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烏江鎮,只要他駱大爺一句話,天大的問題也不成問題。
這就是楚漢酒樓的店伙,在兩個打手的吩咐下,不敢不將琵琶六娘攆走的原因所在,任何人天膽也不敢抗違東家一個奴才的半句話。
周永旭心中雖對八爪蜘蛛有所顧忌,但既然已經伸手管了琵琶六娘的事,總不能撤手不管,無論如何,他得盡自己的一番心力。
他涉世未深,一身俠骨,碰上不平事就要伸手。
次日一早,他換回寒酸的衣褲,青直掇,燈籠褲,等候變化。
還好,駱府這天大忙特忙,一面迎接賓客,一面佈置眼線,戒備森嚴,如臨大敵,並未派人追查昨晚在楚漢酒樓,打了兩名打手的藍衫公子爺與小花子,表面上相當平靜,但他已看出有異,烏江鎮風雨欲來。
他感到奇怪,駱家的人為何不找他?
他不能在店裡等事情發生。必須查清雙方結怨的內情。江湖上管閒事禁忌甚多,不查清內情便任性妄為是為大忌。
他找到李大娘的住宅,據鄰居說,昨晚李大娘與琵琶六娘都未曾返家。
午後他再出動查問,全鎮的人皆避免與他交談,一問三不知。
他已嗅出危機,駱家已開始封鎖消息,孤立他向他施壓力了。
一個地方惡霸。對付一個流落無依的女人,結局不問可知。
他心中逐漸有點不耐,既然琵琶六娘失了蹤,鎮民們又不與他合作,那麼,他只有等候八爪蜘蛛找上門來了。
強龍不壓地頭蛇,他一個外鄉人,管閒事所冒的風險是相當大的。
目下真相未明,黑白是非難分,在對方未發動之前,他豈能放手去幹?申牌初,他在房中泡了一壺茶,定下心苦等。
窗外有了聲息,輕微的足音瞞不了他敏銳的聽覺。
「四個人把住了窗。」他心中嚼咕:「要來的終於來了,果然不出所料。」
走廊也有了聲息,門也被堵住了。
他信口輕時:「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蓬萊此去無多路……」
「砰」一聲大震,門被踢開了。
四個腰悍的中年人當門而立,為首的人鷹目炯炯,高額大鼻手長腳長,佩了一把單刀,目灼灼地打量著他。
「進來坐,諸位有何見教?」他放下茶杯問。
「閣下,出來談談。」
中年人伸食指向他一句。
他舉步向外走,笑問:「諸位是……」
「你就是周永旭?」
「客棧的流水簿留有在下的姓名,尊駕想必已經查過了。」
他平靜地說:「在下的路引不是偽造的,當然花了不少銀子買關節。」
「閣下放明白些。在下不準備與你鬥口。」
「在下絲毫不感意外。」
「你明白就好。江湖道上,近來出現一位亦正亦邪。亦邪亦盜的神秘人物神龍浪子周永旭,大概就是閣下了,你很年輕呢,並不神秘哪!」
「那就怪了。」他故作不解:「在下浪跡江湖。一未改乞換姓,二未故作神秘。三來隱匿行蹤,神秘二字,不知從問說起?當然更不配稱神龍,閣下別挖苦人了。哦!還未請教你老兄的高名上姓、失禮失禮。」
「在下劉一飛。」
「哦!原來是江湖道上,大名鼎鼎的前輩五絕刀,失敬失敬。」
「五絕刀當然沒有閣下的綽號神龍浪子響亮。」五絕刀陰森森地說:「長江後浪催前浪,老一輩的人該讓年輕人出頭,是不是?」
「在下神龍浪子有自知之明,比起前輩差遠了。」
五絕刀劉一飛知道他的名號後,不敢再托大,淡淡一笑說:「劉某闖了幾年江湖,近些年很少在外走動了,慚愧。昨晚你在楚漢酒樓,打了八爪蜘蛛駱爺的弟兄,可有其事?」
「不錯,他們掃了在下的興,要輦走那位彈奏琵琶的女人。怎麼?前輩是為此而興問罪之師的?」
「當然,駱爺為了此奔。自然難以釋懷,希望你隨在下至駱爺處當面解釋清楚。」五絕刀奸笑著說。
「如果在下不去呢?」
「老弟是明白人,不會不去的,是麼?」
「你這麼一說,在下是非去不可了,這就動身麼?」
「不錯。請!」
五絕刀舉手促駕,相當客氣。
大廳中,主人八爪蜘蛛與七個男女高坐在堂上,冷然目迎來客。
