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災九刀與青衫客覓路返城,在山西麓的一座小村前,看到迎面而來的六個武林豪客。
他不認識任何一個人,但從對方的驚疑神色中,他知道這六位仁兄認識他。
他那一身黑,就是活招牌。
六個人匆匆越過兩人身側,腳下有點不穩定。
「是路莊主的人趕到了。」他向青衫客低聲說:「難怪無雙秀士那群兇手,慌慌忙忙撤離杏園。
顯然是週一帖也得到了消息起了恐慌,很可能有重新向路莊主靠擾的意圖,被無雙秀士察覺,先下手為強屠家滅口,不希望週一帖把所知道的消息,透露給路莊主。」
「黑道人滅口,都是這樣殘忍的?」青衫客餘悸猶在,憎惡的神情表露無遺。
「不錯,就是這樣殘忍。」他已經不再激動:「黨羽越多的人越殘忍,對背叛的人,制裁更為嚴厲,所以有不少聰明的人,寧可做江湖浪漢,決不參加各種組合,對組幫結派毫無興趣。」
「你打算到何處找程貞?」青衫客改變話題。
「得找人做眼線,回客店再說。」
「那你先回城吧。」
「你呢?」
「我的人不見了,得四處走走碰運氣,在城外找希望要濃些。」
「你要找的人是誰?」
「以後再說,你走吧。」青衫客口風緊得很。
「好吧!小心了。」
「彼此彼此。」青衫客略一抱拳,從村口的岔路匆匆走了。
飛災九刀心中一動,閃入路側的樹林,越野穿林急趨村後,追躡剛過去了的六個人。
六個人並不急於趕路,一面走一面交談。
「他年紀輕輕,兄弟實在不相信他真有那麼了不起。」那位留了八字鬍的人口氣有點不滿,所說的「他」顯然是指飛災九刀:「如果他真有過人之能,德安鐵城之約他不戰而遁,用意何在?」
「你怎麼那麼笨?」另一位國字臉膛的中年人說:「他與路莊主仇恨深結,犯得著替路莊主擊潰那些老魔擋災?
當然他也不夠聰明,換了任何一個人,都會抓住機會造成有利時勢,與鬼面神合作,便可把路莊主逼得上天無路。
所以,他不是一個有遠見有魅力的霸才,日後他找路莊主了斷,恐怕勢難如願,咱們用不著怕他,這種人不難對付。」
「我的看法正好相反,路莊主將日子難過,咱們也將有不少人丟命。」那位身材最高的人苦笑:「咱們唯一的希望,是他與鬼面神那些人兩敗俱傷。老實說,我有自知之明,我沒有勇氣接他的飛災刀。」
「潘兄,不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的威風。」留了山羊鬍的人口氣不小:「他了得,咱們也不弱,假使先入為主怕定了他,交起手來當然心中發慌,那就一切都完了。所以,諸位最好在心理上有所準備。」
「呵呵!曹老哥似乎有鬥他一鬥的意思呢!」
「兄弟的確有意鬥他一鬥。」曹老哥捻了捻稀疏的山羊鬍,眼中有飛揚的光彩:「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誰又不想揚名立萬登上風雲人物寶座呀?
他也是人,武功練至某一階段之後,相去不至於太遠,只須能把握時機,再加上一點幸運,我不信我勝不了他。」
「呵呵!曹老哥,問題是:時機難以把握,幸運又是最靠不住的玩意,對不對?」
「別談他了。」身材最高的人阻止兩人無謂的爭論:「談咱們到杏園要辦的事。諸位,消息說,鬼面神有一批人隱身在杏園,週一帖始終沒派人將正確的消息傳出,咱們六個人這就闖進去試探對方的實力,假使毒手睚眥那群老魔在,咱們的處境相當困難呢!依兄弟之見……」
「依潘兄之見,來暗中踩探?」曹老哥傲態依舊:「放心啦!信陽這批人,只是一群負責騷擾的三流人物。
鬼面神與老魔們神出鬼沒,在陳州一帶屠殺咱們的朋友,正與路莊主鬥智你追我趕,咱們一群人趕來收拾這些三流高手,還用得著擔心?」
前面路右的林子裡傳出一聲輕咳,再一聲冷笑,然後踱出兩個人。
「你們還不是三流高手?」留了花白鬍子的佩劍人迎面擋在路上:「三流對三流,大家不吃虧。笨鳥先飛,哪一位仁兄和我這笨鳥玩玩?來吧!你這玩棒的曹老兄,我挑你。」
「是你呀?」曹老兄怪眼中有不屑的表情:「你這翻天鷂子確是笨鳥,也確是三流高手,棒打笨鳥,正好正好。喂!你們兩個人大概是伏路的,警訊發出了沒有?還來得及哪!」
「唷!來了你們幾個三流高手,也用得著發警訊呀?你無刃劍曹東明未免太瞧得起你自己了。」笨鳥翻天鷂子嘲弄地說:「你該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嘴臉,有哪一點值得受到別人重視呀?」
「嘿嘿嘿……」曹老兄發出刺耳的陰笑,獨自舉步上前:「你指名挑戰,就表明曹某受到閣下的重視,這是比青天白日還要明白的事。撤你的鷹爪吧!笨鳥。」
曹老兄不管對方是否肯拼兵刃,便拔劍出鞘。
是一把沒開鋒的劍,當然不是「棒」。劍沒開鋒,便只能用劍尖傷人,用來當「棒」揮打,威力有限。
別小看了這把劍,劍主人的綽號,就因劍而獲得,與人拚搏時不用劍鋒也穩操勝算。武林朋友心目中,把善用劍的名家舉出十個人,稱為十大劍手。
無刃劍曹東明,正是十大劍手中,排名第四的風雲人物,名氣與聲威,在江湖有甚高的評價,是俠義道中頗受人尊敬的名家。
這些人,皆自認是三流高手,只是諷刺性的嘲弄口吻,其實任何一個都是一流人物。
武林十大劍手,更是一流中的一流高手名家。
翻天鷂子柴榮,是天下十大飛賊之一,排名也名列前茅,第三。白道行業中的保鏢、護院、捕快,對這位翻天鷂子恨之切骨,因為這傢伙作案時,不以獲得紅貨為滿足,經常殺死事主,飛賊而兼強盜,惡名昭彰。
兩地之豪因爭地盤而火並,其實是黑白道之間爆發出來的新仇舊怨大結算。不僅局限於湖廣河南兩地,目前天下各地都有相同的事故發生。
這是天下大亂之後,所必定發生的現象,強存弱亡,看誰能加速奠定根基,誰就是地方的主宰豪強,所以雙方都不得不全力以赴。
飛災九刀在這種你爭我奪期間返家,遭了無妄之災,與其說是路莊主仗勢欺凌鄉里,不如說是權勢爭奪中極易犯下的錯誤,在藏劍山莊的勢力範圍內,怎能容許其他的勢力存在?臥榻之旁,豈容他酣臥?
