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中花傷勢不輕,服下了靈丹妙藥仍不能起身。她在內房養傷,一名僕婦帶著彭剛恭立在房外,隔著門簾向小姐請安。雖則-芝姑娘在內請他入室,他卻不敢入內,在外請問小姐受傷的經過。
霧中花將惡鬥的經過說了,最後說:「彭剛,目下全宅的人,皆倚你了。你這次到孟津,可碰上魯老前輩?」
彭剛鋼牙挫得格支支地響,恨聲道:「想不到玉蕭客竟是這種陰險惡毒的卑鄙小人,屬下非找他不可,這狗東西可惡。巧手魯班已經來了,目下在前廳與蕭大叔話家常,小姐受傷他不便前來致候,著屬下致意。」
「來了多少人?」
「就他老人家一個人。」
「哦!今晚咱們恐怕難逃大劫,你去把情形告訴他老人家,請他老人家拿定主意,去留不可勉強。」
「是,屬下就與他老人家商量。」彭剛恭敬地說,立即告辭外出。
前廳,主人蕭宗慈已將近來的變故說了。巧手魯班一見彭剛出廳,便淡淡一笑道:「彭賢侄,今晚宅內的安全,由老朽負責。至於妖巫以外的人,賢侄得辛苦些,不知你能擋得住玉蕭客麼?」
「小侄希望他來,這畜生該死。」彭剛憤怒地說。
「彭姑娘傷勢如何?」
「還好,內外傷雖相當嚴重,但已無妨。」
巧手魯班離座而起,笑道:「那麼,咱們該準備了,時辰不多,早些準備還來得及。」
全宅一陣好忙,三更初方一切停當。
霧中花的房中,分為左右二榻,左是霧中花,右是弓貞兒。
霧中花的床上,放置一隻巨大的荷花缸,她半躺半坐安頓在缸內。缸口放著一隻筲箕,上面再反蓋上九隻又大又厚的大鐵鍋。頂端,點了一根外表徐墨的小燭。
弓貞兒盤坐在榻上,頭頂有一塊磨刀石壓住髮髻。脖子上,繞著一圈三寸寬的桃木刨花,薄僅一分,全長三尺,勻稱光滑,一看便知出自巧手名匠之手。
巧手魯班端坐在房中央,身旁放著他的木箱,身左身右,各放了一隻作木工用的三腳架,身前,一隻大臉盆內盛滿了墨水。身後,豎了一根木樁,樁頂的橫木上,蹲著一隻大雄雞。
門窗皆虛掩著,唯一的火光,是霧中花頭上鍋底放置著的黑色小燭,靜靜地發出朦朧的光芒,顯得整座繡房陰森森鬼氣沖天。
巧手魯班在閉目養神,神色平靜如同老僧入定。
三更正,天井中突然刮起一陣陰風,片刻便形成一條旋風柱,把天井中的落葉刮得團團轉,枯葉擦地聲令人聞之毛髮森立,不寒而慄。
窗門轉響,一道黑氣突從窗縫中透入。
小燭火焰搖搖,開始拉長,最後變成暗綠色。
只瞬眼間,青光隨黑氣漲大,開始繞著小燭旋轉,暗綠色的小焰火焰亦隨之扭動閃耀。
青光與黑氣愈旋愈快,突然內聚。「嘎……」一聲令人牙酸肉緊的怪聲傳出,火星飛濺。
覆蓋在上面的第一口大鍋,被青光刮掉了,除了剩下的五寸大小的鍋底心之外,其餘全成了碎鐵屑。
三尺口徑的大鐵鍋,只剩下五寸大小的鍋底心,上面的小燭火焰一陣跳動,但竟未熄滅。
果氣與青光上升,繞室旋舞,片刻即穿窗而出,小燭的火焰即恢復原狀。
躲在缸內的霧中花嚇出了一身冷汗,駭然道:「魯老伯,妖巫走了麼?」
「不要說話,來的不是妖巫。」
「是何妖物?」
「妖刀。」
「這……」