當客人到了堂下時,客人的身後已被十餘名大漢所圍住,主人的兩側。也多了八名橫眉豎目的打手。
周永旭知道身人虎穴,暗暗心驚,沉著地道:「出動這許多人,委實令人心驚膽跳。」
八爪蜘蛛陰陰一笑道:「果然是你。」
他也微笑道:「咱們在楚漢酒樓見過一面。」
八爪蜘蛛怪眼一翻。問:「那時你知道老夫的身份嗎?你存心跟駱某過不去?」
他搖搖頭。泰然答道:「抱歉,在下初來乍到,不知尊駕的名號!」
「你說謊!」八爪蜘蛛怒叫。「啪」一聲一掌拍在案上怪眼彪圓:「你明明是衝著老夫而來。」
「咦!咱們素昧平生。你怎麼……」
「住口!你還敢強辯?」八爪蜘蛛暴怒地叫。
「怪事!在下為何要強辯!」他也大聲說,哼了一聲又道:
「不錯,在下打了你的人,當然在下得承認好管閒事,但並不知是你的打手,不知者不罪。你說吧,該怎麼辦你劃下道來,周某不是不懂江湖規矩的人。」
「你少給我講規矩。」八爪蜘蛛怒吼:「說實話!」
「那你……」
「我認為你是鐵背蒼龍的爪牙。」
他一怔。這件事不簡單呢。這位上霸大概找錯人了:「且慢往下說,你是指池州一霸鐵背蒼龍金彥?」
「你少給我反穿皮襖裝羊。」
「笑話!在下只聽說過這號人物……」
「往口!賊三八!你該不會說你不認識鐵背蒼龍的女兒金貞姑吧?」
「你不要罵人,在下根本不認識什麼金貞姑。」他虎目怒睜分辯:「在下出道以來,從未與女流打交道。」
「她就是與你同時出頭,扮成小花子的人,你敢否認其事?」八爪蜘蛛指著他質問:
「你們不是同謀嗎?」
他搖搖頭,苦笑道:「你可把我問糊塗了,在下只知小花子自稱姓吳,連名也沒通,鬼才知道她是個女人……」
「住口,你……」
「你別生那麼大的氣,在下於三天前,在江浦敲了號稱地低三尺趙剝皮的三百兩金葉子,可知是從南京來的,不信你可以去查查底。鐵青蒼龍在池州稱霸,與在下尚無一面之緣。你這不是故人人罪麼?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要報楚漢酒樓打手被揍之仇,敞開來算好了,何必扯上鐵背蒼龍?在下不是挑不起放不下的人,你瞧著辦吧。」他大聲分辯。
左首的人,在八爪蜘蛛耳畔嘀咕片刻。
八爪蜘蛛不住點頭,然後冷哼一聲,向他說:「好吧,姑且相信你一次,雖然老夫從不信任你們這些江湖浪人。你聽清楚了,老夫要你辦一件事。」
他掃了四週一眼,搖搖頭,吁出一口長氣沉靜地說:「抱歉,在下不是輕於言諾的人,也不慣替人辦事,你……」
八爪蜘蛛哼了一聲,舉手一揮。大吼道:「先給他嘗嘗拒絕的滋味。」
兵刃出鞘聲大起,他想脫身已來不及了。
最先撤刀的是五絕刀,刀光一閃,便用刀尖抵住了他的背心,喝道:「站住!安份些。」
上來兩個人,先按他的腰間,看是否帶了短兵刃,再搜查抽底是否有暗器,架住他一陣好搜。連褲檔都仔細搜過。
他想反抗,已經不可能了,稍一大意便可能血濺大廳枉送性命。
「噗噗!」
兩肩挨了兩刀背,雙臂如中雷硬。
五絕刀是武林成名人物。這兩刀背當然難以禁受,力道十分凶狠沉重。
接著,兩名大漢用他來練拳腳,一陣痛打,拳來腳往毫不留情,片刻間,他便被打倒在地。
他雙手暫時失去作用,兩大漢下手力道千鈞,鐵打的金剛也禁受不起這一陣毒打,不倒地才是怪事。
四周,刀劍齊舉,嚴防他逃走,即使他能反抗,也不敢輕舉妄動,除了硬挺,他毫無辦法。
當然,他也不想反抗,僕而後起,他連倒十六次之多,臉色全變了,口角有鮮血沁出。
「夠了!」八爪蜘蛛叫。
兩名大漢架住了他。
他已失去支撐的力道。
八爪蜘蛛陰森森地向他說:「你替我去見鐵背蒼龍,告訴他,駱某不想與他拚鬥,和州池州井水不犯河水,叫他不要管琵琶六娘的閒事,叫他留下琵琶六娘,帶了人轉回池州去吧。」
他強壓心頭憤火,吃力地說:「在下不知他目下在何處,如何能去見他?」
