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蕭客惱羞成怒,向和尚們下令拿下霧中花和盛永達,顯然怒極。
為首的老和尚慈眉善目,唸了一聲佛號,泰然地說:「施主明鑒,老衲奉方丈所差,替施主捉拿大盜混世魔王與飛天夜叉,對付殺人放火的匪盜。至於其他的人,恕老衲不敢更改方丈的法旨,抱歉。」
「她兩人就是仙人山的賊男女。」玉蕭客不耐地叫。
「老衲曾聽本門弟子說及霧中花的為人。」
「你……」
「老衲抱歉。施主如果有何不滿,請向敞方丈提出抗議,老衲只知奉命行事,天膽也不敢違命,請見諒,阿彌陀佛!」
玉蕭客下不了台,轉向劉紀叫到:「劉兄,咱們上!」
不遠草叢中,突升起長髮被散,白衣裙迄地的憤海幽魂,飄飄蕩蕩地掠過,厲叫道:
「李起風,你這淫賊又想糟蹋無辜的女人麼?」
玉蕭客大驚,脫口叫:「是你!你……」
「我沒死在紅葉山莊,你感到意外麼?我整整找了你四年,你……」
玉蕭客扭頭便跑,去勢如勁矢離弦。
劉紀也一掠兩丈,如飛而遁。
十八名和尚齊念佛號,從容退去。
恨地無環從遠處奔來,怪叫道:「攔住他們啊!他們怎麼跑了?」
「不許追,過來。」恨海幽魂急叫。
四人聚集,霧中花鬆了一口氣。拭著冷汗說:「老天爺!好險。」
恨海幽魂也抽口涼氣說:「彭姐姐,真虧你應付得宜,不然,咱們四個人誰也休想僥倖。」
「咱們可以跑呀。」霧中花苦笑道。
「跑得了?你知道那十八個和尚的來歷麼?」
「不知道,他們是……」
「他們是少林羅漢堂十八羅漢。」
「老天!」霧中花驚叫。
「他們十八個人,可抵擋千軍萬馬。當年少林寺僧組成僧兵,替唐朝打天下,在秦王麾下南征北討,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所向無敵,討平王世充一戰功成,有功受封的十三名僧侶中,有十一名是羅漢堂的長老。想想看,咱們四個人能跑得掉?」
霧中花袖口涼氣,悚然地說:「想不到玉蕭客竟然能請得動少林寺派十八羅漢助陣,果然神通廣大,太危險了,幸而剛才忍下這口惡氣,耐住性子不作逞強的蠢事。他們大概不會來了,咱們不會有危險啦!」
恨海幽魂慘然一笑道:「彭姐姐,你說得太早了。」
「你是說……」
「今後,咱們將更為凶險。」
「什麼?你………」
「那惡賊受此挫敗,更將咱們恨之入骨,既然說不動俠義道的朋友相助,他便會改弦易轍,脅迫那些下五門惡賊與魔道高手前來行兇。那麼,今後咱們防不勝防,情勢異常凶險了。」
「不會吧!那傢伙……」
「不會?你等著瞧好了,那畜生臉呈忠厚,沒有人能比我更瞭解他了。」
「仲孫姐,你與他……」
「咱們不談他。傻大個兒,我有件事要警告你。」
恨地無環一愣,問:「你要警告我?警告什麼?」
「日後如果有少林僧在場,你絕對不可以出面。」
「這……」
「你是仙人寨的頭目,明白了麼?你出面送掉性命不要緊,咱們跳到黃河裡也洗不清嫌疑,你知道了吧?」
「好吧,只要有和尚在場,我不出面就是了。」恨地無環無可奈何地說。
四人返回蕭家,一個個心情沉重已極。
又是一連串令人焦慮的漫長等待,一天、兩天,日子過得似乎漫長像是度日如年。
河南府,洛陽縣東南三十七里富壽亭旁,有一座巨大的陵墓,那是漢明帝顯節陵。高大的陵墓隱沒在深深的茅草荊棘中,墓道那些古柏蒼松早就被砍伐得無影無蹤,叢生著一些亂七八糟的雜樹和荊棘。那些碑亭褐石,只剩下三兩根東倒西歪的石柱,斷碑殘喝埋沒在荒草之下污泥之中,石人石馬只剩下兩三座,斷頭拆足慘不忍睹。
日上三竿,玉蕭客與劉紀越野而至,大踏步向基側的樹林走去。一頭巨大的金鷹棲息在最高的樹顛,看到有人接近,巨翅一張,悠然沖天直上。
「這地方好陰森。」劉紀有點不安地說。