「千萬不可說話,妖刀即將去而復回,不沾血是不會退走的。來了。」
黑氣裹著青光,果然穿窗復回,毫不遲疑地旋向鐵鍋重施故技。
先後八次進出,刮掉了八口大鐵鍋。
當第八口鍋被毀,妖刀出窗的瞬間,巧手魯班取出一隻木杓,舀一杓墨水向第九口鍋澆去。
青光第九次穿窗而入,一旋之下,突然綠光一閃,一聲輕響,黑氣倏散,青光跳動數次,逐漸縮小,驀地跳落在床上,像一條突然離水暴露在陽光下的泥鰍,急劇地跳動顫抖,最後跳落在床下。
巧手魯班取出一把大鉗,突起泥鰍似的青光,冷笑一聲將其投入墨水盆中,冷笑著自語道:「一盛二衰三竭,連來九次,未免太不量力了。但你不會死心的,來吧!」
窗外突傳來緊急的狂風聲,窗門倏開。
金芒耀目生花,同時響起一聲震耳霹靂。
小燭的光焰跳動數次,居然仍未熄滅。
弓貞兒頭頂的磨刀石,炸爆成一陣石屑。她淚下如雨,慘然地叫:「師父,你老人家好狠心,徒兒破你老人家的大法?天哪!」
巧手魯班冷冷一笑道:「丫頭,你已經死裡逃生,今後你自由了。天打雷劈,師徒絕義,但願你今後改邪歸正,不要用巫術害人,不然將遭天譴。你出去吧。」
弓貞兒下床大拜四拜,哭泣著出房而去。
燭光轉暗,窗外一聲鬼嘯,飄入一團鬼火,觸地便化為一個小人,身形暴長,眨眼間便成了一個碩大無朋的披髮鬼王,頭頂及瓦,雙目如碗閃著青光,可怖已極,雙手箕張,向巧手魯班作勢欲攫。
巧手魯班咯咯笑,取出木箱中的曲尺說:一我來看看,你到底有多高。」
曲尺一比量,鬼王突然矮了三尺;再一量,又矮了三尺。
「咦!你只有一寸長,怎嚇得倒人?」巧手魯班一面量,一面笑說。
三量五量,鬼王真縮小成一個寸高的小木偶。
巧手魯班一把捉住鬼王,浸入墨水中,然後按倒在地,取出一柄釘錘,一根竹釘,將鬼王木偶釘在三腳架上,笑道:「你只有這點點道行,果真是班門弄斧。」
木偶先是扭動,針尖入木之後,流出一星血影,便寂然不動了。
巧手魯班長身而起,臉色一變,自語道:「好妖婦,居然祭起陰煞元神,未免太毒,那就休怪老夫做絕了。」
他取出墨斗,快速地在四周打下九條線,形成一個多角形圖案,把自己因在當中。準備停當,扣指疾彈,唯一的小燭倏滅,室內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房外,突刮起陣陣陰風,愈刮愈緊,最後變成狂風,門窗時開時合,砰啪作響。
狂風大作,聲如萬馬奔騰。
無數鬼火突然飄入房中,向巧手魯班匯聚。但異象出現了,鬼火一近墨斗打出的線外圍,便突然熄滅。似乎線不是劃在地上,而是構成一座無形質的牆,連頂門上空也封閉住了,沒有任何空隙,不但將鬼怪擋在外面,而且逐一被消滅。
最後一團鬼火消失,狂風突然更猛烈,一道青虹穿窗而入,直射巧手魯班的天靈蓋。
巧手魯班咬破舌尖,噴出一口鮮血,擋住了青虹。
青虹折向穿窗飛出,一閃即投。
片刻,黑霧濛濛,冷氣侵骨,旋風貫窗而入,響起了鐵鏈曳地的怪聲,房中似乎有不少人拖曳著鐵鏈繞著線圈外行走。
「啪啦!」有人被三腳架絆倒了。
巧手魯班已不再從容,渾身繃緊不住冒冷汗。