「你會找到他的。」八爪蜘蛛說:「快滾!」
「在下……」
「你如果想逃走,任何時候,老夫皆可取你的性命,你明白麼?」
八爪蜘蛛的語氣十分凶狠,似乎吃定了他。
只要離開龍潭虎穴,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他掙開兩名大漢的手,一咬牙,踉蹌舉步,向外一步步走去。
嘩笑聲刺耳,有人叫:「這就是神龍浪子麼?真會笑掉咱們的大牙了,哈哈哈哈………」
他在廳口轉身,一字一吐地說:「諸位,後會有期。」
這是一句最平常的話,是江湖朋友下台階的最普通的口頭禪,也是預留退步,找機會報復的場面話,不會令人介意。
可是,從他口中說出,卻幾乎引來了殺身之禍。
八爪蜘蛛是個不饒人的梟雄,可不想與他後會有期。他油然興起斬草除根的歹毒念頭,立即召來一名手下,臉色冷厲地說:「去幾個人,如果他不去找鐵背蒼龍而回客店,立即帶到偏僻處結果了他,不可有誤。」
周永旭出了駱府,便掏出兩顆丹丸吞下,防止內傷,這一頓毒打他並不在乎,但也夠他受的了。如果他不是及時運功護身,恐怕已經躺下啦,身上的外傷似乎相當嚴重,骨頭像要崩裂開般難受。
他定下神,冷靜思量該怎麼辦,天知道鐵背蒼龍潛藏在何處?
他孤家寡人一個,無處打聽消息,總不能像沒有頭的蒼蠅般亂飛亂撞,除了回客棧他無處可去。
駱府與客棧雖說屋後相連,但大門相背,必須繞過兩三條街。
先向南走,再從一條對捲向東折出南大街。
他如果在南大街向南行,便是出鎮南至霸王廟查問鐵背蒼龍的下落。
如果向北走,便是回鴻福客棧的路,身後不見有人跟蹤。
他卻不知,駱家的人已加快腳步,從西大街繞過,從十字街口入南大街,搶在前面等他。
地頭不熟當然會吃虧,這得怪他忽略了江湖人每到一地必須先看地勢的信條。
出了南大街,他向北折,前面約三二十家店面,便是鴻福客棧。
街道窄小,而且行人甚多,聽覺難免有點不靈光。
剛剛經過一條小巷口,壁角伸來一把撓鉤,勾住了他的左腿,猛地一帶,力道十分的兇猛。
即使練成了金剛不壞法體的人,如果不運功護體,與平常人並無不同。同樣是血肉之軀,同樣怕出其不意突如其來的暗算偷襲。
他猝不及防,「砰」一聲摔倒在地。
搶出四個彪形大漢,鐵尺疾揮。
「噗噗噗噗」連聲悶響,擊中他的頭、背、肩、腰,力道奇重,下手不留情,要將他置於死地。
四個大漢手上的力道都夠份量,記記落實。
他除了裝死,別無他途。
只要他有所異動,隨之而來的打擊將更為凶狠更為可怕,好漢不吃眼前虧,他必須忍耐。
四個人將他拖入小巷,裡面還有兩個挾撓鉤的人。
六個人將他擺平,察看他的呼吸和脈息。
一個說:「呼吸已經停止,他死了。」
另一個把脈的卻有相反的意見,說:「還有脈息,並未斷氣。這小子命大,居然昏而未死,相當了得呢?」
為首的人不耐地揮手道:「死也好不死也罷,咱們將他背出鎮南荒野埋了他,大爺等著回話呢。」
另一人吁出一口長氣,說:「恐怕不妥,這時出鎮難免被人看到……」
「看到又怎樣?誰敢過問咱們駱家的事?」
另一人傲然地說:「剛才咱們狠接他,不是有人看到了嗎?」
「不錯,誰敢管大爺的事?走吧!張兄,你回去稟明大爺,咱們把他弄出鎮埋掉,一了百了。」
有人背起了他,沿小巷急走。
他神智是清醒的,聽得一清二楚。
心中恨極,八爪蜘蛛未免太毒太狠了。
他想反抗,可是已失去機會,渾身被鐵尺打得骨損肉傷,手腳麻木難以動彈。
「我不能死在他們手上。」他心中猛叫。
出鎮南行,五個人越野而走。
到了霸王廟東面半里地的一條小溝旁,背他的大漢說:「埋了他要挖坑,咱們替他捆上一塊大石沉下溪底,豈不省事?」
「有道理。」另一名大漢附和:「就在這裡了結。」
「砰」一聲響,他被丟在草地上。
為首的大漢拔出匕首,向一名同伴叫:「你去找石塊,我先割斷他的咽喉,以防萬一。」
他正在凝聚真氣,糟了!
