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拳電劍不是氣量恢宏的人,更不是省油的燈。
最初是南毒飛象過河,公然糾眾搗他的老根藏劍山莊,這已經是難以忍受的侮辱。對一個重視聲譽,放不下名枷利鎖的人來說,這是你死我活的嚴重挑戰,足以讓人不惜一切代價拼老命的事件。
接著是飛災九刀的尋仇,也讓他大感臉上無光。幸而這件事因飛災九刀平白失蹤而不了了之,但他始終放不下心中的塊壘。
然後,強鄰鬼面神製造借口大舉興師,以雷霆萬鈞的聲勢,分三路蠶食他的地盤,令他措手不及。
許州以南的各地朋友死傷慘重,有些甚至被收買倒戈相向,黑道人士已逼近他的許州大本營,兵臨城下。
為了自保,他已別無抉擇。
當他發現鬼面神突然偃旗息鼓南奔時,大喜過望,也激起強烈的報復念頭,率領河南地境群雄,以及趕來助拳的親朋好友眾同道,氣憤填膺地銜尾窮追。
這一追,真有點破釜沉舟的意味,甚至沿途也不派人留在汝寧、信陽一帶善後。
這些地方,已經被鬼面神的人所控制,清除了他的朋友,封鎖了他各種行業的經營權,連開封周家的振武鏢局鏢車,也禁止亮鏢旗行走,而且得先付高額保護費常例錢。
鬼面神不曾派人在後面阻擾,追得十分順利。
入暮時分,進入府城北鄉。
人數甚眾,共有八十餘騎。
這些人畢竟不是強盜,當然不能不顧一切乘夜殺入藍家大院。
五里接官亭一帶,成了他們的歇息站,忙了一個更次,這才佈置停當,一切防險措施一一完成,鐵城山附近成了禁地。
他們是有備而來的,擺出的情勢相當壯觀:容許任何人接近,明的暗的一概接待。
來人不問來意如何,警哨概不出面攔阻。
這是白道與黑道顯著不同的地方,保持堂堂正正,無畏無懼的武林朋友尊嚴。
亭左近那家小食店,已經被包下了,店堂就可以安頓不少人。
星光朗朗,亭附近靜悄悄,看不見走動的人,也沒有把守的警哨。
三個人影沿官道泰然而來,大搖大擺通過三處暗哨。暗哨僅傳出信號,而不出面盤問阻攔。
踏入店前的廣場,醉人的女性芳香在空間裡流動。原來三個人中,有一位女的,梳宮髻,花俏的長裙迤地,星光下,依然可以看清美麗的面龐,年紀雖然不小了,但仍可看到明艷照人的風華。
距店門外的棚架約五丈左右,三人並肩而立。
「叫路小輩出來回話。」最左首的灰髻道裝老人,以聲不大但震耳欲聾的嗓音叫:「要快!」
店門開處,踱出五個首腦人物。
中間,是輩份名頭都不怎麼高的神拳電劍路武揚,但他是當事主人,所以能站在中間尊位。
左,依次假瞎子八荒人龍、鬼影邪乞;右是一位白髮蕭蕭的青袍人,最外側是靈劍周元坤。
踱出棚外,五個人散開了些。
「晚輩路武揚,前輩請賜教。」神拳電劍客氣地行禮:「料想前輩必定光臨,在此久候多時。」
「你知道老夫要來?」中間那位灰髮如飛蓬,手長腳長但並不怎麼起眼的青袍老人聲如洪鐘。
「是的,下馬威有其必要,只要勞動前輩出面,先挫咱們這些人的銳氣,鬼面神藍老兄就勝了一半,以後便可控制局面了。」
「你知道老夫是誰?」
「毒手睚眥婁前輩,晚輩沒看錯吧?」
「哼!你們的消息果然靈通,神通廣大,似乎老夫反而輸了一半呢!連藍家大院的人,也不知道老夫的底細。老夫此來,對諸位確是有點合情合理的要求。」
「晚輩知道,善者不來,請明示。」
「在藍家與飛災九刀了斷之前,諸位幸勿妄動。老夫這點要求,不算過分吧?」
「以前輩的聲譽身份,當然不算過份,但不合情理。前輩應該明白,晚輩跟來並非乘人之危,而是雙方本來就在許州以南,各展所學奔東逐北,乘勝追逐該是有目共睹的事實。前輩要求中止追擊,對晚輩有欠公平,晚輩不能坐失良機,置被貴方殺死的朋友弟子仇恨於不顧,晚輩能接受這種要求嗎?」