綠光乍現,是一面發著綠光的招魂幡越窗而入,虛空向巧手魯班招展,鬼嘯聲刺耳。
他取出一把三分鑿子,先割破中指沾上一些鮮血,開始默誦咒語,一面用鑿子虛空畫符,一手按住天靈蓋,鑿子揮動間,招魂幡揮動漸緩。
一聲霹靂,招魂幡受到催動,突然以排山倒海的聲勢,閃電似的拂來。
巧手魯班向下一伏,招魂幡拂頂而過。
身後木柱上的大雄雞,雞頭突然斷落。
招魂幡出窗飛逸,風聲倏止。
巧手魯班吁出一口長氣,自語道:「利害,這妖巫術道行不淺呢。她已經見血,大概不會來了,該滿意了吧?」
他鬆了一口氣,拭掉臉額上的冷殲,正想站起,突見綠虹穿窗而入,滿室被映得纖毫俱現,人臉在綠光的映照下,難看已極,極感可怖,像是死人面孔。
綠虹突然漲大,先是一隻細長的、烏爪似的怪手,像是從無限遠的天空上伸來,就在入窗伸向巧手魯班短短兩丈空間內,這只可怖的怪手竟從碗大變成合抱粗的巨手,五指一張,竟大有丈餘,迅疾地抓向巧手魯班。
他拔出腰帶上的手斧,伸腳一挑,臉盆飛起,盆中的墨水潑向巨手,猛地大吼一聲,手斧破空而飛。
「啊……」慘叫聲入耳,似從遙遠的天邊傳來。
萬籟俱寂,遠遠地,傳來五更的更鼓聲。
巧手魯班似已脫力,用五嶽朝天的打坐式靜靜養神。
久久,他吃力地站起,摸索著燃亮火折子點上銀燈。
手斧掉在窗台下,地下有一條平常大小的斷臂,滿手皺紋而蒼白,指甲甚長,一看便知是老女人的手。
他移走劫後僅存的九個五寸大的鍋底,揭開宵箕,將已昏了的霧中花扶出,叫道:「快取水來。」
房外響起腳步聲,片刻,侍女捧來一碗水,驚叫:「老爺子,家……家小姐怎……怎樣了?」
巧手魯班苦笑道:「敵勢太強,我不得不撤去禁制,彈熄她的本命燭,因此她昏了,不要緊。」
他接過水碗,口中唸唸有詞,喝口水噴在霧中花的臉上。
霧中花陡然醒來,吃驚地問:「老伯,怎……怎麼啦?」
他開始收拾雜物說:「還好,妖巫已受創,不足為害了。」
「她人呢?」侍女驚問。
「不知道在何處,猜想可能在附近三里左右。」
待女吁出一口長氣,懍然地說:「原來老爺子也會法術,謝天謝地。」
他搖頭笑道:「這不是法術,而是魯班先師遺傳下來給木匠弟子的防身術,說來你們不懂,也不能說,哦!去找一碗桐油來,還要一把燈草。」
侍女匆匆走了,不久與-芝姑娘同來,取來了桐油與燈草-芝眼尖,駭然叫:「老爺子,窗外有一條手。」
巧手魯班點頭道:「不錯,是巫婆的手。她的綽號叫獨臂巫婆,這次該稱為無臂巫婆了。」
侍女上前說:「我去把手臂埋了,放在房中怪可怕的。」
巧手魯班伸手虛攔說:「動不得,雞鳴以前,一沾人氣便可以飛回,那就麻煩了。」
「那……」
「等我銷了妖巫的陰煞元神,你再撿去埋了。」巧手魯班說完,取了油碗與燈革到了三腳架前-
芝看到了三腳架上釘的木偶,驚問:「老爺子,這是什麼?」
巧手魯班以燈草沾了桐油,一根根貼在木偶身上,一面說:「據說,妖魅怕桐油,被桐油沾上便脫不了身。妖巫以七魄附在木偶上,稱為陰煞元神。如果將三魄也附上,便稱為本命元神。本命元神尚具靈性,只向仇家報復而已。陰煞元神不具靈性,為惡極厲,見人必噬,極為陰毒,如不將第一個陰煞困死,爾後將七個出現,因此稱為七煞逐魂,法力所及處,人畜遭殃。」