玉蕭客淡淡一笑道:「就因為陰森可怖,因此才罕見人跡。這地方日上三竿之前,日影西沉之後,除了鬼不見有活人,老殘廢才會看中這鬼地方隱修。」
「你所說的老殘廢,到底是誰?已經到了,你怎麼還不說?」
「不久你就知道了,說穿了,你就不敢來啦!」
「哪能……」
「但願你真敢來。瞧,看到樹中那根招魂幡麼?」
劉紀臉色一變,悚然道:「天!你要找的人是她?」
「不錯,是她,前冷魂谷的谷主,獨臂巫婆巫姥姥,她這根招魂幡便是閒人止步的禁令。」
「你……你敢找她?」劉紀止步恐懼地說。
「為何不敢找她?放心啦!我保證你平安無事。」
劉紀本來想開溜,硬著頭皮說:「跟著你真是倒霉,任何時候也不平安。李兄,你找這些宇內凶魔,小心玩火焚身。」
「別說晦氣話好不好?怎麼你愈來膽子愈小了?走吧,沒有什麼可怕的。」
超過招魂幡,不久,眼前出現一座茅舍。玉蕭客一馬當先,向茅屋走去。
相距尚有三十步,身後突傳來一聲陰森可鋪的冷笑,不像是人聲。走在後面的劉紀渾身泛雞皮疙瘩,悚然地轉頭回望,猛地打冷戰,結結巴巴低聲說:「李兄,有……有個女……
女鬼……」
玉蕭客從容轉身,笑道:「是弓姑娘麼?在下李起風,求見令師,請代為通報,有勞了。」
身後三丈左右,站著一個披著及腰長髮的黑無常,頭戴高帽,上書血紅大字「見我生財」。黑袍迤地,腰束草繩,左手提著鐵鏈,右手舉著勾魂牌。戴了黑色的可飾面具,一條血紅的假舌直垂至腰際。
黑無常的明亮大眼睛中,明顯地出現困惑的表情,問:「咦!你認識我?」
「你難道不是弓姑娘麼?」
「你……」
「在下與今師姐交情不薄,將來求見令師。」
「哦!原來是師姐的朋友,兩位請隨我來。」黑無常一面說一面取下高帽,摘下面具露出蒼白而清秀美麗的臉龐,原來是個十六七歲年輕貌美的少女。
「謝謝你,弓姑娘。」玉蕭客含笑道謝。
到了緊掩著的柴門前,裡面突傳出沙啞的語音:「貞兒,是什麼人來打攪為師的清修?」
弓貞在門外欠身道:「是師姐的……」
玉蕭客迫不及待地接口道:「巫老前輩,在下李起風。敝友劉紀,乃是令徒焦姑娘並肩行道江湖的朋友。」
「老身不認識你,走開。」
「老前輩不想知道令徒的消息麼?」
「賤婢膽敢地露老身的住處,罪不可恕,老身不與你計較……」
「呵呵!老前輩如不接見在下,那麼,將後悔莫及,信不信由你。」
「狂小子斗膽,你活膩了……」
「老前輩還記得一飛沖天鐵秋嵐麼?」
「什麼?你……」
「不久之後,一飛沖天便會找來,你們兩位生死對頭,將有一場武林罕見的慘烈決鬥。」
「小輩你……」
「同時,令徒焦姑娘將走投無路,天下雖大,決無她容身之地,一飛沖天不允許你獨臂巫婆的門人在江湖露面。」
「你威脅老身麼?」
「豈敢豈敢?在下是有求而來,豈敢放肆?」
「你有何所求?」
「老前輩,不讓在下進去請多麼?」
「你不要得寸進尺,想死麼?」
「呵呵!在下留了一封書信在府城的好友處,如果在下在日落前未退府城,這封書信便會有人用干裡快傳,送至一飛沖天手中,因此,在下死不得。」
久久,裡面的人怒叫:「你給我滾進來。」
半個時辰之後,玉蕭客意氣飛揚地偕同劉紀,快步趕向府城。劉紀餘悸猶在,苦笑道:
「李兄,你這樣逼她,我真怕她一掌拍碎咱們的腦袋,想起來至今猶感脊樑發冷,好險。」
玉蕭客呵呵笑,傲然地說:「她敢?一飛沖天如果找到她,不活剝了她才怪。」
「我總感到你太過冒險。哦!現在咱們怎辦?」
「再去多找幾個人,多一個人便多一分成功的希望。」玉蕭客恨憤地說。
「去找什麼人?我覺得老巫婆一個人,必定可以成功,不必找他人了。」
「反正多幾個人並不礙事,是麼?既然不便再找俠義道的朋友出面,為何不找魔道中人搞地個天翻地覆?」
「李兄,咱們不能做得太過份……」
「你不想報費兄的仇?」玉蕭客不悅地問。
「這個……」