「你最好是接受,因為老夫不喜歡目前這種節外生枝的情勢,多方面糾纏不清,很容易讓那些別具用心的人,從中趁火打劫混水摸魚,對貴方同樣不利。」
亭子裡傳來一聲長笑,踱出兩位中年人。
「婁老兄今晚前來示威,何不直接了當劃下道來,何必浪費唇舌?」走在前面的佩劍人笑著說,徐徐走近:「老兄同來的兩位仁兄仁姐,在下不算陌生,號稱宇內雙殘的男殘煉魂羽士道全,女殘眾香谷主曾花嬌,全都是殺人如屠狗的凶殘人物。婁老兄帶他們同來,可知早就存有把咱們這些人,屠個精光大吉的打算了。」
「原來是一劍愁一筆勾董劍虹與祝夢筆兩位俠駕到了。」毒手睚眥有點意外:「難怪路小輩敢大膽地千里狂追,有你兩位一劍一筆做靠山,京都的紫禁城也敢闖。好吧!咱們就先鬆鬆筋骨吧!」
「婁老兄,別急。」腰懸魁星筆的一筆勾祝夢筆亮聲說:「在下有自知之明,比起尊駕來,我祝夢筆自問差了一大截,鬆筋骨必定難以收拾,另有人陪你老兄玩玩,他們大概禁受得了你老兄幾記毒龍爪。」
「誰?」
「瞧!那不是來了?」一筆勾向對面一指。
對面的大樹下,不知何時站著三個人影,不言不動,所以不易發現。
「南無阿彌陀佛……」三人同聲宣誦佛號。
「普度三僧!」男殘煉魂羽士道全脫口驚呼,似乎受到相當震撼。
天下十大高僧中的三位,尊稱普度三僧。
要渡化世人,須有醒醐灌頂的佛法;想渡化凶神惡煞,就必須有獅子吼佛門禪功。
這三位高僧敢稱普度,可知定然具有無所不能的佛門至寶降妖伏魔。
其實,他們的佛名皆有一普字:普化、普明、普真,但並非同門師兄弟,修行也不在同一寺院。
因此被稱為普度三憎,是眾所公認佛法無邊的有道高僧,他們用強制力度化凶神惡煞的作風,頗令歹徒們膽寒。
三僧同時緩步而出,所挾的埋屍方便鏟是鑌鐵打造的,頗為沉重,沒有千斤神力,休想揮動自如,挨一下必定災情慘重。
「老衲並不想活動筋骨,年過花甲畢竟老了,活動筋骨不啻找罪受。」普化懶洋洋的語音,比男殘練魂羽士直撼心脈的怪嗓門差了十萬八千里:「不過,婁施主如果堅持,老衲也只好捨生喂虎羅!我佛慈悲!」
語氣要死不活,含義卻強硬得很。
「咱們失策了。」毒手睚眥向兩位同伴說。
「是的,婁施主。」煉魂羽士同意:「他們已經說過了,善者不來。估計錯誤,咱們三個人孤軍深入,確是失策了。」
「那就走吧!」眾香谷主是聰明人:「情勢比人強,就讓雙方各展神通,隨情勢自由發展吧!
今晚咱們是白來了,強賓壓主的局面已經明顯,咱們今後只能有一步走一步,讓他們發動好了。」
「老夫等你們。」毒手睚眥大聲說,昂然退走。
三個人虎頭蛇尾,走得狼狽。
「諸位如果遲來一步,咱們可能得斷送一半朋友的性命。」八荒人龍如釋重負地說:「這三個惡魔聯起手來,豈僅是可怕而已?簡直就是一場大災禍。三位大師能及時趕來,總算度過了這場劫難,謝啦!」
「毒手睚眥在魔道中頗孚人望,如果這次天下各地群豪,乘天下大亂初定擴充實力的計謀是他策劃的,那麼,將有許多妖魔鬼怪替他助威。」普化大師喟然地說:「諸位施主,來日危難方興未艾,前途多艱。」
「老衲從鳳陽經光州趕來,途中遇見玉狻猊季施主,得知江淮一帶,也正醞釀著群雄大火並。」普明不住搖頭:「江湖大亂已興,這是戰亂後必然的現象。
殺戮方興未艾,恐怕老衲這一輩的人,誰也休想脫身事外,不知要有多少人難逃劫運,悲哉。」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一筆勾祝夢筆用嘲世的口吻說:「我們這些老舊的人,正是年輕人打倒推翻剷除的目標,這叫做一石兩鳥,既可除去競爭者,又能擴充地盤壯大自己,何樂而不為,何足怪哉?
