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弘正在向聞元毅探聽消息,兩男一女,打斷了聞元毅的話,深感可惜,本能地打量三位不速之客,目光落在兩個中年人所佩的盤龍護手鉤上,不由心中一跳,忖道:「好像是江湖上凶名昭著的南天雙霸南天虹兄弟,他們來做什麼?如果他們插手宋、喬兩家的事,腥風血雨勢難避免了。」
目光一瞥那位年輕美麗的女郎,他的心跳加速了。黛綠春彩翠玉裙,小腰一握,上滿下圓,渾身散發著醉人的幽香,優美動人的胭體,真像一隻細腰峰。瓜子臉,柳眉杏眼,明亮的眸子靈活萬分,也太活了,活得可以拘魂攝魄。瓊鼻櫻唇,像是巧匠精工鑲嵌在那吹彈得破的臉龐上,無不恰到好處,令男人看了心動神搖,流露在外的妖媚神態,正人君子一眼便可看出她不是好路數,太撩人的女入,定會招蜂引蝶掀起無窮風波。
女郎向聞元毅打招呼,語音甜甜地,柔柔地,令人聞之心裡像有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亂糟糟,心癢難熬的滋味真不好克制。
聞元毅臉一紅,笑道:「陸姑娘笑話了,朋友們聊聊,平常得很。哦!請坐坐,桌上在下叫人清理。」
陸姑娘不客氣地在對面坐下,說:「也好,那就打擾啦!來,我替你們引見引見。」
聞元毅向兩個中年人施禮,笑道:「在下聞元毅,這位是敝友翟兄世綱。請教。」
陸姑娘有點不悅,她先表示要替雙方引見,聞元毅即槍先自我介紹,於禮不合。但她並不現於辭色,水汪汪的鳳目不住向杜弘打量。
為首的中年人大刺刺地拖長凳坐下,皮笑肉不笑地漠然地說:「在下南天虹,那是舍弟天霓。」
姑娘向杜弘嫣然一笑,問:「請教這位爺台貴姓大名,咱什見過麼?」
杜弘呵呵笑道:「在下杜天磊,這不是見過了麼?」
「我指的是過去。」
「過去?過去在下也叫杜天磊,未來嘛!還是叫杜天磊。抱歉,還沒請教姑娘的芳名呢。」他輕鬆地說。
「我叫玉姑。」
「比花花解語,比玉玉生香,很響亮呢。」他仍然輕鬆地說,大有玩世不恭的神情。
陸玉姑傍著他坐下,媚笑如花地說:「是挖苦呢,抑或是奉承?」
「也許兩者都有。」他聳聳肩說。
「看不出,你這人道貌岸然,卻風趣得很。哦!你聽說過我?」陸玉姑軟軟地問,纖纖玉手搭上了他的右上臂,手又白又嫩,柔若無骨,水蔥人兒能有多大力氣?
他不在意地微笑,牌呢著這浪態撩人的蕩婦,說:「唷!你以為我是初出道的嫩娃兒麼?告訴你,我杜天磊是在江湖長大的。連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解語花陸玉姑都沒聽說過,還配稱江湖人?」
解語花陸玉姑五指一收,笑道:「你不滿意我的名號麼?」
他默運潛勁,抗拒對方手上所加的壓力,呵呵一笑,左手徐徐伸向對方的臉頰,說:
「好姑娘,你的名號與我毫不相干,是麼?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杜某決不是人間賤丈夫。」
解語花的右手,快速地抓住了他的右手腕門,笑道:「你並不老實,是麼?」
兩人鬥上了。表面上看,兩人側身相對,他的雙手皆被對方所拍制,主動已失,無可挽救。
眾人皆袖手旁觀,看他兩人動手動腳打情罵俏。南天雙霸不住冷笑,似在說:「你小子有苦頭吃了。」
他的左手仍然一分一分地移向解語花的粉頰;解語花的右手雖扣住了他的脈門發勁,但遏止不住他的接近,顯然技差一籌。
終於,他的食中二指,搭上瞭解語花溫潤膩滑吹彈得破的右頰,泰然地說:「天生尤物,一身媚骨,果然名不虛傳。陸姑娘,如果你這粉臉桃腮少了一塊肉,多了一塊疤,告訴我,那會有什麼結果?人家還會稱你為解語花麼?」
解語花乖乖地放手,強笑道:「杜爺,你真會擰我一把麼?」
他呵呵笑,反問道:「你認為我會不會?」
「也許。」
「你怎麼想都好。」他針鋒相對地說。
解語花不得不認栽,媚笑道:「如果你我翻臉,你將是我平生唯一的勁敵。」
「好說好說。」
「因此,我認為最聰明的舉動,就是不與你翻臉。」解語花似笑非笑地說。
「但願如此,在下並不想與一位美麗的姑娘翻臉。」
「那麼,你說吧,你幫誰?」
「你說的誰又是誰?」
「不要打哈哈,你知道我說誰。」
他向聞元毅一指,笑問:「那麼,你與聞兄是同一條路的人了?」
聞元毅笑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陸姑娘昨晚住在宋家。」
「難怪,你們是約好了的。如果在下不表示意見,哪會有什麼結果?」
南天虹哈哈怪笑,笑完說:「閣下豈不是明知故問?結果你比咱們清楚。」
「抱歉,在下不善猜謎。」
南天虹的食指,幾乎點在他的鼻尖上,陰測惻地獰笑說:「閣下,咱們沒興趣打啞謎。
如果你不識好歹,咱們會好好伺候你。」
他無動於衷,這些飽含威脅性的恐嚇他不在乎,瞇著眼怪腔怪調地問:「你恐嚇我麼?