「你如果想退出,還來得及。」玉蕭客悻悻地說。
劉紀吁一口長氣,無可奈何地說:「李兄,我覺得這件事,咱們做得不夠光明磊落,日後……」
「你算了吧,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非出這口怨氣不可。這些日子以來,聽你的廢話已聽得煩人,你最好少說些洩氣話,最好少開尊口,死不了的。」王蕭客極為不滿地說,說完,腳下一緊。
蕭家這幾天表面上平靜,但日夜防範不敢絲毫大意,晝間由僕人們擔任守望,夜間四個人輪流戒備。盛永達曾至縣城探聽消息,知道三眼天尊已經動身返回陝州,少林的十八羅漢,則在城東的廣惠寺掛單,毫無動身的徵候。仙人山確無賊蹤,賊人的消息顯然十分靈通。
三更天,恨海幽魂將警戒的責任移交給恨地無環,從屋頂跳下天井,緩步回到後堂,信手將神案上的長明燈用一隻特製的燈罩罩住,燈光一線,只能照到供著的神位,廳中一暗。
她仔細地查看門戶,然後放心地轉回內房。第二進房舍的佈局是這樣的:正房是蕭宗慈夫婦的臥室,東廂房與後房之間,有一條走廊通向東院乃弟宗詳的內堂。後房有四間之多,兩間目下無人居住,其中一間原是逝世了的大小姐-君的香閨。一間是二小姐-芝的書房。
毗鄰的一間,是二小姐的香閨。二進院之後戶,是灶間和僕婦們的居室。
西院,目下只住了恨地無環與盛永達。
霧中花主婢光臨時,宗慈夫婦視之如女,特地將兩人安頓在原屬於-君的香閨內。接著是恨海幽魂到達,她那特殊柔婉安祥的氣質,吸引了-芝,堅邀她作伴,兩女共居一室。
她輕叩房門三下,門升處,-芝一把將她拉人笑道:「秀姐姐,就等你。」
妝台旁有一張長案,霧中花已先在。案上放了一隻朱漆雕花托盤,裡面盛著三隻有蓋瓷盞。
「咦!怎麼啦?」她笑問-
芝將她挽至錦墩坐下,笑道:「今晚我親自下廚,特地制了一鍋紅香綠玉。這是江南食品,你嘗嘗著。」
揭開盞蓋,清香撲鼻。
「這是什麼?」她好奇地問。
「這是藿香葉,撒一層薄面醬,經油小煎,澆以玫瑰糖漿,食之可以提神。」-芝笑答。
「哦!江南異味,想必不錯。可是,食後提神,今晚豈不無法入睡?」-
芝甜甜一笑,說道:「還不至於如此嚴重。兩位姐姐,願否挑燈清談?」
霧中花撈起一葉紅香綠玉品嚐,信口笑道:「芝妹,你的想法很雅,可是,我與仲孫姐都俗。談什麼?詩詞歌賦吟風弄月,俗人豈敢奢望?蘭閨清玩亦無此心情……」
「我們談談天磊哥。」-芝心事重重地說。
恨海幽魂喟然地說:「談什麼呢?我是知道他最少的一個人。」
霧中花也幽幽地說:「倩倩在我家多年,提起往事,她有無比的感慨,不堪回首不勝唏噓。在巫山歷險之前,我知道他是個略懂技擊,洵洵溫文才華絕世的多情公子。之後,方知道他是個胸懷磊落藝業臻化境的男子漢,膽大心細智勇雙全。可惜他用情太專,這世間,恐怕不會有令他移情的人了。」
恨海幽魂也微喟地說:「芝妹,我不知令姐是個怎樣的人,但我知道,令姐當九泉含笑,但也魂牽夢縈難以心安。」-
芝困惑地問:「秀姐,你的意思……」
「天磊哥這一輩子,恐怕會成為終生心靈無依的江湖浪子。」-
芝歎息道:「家姐與天磊哥相愛時,我還是個不足十歲的小女孩,我只知他和藹可親,是個可以完全信賴的好哥哥,從未看到他溫柔和煦的笑容從臉上消失。直至那一天到來,天!多可怕的一天,姐姐在書房中,吹奏……」
她說不下去了,掩面飲泣,霧中花淒然地接口道:「她用那支珍逾拱壁的鳳簫,滿懷心事地吹奏著那首纖麗、淒切、柔婉的高唐夢。也許,她已經知道自己已不久於人世;也許,她希望這刻骨銘心的愛情不是一場春夢。因此,她用簫聲表達她心中的仿惶、痛苦、撞憬、希望與期待。終於,一曲奏完,心中一陣絞痛……」-