咱們除了走一步算一步之外,無力回天,只有硬著頭皮應劫啦!路老弟,咱們晚膳還沒著落呢。」
「抱歉,諸位大師老哥請入店安頓。」神拳電劍總算有表現主人風度的機會了:「情勢危急,休嫌慢客,請。」
雙方都大致摸清對方的實力,可說旗鼓相當。
當雙方實力到達平衡狀態時,就會出現一段微妙時期,誰也不敢貿然發動,深恐受到對方更猛烈的報復性攻擊。
必須等到有一方認為已強過對方,能有效地一舉消滅對方時,才能打破平衡局面,進行決定性的致命一擊。
目下正是這段微妙時期。
雙方都在等候後續的人馬,盡量充實與加強自己的陣容,等候並製造致命一擊的機會,所以形成暫時休戰狀態。
除非發生激烈的、無可容忍的變故,不然這種均勢平衡局面,將維持一段時期。
有人希望發生激烈的、無可容忍的變故,促成雙方盡早展開致命性的攻擊。
潛抵明窗下的黑影,取出一隻大型的多管噴筒,悄悄地、小心地伸向窗口。
這是俗稱管弩的霸道兵器,與匣弩或諸葛連弩性質差不多,一發五枚,所以也稱梅花弩筒或五星神弩。
五丈內的散佈面有五尺左右,勁道可及百步,十分霸道,再精純的內家先天氣功,也禁不起這種強勁的弩箭打擊。
除非這位具有精純內家先天氣功的人,遠在五丈以上勁道最可怕的射程外。
廳內有九位女英雌,弩箭發射,這些三五成群坐在一起談天的女人,最少也得死掉四個。
結果,立即進行慘烈報復的局面必定出現。
廳內的女人們,不知大禍之將至。
「飛災九刀到底是何人物?不會是三頭六臂吧!」一位年華雙十相當媚的女郎向同伴說:「藍大爺身邊高手如雲,高手名宿一個比一個高明,居然為了一個飛災九刀,十萬火急往回趕,難道飛災九刀真有那麼可怕?我卻不信邪,真希望能先會他一會。」
「你不懂,胡小妹。」另一位稍年長的豐盈女人,像老大姐般老氣橫秋地說:「德安藍家大院,是藍大爺的山門所在地,發施號令的中樞,雄霸江湖的根本,一旦有變,能不趕快回來應變?再說……再說……」
「再說,這是一石二鳥的妙計。」另一位花信少婦說:「咱們在許州進展並不順利,路老匹夫以逸待勞佔了地利。
現在趁機引他們追來,主客易勢,不是正好在這裡埋葬他們嗎?藍二爺智勇雙全,神機妙算,一切盡在算中,你們都白擔心了。」
筒口升上窗口,筒後段徐徐作水平上升。
「飛災九刀算什麼呢?」另一位十七八歲少女說:「藍二爺曾經與他交過手,他的武功並不比藍二爺高。
而請來的高手名宿中,比藍二爺高明的人,沒有三十也有二十,任何一個人都可以輕而易舉地擺平這個什麼飛災九刀……咦!」
窗外傳出異聲,所有的女人皆倏然驚起。
當弩筒將升至水平,將發射的剎那間,筒的主人身側,多了另一個黑影。
這個黑影更高明,無聲無息幻現。
持筒的黑影注意力全放在廳內,身側多了一個人卻渾然不覺。
雙手齊動,一手扣住了筒尾的機捩,將筒尾壓下,另一手扣住了筒主人的後頸,食中兩指強勁地扣入氣喉兩側,像強力的大鐵鉗,再加半分勁,定可將頸骨扣裂或壓碎,力道驚人。
筒主人嘎了一聲,渾身發僵。
兩個女人警覺地疾趨明窗,要察看那一聲「嘎」是何種聲息。
巨大的黑影穿窗而入,幾乎撞中兩個女人。
「哎呀!」兩個女人大驚,反應奇快地左右一分,避過兇猛的一撞。
「砰!」筒主人被摔倒在地。
所有的女人,身上都沒帶有刀劍,大吃一驚,沒有人敢衝上。
飛災九刀一身黑,黑得令人心中發毛,他身上的刀,真把這些赤手空拳的女人鎮住了。
他的左手,握著那手臂粗長有兩尺的大型梅花神弩。
「你們認識這個人嗎?」他向驚惶的眾女問,揚了揚神弩:「這人躲在窗外,要用這具弩來射擊你們,大概是你們哪一位的仇家,誰認識他?」
那是一個身材修長,三角眼薄嘴唇,一臉陰鷙的中年大漢,渾身抽搐想嘔卻又嘔不出什麼來,三角眼中有忍受痛楚的表情。
「大名鼎鼎的殺手刺客,百步追魂敖百祿。」一位中年女人驚叫:「這是他的追魂神弩。」
「他要向誰行刺?」飛災九刀問。
「問問他不就明白了?」那位最先聽到異聲的少女走近說。
「不要過來。」飛災九刀冷叱:「他是不是路莊主請來的人?」
「路莊主敢請他這種神憎鬼厭的殺手?他那些助拳的人又臭又硬,不剝他的皮才怪。」那位年華雙十,希望先會一會飛災九刀的女人說:「你是院裡的人?」