你又不是奴才,伺候我又有什麼好處?你如果恭順些,也許我會賞你一弔錢。」
南天虹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指出如電閃,點向他的眉心,碎然襲擊,相距又近,一發即至,斷無落空之理,即使不中眉心,臉面任何一處皆可致命。
杜弘早有防備,左手一撥護住頭面,下面伸腳一勾,也給對方一記出其不意的反擊。
「砰!」南天虹倒了。
杜弘哈哈大笑說:「老兄,你怎麼啦?高山跌好漢,平地跌笨牛,樓板雖不是平地,跌倒了同樣不舒服。快起來,快起來。」
南天霓先是一怔,做夢也沒料到乃兄會失手。接著欺進,伸手急拔護手鉤,要動傢伙了。
解語花臉一沉,叱道:「退去坐下,你想明火執仗?」
「陸姑娘……」南天霓怒叫。
「你沒聽到我的話?」
杜弘冷冷一笑,輕蔑地說:「南天雙霸在江湖名氣不小,原是虛有其表浪得虛名的人。」
解語花淡淡一笑道:「杜爺,少說兩句好不好?激怒他們對你也沒有多大好處,在這裡鬧事引起官府的注意,你會有麻煩的。」
他泰然倒了一杯酒,仰面一口喝乾,傲然一笑道:「如果怕麻煩,乖乖回家扛鋤頭種莊稼,何必到江湖上來丟入現眼?陸姑娘,你幸好及時喝住了這位仁兄。」
「你……」
「你的鉤如果拔出,我保證他不丟一條胳膊,也得少一條腿。」
「你像是很有把握。」解語花悻悻地說。
「沒有把握,在下便不敢隨聞兄到挹秀居來送死。」
「如果咱們不按江湖規矩,五比一你有多少機會?」解語花似笑非笑地問。
「只有一個辦法可以證明。」
「你是說……」
「你們五人發動。」他氣吞河岳地說。
聞元毅趕忙打圓場,笑道:「算了吧,咱們並不是打算在觸目處打鬥,而是要把盞言歡好好商量的。大家坐下,咱們慢慢談。夥計,重整杯盤。」
三四名店伙匆匆收拾殘餚,換上新杯盤,酒送來了,桌旁多了一位身材修偉滿瞼虯髯的中年人,皮笑肉不笑地站在一旁,掃了眾人一眼,說:「諸位光顧小店,都是小店的財神爺,小店探感榮幸,謝謝諸位光臨。」
聞元毅不耐地揮手道:「碼掌櫃,少囉唆好不好?」
藺掌櫃哼了一聲說:「把話說清楚,免滋誤會。小店的客人……」
「你到底要說什麼?」翟世綱沉聲問,聲色俱厲。
藺掌櫃不為所動,沉著地說:「諸位如果感到手癢,想鬆筋骨,可到據勝亭玩玩,請不要在小店動武。」
解語花揮手不耐地說:「好了好了,你不要少見多怪,這裡沒有人想鬆鬆筋骨,趕快將酒菜備妥才是正經。」
「那在下就放心了。」藺掌櫃悻悻地說,仍客氣地告退。
新點的酒菜送上,聞元毅首先替杜弘斟酒,客氣地雙手持壺,一面斟酒一面說:「杜兄,休怪咱們魯莽,咱們只想勸尊駕不要管來、喬兩家的閒事,干預的人愈多,愈不好收拾。敬你一杯,咱們好好商量。」
解語花也舉懷說:「這樣吧,咱們席間不談宋、喬兩家的事,可好?社爺,敬你。」
干為敬,她乾了杯中酒,不由杜弘不喝。杜弘已有三分的酒意,乾了杯中酒道:「在下已在山大爺家中表明了態度,為何諸位仍然不信?你們這些老江湖,心眼兒確也太多了。」
聞元毅無端地拍手大笑,問:「杜兄,你是個老江湖麼?」
「至少不是初出道的生手。」他傲然地說。
「但你卻沒看出眼前的處境。」
「呵呵!聞兄……咦!你……」
他想站起,但已不可能了,一陣昏眩感無情地襲來,瞬間便征服了他。
「乒乓!」他掃落了酒杯,往桌上一伏,立即人事不省。
聞元毅一手挽住了他,笑道:「怎麼啦?一杯便受不住了?江湖人不能貪杯,貪杯會誤事的。」
