦笑,低聲說:「快走,我帶你們去找荊門丹士,令尊是不是千幻劍?他恐怕有麻煩。」
姑娘大驚,跟著天涯逸客急走。
永旭斷後一面走一面說:「小心碰上妖道的人,不要走在一起。」
天涯逸客扭頭向他笑道:「何處有埋伏,在下一清二楚。保證你不會有意外。」
「呵呵!前輩就曾經出了意外。」永旭嘲笑。
「那不是我的錯。」天涯逸客咬牙切齒:「在下與任何人無仇無怨,也不認識妖道李自然,誰知道他們這些該死的東西計算我?那該死的陰煞羽士到我家中討水喝,突然一指頭點中我的七坎穴,用刑逼我要鐵爪潛龍的下落。我根本就不知道老孽龍來了,吃了不少苦頭。
哼!我會回報他們的,這些畜生。」
姑娘迫不及待問道:「大叔,你真知道荊門丹士在何處?」
「他在上霄峰西南一帶叢林中採藥。」
「大叔,且慢去找他。」
「李姑娘,你的意思……」
「大叔不是說家父有麻煩嗎?」
「不錯,爪牙們已發現蛇岡嶺附近有徵候,正在準備派人去搜索,令尊是不是躲在蛇岡嶺?」
「是的。」
「那就對了。」
「可否先將家父接出,再去找荊門丹土?」
「這……也好,先將令尊引離險境再說。」
知道何處有埋伏,一切好辦。
天涯逸客領著兩人翻山越嶺,左盤右繞,不久便到了蛇岡嶺的西面。
天涯逸客站在一道山脊上,向蛇岡嶺的西南角一指,說:「妖道的爪牙,必定從那一帶逐步向東西搜,另一路則從太平宮的東面,指向西北搜索。看林上飛鳥驚飛噪鳴,可能他們已經發動半個時辰以上了。
永旭相度附近的形勢,斷然說:「家鳳,你和苟前輩去見令尊。」
家鳳一怔,惑然問:「二哥,你不去?你……」
「他們已接近蛇岡嶺北面,可能快接近令尊的藏匿處了,只好用釜底抽薪的老把戲,襲擊太平宮把派出去的爪牙吸引回來。」
「你……」
「不要顧慮我,這些高手們無奈我何,咱們就在此地分頭行事。盧前輩,事後在下該到何處與你們會合?」
天涯逸客用手指指點點:「以上霄峰為軸,正面面第三座峰顛,在下約一個時辰後,在那兒等你一刻工夫。」
「好,在下先走一步。」永旭說,向太平宮方向飛奔而下。太平宮當時規模甚大,共有十餘座宮觀,百餘名老道在內清修,與佛門弟子相處倒還融洽。
山中食糧甚少,真是名符其實的清修,沒有利害衝突,所以佛道之爭不至明顯,和尚老道倒也相安無事。
永旭從宮北面悄然接近,先繞宮一匝偵伺一番,然後從宮右接近最右首的一座殿堂。按地勢與視界估料,何處有警哨何處有暗樁,他瞭然於胸,智珠在握。
外圍的兩個伏樁,連人也未能看清,便被他打昏了。剝下伏樁的青緊身衣褲換上,佩上劍繞至山門外;公然現身大搖大擺往宮門闖。
門外站著兩名老道,外方的巨大古松下,石凳上坐著兩名假扮香客的大漢,劍擱在身側相對而坐隔著石桌弈棋,徹了兩壺茶神態悠閒。
起初,扮香客的人以為來的是自己人,外人不可能平安無事通過外圍的警戒網,因此並未在意。
擔任門戶警戒的人,必定身份地位不低,對己方的人當然相當清楚。
等永旭接近至三十步外,方發覺有異,一名香客放下手中的棋子,突然站起目迎,眼中有警戒的神色,信手抓起擱在身側的連鞘長劍。
永旭神態從容,臉上有笑意,大踏步走近。
香客離座踱至路中,迎面攔住沉聲問:「你是哪一路的弟兄?我怎麼不認識你?」