「不是。」
「那你……」
「飛災九刀李大爺。」
九個女人,嚇了一大跳,吃驚地向後退,張口結舌,似乎嚇壞了。
「你……你要……」這位曾經誇口的女人,快要發抖發僵了。
「來找人傳話。」飛災九刀將百步追魂挾在脅下:「就是你們。」
「我們?這……」
「告訴鬼面神,明日正午,我飛災九刀在鐵城山古鐵城等他,他可以帶五個人,多一個他就見不到我,今後各行其是,一切後果他必須完全負責。其他的人,不許接近至兩里內,看到任何一個人影,我不會現身。再見。」
黑影穿窗而出,一閃即沒。
警號傳出,整座大院雞飛狗走。
百步追魂敖百祿真是一條硬漢,在分筋錯骨酷刑的折磨,以及死亡陰影的威脅下,依然頑強地支持,不回答任何問話。
四肢變形,那是錯骨的結果。
渾身抽搐戰慄,是分筋所產生的反應。
牙關緊咬,忍受徹骨的痛苦,死瞪著一雙怨毒的三角眼,瞪著朦朧的燈光,瞪著流動著死亡氣息的窄小房間,瞪著俯視著他的人。
「我一定要知道誰請你行刺內眷的。」飛災九刀語氣堅決冷酷:「哪怕必須把你弄成一堆零碎。」
他連哼都沒哼一聲,僅不時吐出一口強忍的大氣。
「我飛災九刀不是土匪強盜,不殺無辜的人。你這種混水摸魚,潛入內室殺女眷,對方必定咬定是我飛災九刀所為。
這種嫁禍手段極為惡毒。你不說,你是條漢子,但我不能因為你是條漢子而放過你。我有的是耐心,我可以等。」
小室中備有茶水,飛災九刀開始坐下來品茗。
桌上一燈熒然,設備簡陋,一床一桌兩條凳,別無長物,可知是窮苦人家的陋室,附近聽不到任何聲息。
時光在消逝,痛苦在增加。
人畢竟不是鐵打的,筋骨肌肉變形時,本身具有的復原與抗拒的力量,會發出極端痛苦的刺激。
那種長期的、一陣陣浪潮似的痛苦非人所能忍受得了,不易昏厥忍受力越強的人,痛苦越為綿長劇烈。
百步追魂不昏厥,但終於到達崩潰邊緣。
「殺……了我!打發我……上路……」他終於說話了,吐字含含糊糊。
「我對殺死不向我下毒手的人毫無興趣。」飛災九刀知道他說些什麼,悠閒地喝茶若無其事,對方的痛苦情景似乎一點也不影響茶興。
「你……你要怎……樣……」
「不怎樣,把內情告訴我,我放你走,就這麼簡單,一點也不複雜。」
「我……有條……件……」
「我從不和你們這種人談條件。」
「我……」
「我在等你說實話。」
「我得了一千兩銀子花紅……」他急促地說:「要我潛入藍……藍家大院內室,不論用何……何種方法……或手段,殺……殺死幾個婦孺。」
「誰僱請你的?」
「我這種行……行業,從……從不問雇……僱主的底……底細。」
「為何要殺婦孺?」
「我……我真的不……不知道。」
「敖老兄,事實上你的招供毫無意義,哼!」
「我……我只能告……告訴你我……我的猜測……」
「你老兄的猜測必定精闢準確。」
「出花紅的人,只……只是有……有意造……造成混亂,制……製造仇恨……激忿,所以……並無特定的目……目標……」
「唔!有道理。」
「我……只知道這……這麼多……」
「以你這種殺手行業的人來說,你知道得夠多了。」飛災九刀開始替他挪正骨,移回筋:「今後,別讓我再看到你,知道嗎?」
「哎……哎……天啊……」
燈熄了,室暗人空。
他掙扎了好半天,從百寶囊中取出救傷保元藥物服用,一個更次之後,方勉強恢復四成元氣,摸索出室,踉蹌溜之大吉,從此不敢再經過德安。
飛災九刀約會的條件,非常簡單明瞭,任何人都不可能誤解或曲解。
但在鬼面神來說,卻複雜得令人失措。
鐵城,指五里亭東北角不足三里的山頭,石色如鐵,很像遠古時代留下來的城址。
北面兩里,是有村民居住的鐵城砦。
其一,必須禁止盤踞在五里亭的河南群雄,接近不足三里外的鐵城兩里範圍的禁區內。
河南群雄只要存心搗亂煽風撥火,派幾個人向鐵城飛奔,三五起落便可衝入兩里範圍的禁區內。
其二,必須禁止鐵城砦的居民往南走。
其三,必須派大量的人物,在鐵城兩里禁區外把守,禁止任何人接近,人手三兩百不一定敷分配。
其四,藍家大院請來了不少位高輩尊,宇內稱雄的高手名宿,怎能讓一個小輩飛災九刀擺佈主人?這些高手名宿的臉往哪兒放?