這個像伙真該死,太狠太毒。
如果對方要將他活埋,勢必費不少工夫挖坑,那麼,他可以用真氣療傷術打通全身淤塞的血脈,屆時便可反抗脫身。
要是往水裡丟,就沒有讓他運功疏經脈的機會,想反抗已經來不及了,更糟的是為首的人要割斷他的喉嚨以防萬一。
生死關頭,目下他只有束手待斃,想散去真氣奮餘力生死一拼的機會已經消逝了。
大漢將他拖至江邊的草叢,拔出匕首冷電四射,向他頸間沉落。
右面不遠處的竹林內,突傳出一聲怪笑,接著有人以怪腔怪調的口音叫:「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竹林春睡足,夕陽何遲遲?咦!你們好像是在謀財害命?驚醒了我老花子的一場好夢,你們得賠。」
是南乞,來得正是時候,叫嚷中穿林而出,好快。
為首的大漢吃了一驚,向同伴低叫:「滅口!上!」
南乞像一陣風,奔出竹林,掄打狗棍急搶而來。聲勢洶洶。
兩名大漢迎上,吼道:「天堂有路你不走,臭要飯的你該死……」
打狗棍先來一記「撥草尋蛇」。
「砰」的一聲先倒了一個,腿骨像被打斷了。
接著是「回風拂柳」,反手一棍掃在右面大漢的肩膀上,捷逾電閃,奇快絕倫。
「哎……」大漢狂叫,向前一栽。
為首的大漢撲上了,匕首疾吐,乘虛而入。
南乞側射八尺,大笑道:「哈哈!你們找錯主兒了。我老要飯的見錢眼開,你們該用銀子堵我老要飯的嘴,哈哈哈哈……」
三名大漢用一把撓鉤兩把匕首,瘋狂地進攻,長短配合得宜,有章有法相當驍勇。
南乞哈哈大笑,八方遊走不與對方硬拚,將人向竹林引,躲閃騰挪靈活萬分,始終通緊用涼鉤的人移位,令兩把匕首無法形成合圍。
接近竹林,北面人影來勢如電。
叫罵聲先傳到:「好啊!原來是老不死的南乞,你也來越這一窩子渾水。慢走!你將在此斷送一世英名。」
南乞疾退人林,就在人林的剎那間,打狗棍向後亂點,縱人竹林扭頭叫:「千手神君,老要飯的怕你。哈哈哈哈……」
銜尾窮追的三名大漢狂叫著摔倒。
三人的丹田穴各挨了不輕不重的一點,全倒了。
南乞從側方飛射而出,掠向周永旭躺倒處,想將人救走。
可是,距原地三四丈,突然咦了一聲,訝然向西飛掠而走。
千手神君偕同兩名同伴,咒罵著窮追不捨。
周永旭失了蹤,原先他躺倒的地方草深及腰,只可看到被壓倒的野草,人確已失蹤。
千手神君的輕功雖然高明,但比南乞卻又差了兩三分,追了半里地,愈拉愈遠,後勁更差。
另兩名仁兄更差勁,落後了四五丈。
「老不死不要挾尾巴逃命。」千手神君大叫。
「老夫有事待辦,後會有期。」南乞的聲音震耳。
千手神君乖乖止步。匆匆返回現場,向受傷的人問:「王老弟,擒住的神龍浪子呢?怎樣處置?」
「打昏了,就放在前面。」王老弟向不遠處的草叢一指,吃力地掙扎站起:「我們正打算埋葬了他……」
「咦!人呢?」奔去察看的人驚叫。
人失了蹤,遍搜各處,哪有半個人影?