永旭在丈外止步,淡淡一笑說:「怪事,我怎麼也不認識你?」
「咦!你……」
永旭已知這位仁兄是警哨了,但仍然進一步試探,以免找錯了人,搶著接口:「是來傳信的,這裡的人都派出去了吧?」
「已派出半個時辰了,站住!」
永旭向前接近,並未止步。
香客拔劍戒備,接著說;「說清楚再走,你是哪一路的弟兄?貴姓大名?」
永旭站在劍尖前,毫無懼容,拍拍胸膛大聲說:「騎青牛,過幽谷,老子姓李……」
話未完,他一掌拍偏身前的劍尖,斜身搶入,反掌揮出,恍若電光一閃,啪一聲反抽在對方的右頰上。
香客大叫一聲,仰面便倒,這一掌又快又重,大牙被打斷了一半,滿嘴全是血。
另一名扮香客的警哨大駭,大喝一聲,抖手打出一把棋子,抓劍飛縱而起,同時拔劍下撲。
同一期間,門口的一名老道狂叫著向宮內飛奔,信口胡叫:「姓李的來了,姓李的來了……」
永旭不理會棋子,身形連閃,不退反進,不但避開了十餘枚棋子的襲擊,也接近了警哨的身左。
警哨身形未穩,劍在右手不易對付身左的人,想扭身出劍已來不及了,噗一聲左肋挨了一記重掌,兇猛的勁道直撼心脈。
砰一聲大震,香客摔倒在地,哇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掙扎著呻吟。
永旭向宮門搶,發出震天大吼:「姓李的來了,來殺妖道李自然。」
鐘聲大鳴,整座太平宮狼奔豕突。
原來留在門外的另一名老道不見了,見機溜之大吉,永旭劈面堵住幾個奔跑著的老道,拔劍沉喝:「太平宮藏污納垢,容許殺人越貨的兇手在此為非作歹,今天大劫臨頭,報應時辰已到。」
「李爺饒命!」老道們哀叫:「這些事與小道們無關,寧王府的人握有生殺之權,小道們不敢過問……」
「你們快逃離太平宮,本莊後續的人即將到達,屆時將玉石俱焚,悔之晚矣!」他閃在一旁高叫,一面取巾蒙上口鼻,掩去本來面目,而且退出宮外。
他在宮後出現,衝入兩座殿堂,趕散不少老道,在爪牙們趕到之前,重新退出從另一處侵入。
太平宮雞飛狗走,亂得一塌糊塗。
狂鳴的鐘聲可傳七八里,搜蛇岡嶺的。人紛紛折回救應。
在第一批實力雄厚的人到達的同時,他已向東面的山林揚長退走。
一陣追逐,最後失去他的蹤跡。
太平宮東面的山區,受到嚴密的封鎖.高手們齊向該區集中,妖道李自然趕來親自主持大局,行地毯式的徹底搜索,搜遍了每個草窩,每一處巖穴。
一批趕來策應的人,半路上被金蠱銀魅一群男女偷襲,只逃走了一個腿快的人,幾乎全軍覆沒。
第三天,寧王府的高手們撤至九江,狼狽而遁,廬山誘擒千幻劍的事功敗垂成。
三艘大船載了妖道一群王府把勢,浩浩蕩蕩駛入鄱陽湖,南航南昌。
船一進入鄱陽水域,任何人也休想動他們一毫一髮了。
巡湖的水軍與鄱陽的水賊,全是寧王府的忠實爪牙,護航的船隻最少也有十艘以上。
這天掌燈時分,甘棠湖畔一座小樓中,銀燈明亮燭影搖搖。
香海宮主淡掃蛾眉,薄施脂粉,一頭青絲未梳髻,自然下垂分為兩股,從胸前下垂至腰際,另有一番清新脫俗的風華流露,真像個二十三四歲的美麗青春少婦。鬼才相信她會是一個半百出頭的老婦,誰敢相信她會是江湖上宇內三魔中的二魔?