其五……
總之,問題複雜得令藍家大院的人七情俱亂。
上次飛災九刀與南毒約會,就因為無雙秀士的出現而被搗散的。
河南追來的群雄,必定唯恐天下不亂,派幾個人甚至一起出動,該是最正常的反應。
無雙秀士能存心不良坑害南毒,有例可循,路莊主依樣葫蘆來上一手,又有何不可?
天沒亮,藍家大院高手齊出。
河灣所搭的樹棚,枝葉已變成焦黃色。
烏錐馬不在,也表示飛災九刀不在。
偏偏就有人不死心,躲在附近枯等。
程貞仍是一身村姑裝,但並沒易容,明眸皓齒,嬌艷動人。
劍插在裙帶上,腰間有她的百寶囊,一看便知不是村姑,她的村姑裝反而是吸引人的焦點。
她坐在矮樹叢裡,透過枝葉縫隙,監視下面樹棚附近的動靜,像個有耐心的守候獵物肉食獸。
日上三竿,樹棚內毫無動靜,附近也鬼影俱無,顯然不可能有人出現。
她不死心,不言不動定下心守候。
久久,身後突然傳出輕微的衣袂擦草聲。
「你在等他?」身後傳來不算陌生的語音:「昨晚他曾經在藍家大院現身傳口信,一定住在城裡,你在這裡白費工夫,他不在這裡住宿。」
「他會來的。」她並沒回頭察看:「過來坐,咱們好好談談。」
「我怕你,怕你的毒。」身後的人說:「聽說,你沒和無雙秀士在一起,為什麼?」
「我只是他無數個情婦中的一個,我保有我行動的自由。」她的語氣不帶感情:「你已經在我的三步斷魂飛霧的有效控制下,一動就倒。」
「不見得,我根本就不在你的斷魂飛霧飄動的經路上,怎麼倒?」
她倏然轉首回顧,一無所見。
聽聲息確在身後,語音也在身後,可是,身後什麼都沒有。
「我在這裡。」左方語音清晰。
她又是一驚,鳳目中殺機更濃。
周小蕙站在三丈外,不住對她冷笑。
涼風撲面,飛霧後飄,而周小蕙站在側方,飛霧不可能向橫風飄,她本來以為周小蕙在她身後,估計錯誤。
「咦!你怎麼可能練成折向傳音術?」她心中大為震驚:「而且,這裡沒有讓音折傳的事物。也許,我估錯了你的修為造詣。」
「所以,你根本就不是我的敵手,你只能憑毒物撒野。」周小蕙不諱言怕毒:「你已經沒有優勢,我知道該如何對付你了。」
「是嗎?」她慢慢站起。
「絕對正確。」
「證明給我看。」
「好!打!」
五顆飛蝗石連續飛射,破風聲勁急,太快了,很難看清形影。
她不敢不躲閃,挨一下可不是好玩的,即使內功足以護住要害,但被擊中總不是愉快的事。
連換五處方位,她無法搶上風,飛蝗石先一剎那阻止她向上風搶,封鎖了她反擊的進路。
「我正在練足以致命的暗器。」周小蕙得意地說:「現在,我提防你,不久之後,你反而得提防我了。我不會讓你近身,一定可以在三丈外殺掉你。」
她一聲怒叱,飛撲而進,左手揚處,飛出一把淬有劇毒的黃蜂針。
這種針的毒十分劇烈,不致命,但卻可以把人痛死,除非中針人的忍痛能耐超人一等。
發射的數量甚多,真像一群黃蜂。