芝哀痛地說:「我只聽到天磊哥那一聲慘絕人間、驚怖瘋狂的尖叫,令我永生難忘的絕望呼喚,似乎至今仍在耳畔轟鳴。之後,我震驚得麻木了,我只知道他抱著姐姐坐在那兒,一天又一夜,拒絕任何人的勸解,直到他心力交瘁姐姐才能入棺下葬。從此,他便失了蹤。姐姐下葬那天,除了我,沒有人看到他站在遠處的山崗上,他那憔悴的神情令人心碎,我真怕他支持不住……唉!蒼天何其殘酷?」她在妝台內取出簫囊,抽出依然光亮的銅褐色斑竹鳳簫,簫身刻了一隻栩栩如生的鳳凰。她撫摸著簫,鳳目中淚光晶瑩,咽硬著又說:
「這是家姐的遺物之一,她是不該愛好有傷元氣的簫啊!」
霧中花接過簫,心酸地說:「是的,元氣不足的人,不適宜弄簫。哦!這種簫好像不同呢。」
「是,多了一個膜孔,俗稱太平簫,但不是笛,苗是橫吹而且多一指孔,由於有膜孔,所以聲調比尺八簫溫潤些。缺點是造詣不清純,便無法控制音調至完美境界,揉音與顫音如果能控制得好,那真是美得令人無法忍受。」-芝幽幽地說。
「令姐的造詣如何?」恨海幽魂問。
「我只知道很美妙,那時我還小嘛。聽爹說,姐姐的造詣已臻完美境界,但天磊哥似要技高一籌。你知道,家父是從不輕許人的。」
「我知道他是個才華絕世的濁世佳公子。」恨海幽魂自言自語地說-
芝也喃喃地說:「這幾年來,我長大了,雖然我不知道目下他改變得怎樣了,但他昔日的音容,仍然長存在我的心目中。我不希望他為了姐姐而變成一個浪費生命的浪子,姐姐在天之靈也不希望這種結局,我想,總該有一個人來替代姐姐……」
窗外微風颯然,有落葉聲傳出。
恨海幽魂神色一緊,低聲道:「潔如姐,會不會是彭剛回來了?」
霧中花側耳傾聽,搖頭道:「不是夜行人,確是風吹落葉。彭剛到孟津去請巧手魯班裴老前輩前來相助,按行程,如無意外耽擱,確也該到家了,希望他不至於誤事。」
窗外的風聲,似乎漸漸猛烈-芝大感詫異說:「怪事,這像是秋風,大熱天怎會吹秋風?兩位姐姐是否感到些涼意?」
「也許是夏日的暴風雨吧,確是有些涼意。」恨海幽魂說。
風聲益厲,銀燈火焰搖搖,霧中花向花窗走去。
「得關緊窗戶。」
「啪!」明窗突發怪響。
霧中花一怔,伸手叫:「咦!那是什麼?」雕花窗格的中間橫槍上,出現一星慘綠色火光。
「是流螢吧。」-芝說。
風不知從何處透入的,房中突捲起一陣怪風,滿室飛旋,呼嘯有聲。三位姑娘衣裙飄飄,大感詫異。
窗格上的綠火,漸漸擴大。
風聲未止,銀燈內的燭火突然發生變化,火焰向上拉長,拉長,光度也隨之轉暗,拉長之後,便變成慘綠色,最後成了一線綠芒,長有三四寸左右。
三女毛骨悚然,恨海幽瑰駭然叫:「難道是-君姑娘返家了麼?」
冷氣森森,室內幽暗,風小了,但似乎仍在房角旋走,發出令人心中發毛的輕嘯。
這些天來,兩位姑娘佩劍不離身。霧中花驀地撤劍,沉聲道:「如果真是-君姐,請現身。」
窗上的綠火,突然光芒一暗,出現一團黑霧,逐漸擴展,霧影中,有一個淡淡的人影輪廓,傳出了清晰而細弱的聲音:「誰是仲孫秀?」
三女已驚得渾身發僵,神智逐漸有點憂恍,恨海幽魂本能地答:「誰叫我?我是……」
長長的燈火突然復原,房內大放光明,風聲已止,一切如恆,綠火不見了,黑霧也消失了。
上了閂的花窗,不知何時開啟的。
霧中花首先清醒,講然叫:「仲孫姐姐!」
「咦!她呢?」-芝驚叫。
房門已上閂,不可能有人走出,唯一的出路是花窗。霧中花挺劍急趨窗台,急急地說:
「大概她發現警兆,出去追尋了。關上窗,我出去看看。」
聲落,一躍出窗。夜涼如水,新月將沉下西山,已經是三更末四更初了。她躍登瓦面,瓦楞下伏著的恨地無環碎然暴射而至,鬼頭刀閃閃生光。
「是我,霧中花。」她急叫。
恨地無環剎住衝勢,埋怨道:「老天爺!你怎麼一聲不吭便亂闖出來?」
「你沒看到仲孫姑娘出來?」她驚問。
「沒有呀,鬼影俱無,只是東北角那幾頭老狗,叫得令人頭皮發麻,真討厭。」