鬼面神不幸失敗,根基毀於一旦,請出雲夢五奇著名水寇,以及飛賊劇盜翻天鷂子助拳,可知已下定破釜沉舟的決心,與河南群雄周旋到底。
這種化整為零,深入對方地盤搏擊,蠶食報復打了就跑的手段,真把河南群雄整得焦頭爛額,付出可怕的代價,迄今仍然無法捕捉住鬼面神的主力所在地,無法一舉將首腦殲滅,災難便無法消除。
劍手對飛賊,雙方不論哪一方面都是棋逢敵手。
翻天鷂子的外門兵刃鷹爪,全長兩尺二,比正常的爪形兵刃長了四寸,爪尖銳利無比,而且每根爪都可以活動,屈伸自如,被擊中不死也得丟掉一塊皮肉,憑外表就足以令對手心底生寒。
「柴某的爪並不怎麼利,別害怕,曹老兄。」翻天鷂子拂動著鷹爪獰笑:「怕也得上,對不對?置之死地而後生,你還有希望,上啦!」
「呵呵!你這笨鳥說得對極了。身不由己,怕也得上呀!」無刃劍的情緒十分穩定,劍徐徐上升:「曹某當然還有希望,不然豈不讓你這笨鳥飛掉?呵呵!上就上,恭敬不如從命,著!」
飛起一道電虹,出手便是絕著銀漢飛星,無畏地從中宮突入,劍氣迸發的厲嘯令人聞之心驚,這凌厲的一招強襲極為霸道。
翻天鷂子一聲怪叫,一爪急封。
劍不開鋒,最大的好處是可以用劍鋒硬封硬架,即使發生碰撞,也不必費心花時間磨劍。
「錚錚」兩聲爆震,兩爪爭封,狠招銀漢飛星被化解,雙方各移位重找空隙進招。
翻天鷂子臉色微變,百忙中瞥了自己的鷹爪一眼。剛才爪尖已兩次開合,竟然沒能扣住劍,所以懷疑爪尖是否有不靈活的現象。
爪尖活動是靈活的,抓扣不住劍,與爪法是否靈活無關,而是劍的吞吐太快了。
善用鎖拿對方兵刃的特製爪鉤,使用人本身必定備有另一種致命的利器,不然即使能扣住了對方的兵刃,雙方的兵刃纏在一起,便同時失去效用,實在犯不著棄兵刃不用而你拉我扯,乾脆徒手相搏豈不省事?
無刃劍曹東明也有點心驚,劍幾乎被封出偏門,在鷹爪狂野的扣抓下,劍勢確有被克制的現象發生,爪本來就是克制刀劍的利器。
「好,再接我三劍。」無刃劍盡量放鬆情緒,語氣盡量保持平穩:「你袖底的毒魚腸剛才沒飛出,以後不會有飛出的機會了。」
「真的呀?」翻天鷂子的語調更輕鬆:「我袖底的毒魚腸小劍,是對付一流高手的,你只是一個三流混混,不配讓在下把劍飛出污我的毒魚腸。」
一聲沉叱,無刃劍再次發起猛烈的搶攻,劍吞吐如靈蛇,步步緊迫,劍劍凶狠。
風吼雷鳴,金鐵交鳴聲震耳,雙方掏出了平生所學,展開一場狂野的纏鬥。
不只三劍,而是二三十劍,一劍連一劍綿綿不絕,一而再從爪影中突入,把翻天鷂子逼得不斷變換方位,果然不愧稱天下十劍手的第四名高手。
雙方的同伴皆作壁上觀,無刃劍這一面人多勢眾,卻沒有群毆的打算,保持良好的風度。
傳出一聲輕叱,人影飛騰而起。
是翻天鷂子,半空中身形急劇翻騰,遠出三丈外,向路右的矮林茂草中翻落。
「你走得了?」無刃劍沉叱,跟蹤飛搶。
矮林中視野有限,突然射出一道劍虹,奇準地貫入無刃劍的右脅。
翻天鷂子翻落處,也站起一個人,雙手上伸,恰好接住翻天鷂子的雙腳掌。
一聲狂笑,翻天鷂子借力重新上升,這次是倒翻騰,後空翻回到原地飄落,點塵不驚。
「呃……」無刃劍卻狂叫著向前一仆。
兩個人同時到了路側,仰天狂笑。
變化太快,誰也搶救不及。
無刃劍的五位同伴大吃一驚,做夢也沒料到路旁的矮叢林中有人潛伏暗算,發現有變,無刃劍已經活不成了。
「卑鄙!」五個人憤怒地同聲厲叫,同時撤刀劍瘋狂上撲。
五比四,人數上仍佔上風。
可是,翻天鷂子四個人不接鬥,一聲狂笑,沿小徑向杏園方向飛掠而走。
「不能追!前面必定有更多的埋伏。」身材最高的潘兄急叫:「杏園有了劇變,咱們正往鬼門關裡闖。快救走曹兄,我斷後。」
「哈哈哈……」路左的坡上狂笑聲震耳,出現一個青衣人:「你們不闖,在這裡埋葬你們也是一樣,諸位,為你們的俠名放手一拼吧!」
共有二十二個人蜂湧而下,已經誘敵脫難的翻天鷂子四個人,也重新折回,二十六比五。
事實上用不著二十六個人一起出手,坡地樹林草叢活動也受到限制,所以僅以三個人圍攻一個,其他十一個人在外圍吶喊嘲笑助威,除非有人要逃走才加入,立即展開一場一面倒的圍攻。
五個人彼此無法策應,各自為戰。