醒來時,他感到渾身發軟,眼前騰隴,喉乾舌燥,熱浪逼人,昏聰感像冤魂似的死纏住他,虛弱得像是渾身的骨頭皆崩散了。
「水!我要水。」他喃喃地叫。
有人走近他,將他的上身扶起,水氣一沖,他本能地張嘴狂飲。
他清醒了,倒回木枕深深吸入一口長氣,拍拍額頭虛弱地問:「這是什麼地方?」
伺候他的是一個青衣大漢,將木製水瓢丟入床頭的水桶中,冷笑道:「這裡原是一間柴房,但已經廢置許久了。」
「太熱,可否開開窗?」
「柴房哪有窗?休想,忍著些吧,別忘了你是囚犯。」
「誰把在下弄來的?」
「敝主人聞大爺。」
他記起了一切,苦笑道:「好高明的詭計,重整杯盤時動了手腳。哦!拒秀啟的藺掌櫃。與令主人是朋友?」
「是的,你明白了吧?」
「難怪我會上當。」
「後悔了吧?」
「後悔也沒有用了,何必後悔?你們要把在下如何處置?」
門開處,笑聲震耳,挹秀居計算他的五個男女不但全在,還多了一個摩雲手。聞元毅領先跨入,笑道:「咱們不是小氣的人,給你兩條路選擇。」
他挺身坐起,泰然自若地說:「當然羅,在下已是籠中之鳥,失水的魚,哪兩條路,你說吧,在下洗耳恭聽,但願能滿足閣下的願望。」
摩雲手接口道:「咱們已經打聽清楚,你確是偶然經過敝地的人。」
「憑你這兩句話,大概在下尚有活命的希望。」杜弘仍然毫不激動地說。
「那就得看你的態度了。」聞元毅獰笑著說。
「好漢不吃眼前虧,這是咱們江湖人的金科玉律。開門見山,你就說出所指的兩條路吧。」杜弘微笑著說。
聞元毅抱肘而立,仰頭打了個哈哈,說:「好,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兩條路:其一,是你替咱們辦事,咱們給你合理的報酬;其二,你已經知道咱們不少秘密,咱們勢必殺你滅口。兩條路一生一死,一吉一凶。如果我是你……」
「你便選擇生路,是麼?」他似笑非笑地問。
「當然,那是天經地義的事。」
解語花接口道:「咱們已查出你的來龍去脈。你會在開封逗留兩日,乘車動身北上。在此之前,你並未與任何有關喬家的人接觸。在小漳莊歇腳,得罪了邯鄲大趙鎮的趙宣威。你如果聰明,便該知道自己的處境凶險。替咱們辦事,趙宣威沖山志兄弟的金面,決不計較小漳莊的過節。不然,即使咱們放過你,大趙鎮的人也不會對你客氣。我相信你是聰明人,不至於傻得拒絕與咱們合作。」
他吁出一口長氣,說:「說來說去,只有一條路可走。」
「你並不糊塗。」摩雲手得意地接口。
他似已下定決心,問:「能不能將合作的事說來聽聽?」
「抱歉,你必須先答應。」聞元毅不假思索地拒絕。
他搖搖頭,冷笑道:「難道說,你們要在下不分青紅皂白殺人放火,在下也絕對接受麼?沒說清楚,在下不能答應。」
「什麼?你愚蠢得拒絕了。」聞元毅沉聲問。
「江湖人並不全是貪生怕死的人,杜某不才,闖了幾天江湖,知道些少江湖道義,至少自以為可以明辨是非,分清黑白,知道守江湖本份,要杜某合作,必須讓杜某知道是否可以接受。」他夷然無懼地說,語聲鏗鏘有力。
「你知道自己的處境麼?」
「不需閣下一再提醒,在下明白得很。」
「哼,你……」
「不要威脅我,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杜某不是無恥匹夫,要殺我但情動手,不必囉唆喋喋不休了。」他神色凜然地說。
聞元毅劈胸抓起他厲聲道:「小輩,放明白些,人要活並不容易,要死卻容易得很。我再問你一句,你答不答應?」