周小蕙的輕功,連飛災九刀也頗為佩服,身形一晃,便斜出三四丈外,再一閃又換了方位。
「想追我,你還得好好苦練。」周小蕙嘲弄地說:「有多少針,全放出來吧!我也回敬你一把飛蝗石,來而無往非禮也,打!」
雙方都心存戒備,暗器都浪費了。
一陣子你追我逐,沒完沒了。
「你們藍家大院的人全都出動了,要在正午之前,搜出飛災九刀藏匿處,阻止他前往鐵城。」周小蕙一面遊走一面說:「你卻膽敢獨自搜尋他,你以為你那些不怎麼樣的小毒物,還能派得上用場嗎?」
「要等見面之後,才能知道是否能派用場。」她不再作徒勞的追逐,閃在一株大樹後:「我還沒有殺他的胃口,而且,我不希望他早死。」
「哼!你……」
「他是個豬,蠢豬。」
「你什麼意思?」
「他竟然允許鬼面神帶五個人前往,不是蠢豬是什麼?」她冷冷地說:「他以為他是誰?天下第一高手?」
「可能他真可以稱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又怎樣?藍家大院請來的妖魔鬼怪,有大半武功奇技比他高明,五個一等一的高手前輩,足以把他打成一堆肉泥。我真沒見過這麼蠢的人,所以,他最好是不要去鐵城。」
「唔!你的話……有點口氣不對。」周小蕙神情一變:「弦外之音是什麼?」
「你已經聽到了,我希望他不要去。」
「什麼意思?你不是藍家的人了嗎?」
「當然算是藍家的人,雖則我與無雙秀士並非正式的夫妻。」
「那你為何不希望飛災九刀死?依你所說,鬼面神與五個你所你的高手名宿,有把握把他打成一堆肉泥,而你卻……」
「我另有用意。」
「背叛?背叛藍家……」
「正相反,對藍家有利。」
「這……」
「對你們卻無利。」
「怎麼牽涉到我們?」
「他不去,就死不了,以藍家的實力,他也無可奈何。那麼,他就可以對付你們了。」她的神色冷靜下來了:「他與你們的仇恨更深,毀家之仇是十分嚴重的事。
小丫頭,難道你就點不透?你們將會有多少人挨他的刀?所以,我要設法阻他去鐵城。」
「你這詭計多端的陰險女人!」周小蕙心中大驚,這才發現情勢相當嚴重。
假使飛災九刀奈何不了藍家大院,當然不會閒著,目標必定轉向河南來的,後果極為嚴重。
心一急,就亂了方寸,頓忘利害。
「我也要阻止你。」周小蕙接著大叫,猛地屏住呼吸,以令人目眩的奇速沖迸,劍出如驚電,身劍合一突然行雷霆一擊。
靈劍周元坤名列天下十大劍客之一,周小蕙家學淵源,已獲靈劍神髓,甚且有青出於藍的趨勢,比乃父僅在內力方面稍差而已,突然發起猝然襲擊,真有石破天驚無可克當的威力。
程貞心中有數,知道自己的劍術差了那麼一兩分,犯不著以己之短,應付敵方之長,一聲嬌笑,飛退兩丈外,扭頭便跑。
周小蕙一怔,隨即銜尾狂追。
追出三十步外,這才發現不妙,要呼吸啦!屏氣支持不了多久,追在後面,豈不是追入對方的灑毒範圍內了?