這是一場完全絕望的拚搏,他們反而激發了鬥志,將生死置之度外,發招如獲神助,表現得比往昔勇敢百倍。
一名大漢提刀在手,站在西北角高聲吶喊。
「鬼劍潘公明,你的鬼劍怎麼沒有鬼了?」大漢興高采烈大叫:「連招架都力不從心,你完蛋了,鬼劍潘公明注定了今天除名,今天……咦!擠什麼?」
身後有人往前走,用肩擠他的左肩。
隨著不悅的叫聲轉頭,悚目驚心。
擠的人一身黑,不是同伴,是一個陌生人。
認識飛災九刀的人為數不少,不認識的人更多,但那一身黑,卻幾乎盡人皆知。
黑,成了飛災九刀的活招牌。
因此,近來在外尋仇報復的雙方高手,皆避免穿黑衣,以免吸引對方的注意,怕被人抽冷子來一記致命一擊,遭了池魚之災划不來。
想用暗器偷襲擊斃飛災九刀的人多得很。
飛災九刀不理會大漢驚駭的表情,舉步向前走。
以背向敵,他真夠大膽。
大漢驚魂初定,隨即大喜過望,鬼迷心竅以為福從天降,狂喜地一刀砍向他的脅背。
黑影一閃,尖刀的光芒也同時閃動。
大漢一刀落空,自己的左肋卻開了條大縫。
福不會從天而降,降的是飛災橫禍。
「啊……」大漢發出淒厲的狂叫,左手掩住內臟往外擠的左肋,搖搖欲倒。
狂叫聲驚醒了在附近吶喊助威的兩個人,扭頭循聲觀望,大吃一驚。
其中一個認識飛災九刀,更被那一身黑嚇了一大跳。
「飛災九……刀……呃……」
叫聲倏止,飛災九刀的尖刀,就在這剎那間近身,無情地割斷了這位仁兄的咽喉。
「嘿!」另一人厲吼,劍虹疾吐。
「錚!」尖刀背架住了劍,順勢斜拂,鋒利的刀尖,劃開了這位使劍仁兄的肚腹。
飛災九刀冷然向前走,懶得回頭察看結果,剎那間殺死了三個人,每人一刀便行了帳,手法之快速純熟,已達到神與刀合一的無上境界。
飛災九刀四個字,像一聲春雷,驚醒了冬眠的蟄蟲,吸引了惡鬥中的所有人的注意。
他勇往邁進,向暴亂的中心闖。
怒嘯聲震耳,三個將留八字鬍對手殺死的人,由於相距最近,不約而同發出怒嘯,兩劍一刀瘋狂地湧到,刀劍齊下,聲勢驚人。
尖刀狂野地鍥入,風吼雷鳴,人影急劇閃動,刀光如驚電迸射,鋒利的刀刃無情地切割人體。
每一次切割都是致命一擊,但受到切割的人當時絲毫不感到痛楚,要等到下一步移動才感覺出痛楚光臨,才知道自己中了刀,才知道死神已發出召喚。
黑影重現,恰好迎上衝來的另三個人。
「排雲刀……」飛災九刀第一次發出喝聲。
刀光電發,刀氣砭骨奇寒。
喝聲似追命符令,聲到人倒,動的是活人,倒下的是死屍。
三個,又三個……
血腥刺鼻,屍體散落,刀刀致命,宛若虎入羊群,風掃殘雲。
慘號聲此起彼落,但見黑影依稀流轉,眩目的刀光映日生花。
「我認……栽……」一名中年人迎著射來的黑影刀光,丟掉劍舉手狂叫。
「滾!」叱聲震耳,左胯挨了一腳。
中年人飛跌出兩丈外,爬起踉蹌落荒狂奔而走。
有人發出恐怖的厲叫,被一刀剖開了肚腹。
「快逃……」有人狂叫。
好快速的大屠殺,好淒慘的血肉屠場。
人都逃散了,其實只逃掉了五個聰明腿快的機伶鬼,翻天鷂子便是其中之一,逃的輕功出類拔萃,是第一個逃出血腥屠場的人。
潘兄五個人,只剩下二個,潘兄自己也受傷不輕,背部和胸前共有七處不怎麼輕的創口。
另一位也受了輕傷,其他三位已經被翻天鷂子的人殺死了。
在十丈方圓的矮樹叢草間,共散落了二十五具屍體,其中有無刃劍曹東明在內,是唯一位於最遠的一具,大名鼎鼎的十大名劍手,被人偷襲暗算殺死了。
飛災九刀冷然環顧四周片刻,在屍體上拭淨刀上的血跡,收刀入鞘瞥了臉色泛灰的潘兄兩人一眼,一言不發轉身大踏步走了。
義陽山大屠殺的血腥事故,立即不脛而走,把雙方的助拳好漢們,嚇得心膽俱寒,提起飛災九刀,人人變色而走。
真正不怕死的人並不多,願意為了助拳而把命交出去的人也少之又少。
消息向各地轟傳,趕來助拳的人裹足不前。
信陽成了最乾淨的城,雙方的人皆化明為暗,紛紛往城外找地方藏身,誰也不敢明目張膽佩刀掛劍公然遊蕩,死亡的恐怖氣氛籠罩全城。
青天白日,防守是很容易的。
先後出現三批形跡可疑的旅客,但看出碧落宮的人戒備森嚴,只好知趣地退走,暗襲失效,想明攻勢不可能,城內畢竟是有王法的地方,大白天殺入店中,這是極為犯忌相當危險的事。