他冷冷一笑,毫不激動地說:「老兄,你並不聰明,江湖人溝死溝埋,路死插牌,無時不與閻王爺打交道,如不敢向死神挑戰,便不敢在江湖闖,死嚇我不倒的……」
「啪啪啪啪!」聞元毅連抽他四耳光,將他重重地推倒,冷笑道:「好,我不信你真是個視死如歸的人,咱們走著瞧,我要你慢慢地死。來人哪!」
門外進來了兩名青衣大漢,欠身道:「小的在,請問大爺有何吩咐?」
「把他拉到外面去擺平。」
「是,小的遵命。」
解語花趕忙說:「且慢,讓我勸勸他。」
杜弘苦笑道:「不必多費唇舌了,在下仍是一句話,未知所辦何事決不答應。」
解語花柔聲說:「杜爺,何必那麼死心眼?」
他搖頭道:「不是死心眼,而是有此必要。江湖人不能走錯一步,錯一步便身敗名裂,萬劫不復。宋喬兩家鬥氣,搶親的事原極為平常,如果你們單純地要杜某助你們搶親,決不會以死為要挾迫我就範,可知你們要在下答應去辦一事,決不是光明正大見得天日的勾當。」
「咱們要你辦的事,與搶親有關。」
「只為了搶親,在下當然沒有拒絕的理由。」
「咱們要你至喬家臥底接應,對付一個人,取一件物事。事成之後,以五百兩銀子為酬。你已被獨門手法制了軟穴,只要你答應,便解了你的穴道,不但保住性命,且有五百兩銀子獎金,何樂而不為?」
他臉色一變,虎目怒睜,沉聲道:「要杜某去臥底?簡直欺人太甚。你不要說了,免得我罵你。」
「你……」
「日後即使杜某幸而仍能苟活,有何面目見天下人?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一旦留下污名,還不如死了的好。」
「你不想想……」
「沒有什麼可想的,不要再說了。」
「命可是你的……」
「杜某從不為自己的命擔心。」
解語花長歎一聲說:「好吧,我已盡了力。」說完,退至一旁。
聞無毅怒叫道:「把他拖出去,看他能強硬多久。」
兩名青衣大漢應帶一聲,將杜弘拖下床,一人拉住一隻手,拖出門外。
這是城郊的一座農莊,不遠處便是種了谷子的旱田,小米因天旱而毫無生氣,眼看收成無望。兩大漢將他擺平在田間的小路中,先打下四根木樁,分別將他的手腳四仰八叉綁在木樁上。再弄來一根樹枝,叉住他的脖子釘入地中,他的頭便不能抬起了,也不能移動。
所有的人,皆站在一旁大笑。
一名大漢將一碗水徐徐倒在他的臉上,獰笑道:「喝吧,這是你臨死前所喝的最後一口水了。」
他不能不喝,但僅喝了一兩口,水濺入口中微乎其微,皆從臉兩側流走了。
聞元毅狂笑道:「姓杜的,也許你可以支持一天,或者兩天;三天後,咱們再來替你收屍。」
所有的人都走了,兩大漢最後離開,一個說:「閣下,你可以叫救命,但不會有人聽見。大爺的在院雖然有人可以聽得到,但不會來救你。附近的田地,全是大爺的,最近的鄰居,也在三里以外,任何人也不敢擅入大爺的田地,所以你只有等候勾你的魂,好好等著啦!哈哈哈哈……」
近午的炎陽熱得令人發暈,沒有一絲風,天宇中沒有半朵雲。
他拚命閉上眼睛,避免刺目的如火酷陽。
好熱,四肢百骸像是快烤焦了。
慢慢地,汗快要蒸乾,身上需要水補充,喉中似乎塞入一根烙鐵,像要噴出火來。
痛苦像兇猛的怒潮,可飾地掩沒了他。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他真想死,但他不願死,求生的意念,幫助他忍受著無邊痛苦,克服了只求速死的念頭。
暴露在外的雙手和頭臉,開始紅腫、充血,嘴唇首先乾裂。