侍女沏上一壺香茗,默默地退去。
茶几對面坐著一身青袍的永旭,洵洵溫文真像個學舍生員。
香海宮主替他斟上一杯茶,含笑低問:「永旭,你真不打算到南昌碰碰運氣?」
他歎息一聲,搖頭苦笑,黯然地說;「去了也是白去,南昌兵甲如雲,王府一入深如海,高手死士成千上萬。我總不能眼睜睜往龍潭虎穴裡闖,丟掉老命又有何好處?」
「我也覺得你不該去。」香海宮主鄭重地說:「大邪那群匹夫,不值得你去救他們。」
「大邪那些人,問題不在值不值得救,而是如果能救,日後寧王舉兵,便會少一群殺人放火的幫兇,少死不少無辜生靈。」他說,神色有點無奈:「這些人一旦橫定了心,凶殘惡毒的本性將暴露無遺,大兵所經處,必將血流成河屍堆如山。」
「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香海宮主說:「名冊—進王府,誰也無能為力,你不必因此事而自責了。」
「其實,大邪那些人並不是完全被迫的,其中最少有一半人並不反對投靠寧王府,真想自救的人並不多。這些橫行天下的江湖凶魔,心中並無鬼神,焚香歃誓不當一回事,名冊又怎能約束他們呢?司馬宮主,咱們不談這些不愉快的事好不好?」
香海宮主替他添茶,笑道:「是啊!我們何必理會這些自甘墜落的人?哦!碧落山莊的人真走了?」
「走了,他們在廬山找了我三天,不得不失望離開了。」他說。
「我覺得你很傻。」香海宮主盯著他笑。
「傻什麼?」他問。
「其實,你該與李莊主結成同盟,不但可以壯大自己,而且可問鼎江湖名人的寶座。再就是李姑娘國色天香,你兩人正是郎才女貌最相配的一對佳偶……」
他用一陣笑聲打斷香海宮主的話,搶著說:「如果我想在江湖上爭名奪利,就不必自稱浪子了。司馬宮主,江湖名人對你是不是很重要?」
「我?我只想找塊安樂土修真,我一個女人,年過半百,成為名人又能有多少好處?」
「要修真,你該躲到深山裡去,何必建什麼香海宮?你是不是在自欺欺人?」他提出質問。
「到深山裡茹毛飲血嗎?不要說笑話了,小兄弟,人活在世間,如果僅為了多活幾十年而苛待自己,那有何意義?我有能力,就有權享受人生,在深山能享受嗎?」
「你的想法很可怕,難怪名列三魔。」
「不招惹我的人,就不會覺得我可怕。」
「強詞奪理。呵呵!你到底想活多少歲數?你真的練成了長青之術?」
「你相信長青之術嗎?」
「這個……」
「你是玄門弟子的門人,該知道一些有關長春不老的常識和秘訣。」
「抱歉,我對長青之術欠學。」
「那麼,我可以告訴你一些秘訣。」香海宮主似笑非笑,半真半假:「人的老是不能絕對控制的。可說自呱呱墜地起,命中就注定了能活多少歲月。出生、生長、成熟而至死亡,中間皆由冥冥中一種神秘主宰所左右,誰也無法真正知道自己從何時開始衰老,等到發覺自己開始衰老時,已經無法挽回了。長青之術,就是一種阻止衰老光臨的秘訣,延遲老化的技術。一種從心理、生理、和攝調上下工夫的高深學問。清靜無為,順乎自然,這是心理上的工夫;運氣吐納,仰制五臟六腑,這是生理上的工夫;飲食多節制,采天地之元氣,吸日月之精華,這是攝調上的工夫。道理並不艱深,但做來不易。小兄弟,如果你天天為了生活奔忙,天天為了柴米油鹽而拚命,想長生不啻癡人說夢。」
「你已修至這種境界了?」永旭好奇地問:「依你的說法,家財萬貫衣食豐裕的人,便該……」