千手神君向一名手下叫:「回去叫人,日落之前,必須將這個小子搜出來斬草除根,我去追南乞,那老乞會壞事。」
不遠處傳來一聲長笑,草梢搖搖。
千手神君冷笑一聲,左手疾招,右手斜揮。同時打出三種細小的暗器,籠罩住三丈方圓的草叢。
「哈哈哈哈……」笑聲從另一處發出。南乞的聲音像打雷:「千手神君姓郝的,你用不著香老要飯的補百鈉衣。來啊!把你所有的牛黃馬寶全亮出來吧,哈哈哈……」
一名在左近窮搜的大漢,突然飛躍而上。笑聲剛落,大漢在兩丈外大叫一聲,砰一聲衝倒在地狂叫救命。
「追!」千手神君怒吼。
追了兩里地,天黑了,再也聽不到擦草聲。
小溪繞過霸王廟的東端,向南一折再向西繞,溪兩岸長滿了樹木、竹叢、荊棘和蘆葦,人在內藏身,到何處去找?
周永旭藏身在溪對岸的蘆葦叢中。
他估錯了八爪蜘蛛的實力,更沒料到一個地方土霸,也豢養了像五絕刀那種藝業高明的爪牙。
五絕刀那兩刀背力道十分可怕,大漢們的拳腳也一記記重如山嶽。
一時大意,在陰溝裡翻船,他受了不算輕的傷,對方要置他於死地,他必須先脫身再言其他。
他想到廟旁的小店求助,可是爪牙們在附近窮搜,他只好暫且忍耐,目前出去不是時候。
他吞下一顆丹丸,躺下來沉思。
八爪蜘蛛這位一方之霸,怎會有武林高手替他賣命?除非這土霸早年也是位名號響亮的人物。
「這傢伙望之不像人君,不像我要找的人。」他想。
他不願放棄自己的想法,決定等候機會,徹底查清對方的底細。
也許,八爪蜘蛛另有撐腰的人,這人是誰?落腳在何處?還有,南乞老跟著他有何用意?這次突然出現救他,可能有古怪。難道說,這位名滿江湖的快丐,是有意來查他的底的?
「這老乞很討厭。」他想:「要讓他著穿我的底細,以後辦事就麻煩了。」
他又想到琵琶六娘,想到那驚心動魄的十面埋伏。
「琵琶六娘真被鐵背蒼龍救走了?」他想:「也許八爪蜘蛛把人藏起來了,故意借我之口,嫁禍鐵背蒼龍,讓鐵背蒼龍背黑鍋?好惡毒的陰謀。如果人藏起來了,恐怕不會藏在駱家,那……我如何才能查出藏人的地方?這惡賊如果一口否認,我沒有人證物證,能把他怎樣?」
八爪蜘蛛的老家在大風莊,這地方得查一查。
夜來了,他勝中咕咕叫,得找食物充飢啦!