他不敢掙扎,忍受著痛苦,盡量控制自己的呼吸,壓抑絕望、激怒、仇恨等等惡劣的情緒,以便支持得久些。
他發覺氣門穴末被制住,帶給他一絲希望。
人身的穴道雖多,真正重要的有三十六大穴。這三十六大穴主宰全身的經脈,可以用輕重不同的手法,任意控制死、麻、軟、暈、啞。他被制脊心,這裡不易用真氣衝穴術自解穴道。說不易,並非不可能。
可是,痛苦令他無法定下心神,更難凝聚真氣。
獨門手法所制,以真氣衝穴術恐怕也無能為力,稍受驚擾甚至可以致命,錯一分厘也將抱恨終身。
夜來了,他已臉目全非,奄奄一息,去死不遠。
午夜過後,暑熱開始消退。
無數蟲蟻在他全身上下爬行、咬螫。大群的蚊納,向他的全身進攻,雖隔了衣服,仍然難逃蚊口。一夜,沒有片刻安寧。
好殘忍惡毒的酷刑,真夠他受的。
他幾次意圖凝聚真氣,皆失敗了。
第二天,如火炎陽從東天升起,他又掩入炎陽煉獄,毒太陽似乎比昨天更毒,更熱。
沒有人來看他,毒太陽靜靜地肆虐。
好漫長的一天,一秒時辰像是一百年,一千年,無邊的痛苦,令他難以忍受。張開口,端出的氣像是火,龜裂流血的雙唇錐心奇痛,發焦的臉頰像乾旱了百十年的水田。
終於,在未牌左右,他第一次昏厥。
片刻後,猛烈的炎陽又曬得他痛醒了。
第二次昏厥是在申牌正,這次他整整昏了一個時辰,醒後神智仍然模糊,雙目難睜,陷入半昏迷境界,不住發出絕望的呻吟。
午夜的涼風,終於令他完全甦醒。
「我得定下心神冒險凝聚真氣。」他心中在狂叫。
要命的蟲蚊迫得他不住扭動,談何容易?
驀地,他聽到了輕微的腳步聲。
「他們要來收我的屍了。」他絕望地想。
腳步聲從頭頂方向傳來,人怎麼像是從外面來的?腳的方向對著聞元毅的莊院,收屍的人不該從外面來。
腳步聲更近,對方不徐不疾地接近了。
他心中一動,嘎聲叫:「朋友,我還沒死呢。」
腳步聲倏止,像是蹲下了,相距約有十餘步,久久一無動靜。
他腦海中靈光一閃,叫道:「朋友,幫幫忙好不好?」
久久,仍無聲息。他又叫:「我快死了,拉我一把。」
「你是什麼人?」對方發話了。
「我被仇家釘在地上曬太陽,已經兩天了。」
腳步聲急響,一個黑衣人到了他身旁,蹲下駭然叫:「老天爺!你……你怎麼了?」
「明天有人來替我收屍。」
「你……」
「救我,朋友。」
「你……你是聞家的奴僕?」
「我……」
「你如果告訴我聞大爺的金銀放在何處,我救你。」
「你是……」
「我綽號叫樑上狐,發誓要偷光這為富不仁的惡霸,你能幫我?」
原來是個偷兒,他心中一寬,說:「朋友,你偷不了姓聞的半文錢……」
「你小看我了。」
「你知道姓聞的底細麼?」
「當然知道,他是磁州有名的首富。」
「但你不知他的武藝高強。」
「在下是偷,不是搶。」
「這幾天他正在計算人,家中到了不少武林高手和江湖好漢,戒備森嚴,你接近不了他的住宅。」
「鬼話!他只養了五六個護院,我不怕。」
「朋友,聽我的勸告,我被他整得這樣慘,難道還會袒護他麼?」
「可是……」
「把我救走,我保證替你打開聞家的金倉銀庫。」
「真的?」
「一言為定。」
「不過,最好能打開他的糧倉?」
「為何?」
「鬧旱災,有許多人缺糧,打開糧倉救人,比偷金銀好多了。」
「你想偷糧救人?」
「當然,可惜我不會搶。」
「快救我走,我會幫助你完成心願。」
樑上孤用一把小刀,割斷了捆手腳的繩,拔掉叉喉的木棒,說:「老天爺,你像個鬼。」
他確是像個鬼,不但面目全非,而且渾身臭味不可聞,身上身下一團糟,大小便的積臭令人作嘔。