他將沾油的燈草貼滿了木偶,舉火焚燒。
木偶突然開始扭動,隱約可聽到尖厲的怪異叫號聲,但如果仔細傾聽,卻又一無所聞。
他吁出一口長氣,苦笑道:「不是老朽心根手辣,而是這妖巫太過陰毒,如不毀去她的陰煞元神,爾後不知她還要害死多少人。」
「妖巫這就死了麼?」-芝不勝驚奇地問。
「死不了,三魂仍在,僅七魄毀滅,她已成了個白癡廢人;再加以唯一的手臂也斷了,如不是碰上好心人收留她,大概活不了多久啦!」
他直等到木偶化為灰燼,方提了木箱說:「好了,你們清理房間,老朽要歇息了。」
霧中花在榻上頷首道:「魯伯伯,謝謝你老人家。」
巧手魯班呵呵大笑道:「孩子,別客氣。想當年,你爺爺為了老朽的事,幾乎跑遍了大半壁江山,老朽也未向你爺爺說半個謝字呢。呵呵!好好安心休養,不必記掛外面的事,知道麼?」
天亮了,在屋外把守的彭剛也撤回了。這一夜中,他嚴加警戒目未交睫,卻一無所覺,根本不知內院的香閨發生這種不可思議令人難以置信的怪事。
巧手魯班並未就寢,立即向彭剛說:「彭賢侄,你快帶人到村北附近去找妖巫。」
「妖巫在何處?」彭剛問。
「大概在一里至三里之間,你只要向桃林或白楊附近去找,很可能找得到她。她的獨臂已斷,目下已成了行屍走肉。」
「哦!那又何必去找?」
「仲孫姑娘仍在她手中,這是唯一的希望。」
「她不是已成了行屍走肉麼?」
「但她將會憑本能返回她的巢穴。找到她之後,不可驚動她,只要隨著她走便可。記住,要帶些水和食物,以防她長途跋涉,餓死渴死途中,那就無法拯救仲孫姑娘了。這裡有我,你放心地去吧。」
「好,小侄這就走。」彭剛匆匆地說。
一名僕人奔入,行禮稟道:「仙人山來了兩位好漢求見,一姓週一性吳。」
巧手魯班點頭道:「請他們進來。」
彭剛粗眉緊鎖,搖頭道:「青天白日,他們不該來的。」
不久,兩名驃形大漢匆匆入廳,為首的人行禮道:「在下周化,請見蕭大爺。霧中花姑娘受傷以後,但不知誰負責蕭家的安全?」
巧手魯班請兩人落座,笑道:「蕭大爺昨晚勞累整夜,今早才獲得歇息。老朽姓魯,目下暫代彭姑娘。但不知兩位前來有何貴幹?」
周化神色不安地說:「敝當家今早接到洛陽傳來的消息,金城四丑已經動身前來了,可能是沖蕭大爺而來,因此命在下前來報信,請蕭大爺速將老弱婦孺撤至鄰村暫避,那四個凶殘惡毒的老魔,動手時如不殺個痛快是不會罷手的。」
巧手魯班一驚,問:「你是說金墉城的四丑?」
「正是他們。」
彭剛神色凝重地問:「周兄,你們不是有大批弟兄在附近麼?」
「是的,暗中保護蕭家的安全。」
「你們使用標槍、長箭。」
「是的。」
「難道阻不住四丑?」
「敝山的弟兄,都是敢殺敢拚的人,真要與四丑拚搏,不難阻止他們。可是,少林十八僧已經離開了縣城,可能已經來了,敝山的弟兄不怕與少林高僧拚死,只怕連累蕭大爺,通匪之嫌非同小可,因此咱們必須暫且迴避。敝當家不得已,派在下前來知會一聲,在少林十八僧未離開附近之前,咱們的弟兄必須遠離這附近了。」