硬的不行來軟的,終於有兩位不速之客出現在小院子裡,為首的人,赫然是鬼影邪乞南宮不群;他那花子裝束的確不群。
站在廊下警戒的一位風姿綽約綠衣女郎,眼中有意外像訝的表情。
鬼面神的人不來了,來的卻是路莊主的人,難怪女郎大感意外。
「南宮不群與俞仁傑,請見西門宮主。」鬼影邪乞向綠衣女郎和氣地說:「想煩通報。」
不需女郎通報,房門開處,西門宮主已偕總管余紅姑,以及兩名女弟子出現在廊下。
「你邪乞在此地出現,路莊主一干群雄,想必已經來了。」西門宮主冷冷地說:「河南畢竟是你們的地盤,鬼面神一群人來去如風,神出鬼沒引你們疲於奔命,但想完全逃過你們的耳目,勢難如願。
這是說,鬼面神那群打擊你們的主力,也必定早一步到了此地啦!老花子,你為何來,有何見教?」
「呵呵!想與宮主談談:」鬼影邪乞笑吟吟地說:「咱們早就知道貴宮與鬼面神取消了協議……」
「但本宮主找八荒人龍了斷的事,決無改變,本宮與路莊主仍保持敵對的情勢,你的事最好不要牽涉在內。現在你說。」
「何必呢!西門宮主。」鬼影邪乞採取低姿勢:「想當年,你與八荒人龍交情深厚……」
「你給我閉嘴!」西門宮主爆發似的大叫:「你走吧!走了就不要再來。」
「西門……」
「你走不走?」
「這……」
「你想接本宮主幾枚霹靂五雷梭嗎?」
整座小院子,都在五雷梭的威力範圍內,躲都沒處躲,不要說幾枚,一枚就夠了。
「好吧!這件老故事不中聽,老花子只好收起來不說,說件宮主想聽的事。」鬼影邪乞不得不改變態度,惹火了這女魔頭真得準備灰頭土臉。
「我在聽。」
「先奉上信物一件,宮主想必認得。」鬼影邪乞向同伴俞仁傑舉手一揮。
俞仁傑從百寶囊中,取出一幅白織物,遞給上前接取的女郎。
白色織物一出囊,西門宮主已臉色一變。
女郎退回雙手奉上,而且打開了。
是一條白汗巾,女人腰帶上必具的用品。
「本宮主認得。」西門宮主毫不激動,語氣卻掩不住內心的焦灼:「是你們的人所為?」
「宮主……」
「如果是,你們將付出空前絕後的慘重代價,因為你們沒有任何理由這樣做,你們的聲譽身份也不許可你們做這種事。」西門宮主聲色俱厲,鳳目中殺機怒湧,盛怒即將到達爆炸邊緣:「如果是鬼面神,那就沒話說,他幹的就是這種見不得人的行業。」
「老花子不和你纏夾。」鬼影邪乞大聲說:「你說得不錯,我們的人不許可做這種事。」
「但你們做了。」
「可是……」
「想用這件事來威脅我,你們打錯主意了,我還有一兒一女。」
「昨晚,咱們的人在城裡,無意中救了令嬡,她受了傷,目下在周姑娘的妥善照料下,暫時不宜走動,你可不要想歪了恩將仇報。」
「本宮主不信你的話。」
「我鬼影邪乞為人很邪,但一字一語皆可取信於人。」鬼影邪乞大聲抗議。
「你的表現,難道不是明明白自的威脅?哼!」
「決非威脅,而是請求。」
「請求什麼?」
「宮主秘密藏身河南,對咱們的人是嚴重的威脅,雖則宮主僅與八荒人龍一個人為敵,但貴宮曾替鬼面神助拳也是事實,咱們的人豈能無疑?」
「哼!你們……」
「八荒人龍蕭兄目下風塵僕僕,四處奔波追躡魔蹤,委實無法與宮主了斷個人恩怨。因此,老花子希望貴宮的人,暫時退出河南,過義陽三關等候……」
「辦不到!」西門宮主一字一吐。
「等雙方事了,老花子保證八荒人龍專程送令嬡與宮主團聚,並了斷早年的私人恩怨,務請宮主……」
「我已經明白地表示,辦不到。老花於,你耳背是不是?哼!」西門宮主的態度極為堅決,不容置疑。
徹底切斷了談判之門,再說就得反臉了。
「好吧!老花子只好知趣告辭了。」鬼影邪乞無可奈何地說。
「不送。」西門宮主臉色難看已極。
老花於抱拳為禮,偕同伴匆匆走了。
「宮主,小姐她……」余紅姑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我們擒住他們幾個人,做交換的本錢,豈能在脅迫下受他們擺佈?」
「可是……」
「我意已決,咱們好好準備。」
「屬下這就叫他們準備。」
南門外的-河環半城向東北流,水色渾濁,南門大碼頭經常人潮洶湧,旅客、車、馬、轎亂成一團。
這裡沒有橋,藉流船往來,焉得不亂?