「小兄弟,你又錯了。這一類的人整天在物慾中打滾,不短命已經是他祖上有德了。至於我已修至何種境界,我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反正我自己覺得我還年輕,我不怕老之已至,這就夠了。」
「這……」
「有暇請光臨香海宮,也許我會指點你一些秘訣。」香海宮主拍拍他的手臂:「可惜你這個浪子,沒有這份閒情逸致,哦!你認為妖道真的逃回南昌去了?」
「很可能,因為他知道破壞他九華之謀,攪散他廬山大計的人,是他最大的威脅,不得不暫且迴避。也許,他已查出這人的底細。」
「你是說,他已知道你是神龍浪子?」
「是的,但我相信他並不知道我的真正意圖。同時,他雖然已躲回南昌,但搜尋我的高手將會源源不斷派出,不將我除去,他是不會甘心的。」
「那……你的處境,不是很危險嗎?」
他突然放下茶杯,神色略變。
窗外夜空寂寂,萬籟無聲。
「不錯。」他若無其事重新拈杯:「妖道不會甘心,寧王府有的是人,派幾十個具有奇技異能的人明暗下手,乃是輕而易舉的事,因此我也打算暫且避避風頭。」
香海宮主並未發現剛才他的神色有異,說:「永旭,如不見棄,何不到我的香海宮,盤桓一些時日?妖道不會料到我那兒敢藏匿你這條龍。」
「不,你的盛意我心領了。」他離座含笑行禮:「天色不早,我該告辭了,日後有暇,當至貴宮專誠拜會。」
「怎麼就走了?你……」
永旭以手指沾了茶水,一面在几面上寫字一面說:「明早必須動身,及早遠離九江險地,司馬宮主,夜已闌,留不盡之歡,容圖後會,珍重再見。」
香海宮主順手拭掉字跡,眼中冷電乍現乍隱,送永旭至梯口,不勝依依地說:「小兄弟,記住你的諾言,到香海宮來看我,你是我司馬秋雯最尊敬的朋友。」
「我將永遠珍惜彌足珍貴的友情,清留步。」
「我就不送了,好走。」
腳步聲消失在樓下,她掩上樓門回到小花廳,將銀燈的光度減弱,輕柔地握住了几上的燭台,似要擎燭返房。
驀地燭火搖搖,花窗無聲而啟,三個黑影無聲無息地飄入,如同幽靈幻現。
她悚然擎燭轉身,燭火一閃,她已面對著三位不速之客,臉上笑容十分動人。
可是,她明媚的笑容僵住了,眼中湧現極端的強烈恐懼,因為她認識這三位不速之客,雖然心中早有強敵光臨的準備,但強敵之強,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令她心中發冷,如中雷殛。
迎面那位中年人神色安祥,兩側的兩位年輕人面目陰沉,打扮相同,神色與站的姿態完全一樣。
「司馬宮主,別來無恙。」中年人含笑問,神態友好。
「尊駕來意不善。」她強迫自己放鬆情緒泰然笑答。
「在下並無惡意,來得魯莽,宮主是否感到意外?」
「我在洗耳恭聽閣下的解釋。」她鎮靜的說。
「剛才出去的佳賓,是不是江湖上頗有名氣的神龍浪子周永旭。」
「閣下伏在窗外偷聽了許久,還用問嗎?」
「不然,宮主名列三魔之一,盛名決非幸致,在下不得不小心,因此僅聽到含糊字音,由宮主口中證實,豈不甚好?尚請宮主相告。」
「如果本宮主不說……」
「在下希望宮主合作。」
「本宮主如果拒絕合作……」
「宮主會合作的,不是嗎?」中年人口氣充滿威脅。
「閣下今晚只帶來了兩位弟子……」 「來一個就夠了。」中年人傲然地譏:「司馬宮主,你的綺羅香請不要施放,那不會有好處的。」