他不能回鎮,走狗打手們必定在等著他,鑽出藏身處,看到北面的樹歐一星燈火,便向燈火走去。
這是一座小村,燈光從村南一座孤單草屋映出,距村緣約一箭之遙,小小的木窗未閉,洩出微弱的燭光。
他先在窗口向內瞧,看到草堂中有一位老年人,正聚精會神,在燭光下打草鞋,白鬚白髮,滿臉皺紋。
一雙枯手仍然十分靈活,熟練地編製草鞋,顯得平靜安詳,心無旁騖。
他放了心,繞至柴門伸手輕叩三下。
老人頗感意外,抬頭叫:「誰呀?門是虛掩著的。」
他推門而人,抱拳施禮道:「小可來得魯莽,打擾老伯了。」
老人放下活計,解掉腰間的掛繩,站起含笑道:「哦!小哥好像不是本地人。請坐,老朽去替你沏杯茶來。」
他趕忙說:「老伯,不必忙,小可是求助而來,請老伯方便。」
「哦!小哥是說……」
「小可確是外地人,在烏江鎮出了意外。」
「意外?是不是與駱家的人……」
「咦!老伯怎知駱家的事?」
老人長歎一聲,搖頭苦笑道:「這太容易了,看你一身泥土草屑,氣色灰敗,衣服沾有血跡,哪能沒有意外?而在烏江鎮出了意外的人,十之八九與駱家有關。」
「原來如此,老伯……」
「小哥,老朽恐怕幫不上忙。」
「老伯……」
「這裡是桃花塢,距烏江鎮只有五六里。村北的紫陽觀,觀主紫陽道長是駱大爺的朋友,往西十里左右的大風莊,是駱大爺的鎮外莊院。你想,老朽如何擔待得起?」
「這……老伯,小可只需要一些酒,一些委,一碗茶水,和一頓吃食……」
「可是……」
「小可不在寶宅逗留。」
「這……好吧,請稍候,老朽到廚下替你張羅。」
「謝謝老伯。」
「請隨老朽人內,有什麼你自己拿好了。」
兩人剛到達後面的廚房,前面便傳來叫聲:「這裡是看園羅老人的住處,先圍住再進去問問看,只有孤零零的房屋才有人敢躲藏。」
羅老人臉色一變,惶然道:「糟了!紫陽觀的人來了。」
「小可這就從後門走。」他站起匆匆地說。
「不,來不及了。我找地方給你躲一躲,快!」
羅老剛出廳,大門恰好被推開,搶人三名老道,與兩名勁裝中年人。
「咦!觀主光臨,是不是有事?」羅老人欣然地行禮問,神色安詳誠懇。
紫陽觀主身材修偉,留了三絕長髯,鷹目炯炯,手中的鐵柄拂塵長有三尺碟蝶怪笑道:
「羅老,今天可有外地人前來找你麼?」
「外地人?觀主是知道的,小老兒無親無故,雙肩擔一口,入土大半的人,看守著這座三四十畝大的桃園,怎會有人來找我?一年中,難得一見外來的人……」
「你沒撒謊?」
羅老人搖頭苦笑,沉靜地說:「罪過,小老兒為何要撒謊?觀主……」
「我們要搜,看你這附近是不是有人潛人隱藏。」紫陽觀主陰森森地說。
「也好,說不定真有人藏在園內偷桃子呢。其實,這時的桃子也不能吃,只怕村中的娃兒們跑來糟蹋而已,小老兒這就領諸位搜查。」
羅老人一面說,一面取下壁上的燈籠,點上蠟燭。
紫陽觀主不加理會,舉手一揮。
兩名老道與兩個勁裝中年人不管主人肯是不肯,迅速地搶入內間。
內間只有一間房,四壁蕭條,只有床底或可藏人。
最後面是灶間,另一面是柴房。
紫陽觀主命人將柴房的柴草一一搬開,毫無所獲。
灶間一目瞭然,簡單的炊具只能躲蟑螂灶馬,灶眼內余火尚溫,躲不了人。
灶旁有半捆柴火,一隻大口水缸,水是滿的。水瓢浮在缸面。
五個人費不了多少工夫,搜完了全屋,一無所見。
紫陽觀主拉開後門,向外問:「怎樣?有發現麼?」
後面是菜園,已有三個人在外面窮搜,一個說:「沒有地方可以藏人,也不見有人外出。」
紫陽觀主掩上門,向跟在身旁的羅老人冷冷地說:「有兩個鼠輩從烏江鎮逃向這一帶藏匿,一個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一個是老花子,如果你發現有面生的人,務必前往觀中報訊,知道麼?」
「小老兒知道了。」羅老人謙恭地說,舉起燈籠向後走:「後面可以繞至桃園,小老兒領路。」
「不必了,咱們自己去搜。」紫陽觀主說,揮手示意同伴退走:「別忘了,發現陌生人速來稟報。」
羅老人送走了一群凶神惡煞,仍坐在廳中打草鞋,直到二更盡三更初,方掩上柴門熄去燈火進人內間,在房中輕咳了三聲。
周永旭從廚房中鑽出,悄然進人房中,他渾身是水,躲在水缸內,以干蘆管伸在水瓢旁呼吸。
瓢擋住了蘆管,因此搜的人不知裝滿水的水缸內有人。
直至搜的人退走,廚房內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他方敢將頭伸出水面,靜靜地等候。
這期間,他聽到屋外有聲息,顯然有人在屋外監視屋中的動靜?怎敢出缸?
他對羅老人的機警沉著,萬分佩服。
如果羅老人沉不住氣,老道們一走便人廚房叫他,豈不可惜了?