「哦!這是說,咱們必須靠自己了。」
「在下抱歉。」周化歉然地說。
「好,你們撤走吧,請代向貴當家致意,謝謝。」彭剛客氣地說。
「蕭大爺迴避的事……」
「在下即行準備。」
「那麼,在下告辭了……」
話未完,蕭福驚慌地奔入,惶然叫:「大事不好,少林十八僧已包圍了本宅,要進來搜擒仙人寨的人,在門外堅持要請大爺出去商談。」
巧手魯班大驚,脫口叫:「糟!兩位出不去了。」
周化臉上也變了顏色,但仍然沉著他說:「希望他們之中,沒有人認得在下的身份?魯老前輩請設法穩住他們,在下兄弟兩人立即改換僕人裝束,快。」
「好,你們到後面躲一躲,老朽擋他們一擋。」
巧手魯班囑蕭宗慈兄弟至內堂暫避,不可外出,主人不出面,可從容應付,減少麻煩,進退可以自如。他偕同彭剛外出,看到門外站著兩位老憎與一位臉色陰沉的中年人。
少林寺的僧人,極少在江湖走動,除了一些慕名前往禮佛的人外,很少有人見過羅漢堂十八苦行僧的廬山真面目。江湖人稱他們為十八羅漢,但在少林寺中,沒有人會自稱羅漢的。巧手魯班曾經到過少林,因此認識這兩位有道高僧。他並不知蕭家以往所發生的事故始末,所以沉得住氣。
為首僧人似乎不認識巧手魯班,首先稽首道:「老衲宏光,偕師弟宏志與惠龍城施主。
打擾打擾。」
巧手魯班呵呵笑,回了一禮說:「大師來得不巧,蕭大爺染病在身,未克迎客。如果大師有事,何妨對老朽言明?老朽姓魯,在蕭家尚可作得了三分主,但不知大師有何見教?」
宏光大師毫無表情地說:「魯施主既然作得了三分主,老衲只好言明了。昨日聽說尊府發生意外,仙人山的一群匪盜,竟然出現尊府,屠殺一群來自洛陽的人,不知有否其事?」
「有這麼一回事……」
「那好,老衲此來,施主想必明白。」
「這……」
「請將那些匪盜強徒喚出,老衲要將他們捕送官府治罪。」
巧手魯班瞼色一變,不悅地說:「大師差矣!你這是什麼話?出家人四大皆空,不沾塵俗與世無爭,擒捕匪徒豈是出家人所應為?」
中年人惠龍城冷笑道:「閣下,聽你的口氣,像是說道理來的。」
「咦!你的話委實驚人,如果世間的人都不講道理,豈不成了禽獸世界?」
惠龍城冷哼一聲,沉聲道:「要講理,那天你就應該與玉蕭客講,事到如今,還有什麼道理可講的?咱們已抓住蕭家通匪的確證,今天已不容許你們狡辯了。讓開,咱們要進去搜。」
「搜?搜什麼?」
「搜仙人山的匪徒。」宏光木無表情地說。
「大師是否太霸道了些?」巧手魯班憤然問。
宏光老臉一紅,說:「我佛慈悲,事非得已,施主海涵。」
「大師真要搜?」
「是的,施主恕罪。」
「如果老朽拒絕……」
「那就恕老衲無禮了。」
巧手魯班尚想憑三寸不爛之舌相阻,彭剛已大力不耐,冷笑道:「和尚,你未免欺人太甚了……」
「住口!」惠龍城沉叱,戟指道:「你,一臉賊相,雖則你臉上並未刻上匪字,但一看就知不是善類。哼!說不定你就是仙人山的悍匪之一。宏光大師,不要與他們多費唇舌了,闖進去,誰阻擋誰就是匪徒,先擒下他。」