香海宮主放下燭台,微笑著說:「好吧,我告訴你,他就是神龍浪子周永旭。」
「他也就是鬧九華的周姓書生?」
「是的,閣下……」
「他住在何處,要往何處去?」
香海宮主臉一沉,說:「閣下你已經擺出問口供的嘴臉了。」
「就算是吧。」
「本宮主不信邪,你閣下憑什麼?閣下貴姓大名?」香海宮主神色不友好了。
其實,當她看清那兩位年輕人時,便知道來的人是誰了,只是不願點破。也壓抑著不敢點破。
「司馬宮主,從你的神色上看來,你已經知道在下的來歷了。」
「不錯,在九華本宮主已有幸看到閣下的風采,只是想從尊駕口中證實而已。」她終於說出想要說的話。
「在下的出現,宮主似乎並不在意,但在下卻從你強自壓抑的神色中,看到隱藏在內心深處的強烈恐懼,可知你的確知道在下的身份來歷。」
「是的,尊駕濁世狂客江通,率領大小羅天眾弟子,在九華威鎮群豪的事,已是江湖震動,轟動武林的大事。本宮主那天恰巧在場目睹盛況,當然知道閣下的身份。」
「所以你深懷恐懼?」濁世狂客笑問。
「本宮主並不否認。」
「因此,在下相信宮主會衷誠合作的。」
「你……」
「在下要知道他的行蹤下落,查出他的黨羽,以便一網打盡。」
香海宮主向樓門徐退,臉上變了顏色。
「司馬宮主,千萬不要打逃走的笨主意。」濁世狂客臉色一沉:「在下說過希望宮主衷誠合作。宮主如果不識抬舉,那就不好說話了。」
香海宮主悚然止步,酥胸一挺,橫下心說:「濁世狂客,不要欺人太甚,本宮主不見得怕你,你這種咄咄逼人的態度,嚇我不倒的。」
「在下無意嚇你,只要你肯合作。」
「閣下……」
「不許廢話!說神龍浪子的下落。」濁世狂客叱喝,威風凜凜,氣勢逼人。
香海宮主花容變色,打一冷戰說:「他今晚是來辭行的,我怎知他的事?他綽號神龍浪子,誰也摸不清他的底細。」
濁世狂客哼了一聲,向兩個年輕人舉手一揮,說:「你這人盡可夫的賤女人,看來不給你三分顏色塗臉,你是給臉不要臉的了。」
兩個年輕人邁步逼進,右手同時按住劍把。
香海宮主身上未帶兵刃,真有點心中發慌,驚覺地運功戒備,徐徐遑退。
「再給你一次自救的機會,」濁世狂客語音奇冷:「等你成了待決之囚,不怕你不從實招供。我濁世任客有一副鐵打的心腸,落在我手中,你不會有好處的。」
「你……你要我招什麼?」香海宮主恐懼地說。
「哼!你在拖延時刻。」
「不錯,該說是爭取時刻。」
「不要寄望你的侍女上來救你,我可以向你保證,上來一個死一個。」
「你說的半點不假,我那些侍女修為有限,無法與閣下調教出來的弟子論長短,但你忽略了我的貴賓。」
「你的貴賓?誰?」
身後,突然傳來永旭直薄耳膜的語音:「我,神龍浪子周永旭。」
濁世狂客吃了一驚,駭然轉身。
窗台前,永旭卓然而立,青袍飄飄神態極悠閒。
兩名侍女飄然穿窗而入,衣袂飄風聲與弓鞋著地聲隱約可聞,這表示兩侍女入廳的身法比永旭差遠了。
「閣下入室無聲,在下像是栽了。」濁世狂客沉著地說,其實心中大感震駭。
永旭淡淡一笑,說:「好說好說,周某獻醜,見笑方家。」
「閣下去而復回,江某確是大感意外。」
「江前輩潛身窗外偷聽,在下便發覺了,以為是司馬宮主的仇家前來騷擾。在下不打算干預司馬宮主的私人恩怨,該給雙方有當面解決的機會,因此沾茶留字示警藉機迴避。呵呵!