可不是討厭?東北角村邊有幾頭狗,不住長號,其聲淒厲,令人聞之頭皮發炸,渾身綻起雞皮疙瘩。據傳說,狗號之家必有禍事,又說那是狗看到了鬼魂。
霧中花毛骨悚然地說:「剛才房中有妖邪鬼魂出現。」
「什麼?鬼?別開玩笑。」恨地無環大笑著說。
「你不信?」
「我恨地無環一生中,從未見過鬼,不見當然不信。你呢?」
「我已經見過了。」
「你在說笑話吧?」
「鬼魂在叫仲孫姑娘,我只聽到仲孫姑娘含糊的聲音,便迷迷糊糊起來了,醒來時不見了仲孫姑娘。」
「她回房歇息了吧。」
「不可能的,窗開著,我以為她出窗追蹤鬼怪了。」
「不要疑神疑鬼了,誰在附近出沒,休想逃過在下的耳目,你何不到她房中看看?」
「她本來就與-芝姑娘在房。你留神些,我到東北角去看看。」
「好,回來時請發暗號,以免誤會。」-
芝在房中焦急地等候,回想剛才發生的變故,愈想愈害怕,這不是傳說中的鬼怪作祟麼?目下恨海幽魂不在,她更是害怕,心中一急,猛想起書房中,有一部一位聖僧所贈的手抄金剛經。那年頭,讀書人除了經書之外也涉獵道書與佛門經典,如果仕途得意自不必說。
不然便歸請於天命,退而求其次以這些經典求心之所安。同時,百姓們迷信甚深,不論佛、道、巫,皆擁有無數的善男信女,敬畏鬼神比敬畏王法更來得虔誠。蕭宗慈不是個書獃子,對這些玩意頗有涉獵,家中備有金剛經,不足為奇。據傳說,任何妖邪鬼怪,皆怕這部佛門至寶金剛經。
她急急到鄰室書房,取來了金剛經,剛準備就燈下念讀,陰風又起,燈火突又轉暗,火焰向上拉長。
她嚇得不住打抖,緊抱住金剛經戰慄,渾身發僵,冷流從脊樑向上爬升。
綠芒重又幻化黑霧,霧中的淡淡人影叫道:「你是霧中花彭潔如麼?」
她這次比上次鎮靜得多,也許懷中有一部金剛經,心理上已有了可以避邪降妖的念頭,所以並未聞聲迷失。她一咬牙,奮力將金剛經向霧影擲去。
霧影激盪,隨即分而又合。
她腦中靈光一閃,付道:「爹說過:心分而生俱,凝神即忘我,我得找事情來聚斂心神。」
她能找什麼?手中還有一支簫。她急忙坐下,不理會眼前的幻象,舉簫就唇。
簫音一起,她神意漸斂,聚精會神奏出一曲安魂引,逐漸進入忘我境界。
陰風徐消,燈火復原。
「砰!」花窗閂斷自開。
一個技發黑影,從窗外跌入房中,像個死人。
她不理會身外事,全神吹簫。
久久,霧中花飛躍而入,驚叫道:「芝妹,為何開窗……咦!這裡有人。」-
芝挺身而起,叫道:「剛才鬼怪又來了,咦!」
霧中花已將地上的人翻轉,訝然道:「是個女人,怎麼一回事。」
「是人?」-芝驚問,便將剛才用金剛經擲擊鬼怪,吹安魂引聚斂心神的事一一說了。
霧中花恍然道:「是這女人弄鬼,她該死。」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脫了散發女人的雙手關節,摘下對方特大的百寶囊,打開一看,哼了一聲說:「是個妖巫,仲孫姐姐糟了。」
囊中有各種小刀小槍小劍,有紙人紙馬,有各種法器,有盛煙霧磷火的噴器,有可發各種異聲的哨笛,有藏著臭味的噴管……希奇古怪無所不包。
鬼女人還帶了一根招魂幡,遺落在窗外。腰帶上佩了一把匕首,那是萬一幻術無功時所需的兵刃。
怪女人仍未醒來,霧中花問道:「芝妹,你吹的安魂引,是不是可催人入睡?」-
芝苦笑道:「我不知道,只知道這是一首淒涼而令人哀傷欲絕的曲子。」
霧中花用燈光照著怪女人蒼白臉面說:「是了,你看,她臉上還有淚痕呢,恐怕你真把她的魂吹散了,不知何時方能醒來。」
「怎麼辦?」-芝惶然問。
「我先把她藏起來,須防她的黨羽前來行兇。」霧中花一面說,一面將怪女人捆住手腳,又道:「等她醒來時再問口供,有她做人質,仲孫姐或許有救。」
「秀姐姐她……」
「她失蹤了。走,你一個人我不放心,到我房中安頓。」霧中花提起怪女人匆匆地說。