她心中一急,立即向側飛躍而起。
剛向下飄落,目光本能從前面的程貞身上,轉移至飄落的落點,以便飄落時有所準備,沒看清落點是頗為危險的事。
目光剛轉移,便看到右側方的草叢中人影升起。
看到人,已經晚了一步。
一段三寸長的樹枝,已先一剎那到達,想躲閃已力不從心,飄落太快了。
身軀一震,右脅章門穴一麻,右半身立即麻木。
青影一閃即至,大手虛空疾抓。
右手一震,手中劍猛烈地飛走了,是被一種可怕的無形力抓脫手的,抓勁神乎其神。
像石頭般往下掉,被一雙大手間不容髮接住了,來不及掙扎,她無力掙扎,被人順勢丟落。落指如風,制住了她的前七坎,後身柱兩要穴,任督兩脈同被封住,全身都失去活動能力。
「我……完……了!」她心中狂叫。
擒她的人,是無雙秀士藍天成。
「哈哈哈哈……」無雙秀士狂笑,先在她高聳的酥胸上抓了兩把。
遠在二十步外的程貞,聽到笑聲立即腳下一慢。
「小貞!」無雙秀士高叫。
程貞倏然止步,急急轉身。
「咦!是你?」程貞彷彿不知道身後所發生的事,一臉驚訝神情:「你怎麼也來了?」
「我不能來嗎?」無雙秀士臉色不悅:「過來!」
「你是怎麼啦?」程貞皺著眉頭急步走近:「天成,不要擺臉色給我看,除非你吃錯了藥。」
「你還要四處亂闖嗎?」無雙秀士擺出的丈夫像,真有八九分專制老公的嘴臉。
「咦!你管起我的行動來了?」
「哼!緊要關頭,我必須管。」
「你……」
「該死的!你真要阻止飛災九刀赴鐵城之約?」
「哼!原來你像個鼠輩,躲在這裡聽壁腳。你都聽到了?」
「你說話給我小心一點,哼!」無雙秀士冷笑:「不錯,都聽到了。」
「那也好,難道說,這對我們是不是最有利?」
「這……」
「讓飛災九刀殺河南來的人,不比讓他殺我們的人有利?老實說,就算大爺帶去的五個老不死,比方說宇內雙殘,你師父,加上妖龍與魔鷹,他們真靠得住嗎?
你能保證六個人定能全身嗎?死兩個或者三個,划得來嗎?你堂哥是最弱的一個,不死人便罷,死的人一定有他。」
「你……」
「你是不是有接掌江北群雄老大的念頭?」
「你少給我胡說八道!」無雙秀士怪叫。
鬼面神如果被殺,無雙秀士接掌老大是天經地義的事。他的聲望與武功,都比鬼面神高,江北群雄擁護他,也是必然的事。
力主南吞北進,本來就是無雙秀士促成的。
鬼面神旗下的黑道梟雄他們,為了這件事曾經大喝其采,無形中已經把無雙秀士看成實際的司令人,鬼面神已感覺到大權旁落的壓力了。
爭權奪利,是不擇手段的,兒子捅老子一刀,並不是什麼罕見的事。
皇室爭權,父殺子,子殺父,歷代信史昭昭。
不管程貞說的話是否有意挑撥,無雙秀士受到震驚顯而易見,話如果傳出去,必然會掀起軒然大波。
「算了吧!算我胡說八道好了。」程貞換上了笑容,笑容才是征服男人最有效的武器:「那麼,你承認我阻止飛災九刀赴約會的看法有道理了。」
「就算你有道理。」無雙秀士當然知道這種看法有道理:「你能阻止他嗎?」
「能,只要我能找得到他。」程貞說得信心十足。
「憑什麼?」
「天機不可洩露。」
「哼!不會是用美人計,用溫柔陷阱吧?」
「你別想得那麼髒!」程貞粗野地叫:「除了你無情地硬脫我的羅裙外,還沒有人能沾我的身子而不受懲罰,你簡直……」
「好了好了,再說就不像話了。」無雙秀士不耐地搖手制止。
「我也不想多說,哼!你擒住了周小潑婦,她本來是我的,我要。」
「不能交給你處置,留她有大用。」無雙秀士斷然拒絕,而且擋住去路。
「我不饒她……」
「有她在我手中,她老爹如果不想上吊,就必須離開路武揚,振武鏢局的人不出面,路武揚能耍出什麼新把戲來?明白了吧!」
「我明白。」程貞撇撇嘴:「像我一樣,我爹就算碰上天大的委屈,也硬著頭皮認了,所以你們才能無南顧之憂。」
「小貞,平空弄點醋來吃嗎?」無雙秀士得意地笑問。
「好了,我不管你的事。」程貞一揮手,瞥了地上的周小蕙一眼,匆匆地走了。
無雙秀士向身後的矮樹叢打手式,再向前面遠去了的程貞背影一指。
兩個青衣人長身而起,回了手式,悄然消失在程貞所走的方向,乍起乍伏的身法十分迅疾驚人。
「現在,小丫頭。」無雙秀士向腳下的周小蕙獰笑:「只剩下你我兩個人了,你知道我要怎樣,是嗎?」
「你這畜生,別動我……」周小蕙突然全力大罵大叫,聲調憤怒淒切。
「哈哈哈……」無雙秀士的獰笑特別刺耳。
向東伸的小徑,沿山岡繞向東南,遠離鐵城禁區,這一帶不再有人警戒、搜索。
程貞如果想阻止飛災九刀前往鐵城赴約,就不該走這條路。
跟蹤的兩個青衣人,越跟越起疑,但又不能不跟,必須有結果才能返回稟報,半途而廢,以後有不意的變化,他們如何交代?