羅老人在房中等候著他,房中未舉燈火,接到他便低聲說:「屋外還有一個人。你先換下衣褲躺一躺,下半夜再說,他們會走的。」
「希望他們不要再來。」他平靜地說。
半個更次後,羅老人悄然人房,將他所要的食物一一取來,遞給他說:「多帶些走,你大概餓慘了。」
「老伯,你知道你冒了多大的風險嗎?」他問。
「呵呵!人活在世間,哪能沒有風險?」老人笑著說:「本鎮的殷實人家,誰不討厭駱家的人?我想,也許我仍可活到眼看駱家受報的時候。」
「他會受到報應的。」他肯定地說:「等到我查清了他的一切,我會對付他的。小可得走了,兔得連累你。老伯,謝謝你啦!」
「附近很不安全,你得走遠些。」老人善意地叮嚀。
「小可理會得,在還沒有查明底細之前,他是勝家。」他泰然地說:「他的手風要轉壞了,老伯等著瞧。」
黎明前,他到達西面的青槐集。
江湖人出了事,最好的辦法是遠走高飛,走得愈遠愈好。
八爪蜘蛛必定認為他被打得差不多了,必定以為他逃至和州或者北上江浦,絕對不會估計他向西走。
因此必定派人分南北兩途追蹤,正好讓他從容進行偵查大計。
如果真的牽涉到池州的鐵背蒼龍,那就有好戲可看了,雙方的人難免有一場火爆的惡鬥,很可能把他典兔浪子忘了呢。
那麼,大風莊等於是不設防的空城,一切底細和可疑事物,皆難逃他的眼下。
果然被他料中了,一南一北兩個一方之豪,把和州鬧得風雨滿城。
而他,卻安安穩穩地在大風莊附近藏身。
大風莊西北十餘里,是溫泉區香淋泉鎮;西南,是雞籠山與白雲山,該兩山是觀山的支脈,是和州的名勝區,雞籠山玄門弟子列為第四十福地。
莊本身是駱家的私產,在小徑的南面,遙對著路北的小小青槐集,閒人不許接近。
八爪蜘蛛根本就不考慮周永旭向西逃的可能,只托請紫陽觀主搜遍桃花塢一帶而已。
周永旭並未在桃花塢留下痕跡,可知並沒有向西逃的可能。
青槐集既然稱為集,可知定是小小的市集,集期是三六九,少不了有外地的商販逗留。
集內有一家小小的客棧,這天恰好是初八,明日便是集期,遠道來的走方小販,都在這天趕來落店。
他不能在村民家中寄居,怕被駱家的眼線發現,大膽落店,自稱是江東來的行商,要在附近的市集看看市情,希望能在附近開設販賣日用百貨的行號。
一住進店,他便詐稱行旅勞頓,老病發作,名正言順地到藥肆檢藥,閉門養病。
好在他身上無論何時,皆隨身帶了應急的金銀,如無意外,挨過十天半月不成問題。
三天裡白天足不出戶,沒引起任何人的疑心,路對面大風莊的爪牙,居然一無所知,三夜中,他已經進出莊內外十次以上了。
第四天是十一,小村顯得冷冷清清,這次的集期多了一天,因此人人顯得清閒。
附近他已摸得一清二楚,他得準備回烏江鎮去了。
琵琶六娘的事已用不著他操心,有鐵背蒼龍介入,讓兩個一方之雄去解決。
八爪蜘蛛酷待他的賬,他可以不計較,但客店中他的行囊必須取回,那是他行走江湖的全部家當。
他年輕,要說不計較八爪蜘蛛的酷待,那是欺人之談,但他並沒有橫下心要以牙還牙。
他久走江湖,理該有容人之量,只要能順利地取回行囊,其他無需要斤斤計較了。
他在想:八爪蜘蛛是否肯放過他?如果八爪蜘蛛取走了他的行囊,怎辦?