沒料到竟然是大小羅天的主人大駕光臨,司馬宮主的處境委實相當險惡。」
「你回來了,很好,江某正有事請教。」
「請教不敢當,在下對江前輩神交已久,可惜緣慳一面,在下也有事就教。」
「閣下在九華神出鬼沒,復在九江大肆襲擊李天師的人,策應山中被困的千幻劍。江某在九江查了四天,不見閣下的蹤跡,神龍的號名不虛傳。」
「哦!江前輩是因此而來的?」
「不錯,你居然仍在九江,在下大感困惑。」
「在下是等妖道露面的,可惜他貪生怕死溜走了,能等得到江前輩的大駕,在下不虛此等。」
「你找我……」
「呵呵!前輩找我,是奉妖道之命,我找你,是奉我大哥之命。」
「你大哥是……」
「辛文昭。」永旭一字一吐,字音鏗鏘有金石聲,濁世狂客大驚失色,脫口叫:「什麼?辛文昭?他……」
「他是我的口盟大哥,這幾年來,你在天下各地建了百十處追緝站,上窮碧落下黃泉,發誓要捉他來剝皮抽筋。他對這件事十分不滿,我答應他找你說個明白。」
濁世狂客憤怒如狂,大吼道:「該死的東西,斃了他!」
兩個年輕人同時拔劍,劍剛出鞘,左手猛地一拂,六枚暗器以可怖的奇速,向永旭集中攢射。
風吼雷鳴,雙劍疾射而至。
永旭大袖一揮,罡風乍起,人影一閃,宛若鬼魅幻形,從劍虹前消失,到了左面的年輕人身側,右手一抄,便抓住了年輕人的右臂。
「噗」一聲響,左掌劈在年輕人的右耳門上。
變化快極,自發生至結束,像是剎那間事,幾如電光石火。
右面暗器失效,一招走空的年輕人,大旋身一聲沉叱,劍發「亂灑星羅」攻勢比先一招更兇猛更狂野。
永旭左袖一抖,同時輕叱:「還給你!」
他左手接了三枚五芒珠,這玩意芒尖銳利而且淬有奇毒,即使是一流高手也不敢用手接,但仇竟然接住了,而且用來回敬,
雙方相距不足八尺,想躲閃難比登天,發射的速度太快了,令人肉眼難辨,聲到暗器及體。
「嗯……」年輕人悶聲叫,衝勢倏止,上身一晃,再晃,丟掉劍掩住胸脅,重重地栽倒。
兩個年輕人全倒了,一傷一昏。
永旭右手伸出袖口,掌心托著另一枚約莫寸大的五稜棗核鏢,藍汪汪的兩端鋒尖,在燭光下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光芒。
「濁世狂客,你只能訓練出這種人性已失,不講一切武林規矩的冷血劊子手。」永旭陰森森地說。
濁世狂客心中一凜,一聲劍嘯,拔劍在手。
永旭哼了一聲,一字一吐地說:「你並未獲得虛雲逸士狄老前輩的大羅劍真傳,鬥劍你佔不了便宜。在鬥劍之前,你得接在下這三枚接來的五稜棗核鏢。」
人的信心是最奇妙的東西,隨氣勢的增減而消長。
濁世狂客自命不凡,勝敵的信心極為強烈,自以為身懷奇學,天下無敵。
可是,兩名佼佼出群藝業超人的弟子,一照面便一昏一防倒地不起,狂傲自負的氣焰消減了許多。
永旭指出他的所學根底,更令他心中大駭,信心陡落,怯念油然自心底湧起。
「那忘恩負義的小畜生,把什麼事都告訴你了?」濁世狂客咬牙問。
「姓江的,你怎能罵辛大哥是忘恩負義?」永旭不悅地說:「你將他擄來送至大小羅天以殘忍冷酷的手段折磨他……」
「他能有今天的成就,不該感謝我?」濁世狂客憤怒地大叫。
「什麼成就?是殺人放火的成就嗎?」
「我把他訓練成足以雄霸天下的高手……」
「呸!你簡直豈有此理,你折散他的家,教他殺人放火為禍天下,居然……」
濁世狂客身彬疾閃,奇快地到了香海宮主身側,劍一伸,便斜擱在香海宮主的咽喉下。
「江某一代之雄,還不想與你一個江湖小混混動手。」濁世狂客厲聲說。
香海宮主大駭,但已經沒有脫身的機會了,鋒利的劍刃在咽喉前,奇冷徹骨令她毛骨悚然。
永旭大驚,後悔不迭。
他做夢也沒料到,濁世狂客會用這種卑劣的手段制住香海宮主。
其實,他還不瞭解濁世狂客的為人,也沒摸清對方的性格,但他應該想得到的。
濁世狂客主持大小羅天訓練刺客,要求受訓的子弟不擇手段殺人,可知主持人本身,必定具有更可怕更複雜的性格,豈能不及早提防?