交通要道沒有橋,實在不像話,信陽州的官吏懶得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建橋本來就是麻煩事。
過河沿南岸小徑東行,五里外河灣柳樹成林,每一株都粗若牛腰。
灣底那座三家村,就叫楊柳村。
這條河的上游,土名本來叫楊柳河或楊龍河,沿河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座楊柳村,陌生人經常會找錯地方。
三家村其實不只三家,有十幾家,三家村只是形容其小而已。
當一身黑的飛災九刀,出現在村中心的廣場時,立即引起一場騷動,家家倉皇閉戶,婦孺們紛紛往屋裡躲。
他那一身黑並不太嚇人,嚇人的是刀,以及皮護插內的飛電刀。
黑代表死亡,代表凶兆,代表災禍。
飛災九刀本來就是令歹徒們喪膽的災禍。
他站在陽光下,雙手叉腰屹立如天神當夫,虎目神光炯炯,狠盯著一家農舍的柴門。
久久,毫無動靜。
「我不會進去冒險。」他終於忍不住沉聲發話:「你們如果不出來,我會設法把你們逼出來,我有一千種方法手段,把躲在屋內的人趕出來痛宰,刀刀誅絕,決不留情。」
終於有了迴響,柴門開處,踱出一位中年婦人,似乎沒攜帶兵刃,外表完全是樸實的的荊釵布裙村婦。
「你到底要幹什麼?」村婦在門口揚聲問。
「我要無雙秀士與程姑娘,當面了斷一些事。」他冷冷地說:「你們有不少人,不要命的不妨出來一擁而上。三五百人我飛災九刀不嫌多。」
「這裡沒有多少人。」村婦說:「你找錯人了。」
「錯不了,在下的消息十分可靠。」
「事實是你的消息過時了。」
「哼!」
「不信的話,你可以進屋搜。」
「好,在下就搜,你以為在下真不敢進去冒險?」他不再遲疑,大踏步上前。
「你不需冒險,我把我的人叫出來,你可以大大方方進去,平平安安出來。」
村婦鼓掌三下,魚貫出來了七名扮成村夫村婦的男女,都帶了用布捲裹住的兵刃。
他突然止步,唔了一聲。
他看到兩雙似曾相似的眼睛,有點恍然。
他的記性極佳,是個精明的密諜人才,幾乎有過目不忘的天賦,一眼便可記得陌生人的特徵。
這兩個人,曾在南毒身邊出現過。
「你們是江那邊過來的?」他向村婦低聲問。
「這……」村婦臉色大變。
「那麼,程姑娘的確在此了。」
「不在,她已經走了半個時辰。」
「無雙秀士也在?」
「是的,共三十七個人,其中有黃泉殿主的十二個高手,還有缺了右手的男殘煉魂羽士。據小姐說,他們是從杏園撤來此地聚會的。」
「他們用毒藥屠盡了杏園週一帖一門老少,是你家小姐下的毒手。」
「李大爺,你錯了。」村婦鄭重地說:「家小姐是從府城過河來聚會的,杏園的事她毫無所知。」
「哼!她……」
「李大爺,家小姐的確恨重如山,不斷地製造血腥仇恨。以便引起天下大亂,但決不會屠殺無辜的老少婦孺。
家小姐出身毒魔門下,但不可能用毒屠殺毫無抵抗的人。我們是隱身在小姐身邊,暗中與她保持聯繫的人,雖然不知道杏園所發生的變故,但所知的是與家小姐絕對無關,因為家小姐在杏園逗留的時間十分短暫。」
他開始冷靜地分析,氣消了一半。
他想起前往杏園,半途碰上程貞的事。
程貞罵他是豬,把女殘的師妹女魃看成可愛的呂綠綠姑娘。
程貞落在陰曹惡煞手中,他殺了陰曹惡煞,程貞顯然不曾折回杏園,而是逕往府城去了。
那麼,週一帖全家被毒死,不可能是程貞下的毒手,時間上不符合。當他找到地窖中的屍體時,屍體尚溫呢!
「如果杏園的週一帖被殺了,那是必然的。」村婦以行家的口吻說:「他那種朝秦暮楚,甚至腳踏兩條船的人,只有在製造的一方真正強大時,或可苟全性命。
但雙方勢均力敵互相消長時,任何一方都必須殺掉他,以免再被敵方利用。李大爺,這規矩你應該清楚。」
「但豈能把無辜的老少婦孺殺光?」他凶狠地說:「我找鬼面神算帳,就是因為他在南陽毫無理性地,下令屠殺紀郎中全家。
紀郎中雖是你家小姐的師伯,但他不是江湖人,也沒干預江湖事,救人而不殺人,誰都知道他是南陽的好郎中。」
「這就是黑道人行事的金科玉律:斬草不除根,萌牙復又生。李大爺,家小姐對你愛恨交煎……」
「別提了!」他煩躁地叫,提起愛與恨,他便感到心亂如麻:「無雙秀士那些人,撤往何處去了?」
「他們誘敵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要轉往另一城市繼續做誘餌。路莊主的人已經被誘趕來,所以他們必須匆匆撤走爭取機先。」
「往北?」
「是的。據家小姐說,他們要先趕往一處叫洋山鎮的地方,解決一筆勾祝大俠的家小,再定行止。小姐留下話,要我們隨後前往明港驛等候。」
「你們在夾縫裡活動,處境十分危險,必須特別小心,再見。」
他回頭急返府城,打聽重要的消息。鬼面神的人已因路莊主的人趕到而撤離,信陽已沒有他的事了。
他志不在無雙秀士,志在鬼面神。在信陽逗留的原因,是等朋友傳遞有關鬼面神的消息。沒想到無雙秀士屠殺週一帖全家的事被他碰上了,憤怒之下,決定找無雙秀士問罪,卻去晚了一步。
女魃呂春綠顯然不曾與無雙秀士偕行,因為女殘已偕眾香谷的人一早就走了。
他不希望再見到呂綠綠,但卻又心中難安。
剛回到義陽老店,便看到店堂有一位馬伕打扮的壯漢,正和店伙打交道,似乎在討論馬匹上廄上瑣事。