巧手魯班忍無可忍,仰天厲笑道:「惠龍城,我知道你是什麼人,在洛陽,你奪魂鉤惠龍城頂著前中州鏢局西路鏢頭的招牌做幌子,為非作歹招搖撞騙,確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也只有你這種人,才能與玉蕭客那種假俠義之名,干無恥勾當的武林敗類臭味相投。哈哈!你們這種行徑,與登門搶劫的匪徒有何不同?」
宏光唸了一聲佛號說:「施主的話說得義正詞嚴,可是掩不住貴宅藏匪類的事實。請讓開,老衲要進去了。」
巧手魯班當門而立,沉聲道:「那麼,大師必須擊倒老夫,不然休想越雷池一步。大師一意孤行,少林寺恐怕難逃公道。」
宏光神色肅穆地說:「老衲此來,一肩承擔一切後果。我佛慈悲,施主讓路。」
聲落,立掌當胸向外徐吐,邁步而進。
巧手魯班來一記「脫飽讓位」,接手化招,用卸字訣想引卸對方按來的內家掌力。
少林絕學果然不同凡響。這一掌具見功力。一般人皆誤認少林是外家,出招吐氣開聲講求功架。其實拳法並無內外,僅技巧不同。少林拳法由於流傳甚廣,源遠流長,但外傳的拳技,僅是一般的健體防身技藝而已,真正的絕學只限傳該寺的有根基僧人,所謂伐毛洗髓術、易筋經、達摩劍術、隔山打牛百步打空的神拳,豈能算是外家功夫?少林寺往昔僧眾上千,本朝對僧道諸多限制,洪武二十四年清理釋道二教,各府州縣只許保留古老的大寺觀,僧道人數限制甚嚴,府不得超過四十,州三十縣二十。男非年屆四十,女非年屆五十,不得出家。二十八年,令天下僧道赴京城考試,考試及格方發度碟,不及格者勒令還俗。凡是年未滿四十的和尚,未滿五十的尼姑,官府捉住這些人,不但本人遭殃,住持方文更是丟掉腦袋。這一來,少林只剩下百十名弟子,而且其中有一半以上是高齡僧人。要不是少林是天下聞名的大叢林,恐怕也只能擁有四十僧侶。幸而永樂皇帝登基,從侄兒手中奪得江山,曾獲佛門弟子道衍策謀,登基之後,僧道的禁令漸鬆,但天下的寺觀,仍不許有幼年的僧道,小和尚道士,在天下各地絕跡。
少林僧侶目下增加至三百餘人。由於只能暗中收一些有根基的少年為徒,因此少林絕學漸有失傳的趨勢。即使在元朝僧侶最盛期,僧人上千,而真正獲得少林真傳的人,也為數不多。
羅漢堂十八僧,皆是年屆花甲以上的所謂高僧元老,都是些堅苦卓絕面壁參修的苦行僧,也是少林絕學繼往開來的關鍵人物。宏光這一掌,其實只用了五成勁,而且志不在傷人,意在推開巧手魯班而已。
巧手魯班當然知道宏光了得,怎敢大意?因此只用卸引的招術化招,不敢硬接。
勁道斜向相接,巧手魯班突然收不住勢,向右後方踉跑撞出,「砰」一聲撞在門柱上,幾乎摔倒。
宏光邁步而進,舉步跨越兩尺高的門檻。
彭剛臉色一變,喝道:「止步!和尚。」
掌出如巨斧,「吳剛伐桂」向宏光的左臂招呼,掌沉力猛,勢如山崩。
宏光唸了一聲佛號,左掌不徐不疾地一拂。
「啪!」掌背與彭剛的掌心接觸。
彭剛向右震出,右臂抬不起來了,臉色大變。
宏光一步跨過門檻,唸了一聲佛號。第二步尚未跟入,門外突傳來洪鐘似的語音:「留步,這是怎麼一回事?是和尚擅闖民宅麼?」
宏光一怔,退出門外轉身回望。
宏志也轉身閃在一旁。惠龍城轉身冷冷一笑。