「你這是算什麼?」永旭厲聲問。
濁世狂客嘿嘿冷笑,左手扣住了香海宮主的右肩井說:「你希望香海宮主橫死嗎?」
「你……」
「現在,丟下你的暗器,解下佩劍丟過來。」
永旭虎目怒睜,冷笑道:「閣下,你想到後果嗎?」
「你敢不遵?你不想香海宮主活命?你是她的貴賓,難道不以她的生死為念?」
永旭仰天狂笑,聲震屋瓦。
「你笑什麼?」濁世狂客問。
「笑你。」永旭說:「你以為你挾司馬宮主為人質,便可以主宰在下的生死?未免太可笑了,閣下。」
「你……」
「不錯,我是司馬宮主的貴賓,但還不至於愚蠢得把命白白送掉。易地而處,你又將如何?」
「江某不要你死……」
「哈哈!在下永不會再上當了,閣下。現在,只有一個辦法,來解決你我的目下情勢。」
「什麼辦法?」
「你殺了司馬宮主,我要了你的命。」永旭說,聲色俱厲。
「哈哈!我不殺司馬宮主,你投鼠忌器無奈我何,除非你不聽話,不然她死不了。」
「在下不會聽你的擺佈,你也不敢殺司馬宮主。」永旭拔劍出鞘,劍一出便將濁世狂客控制在劍勢所及的威力圈內,任何異動,皆可能引發可怖的襲擊:「因為我神龍浪子,已看透了你這卑劣無恥、貪生怕死的武林敗類。你曾經向魔道至尊九現雲龍叫陣,也曾向白道領袖群倫的玉龍崔老前輩挑釁,但皆虎頭蛇尾在緊要關頭溜之大吉,事後卻厚顏無恥大吹其牛。
所以,我知道你是一個狡詐卑劣的怕死鬼,你威肋不了我。」
「該死的東西!我將糾正你的錯誤看法。」濁世狂客憤怒地怒吼:「殺了司馬賤婦,殺你還來得及。」
「你隨時皆可動手,但你不敢。」永旭的語氣咄咄逼人:「因為你是個經驗豐富明利害識時務的人,你不會用自以為十分寶貴的生命來冒險,也認為不值得與司馬宮主同歸於盡,我對你的看法絕對正確。」
「哼!你……」
「不要哼,你心裡比我還要明白。在你沒有絕對把握置我於死地之前。你不敢殺司馬宮主,目下你想殺我,不啻癡人說夢。」永旭加緊壓迫,說得毫不留情:「你的藝業修為,其實比你調教出來的弟子強不了多少,僅多了一些經驗閱歷而已。如果你與辛大哥面對面公平相博,你並無必勝的把握,甚至可能反而栽在他手上。因為你的大羅劍術並未學全,你只是一個虛有其表的混混而已,你知道你決逃不過在下的雷霆—擊,怎肯與司馬宮主同歸於盡?」
濁世狂客的劍,離開了香海宮主的咽喉,左手已制了香海宮主的肩井穴,將人挾在身前保護自己,顯然怕永旭突然用五稜棗核鏢襲擊。
一個經常不擇手段計算別人的人,也經常小心地防備被別人所計算。
「你知道在下今晚志在活擒香海宮主,所以敢說這種大話。」濁世狂客說:「不要逼我立下殺手,閣下。」
「你活擒不了司馬宮主。」永旭毫不讓步:「她落在你手中,早晚是死,所以在下絕不許你帶走她,我寧可讓你在此地殺了她,在下就可以放手活剝了你。」
「在下必須帶她走。」濁世狂客語氣堅決。
「你過不了在下這一關。」
被一掌劈昏的年輕人,突然從地上挺劍飛撲而上,大概早已甦醒,等候機會發起襲擊,從永旭身後突襲,按理必可得手。
守住窗口的兩名侍女大驚,脫口驚呼。
永旭如同背後長了眼睛,左移,旋身、出劍,中的,反應之快,駭人聽聞,但見劍虹一閃,血光崩現。
年輕人一劍走空,左肋反而被劃開了一條尺長大縫,肋骨折斷,內腑外流,但衝勢難止,失去控制般直向對面的濁世狂客撞去。
挾著香海宮主的濁世狂客大吃一驚,挾著人向側急閃,恰好閃至廳角,失去了活動的空間。
永旭把握機會逼進,把對方逼在死角,冷笑道:「閣下,你培育了十餘年的得意弟子,禁不起在下一擊,我真替你可憐,憑你這種身手,居然妙想天開,用司馬宮主的生死來逼在下丟劍受制,這笑話鬧大了。」
這一擊真把濁世狂客的信心完全擊毀了,盯著壁根下作垂死呻吟的年輕人發呆。