將俘虜藏妥,霧中花叫醒侍女,命兩人熄燈相候,自己外出叫醒盛永達,與恨地無環三人嚴加戒備。
黎明前的陣黑光臨,對面前進的屋頂,出現一個黑影,突然現身不知所自來。天色太黑,如不留神細察,幾難發現。
「誰是霧中花?」黑影用沙啞的嗓音問。
首先躍上瓦面的是霧中花,冷笑道:「正是本姑娘,你是……」
「你破了老身法術?」
「你要與本姑娘鬥法麼?」
「你把小徒怎樣了?」
「明天送官究治。你知道,官府奉有密令,捉住白蓮妖孽,一律就地正法。」
「你敢,你……」
「本姑娘為何不敢?除非你把仲孫姑娘送回來交換,不然,你得準備替令徒收屍,當然得到北郊刑場去收,白蓮妖孽從不在十字街口正法的。」
「老身不是白蓮會的人。」
「恐怕你得向官府解釋了。」
站在另一方的恨地無環怒吼道:「老妖婆,你也跑不了,宰了你。」
吼聲中,火雜雜地衝上,鬼頭刀一閃,嘯風聲似松濤,無畏地進搏。
來人是獨臂巫婆,哼了一聲,右手疾揮,「啪」一聲拍在砍來的刀身上。
「哎呀!」恨地無環怪叫,人隨刀蕩,直震出丈外,幾乎失足跌倒。
盛永達長鞭疾揮,夭矯如龍猛攻下盤。
霧中花也在同一瞬間發動,喝聲「打」!威震江湖的鐵枝素絹花破空而飛,射向老巫婆的胸口。
獨臂巫婆倒飛兩丈,退至簷口沉叱道:「明晚交換人質,你們小心了。」
聲落,人向下一跳,無影無蹤。
恨地無環握刀的手火辣辣地,搖頭道:「這老妖婆好厲害的掌力,可怕。」
盛永達也苦笑道:「老妖婆的身法詭異快捷,駭人聽聞,她是誰?」
霧中花吁出一口長氣說:「二小姐捉住一個人,不久便可知道她們的底細了。天快亮啦!可以下去安歇了。」
俘虜整整睡了兩個時辰,方悠然而醒。
內堂中,霧中花高坐堂上,盛永達一旁站,恨地無環抓小雞似的將怪女人丟倒在堂下。
「小妖婆,你有何話說?」霧中花問。
小妖婆哼了一聲道:「落在你們手中,沒話可說。」
「那麼,你得招供!」
「休想。」
恨地無環狂笑道:「你不想,我想。太爺我一輩子沒接近過女人,今天可要大飽眼福。
首先,太爺要剝光你。哈哈哈!」
小妖婆大駭,尖叫道:「你敢?你……」
「哈哈!即使你是皇后公主,太爺雙肩載一頭,天生的亡命,為何不敢?」恨地無環狂笑著說,立即動手撕衣,粗手粗腳獰惡已極。
「住手!我招。」小妖婆尖叫,屈服了。
「你早些服帖,豈不省事?」恨地無環獰笑著說。
「你們要知道什麼?」
「先說你的底細。」霧中花冷冷地說。
「我姓弓,名貞兒。」
「那老巫婆是你的師父,她是何來路?」
「獨臂巫婆。」
霧中花心中一跳,說:「原來是巫婆婆,想不到老巫婆失蹤多年,居然仍在世間造孽。
哼!說吧,誰叫你們來的?」
「玉蕭客李起風。」
「難怪,意料中事。你把仲孫秀弄到何處去了?」
「李起風指名要她,我用迷魂術引她交給家師了。」
「今晚她要將仲孫秀帶來換你,你得安靜些,不然保證你有苦頭吃。」
弓貞兒嘿嘿冷笑:「你們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趕快逃命遠走他方。家師已答應了李起風,她不會將我的死活放在心上。你們如果不及早逃生,連這條路也走不通了。」
「你放心,咱們是不會逃走的。弓姑娘,你目下自救之道,便是告訴咱們,如何破解令師的妖術。」
「我如果能破解,早已出師去闖江湖了。快打消這愚蠢的念頭,那是不可能的。」
「我相信你並不想死。」
「那是當然,誰又不怕死?但如果非死不可,怕也難逃一死。你們小心些吧,不要管我了,反正今晚家師要用七煞逐魂大法,恐怕整個宅院誰也難逃大劫。」
「好吧,咱們走著瞧。」霧中花冷冷地說。
破邪術,據說黑狗血最有效,婦女的穢物更管用。霧中花沉著地應變,派人欲竹製卿簡。她卻忘了,這一帶根本不產竹。最後她靈機一動,把全村的獵弓都借來,特製了不少帶黑狗血包的箭。再將所有的獵犬牽來,分拴在宅院四周,嚴陣以待。