小客店的右鄰,是一家小食店。
他在辰牌左右踏入店門,準備吃過早點便上路返回烏江鎮。
剛踏人店門,身後跟人兩名彪形大漢,大概是嫌他穿著長袍文謅謅走得慢,領先那人信手將他一推,叫道:「好狗不擋路,知道麼?」
他猝不及防、衝前兩步猛地轉身,冷冷地瞥了對方一眼,南咕道:「你這人大橫了,你……」
「什麼?狗東西敢頂嘴編排大爺不是?」
大漢怒吼如雷,戟指大罵,大手指幾乎點到他的鼻尖上。
他忍下了這口惡氣,搖頭道:「這世間,不講理的人真的太多了。」
又是禍從口出,大漢激怒得大吼一聲,當胸給了他一記「黑虎偷心」,砰一聲打了個結結實實。
他退了一步,臉上變了顏色。
店夥計大驚,上前急叫:「三爺,饒了他吧……」
大漢伸手一撥,把店伙撥開厲聲叫:「你閃開,我非打他個半死不可。」
聲落,飛起一腳,踢向周永旭的下襠,用勁極猛,快速而沉重。
起腳時,靴尖上翹,這是說,用的是挑字訣傷人。
這一腳太過歹毒,如被踢中,豈僅是半死而已?簡直要出人命,下陰不碎裂才是怪事。
他忍無可忍,伸手一撥,身形略閃。
「砰!」大漢仰面便倒,跌了個手腳朝天。
另一大漢大驚失色,一按衣襟,拔出了匕首,一聲怪叫,搶出一步急刺他的胸口。下毒手啦,動刀子了,要將他置之死地。
他無名火發,手一抄,身形不退反進,奇準地扣住了對方握匕的脈門,「噗」一聲一掌劈在對方的右肩上,右手也抓裂了對方的腕骨。
「噹!」匕首墮地,大漢完全失去抵抗力。
一不做二不休。一聲沉叱,大漢會飛,突然手舞足蹈飛出店門外,「砰」一聲跌了個狗吃屎暈頭轉向。
先前被掀倒的大漢爬起來了,伸手拔衣下的匕首,仍想行兇。
他先一步撲上,「砰砰砰」給了對方三拳,像是連珠花炮爆炸,快得令人目眩。
「哎哎……」大漢狂跑,仰面跌出店門,倒在同伴身上。兩個人跌成一團、鬼叫連天。
他拍拍手,向臉無人色的店伙說:「勞駕,替我弄些清粥小菜作早餐。」
店伙臉色蒼白,恐懼地說:「客官,你……你還是走……走吧……」
「走?為何?」
「你……你打了大風莊駱……駱大爺家的人,將……將有殺身之禍。」
他搖頭,苦笑著自語道:「老天爺,又是駱家的人。」
「客官,你……你快走吧,最好趕快跑,但……但願你跑……跑得了。」
門外,圍了十餘個看熱鬧的人。
兩個大漢已踉蹌走掉了。
他苦笑著出店,門外有人好心地說:「快往西逃向香淋鎮,那兒的許大爺或許可以救你,快走吧。」
他匆匆返店,結算店錢,出鎮不向西逃而向東奔,要返回烏江鎮客店取行囊。
僅走了兩里地。身後蹄聲震耳,三匹健馬飛馳而來。
他扭頭一看,領先的是個穿墨綠色勁裝的佩劍少女,另兩人是黑夜中年佩劍騎士。
出了事他便不怕事,猜想是大風莊駱家的人來了。
大風莊在青槐集的路對面,按理追趕的人早該追及了,但由一位少女領先追來卻令他大感意外。
第一匹健馬衝到,女騎士大叫:「站住!你好大的膽子。」
蹄聲驟止,少女輕靈地飄落鞍橋,點塵不驚地落在他身後丈餘。
另兩名騎士左右馳出,在他前面分左右下馬,三面合圍。
他一怔,心說:「唔!這丫頭姿色不差。」
豈僅是不差?可算是絕色美人兒。杏眼桃腮,瓊鼻櫻唇,年紀十六七,正是女孩子的黃金年華,剛發育完全的美妙胴體,在勁裝內顯得曲線玲瓏,極為動人。那雙水汪汪令人想做夢的鳳目,具有勾魂攝魄的無窮魁力。
這是個驕而媚的少女,渾身散發著芳香,是屬於那種具有吸引異性心生綺念的女人,站在男人面前,便會令男人想入非非。
說好聽些,她是個美艷的女人;說難聽些,她是天生媚骨的風流女嬌娃。
可是眼前這位如花似玉的女郎,盛怒而來似乎帶了殺氣,是一朵帶了刺的火玫瑰。
他止步面向著這位美嬌娃,淡淡一笑,背手而立神定氣閒。
四目相對,少女看清了他,眼中的殺氣慢慢消落,顯然對他油然興起好感,對他的第一印象大佳——
掃瞄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