他故意和掌櫃打招呼,表示旅客已經返店,逕自返回客房。
負責照料的店伙,替他啟鎖畢,閃在一旁。
「剛才有位穿青衫的爺台前來探問。」店伙向他說:「由於爺台不在,他留下話。」
「怎麼說?」他心中有數,是青衫客來找他。
「近午時分,他再來拜會,請爺台等他。」
「好,謝謝。請替我沏壺好茶來。」
「請稍候。」店伙應諾著走了。
不久,店伙送來茶水離去,房內卻多了一個人,就是在店堂看到的那位馬伕。
「辛苦了。」飛災九刀微笑著伸手,請不速之客至桌旁落座,信手斟茶:「風塵僕僕,剛到?」
「是的,剛到。」馬伕坐下喝茶:「馬不停蹄,晝夜兼程,很累。」
「如何?」
「那些人在陳州,六天前出其不意襲擊佛光禪寺,火化普明和尚的道場,殺死三十二名僧侶。
普明受了輕傷,可能重新召集另兩僧普化和普真,重新加入路莊主的搜捕主力。路莊主晚到了一天,疲於奔命,始終無法正確地掌握鬼面神一群凶魔的動向。」
「這麼說,要到陳州才能找得到他們了。」
「不用了。」
「這……」
「他們神出鬼沒,飄忽無定,逐一收拾路莊主的人,自己也付出了相當的代價。六天前在陳州,第二天就迅速脫離了。」
「那……」
「我循蹤踩查,憑我的門路,已經確定他們已南下汝寧,所以快速超越來找你,相信不久之後,便可以潛抵汝寧以南,是否潛來信陽,無法估計。」
「路莊主的人……」
「路莊主的消息,不至於比我差,本地區畢竟是他的勢力範圍,人手眾多,這也就是鬼面神未能完全擺脫追蹤的原因所在,所以必定緊隨在後面南下了。」
「唔!很可能先頭人員已經抵達,所以無雙秀士匆匆撤走。這麼一來,我就不必迎上去啦!」
「是的,迎上去很可能反而錯過了。」
「謝謝你的消息,容後重謝。」飛災九刀鄭重道謝。
「用不著客套,咱們心照不宣。」馬伕喝掉杯中茶,推杯而起:「我的事已經完成了。」
「是的,完成了。」
馬伕不再多言,向房門走。
「我欠你的債,已經還清了。」馬伕在房門口轉身冷冷地說。
「不錯,還清了。」飛災九刀點頭。
「我不欠你什麼了?」
「對,你不欠我什麼了。」
「以後,我不會再有把柄落在你手裡。」
「希望如此。」
馬伕轉身拉開房門,大踏步走了。
有關的人,已經走的走,散的散,或者隱藏起來,風暴似乎過去了。
但住在客店裡的飛災九刀心中明白,表面上風消雲散,但風暴中心仍在。
他,就是風暴的中心。
客店的上午最為清淨,旅客們都走了,長期住宿的旅客甚少,所以只有一些店伙在忙碌,忙著清理房舍,準備接待入暮時分的投宿旅客。
喝了一壺茶,他搬了張長凳,在院子裡的槐樹下乘涼,雖則時屆深秋,近午時分房間裡仍有點悶熱。
鬼面神的爪牙們已經遠揚,大概不敢再來計算他了。
可是,院口突然出現了三個像貌威嚴的人,年紀都在花甲以上,青灰色的長衫飄飄,舉動沉凝穩重,還真有長者的風度。
但那威嚴傲岸的面孔和神情,似乎隨時都可能教訓人,委實令心高氣傲的年輕小伙子,一看就感到渾身不自在,寧可敬鬼神而遠之,避遠一點以免傷感情。
飛災九刀那一身黑,就是活招牌,凡是牽涉到這次江湖事故的人,見了面決不會搞錯。
果然不錯,是來找他的人。
三位老前輩大模大樣向他接近,神氣地到了樹下,三雙依然精光四射的大眼,齊向他投射凌厲的目光,翼有點虎視眈眈的味道。
按社會道德規範,年輕人見長者走近,尤其是有身份的、穿得像樣的長者走近,即使不趕快避在一旁欠身致敬問安,也該站起來肅立表示敬老尊賢。
他不吃這一套,這三位老前輩的神情委實引人反感。
他不但安坐不動,而且以眼還眼,大眼瞪小眼無畏地向對方平視,凌厲的目光和威嚴的神情,對他毫無影響,一點也震懾不了他。
他不是一個傲慢無禮的人,而是目下的憎勢,他即使再謙虛而有禮,也避免不了即將發生的變故。
而且,他已看出強烈的敵意,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目下在這裡,除了一個向他表示好感的青衫客之外,只有敵人沒有朋友。
三個老前輩居然不醒悟,這樣下去,必定自貶身價,自取其辱。
終於,三個老前輩冒火了。
「你就是綽號叫飛災九刀的人?」中間那位濃眉大眼的老前輩,用直震耳膜中氣充沛的嗓音問。
「沒錯,就是我。」他也用直撼腦門的嗓音回答:「飛災九刀李大爺,如假包換。」
「你好狂,把江湖搞得天翻地覆,哼……」
「你給我閉嘴!」他倏然踢凳而起,虎目怒睜:「我不知道你是老幾,也不知道你是哪方的牛鬼蛇神。
你如果自命不凡,自以為一肩可以擔當天下的是非,首先必須有像個人樣的風度,和看得清黑白的眼睛,以及聽得清是非的耳朵,你這鬼樣子,配嗎?一開口你就指責我的不是,你是站在哪一方面說話?你說吧!」
「劈啪啪」一陣鼓掌聲,從鄰房的走廊傳出。
是一位花白虯鬚亂糟糟,但穿了青綢長衫,身材偉岸的花甲老人,髮結半白,但紅光滿面,一雙大眼神光炯炯,不怒而威。
「好!」虯鬚老人鼓完掌喝起來來:「不平則鳴,理直氣壯,直接給那些夜郎自大的人當頭一棒。小伙子,不錯,不錯,真的不錯,很久很久沒見過你這種有骨氣,無畏無懼的人了。」
三個老前輩吃了一驚,臉色一變。
「四海狂客,原來你是他的撐腰人。」打交道的老前輩沉聲說。