「司馬宮主是在下的朋友,但並不是生死與共的生死之交。俗語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限來時名自飛。夫妻尚且如此,何況在下與司馬宮主僅是普通朋友?你居然用司馬宮主來逼在下就範,要不是愚不可及,就是失心病患了顛狂症。現在,你給我準備了。」
永旭續加壓力。
「你想怎樣?」濁世狂客態度軟化了。
「準備丟劍、投降、招供。」
「你在說夢話?哼!」
「就算是說夢話好了,反正你不是在做夢。」
濁世狂客手上一緊,香海宮主尖叫一聲,渾身在抽搐,痛苦不堪。
永旭哈哈大笑,笑完說:「你放心,我這人天生的鐵石心腸,不受任何威脅的,你怎樣對待司馬宮主,在下會加一千倍殘酷來回敬你。」
寒星一閃即沒,一枚五稜棗核鏢擦濁世狂客的頸側而過,幾乎貼肌傷膚,鏢沒入牆壁半尺以上。
濁世狂客驚出一身冷汗,臉色大變。
「還有兩枚。」永旭冷冷地說。
世間真正誓死如歸的人並不多見,除非這人不是一個正常的人。
濁世狂客精神與肉體皆是正常的,當然不會放棄活命的希望,除非希望已絕,他怎肯與香海宮主同歸於盡?
即使他真具有視死如歸的勇氣,這勇氣也因為永旭的有意拖延與不斷威脅而隨時光消逝。
濁世狂客不得不承認失敗,硬著頭皮說:「閣下,我濁世狂客不得不承認你是最頑強最可怕的勁敵。」
永旭知道有了轉機,冷冷地說:「事實如此,反正你心裡有數。」
「你的機智與冷酷,也比在下略高一等。」
「過獎過獎。」
「你也是一個明白利害的人。」
「有時也相當固執。」
「我相信閣下不會反對做一次公平交易。」
「公平二字,每個人的看法多少有些出入,人都是自私的,對己不利的事,就不算是公平。」
「這樁交易對雙方都有利。」
「有這麼好的事?好吧,你就說說看。」
「在下無條件釋放香海宮主,你無條件讓在下安全離開。」
濁世狂客極不情願地說。
「這……」
「這對雙方都有利,機會不可錯過。」
「不行,在下的損失太大。」永旭斷然拒絕。
「你損失什麼?」濁世狂客訝然問。
「在下所要的口供,豈不是一無所獲?」
濁世狂客怒火上衝,切齒道:「江某一生中,從未受過此種侮辱,你在逼江某走極端,江某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與你生死一拼。」
「在下等著你呢。」永旭冷冷地說。
逼得太緊,可能會壞事,狗急跳牆,困獸猶鬥,濁世狂客的確受不了,把心一橫,便待舉劍殺了香海宮主。
「如果閣下將姬莊主的下落說出,在下就依你的辦法交易。」永旭及時放鬆壓力。
香海宮主已急出一身香汁,苦於無法表示意見。
濁世狂客總算壓下了怒湧的殺機,咬牙說:「他們已經隨船到南昌去了,隨李天師返回寧王府,你找不到他了。」
永旭退了兩步,揮手說:「放了司馬宮主,你走吧。請注意,司馬宮主如果受了禁制,你絕對出不了廳。」
濁世狂客竟然做出極大膽的行動,解了香海宮主的穴道,將她向前一推,收劍說:「江某如果要殺她,不過是舉手之勞,何用在她身上施禁制?」
永旭並未乘機襲擊,丟掉兩枚棗核鏢說。「防人之心一不可無,對付你這種人,不得不特別小心。司馬宮主,怎樣了?」
香海宮主略為活動手腳,說:「還好,這惡賊卑鄙極了,不要放過他。」
濁世狂客走向門樓,步履從容。
「算了,我答應了的事,決不反悔。」永旭大方地說。濁世狂客在樓口轉身,厲聲說:
「姓周的,我濁世狂客與你誓不兩立。我對天發誓,我要盡一切手段殺你,你給我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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