「劉兄。」領先的青衣人向同伴低聲說:「飛災九刀不可能躲得遠遠地,是嗎?」
「是呀!」同伴劉兄說:「他必須躲在能監視鐵城附近動靜的地方,這才能知道自己的處境,瞭解情勢的變化,才能決定自己的正確行動。」
「程姑娘似乎判斷不一樣呢!」
「很難說。」
「怎麼難說?」
「女人比男人敏感,知道男人的心理。她們行事,不是憑常識理智來決定,而是憑自己的感覺和本能。
也許她認為飛災九刀會躲在她想像的地方,這地方是她憑女人的直覺感覺出來的,這叫做異性相吸……」
「俗!」青衣人似乎有意炫耀自己聰明:「這叫做心有靈犀一點通。程姑娘在藏劍山莊時,便對飛災九刀有情。
要不是藍天成老弟搶先一步,局面可能完全改觀,她對飛災九刀仍難忘情,所以她會找得到飛災九刀的,可能飛災九刀也對她有意呢!」
「男女間的事,只有當事人才心裡有數,咱們少管閒事。唔!她的速度加快了,跟近些,別把人追丟了,在藍老弟面前不好交代呢!」
兩人跟在後面一里左右,保持視線可及的距離。
但這一帶草木繁茂,小徑開始有大幅度的轉折,一轉彎就被草木擋住了視線,因此他們必須跟近些。
兩人腳下一緊,距離迅速拉近。
程貞以不徐不疾的腳程,沿小徑信步而行。
在藏劍山莊,她不但對飛災九刀有情,而且飛災九刀的神勇和豪氣,也讓她心折愛慕。她獨自前往火場廢墟會晤,就是希望憑自己的美貌與愛意,與飛災九刀親近攀交,表達她的情意,冤家變親家,沒想到……」
無雙秀士魔高一丈,把她的希望徹底粉碎了。
論人才風華,無雙秀士比飛災九刀高了一品,但其他方面,卻差遠啦!飛災九刀才是真正的男人,一個堅強、正直、山一樣的男人。
只有英俊的面孔是不夠的,尤其是臉呈忠厚心藏奸詐的人最可怕。無雙秀士乘她之危霸佔了她,她內心的創傷已到刻骨銘心地步。
但她是個堅強的女光棍,承受得起刻骨銘心的痛苦,不但不怨天憂人,反而活得更堅強,更勇敢,也更陰狠,更冷酷。
繞過一處山坡,路左的矮樹叢青影升起。
她倏然止步,臉色一變。
「只有你來?」她變色問。
「是的,大小姐。」青衣大漢欠身答。
「這是說……」
「為了大小姐的安全,連大小姐的師父尚老爺,也主張暫且忍耐,所以要大小姐火速南下,先脫險境,再大舉北進興師問罪。小的帶了五個人,負責掩護大小姐脫身,請大小姐……」
「我不走。」她銀牙一挫:「老天,這正是千載難逢的良機,你們卻輕易錯過了,你們不來,良機不再。我不走,我要等另一次機會,你們走吧!」
「大小姐……」
「請轉告我爹,不要為我擔心。」
「可是……」
「不要可是,走!」
「這……好吧!」大漢指指後面:「有兩個人跟蹤,怎辦?」
「沒你們的事,立即撤!」她堅決地說。
「小的遵命回報。」大漢行禮,向下一挫,草聲簌簌,退入矮林走了。
她弄開袖中的特製紫金排管塞口,泰然自若重新動身,所經處的小徑中,飄散著令人難覺若有若無的輕霧。
在陽光下,這種霧即使留心察看,也難以察覺。
不久,兩個跟蹤的人到了。
「這一帶沒有岔路,劉兄,不如繞到前面去監視。」走在前面的人扭頭說:「或者到岡上去,可以看遠些,也好搜尋可疑的徵候。」
「屁的徵候!」劉兄苦笑:「越走越遠,那小女人不是來找飛災九刀的,她一定是來找自己的魂。」
談說間,通過程貞先前與大漢打交道的地方。
「藍老弟怕她與飛災九刀勾搭,恐怕是疑心生暗鬼……呃……」
「砰!」後面的人反而先倒了。
程貞重新出現時,兩個跟蹤的人已經像具死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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