沒想到黑夜尚未光臨,強敵已至。
未牌正末之間,北面通向縣城的小徑,出現了六個人影,距村北口已在半里內了。
六個人是一僧、一道、一俗、一個老女人、一個高不及三尺的老矮子,一個彎腰駝背的中年人,全帶了各式外門兵刃,大踏步進村向蕭家接近,旁若無人。
站在門外向外瞧的霧中花神色大變,向後叫:「邙山六煞來了,咱們生死存亡即可分曉。」
四人開門外出,列陣相候,霧中花主婢在中,恨地無環在右,盛永達在左,神色肅穆,臉上有悲壯的神情流露。大敵當前,他們反而不緊張了,都存了視死如歸的心念,看破生死的人是無畏無懼的。
邙山六煞以和尚為首,直逼至三丈左右,方半弧形排開。和尚瞥了恨地無環一眼,將手中遊方僧人用來葬理人獸暴屍的方便鏟,「喳」一聲植立地中,用打雷似的洪鐘般的嗓音說:「你,佛爺認識你。」
恨地無環怪眼一翻,也用同樣的大嗓門說:「你,太爺也記得你,所以不迴避和尚。」
和尚用手指指點點地說:「你是仲孫秀;你是霧中花;你是盛永達;你是所說的使刀虯鬚漢子恨地無環。好,就是你們四個人,半個不少。你們是乖乖束手就縛呢,抑或是要佛爺親手將你們埋葬掉?」
他將霧中花指為仲孫秀,將侍女指為霧中花,顯然不知恨海幽魂仲孫秀已經被人擄走了。
恨地無環哈哈狂笑,舉步上前說:「和尚,你太狂了,太爺要你吞回你的話。」
和尚抓起方便鏟,大叫道:「佛爺慈悲你,送你歸西,善哉!」
方便鏟來勢似奔雷,迎面遞到。恨地無環向側虎跳避招,鬼頭刀出鞘,信手下拂,刀背硬架掃來的第二鏟,「噹」一聲大震,火星直冒,刀與鏟迅速地分開。
和尚似乎膂力要大些,大吼一聲,「泰山壓頂」兜頭便拍,取得了先機,力道千鈞,聲勢渾雄已極。
兩人同樣雄壯,同樣威猛,同樣勇敢驃悍,同樣具有橫練氣功,因此一搭上手,便是兇猛狂野其勢迫人的生死相搏。
鬼頭刀「虎拒柴門」,「噹」一聲架住了下拍的千斤力道,化旋風突向前斜衝貼身,「腰環玉帶」旋出丈外,形如瘋虎。
就在錯身的剎那間,和尚鏟隨身轉,「噗」一聲沉響,鏟背掃在恨地無環的背心上。
恨地無環身形猛轉,左手抓住了鏟柄,一聲虎吼,先是鬼頭刀失手墜地,接著方便鏟的鑌鐵柄拉長了半尺,柄變了形。
「砰!」恨地無環一頭栽倒,口中鮮血激噴而出,在地上猛烈的掙扎,被搶到的侍女一把抱住了,嘎聲叫:「我……我要拼……拚死他……他們……」
和尚也丟了鏟,右肋下肝腸從裂口擠出,鮮血如泉,但渾然未覺,轉身大叫:「仲孫秀你出……出來……」話未完,突然身形一晃,扭身重重的跌倒。
老道一聲長嘯,鐵雲帚罡風怒號,猛撲霧中花,像一頭發狂的怒豹。
霧中花長劍斜揮,閃身避招出招如電光一閃。
老道的修為高出甚多,扭身左掌一拂,「啪」一聲拍偏了長劍,雲帚似的狂風,呼嘯著下抽,一擊便中。
四比六,邙山六煞任何一人,也比霧中花四個人高明,情勢險惡萬分。
勇敢驃悍的恨地無環與和尚硬拚,兩敗俱傷,命在須臾。
霧中花接鬥老道,無如老道太過高明,她本想先用游鬥術周旋,豈知老道在同伴倒地之後,凶性大發志在必得,一照面便用上平生所學,走險拍偏了刺來的長劍,雲帚急抽,「刷」一聲抽在霧中花的左肩胸上,一擊便中。
霧中花一聲驚叫,斜退丈外,潔白的羅衫,左肩胸一帶全成了粉末,露出血紅的肩部和左胸上端肌膚,飽滿的乳房也是一片猩紅,傷處出現千百條細絲裂縫,深淺不一,皮破肉開慘不忍睹。
老道一擊得手,踏進說:「有人要你活,所以貧道手下留情,你認命啦!」
霧中花已失去運劍之力,但她不甘心,銀牙緊咬,吃力地舉劍。
盛永達狂衝而上搶救,長鞭破空揮到。
老道哼了聲,雲帚一拂,以軟克軟,立即與長鞭纏住,猛地一帶,喝道:「撒手!」
盛永達被鞭帶動身形,收不住勢向前衝來。