距階下約三丈左右,站著一位活力充沛的英俊青年人,穿青袍,腰懸長劍,背了一個大包裹,風塵撲撲。高大、健壯、臉色如古銅。長眉入鬢,目如朗星,略帶秀氣的五官,潛蘊著驃悍、勇敢、衝動等等年輕人的神韻。看外表,像是個可以親近的人。但仔細打量,卻可感到他有一股異於常人的危險氣息流露在外。他緩緩取包裹放下,困惑地注視著階上的人。
彭剛大喜,欣然叫:「杜兄……」
他搖手相阻,向石階舉步。
惠龍城怪眼一翻,急搶下階,喝道:「站住!你小子是不是仙人寨的匪徒?」
他止步,冷冷地打量對方渾身上下,緊抿著的嘴角,流露出一絲嘲世者的微笑,問道:
「你看我像一個匪徒麼?」
「我在問你。」
「你憑什麼問我?」
「你……」
「哦!你是公人?唔!不像。不過,你這神氣活現的態度,確也有一點公人味。」
彭剛叫道:「他是前中州鏢局的鏢頭奪魂鉤惠龍城,被玉蕭客收買前來蕭家搜尋-芝姑娘的。」
他劍眉一挑,不屑地說:「原來是過了氣的惠鏢頭,失敬失敬。」
「你小子語中帶刺,通名號。」
「你給我滾!」他揮手叫。
惠龍城大概一輩子沒受過這種惡氣,登時氣沖牛斗,七竅生煙,狂妄地一耳光抽出。
他更快,右手一抄,閃電似的扣住了惠龍城的脈門,扭身借力一扔,罵道:「混帳東西!」
惠龍城向前衝,雙腳離地,直衝出兩丈外,「砰」一聲跌了個狗吃屎,一鼻子灰,仍向前滑了三四尺。一聲怒叫,爬起伸手拔腰間的護手鉤。
「不要動兵刃,老兄。」他冷冷地叫。
惠龍城昏了頭,拔鉤衝進。
他冷冷一歲,屹立如山冷冷地說:「老兄,我已經警告過你了,你拔兵刃,一切後果由你負責。」
他冷靜的神情,令羞怒交加的惠龍城凶焰盡消,在八尺外止步,機伶伶打一冷戰,心中發虛,進退兩難,趕忙向階上的兩個和尚,投過求援的目光。
宏光宏志緩步下階,宏光神色肅穆地說:「施主好高明的擒拿接引術。」
他打量著兩個老和尚,眼神中湧起重重疑雲,搖搖頭,惑然道:「當然沒有貴山門的搞龍手高明,在下這兩手鬼畫符,算不了第一流的。在下認識你,你是少林羅漢堂的首席長老宏光大師,不錯吧?」
「施主好眼力,正是老衲宏光。請問施主貴姓大名,可否見告?」
「在下杜弘,武林後學,江湖末流,大師當然不會聽說過我這號人物。」
宏光一怔,訝然道:「施主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銀漢孤星?」
杜弘淡淡一笑,盯著不遠處左面屋角踱出的另一名老僧說:「匪號有污尊耳,不敢當大名鼎鼎四字。哦!是不是貴寺來了不少人?」
「敝寺羅漢堂十八僧侶全來了。」
「哦!來替玉蕭客搜一位姑娘?大師很少在江湖走動,大概還不知道玉蕭客是個好色如命的人吧?」
「施主言重了。老衲不管玉蕭客的為人,只知奉敞方丈之命,前來協助他捉拿仙人山的匪徒。」
「哈哈哈哈……」杜弘仰天狂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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