四海狂容丘四海,宇內三狂人之一,名震江湖的怪傑,心中有鬼的人又恨又怕的狂人。
「哈哈哈哈……」四海狂客狂笑:「童門主,你又來了,在我四海狂客面前,你一開口就黑口白舌指責我,難怪你擺足威風,在這位小伙子面前神氣了,你心目中,哪有別的人在?你混蛋你!」
童門主,山門建在山西解州的尚武門祖師爺,掌裡乾坤單尚武。創門已有三十年歷史,目下已經三傳,徒子十七名,徒孫人數已接近一百大關,在河東具有舉足輕重的實力,自命俠義門人,威望日增。
童門主在老一輩的高手名宿中,並不怎麼孚人望,自以為是的怪脾氣,讓朋友們敬鬼神而遠之。
罵得粗野刻毒,童門主怎受得了?一撩長衫下擺,要發作了。
幸好左面的同伴手急眼快,伸手拉住了他。
「你給我聽清了。」四海狂客跳過欄干,老眉一挑:「丘某從開封來,沿途聽到許多傳聞。
昨晚趕了一夜路,今早才進城落店。在此之前,丘某不知道飛災九刀是人是鬼。
所聽到的傳聞是,神拳電劍路武揚,一把火饒了老鄉親的家園,這個家,就是飛災九刀的。
而飛災九刀卻替路莊主趕走了襲擊藏劍山莊的南毒。路莊主第二次災禍,是被鬼面神一群黑道豪霸,以風捲殘雲的聲勢,直逼許州老巢。要不是飛災九刀恰好至德安尋仇,路莊主可能屍骨早寒了。姓童的,你來幹什麼?」
「閣下……」童門主臉上掛不住,想分辯卻缺乏嗓門大的氣概。
「你比毒手睚眥強多少?嗯?」
「這……」
「你還不配替毒手睚眥提鞋。飛災九刀敢向毒手睚眥叫陣,你敢嗎?」
「真是人不要臉,百事可為。」飛災九刀毫不客氣地再揮出當頭一棒:「他只會擺出老而不死的臭面孔嚇人,想抬出他尚武門的破招牌把我嚇走。
丘前輩,請不要淌這窩子渾水。晚輩要給這老混蛋臭門主,三分顏色塗塗他的臭臉。今天,晚輩要打爛他的破招牌,日後他再也嚇不了任何人了。童門主,我要教訓你。」
他一拉馬步,左掌伸出了。
童門主綽號叫掌裡乾坤,掌功號稱武林一絕,掌法就叫乾坤掌,據說可遙碎一丈以外的碑石。
他亮掌,已明白表示用掌應付乾坤掌。
「別害怕,上啦!童門主。」四海狂客嘲弄地叫,在火上加油。
童門主哪能不上?
命可以不要,名必須保,氣更要出,別無抉擇。
吸口氣功行百脈,童門主一拉馬步,雙掌一提,全身的骨骼發出怪異的響聲。
掌向前一引,這瞬間,掌似乎平空漲大了一倍,左掌色青,右掌色紅,絕技乾坤掌露面了,掌色各異,這是掌名的由來。
左掌一伸之下,陰柔而潛勁綿綿不絕的掌勁,令氣流發出奇異的波動。
飛災九刀還沒正式向路莊主報復,這位童門主顯然是替路莊主出頭的人,也就引起他的憤怒,新仇舊恨湧上心頭,把童門主當成了可憎的仇敵。
一聲長嘯,他碎步豪勇地衝進,走中宮無畏地搶攻,迎面強攻右掌吐出,看氣勢招式平平凡凡,正面強攻顯得狂妄已極,根本沒把以掌功威震武林的一門之主放在眼下,而攻出的掌似乎勁道有限,毫無驚人的威勢,應該是嚇人的虛招。
這可把童門主氣得要中風,這未免太過分了。
一聲沉叱,童門主憤怒地拍出右掌硬撞,驀地風吼雷鳴,陽剛的掌勁吐出,聲勢驚人,已用了十成勁,準備震碎飛災九刀的手臂,一掌取命。
虛空的震勁無效,貼身了,雙掌迎個正著,掌心接觸無法變招了。
「彭」一聲爆震,雙掌接實。
童門主一聲狂叫,挫退丈外,穩不下馬步,口角有血溢出,仰面便倒。
「咦!」兩名同伴驚叫,搶出救助。
飛災九刀僅馬步略沉,神色絲毫未變。
「我警告你。」他向被扶起臉色灰敗的童門主厲聲說:「下次,我必定斃了你。回去告訴路莊主,我飛災九刀只有一個要求,他如果拒絕,我一刀一個,他那些狐群狗黨最好先洗淨脖子挨刀。」
「你……你的要求是……是什麼?」左面架住童門主的人問,嗓音大變。
「他自己一把火燒掉藏劍山莊。」
「你……」
「不關你的事,你少給我多嘴。」
「你這要求……」
「我這要求極為公平,一報還一報。鬼面神欠了我一條命的債,他不肯還,所以枉送了許多狐群狗黨的性命,不久前在義陽山,我一口氣就宰了他二十一個一等一的高手爪牙。」
「冤家宜……解……」
「你們再不滾蛋,就得留下些什麼。」
「李……」
「你們準備留什麼?耳朵?手?」他凶狠地說,舉步逼進。
「我們……走……」童門主嘎聲說:「我們好……好意來……來調解……」
「你不是來調解,而是來找死。」飛災九刀毫不容情地說:「你是在替路莊主惹更大的橫禍飛災,結更深的仇恨。你這種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滾!」
三個人狼狽而走,灰頭土臉。
「你這一招不夠聰明,小伙子。」四海狂客說:「雖然可以使一些想用名頭身份,脅迫你罷手的混蛋們卻步,但後患無窮,會有一些陰毒的傢伙,千方百計暗算你,你該虛與委蛇……」
「讓他們來吧!老前輩。」他虎目中殺機怒湧:「他們將會發現,所付出的代價未免太大了。下次,我希望他們帶兵刃來。」
「哈哈!你的拳腳打不死人?」
「沒有刀利落呀!一刀一個,多乾脆!晚輩的綽號叫飛災九刀,用刀宰可以增加威望,用拳腳就名不符實了。謝謝老前輩剛才挺身而出主持公道。」
「不必謝我,公道自在人心,老夫要遠赴湘南應約,無暇逗留,不然真希望能助你一臂之力。
看樣子,你已經不需外力相助,應付得了這些牛鬼蛇神,我用不著留下插手了,後會有期。」