他無法動彈,說:「勞駕,找地方把我藏好。你能進城麼?」
「哪一座城攔得住我樑上狐?」
「好,你進城去,到城南鴻安客棧東跨院乙字第五號房,把我的大包裹偷來。」
「天色還早……」
「樑上狐怕天色還早?」
樑上狐哼了一聲,拍拍胸膛說:「笑話,你把在下看扁了麼?」
「那就快走好不好?」
天亮了,他們在城南的疑塚安頓下來。七十二座疑塚佔地極廣,林深草茂,極易藏匿。
他們藏身在一座大塚旁的樹林內,左近有一座大池塘,只有池心尚有數寸泥水,塘底的淤泥皆乾裂了。
樑上狐不但已將他的包裹偷來,而且帶了兩葫蘆水,一些食物,一盆小米粥。
樑上狐一面替他在頭臉與雙手上襟上白獺膏,一面直搖頭說:「老兄,你這曬傷,最少也得醫治一個月,真慘。晤!你這瓶藥膏,是不是真有效?要不要我替你請個郎中看看?」
他淡淡一笑,說:「你放心,三天之後,咱們到聞家討公道。」
「三天你能動?」
「不錯,三天。」
「我看,你少吹牛。你包裹裡有劍,你定然是落在聞家的護院手上了,是麼?」
「不錯。」
「我可不能幫你去討公道,咱們做賊的只偷不搶,不與人動手。」
「我不要你動手,你只要找車運糧。」
「我看,你就少說兩句吧,天知道你哪一天才能好?哦!你貴姓大名?」
「在下姓杜,名天磊。老兄,你呢?」
「在下姓司,名君實。」
「哦!空空兒司君平,是你的……」
「那是家兄。咦!你認識他?」
「曾有一面之緣,他目下在揚州附近。」
「不錯,咱們兄弟一南一北,偷遍天下。」
「令兄是有名的義賊,大概你不至於太濫。」
樑上狐大笑道:「在下如果濫,早就臉團團做富家翁啦!在下專偷大戶,每次到手總有不少金銀,要不是用來救濟窮朋友,便是周濟孤兒寡婦,所以至今仍是兩手空空。」
「可敬,咱們可以做好朋友。」
「我可不知你的底細。」
「你聽說過銀漢孤星其人?」
「笑話!在下又不是聾子,哪有不知之理?不錯,好漢子。咦!你姓杜,你與他……」
「正是區區在下。」
「老天!你?你……」
「銀漢孤星杜弘。你干萬不可洩露出去。」
「杜兄,咱們交個朋友,不嫌高攀吧?」樑上狐興奮地叫。
「我已經說過,咱們是好朋友。」
「呵呵!我好高興。你……你怎會落在他們手上的?怪事。」
杜弘將中計的經過說了,最後說:「我不是個氣量小的人,但他們這樣對待我,我不會輕易放過他們的,他們必須受報。哦!你既然專偷大戶,大概對附近州縣的大戶不陌生。」
「當然,不知道怎能下手?」
「這附近可有一位姓朱的大戶?」
樑上狐沉思良久,搖頭道:「沒聽說過有姓朱的大戶。南面的彰德姓朱的不少,但有財有勢的數不出一個。北面的邯鄲,也有姓朱的,但論財勢,以姓趙、姓商、姓程、姓公孫的四姓為首。」
「咱們以後慢慢談,我需要你的幫助。這裡不必要你照顧,請替我進城,打聽宋、喬兩家的事。」
「哦!你是指搶親的事?這件事鬧得風雨滿城呢。」
「我就是受害者之一,城門失火,殃及地魚,我需要知道動靜。」
「好,我去跑一趟。」
當晚,樑上狐替他護法,他冒險凝真氣打通被制的穴道,整整花了一個更次,終於被他打通了脊心穴,他成功了。
第二天,樑上狐回來將打聽的消息告訴他。宋家決定後天黃道吉日下聘,三天後搶新娘子。喬家已準備停當,要阻止送聘的人進門,看來必有一場出人命的惡鬥。
白獺膏不愧稱為人間至寶,上一次藥便脫一層皮,第三天一早,頭面與雙手已出現了淡紅色的新肌膚,令樑上狐佩服得五體投地。
杜弘久走江湖,臉上已因風吹日曬,變成了古銅色。這一來,他像是換了一個人。