老矮子鬼魅似的貼地射出,腳前頭後勢如勁失離弦,一聲怪笑,雙腳同時端在盛水達的左肋下。
「砰!」盛永達摔出丈外,倒地不起。
四個人倒了兩個男的,形勢危殆。
同一瞬間,老道伸手擒拿霧中花。
霧中花左手已失去活動的能力,無法使用暗器素絹花,只好咬牙遞劍,猛砍伸來的巨手。
老道的手刀劍不入,掌一翻便抓住了鋒利的劍身,一抖手,喝道:「你還敢撒野?」
霧中花虎口被震裂,驚叫一聲,倒退五六步,腳下一虛,挫倒在地。
侍女已放下恨地無環,一聲尖叫,揮劍急截,阻止老道向霧中花行兇。
「哈哈!貧道送你歸陰。」老道狂笑,雲帚一揮,便纏住了長劍,左手伸出了,五指如鉤,抓向侍女的酥胸,下毒手了。
「要活的!」彎腰駝背的中年人說。
生死間不容髮,四個人全完了。
驀地,天宇中異嘯刺耳,兩根鏢槍以雷霆萬鈞之威,兇猛地貫入老道的肩右預和右肋。
鏢槍不止兩根,從左右五六十步廣場外的各處屋角,飛出十餘柄之多,全向六煞集中。
接著弓弦狂鳴,箭雨亦同時到達。
一柄沉重的托天叉來勢如電,貫入老矮子的背心。
「啊……」慘號聲驚心動魄。
彎腰駝背的中年人十分機警。箭似的竄上門階,竄入開著的院門,如飛而遁。
地下,橫七豎八倒著一僧、一道、一俗、一個老矮子。邙山六煞,只走了一個彎腰駝背的中年人,那是駝煞羊化及,一個最凶暴最殘忍的煞星。
侍女抱住了霧中花,發狂般哭泣著叫:「小姐!小姐!」
各處屋角奔出三四十條好漢。倚牆根坐著滿胸鮮血的恨地無環慘然叫道:「老大,你……你來晚……了……」話未完,扭身跌倒。
兩名大漢上前急扶,老大長歎一聲道:「唐兄,你死不了,咱們帶你找地方安頓,派人在此保護蕭家的安全,你可以放心了。」
恨地無環吐出一口鮮血,強提精神說:「你不能將人留在蕭家。」
「可是……」
「留在蕭家,玉蕭客便可找到藉口,蕭家豈不完了?你知道少林羅漢堂十八高僧的事麼?」
「當然知道。」
「那麼,你們千萬不可在附近逗留。」
「你放心,咱們的人,額臉上並未刻有賊字,怕什麼?算起來蕭家對咱們仙人寨有恩,咱們不是忘恩負義的人。玉蕭客不死,大亂不止,咱們準備埋葬了他。」老大義形於色地說,舉手一揮,賊眾們像潮水般退去。
有人找來了門板,抬走了恨地無環。
蕭家被愁雲慘霧所籠罩,一家老少惶然失措。
恨海幽魂仲孫秀被擄,已令所有的人心亂如麻。霧中花受傷不輕,氣息奄奄。盛永達傷勢更重,吉凶難料。恨地無環雖被仙人寨的好漢所救走,但也是生死難卜。
另一件令人耽心的事,是今晚獨臂巫婆將施巫術七煞逐魂大法肆虐。
蕭宗慈心神大亂,不知如何是好-
芝姑娘反而沉得住氣,她鎮靜地治理受傷的人,煎湯熬藥裡裡外外忙。乃叔宗祥本來精通醫理,確也派上了用場。
時光飛逝,全宅老少皆隨夜幕降臨而緊張,一個個驚惶萬分,宛如大禍臨頭。
天剛黑,屋四周拴著的獵犬,不住發出吠叫聲。
「砰砰砰!」大院門響起叩擊聲。
蕭福硬著頭皮打開門閂,拉開一條門縫往外瞧,愣住了。一個跨刀的虯髯大漢,偕同一位背了個大木箱的花甲老人,站在外門微笑而立。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看到這位高大威猛的帶刀大漢,蕭福便嚇愣了,連關門的力道也消失啦!
虯髯大漢抱拳行禮,微笑道:「在下彭剛,大叔也許聽說過。」
蕭福神魂人竅大喜道:「哎呀,原來是彭爺,請進。你再不來,那就糟了,彭姑娘她她她……」
「家小姐怎麼啦?」
「她受了傷……」
「什麼?」彭剛驚疑地叫,迫不及待往裡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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