「老前輩剛落店……」
「那是為你而落店的,老夫看不慣那些欺善怕惡混蛋的嘴臉。現在我放心了,走也!」
「老前輩珍重,後會有期。」他行禮致意。
「彼此彼此。」
四海狂客回房,不久提了包裹走了。
他覺得自己並不孤單,公道自在人心,找路莊主了斷的心念更濃,勇氣也因有人同情而倍增。
在樹下小坐良久,眼巴巴地等候青衫客出現。
驀地,他聽到自己的客房有聲息傳出。
這種高級的上房三面有窗,表示三面都不與鄰房相接,撬窗入室十分容易,顯然已經有人潛入他的客房。
他眼中陰森的冷電湧現,向房門走去。
外間沒有人,桌上的空茶壺確是移了位置。
他在凳上坐下,冷然注視著閉上的內間門。
裡面確是有人,這人膽子真夠大的,走動時毫不在意有聲息發出。
他很有耐心,冷然靜候變化。
片刻,內間門徐徐拉開。
他臉色一變,不安的神情流露無遺,先前陰森森獰猛的表情,在這瞬間化為烏有。
「我知道你會等我的,你不是無情無義的人。」迎門羞笑俏立的呂綠綠,似乎比往昔更俏更美,艷光四射,而那一抹羞態更為動人情懷。
「是你!」他沮喪地說:「我扮大傻瓜到處找你,居然到杏園……罷了!你想怎樣?」
「咦!九如,你怎麼啦?」呂綠綠向他接近,眼中有困惑的神情:「不會是衝我發脾氣吧?」
「你不要過來!」他焦躁地叫:「你心裡明白。」
「我明白什麼啦?」
「你用這種手段來計算我,未免太卑鄙無恥了。」
「你說什麼?」呂綠綠總算有點醒悟。
「你知道我說什麼。」
「我不懂……」
「你懂,我才不懂。哼!你真叫呂綠綠?」
「這有關係嗎?」
「當然,呂綠綠跟呂春綠,一字之差,那是完全不同的。」
呂綠綠注視著他,含情脈脈中卻又有一絲哀怨。美麗的女人,這種表情最容易引起男人的愛憐,威力比大吵大鬧強一千倍。
「你都知道了?」呂綠綠最後幽幽地問。
「你以為我不知道?大概是你師姐告訴你我不知道,是嗎?」
「我師姐鬥力鬥智,都不是你的敵手。九如,請相信我,如果我不是喜歡你一見情生,我早已全力相圖,你不見得能逃過我的毒手。」
「哼!」
呂綠綠不再多說,幽幽一歎,鳳目中充滿淚水,邁動沉重的腳步,向虛掩的房門走去。
他也呼出一口長氣,目送婀娜的背影發怔。
「遠離鬼面神。」他鄭重地說:「因為我一定要殺他,不容許他在世間翻雲覆雨稱雄道霸,再坑害其他無辜的人,他必須為他的罪行付出代價。」
呂綠綠拉開房門,黯然歎息一聲。
「不說再見嗎?」呂綠綠淒切的嗓音仍具有魅力,背對著他,可以看出因飲泣而呈現的抽動。
「沒有必要了。」他一字一吐,心硬如鐵。
呂綠綠跨出房門,突然緩緩轉身注視著他,梨花帶雨,淒淒切切。
「日後。」呂綠綠抽噎著說:「我如何才能找到你,把孩子交給你?」
「什麼?孩子?」他茫然問。
「你的孩子。也許,是女兒。」
「你胡說些什麼?」
「這種事,女人比你們男人懂得多,我本能地感覺出,我已經懷了你的孩子,因為我……我和你……我渴望懷有你的孩子,所以……」
「什麼?」他跳起來,像是挨了當頭一棒:「昨……昨晚……那……那怎麼可……能……」
他所記得的最後鮮明印象,是他被本能激起情慾沖昏了頭,抱起羅襦半解的呂綠綠,往床上一倒,手中握住了他所要握的暖玉溫香,隨即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中間,有一段消失了的時間他記不起任何事。
銜接的記憶是:他在吶喊聲中驚醒,懷中的女人不見了,但餘香猶在,他自己衣衫不整。
那隻小香囊,他下意識地摸摸自己腰間的荷包,那隻小香囊就藏在荷包裡。
記憶更清晰了:他跳出窗,發現自己不在呂綠綠的客店上房中,而在一座他毫無印象的花園裡,四周有人大喊捉賊。
最後是:他返回客店,在自己的破上房內睡了一覺。
不管他的記憶是如何模糊,但曾經接近過女人,而且是在床上,曾經激發出情慾,這是他可以肯定的記憶。
至於中間消失的時間裡,到底發生了些什麼事,他就茫然無知了。
不需多摸索,以一個男人的常識來判斷,就應該知道中間到底會有何種事故發生的。
一男一女在床,這種事故還用猜?他曾經有過女人,在漫天烽火中,他曾經有過心愛的女人,對女人並非全然無知。
就算他曾經與這人盡可夫的女魃荒唐了一夜,豈能說就有了孩子?
那是不可能的事!太荒謬了!
並不是女人想要孩子就會懷孕的。
「如果可能呢?」呂綠綠針對他的「不可能」質問。
「這……」他感到天地混沌,以手掩面語不成聲。
「你們男人,是不介意這種事的,看來,只好讓我自己來操心了。」
「不要……說了……「他大叫。
「媛媛,小媛是誰?」呂綠綠幽幽地問:「她……」
「求求,不……要說……了……」他快要發瘋了。
小媛,那位曾經隱藏在內心深處的女人形象,似乎正在他眼前依稀幻現,似從雲端裡冉冉降落在他眼前,也像從幽冥中升上人世。
他曾經親手把心愛的女人,埋葬在一處蒼鬱的墓園裡。以後的幾年中,他仍保留著對失去愛侶的強烈思念,和明晰的印象。
等他完全清醒,呂綠綠已經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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