樑上狐打趣他說:「杜兄,你成了個大閨女啦!男人哪有這種肌膚?大概所謂潘安子都的美男子,都是掉了一層皮的人。」
他咬牙切齒地說:「司兄,你知道我掉這一層皮,付出了多少的代價麼?要不是吉人天相遇上你,我的屍體已經餵了蛆蟲了,他們怎能因此而逍遙法外不受報應?」
樑上孤頗感困惑地說:「杜兄,這件事確是奇怪,令人狐疑。聞元毅為何要不惜殺你以逼你臥底?」
他也十分困惑地說:「是呀!這件事我想來想去就是想不通。宋喬兩家搶親事屬平常,何需殺人?又何需用陰謀詭計派人臥底相圖?聞元毅與好些心根手辣的江湖人在外活動,是不是宋家的人所授意?今晚咱們去搬聞家的糧食。然後再好好打聽,我已經捲入這場是非,就得搞他個水落石出。」
兩人一陣商量,然後分頭行事。
聞家這幾天忙得不可開交,由於杜弘的神奇失蹤,出動了不少人,大索城東郊搜尋杜弘的下落,枉費心機,聞元毅並不太緊張,猜想杜弘定然是被人救走的,對方如果實力雄厚,豈肯僅僅救人一走了之?可知必定是不足為患的小人物。杜弘本人雖然可怕,但在如火炎陽下曬了兩天,又被獨門手法制了軟穴,即使留得命在,也將是個無害的殘廢,何足道哉?
但摩雲手卻看得十分嚴重,怕杜弘的朋友前來尋仇報復,因此力主窮搜,並在城南的住宅嚴加戒備,高手齊集,如臨大敵。
南關山府,也是戒備森嚴。
午後不久,一位小頑童將一封書信丟交給山府的門子,丟了就跑。信上的收信人,是山志與山明。
信箋上寫得簡單,只有兩行字。
「拭頸以待,必取汝頭。」具名是:「知名不具。」
同一期間,摩雲手也接到同樣的恐嚇信。投信人被捉住了,是街尾的一個頑童,聲稱是一個年輕人,以一百文錢的代價雇他去投信的,其他一概不知。
聞元毅城中的住宅,在未牌初正之間接到了同樣的恐嚇信,但收信人加列瞭解語花與南天雙霸的大名。
翟世綱的家中,也接到了恐嚇信,加畫了一把滴血的刀,和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三家人都接到恐嚇信,卻不知送信人是誰,知名不具四個字,令所有的人猜昏了頭。絕大多數的人,均斷定是喬家的人所發。
三家的人開始緊張,召集了所有的人全力戒備。聞元毅並將在院內的打手護院調來警戒,莊中只留下三名護院,其他全是老少婦孺和長工奴僕。
日落閉城,城內城外斷絕交通。
二更初,天色尚早,但杜弘已經輕而易舉地混入了聞家的莊院。三更初,他逐屋將屋內的人弄昏,再對付三個護院,毫不費勁地弄昏了全在四五十名的婦孺和奴婢。
距莊院里餘,十餘部大車與百十名粗壯的村夫,看到了樓頂杜弘打出的燈號,便在樑上狐的率領下,堂而皇之地乘夜色駛入聞家的在院。
聞元毅中了調虎離山計,在城內的宅第中窮緊張了一整夜,毫無動靜。
三座倉房的麥子,裝上了十四部大車,另一車的是金銀,足有六大箱之多。
裝運糧米的大車後,拖了幾株小樹,不但掩蓋了車跡蹄痕,也掃滅了人的腳印。
裝載金銀的車,繞城走城南大官道,故意留下顯明的車跡蹄痕,一上官道,車跡蹄痕便混入道上的車跡蹄痕中了,但岔入處仍可看出南行的軌跡。官道上因久旱不雨,塵埃厚及足徑,車過後,塵埃便掩住了車跡蹄痕,不易分辨了。
另一輛車早在等候接應,金銀易車繞城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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