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府城北門,沿大官道北行,五六里便是鐵城山,那是官道旁的小山嶺,有古代的兵壘遺跡鐵城砦廢墟,草木蔥蘢,正是藏身的好地方。
眼線跟蹤烏錐出城,其實不必費心跟蹤,飛災九刀是大大方方策馬登程的。
他的動身離城,讓藍家大院的高手名宿疑神疑鬼,莫測高深,猜想很可能是被黃泉殿主嚇走的。
可是,眾所周知,貝少殿主挨了一刀。飛災九刀如果真怕黃泉殿的人,怎敢羞辱貝少殿主?
在客店,貝殿主也沒佔到多少便宜,飛災九刀的豪情和膽氣,反而在氣勢上佔了些優勢。
那麼,飛災九刀為何臨陣脫逃?
高手眼線立即出動追蹤,卻令他們大感不解。
仇敵並非畏怯遠走高飛,而是消失在鐵城山的山林內,用意難測。
這位可怕的刀客,顯然將採取意外的行動。
不管任何行動,決不會對藍家大院有利。
高手齊出,務必除去這心腹大患。
東北角山坡下的一條小河旁,搭起了一座以樹枝草草架起的樹棚。
烏錐馬卸除了鞍轡,悠閒地在溪旁吃草。
五個巨人與三個中年勁裝女人,藉草木掩身,逐漸接近了樹棚。
狐洞草叢中突然鑽出一名大漢,趨前行禮。
「如何?」為首的獰猛巨人低聲問。
「在這裡。」透過樹枝的空隙,大漢指指五十步外的樹棚:「屬下趕來時,他已經搭好了住處,親眼看到他整理棚門。」
「人呢?」
「在棚內。」
「怎麼沒有動靜?」
「可能在小睡,剛才他還出來到溪邊喝水。」
「走!」巨人舉手一揮,領先便走。
這次,他們不再偷偷摸摸,算定對方這時想逃走,也來不及了。
九個人迅疾完成包圍,圍住了小小的棚屋。
「飛災九刀!給你十聲數滾出來。」為首的巨人堵在棚口的一方吼叫如雷:「不出來的話,咱們用暗器把你弄死在裡面,死得一定很窩囊。」
沒有聲息,裡面不像有人。
「一!二!三……」巨人的大嗓門聲震山林。
十數聲盡,九男女左手齊揚,各種暗器集中向樹棚內攢射,各發了三四枚之多,有如暴雨打殘花。
有些暗器穿透樹棚,貫入對面丈外的草叢內。
毫無動靜,裡面不像有人被擊中。
巨人舉手一揮,一位中年女人警覺地慢慢接近樹棚,小心地抓住以帶葉樹枝捆制的棚門,猛地一拉,丟至一旁拉開馬步戒備,預防有人衝出。
裡面空空如也,鬼影俱無。
「沒有人。」中年女人高叫。
「我……我親眼看到他在……在裡面的。」大漢惶然為自己辯護:「不可能逃……逃離我的監視……」
「你們在找什麼?拆我的居所?」巨人身後突然傳出中氣充沛的語音。
眾人的注意力皆集中樹棚,卻忽略了四周。
飛災九刀一身黑,站在巨人身後三丈左右,虎目中冷電四射,氣勢懾人。
「找你。」為首的巨人大叫:「好小輩,你在弄什麼玄虛?」
「引豬入屠場,小手法見笑方家。」飛災九刀不理會對方九個人列陣,雙手叉腰屹立如山:「你老兄定是黃泉殿八大鬼王之一,什麼鬼王?」
「勾魂鬼王。」
「貴殿主貝瘋子為何不來?」
「你配老殿主出面?」
「哈哈!」飛災九刀要吃人殺人的獰猛神情消失了:「這年頭說大話的人,是愈來愈多了。
喂!你們共來了五個鬼王,可知必定把在下看成了不起的可怕高手,在下深感榮幸。請教,貴殿以何種名義,派爪牙窮追苦逼?在下要知道諸位的立場。」
「不需理由……」
「去你娘的!」飛災九刀又變了臉:「你們該死,哼!你們沒何任何理由,即便以鬼面神的助拳人身份出面,也不合道理。
他請你們助拳,並不是要對付我的。你們走吧!師出無名,你們輸定了。趕快滾!這是唯一避免送命的聰明辦法。」
「你小子牙尖嘴利,死到臨頭還敢說大話,我勾魂鬼王勾你的魂!」
勾魂鬼王的沉重勾魂令面積大,即使不出招擋在身前,飛災九刀使用的那種又輕又尖的短尖刀,也無法突入傷人,在兵刃上就輸了一大半,尖刀無用武之地。
勾魂鬼王不採守勢,自恃了得,沉喝聲中,令箭似的又寬又重的勾魂令,像崩山似的衝上兜頭便劈,令沉力猛雙手發勁,磨盤大的巨石也將一劈兩半。
黑影一晃,刀光似驚電,雙方急劇地斜衝而過,交換方位。
「天斬刀……」喝聲與刀光齊發,利刃破空的迸發刀氣入耳驚心。
第二個鬼王恰好揮動虎頭勾衝上,準備接應勾魂鬼王,卻慢了一步。
「衝上來,閣下。」飛災九刀取代了勾魂鬼王的位置,尖刀向前一伸,聲如沉雷。
這位鬼王不能不沖,衝勢太猛,倉猝間剎不住勢,就在喝聲中撞上了,大鉤向不意出現阻路的飛災九刀揮出,行雷霆一擊。
黑影一閃再閃,刀光也一閃再閃。
「六合刀……」沉喝聲同時發出。
刀光急劇流轉中,人影重現。
「一起上斃了他!」第三名鬼王悲憤地叫號,揮舞著三十二斤霸王鞭衝出。
一名中年女人一雙新月擋,緊隨在鬼王身後旋舞而至,鑽隙貼身攻擊,身法之靈活詭奇無與倫比。
其他的人同時發動,群毆的聲勢十分驚人,足以將膽氣不夠的人嚇昏。
前兩位鬼王先後摔倒在草叢中掙命,發出懾人心的痛苦叫號。
勾魂鬼王小腹被剖開,大小腸拖出一大段。
使虎頭鉤的鬼王,左背肋被割裂,骨斷內臟往外擠,鮮血如泉湧。
飛災九刀發出一聲懾人心魄的震天長嘯,刀光如潮漫天徹地急旋,在兵刃叢中出沒,在暴亂中騰挪閃動,利刃破風聲連綿不絕。
好慘的大屠殺,片刻間便人影暴散。
血腥刺鼻,血肉橫飛。
飛災九刀終於出現在樹棚口,舉刀映著日光察看片刻,神情嚴肅,旁若無人。
刀不用劈砍,鋒刃就不至於受損。
他的尖刀從不使用砍劈二字訣,甚至很少攢刺,以切割為主,用刺時也避免向大骨頭部位刺入。
他感到滿意,鋒口未損,不需磨刀。
一聲輕響,他收刀入鞘,虎目中殺氣徐消,冷電依然懾人心魄。
一擁而上的七男女,只有那位跟蹤監視的大漢是完整的,慘象令人不忍卒睹。
瀕死的哀號入耳驚心,有兩男女仍在試圖掙扎站起,但未能如願。
「留一個活人報信。」飛災九刀冷酷的語音足以令人伴隨之發抖:「我飛災九刀不相信世間全是不怕死的人,來找我行兇的人必須死!決不留情。閣下,你可以走了,下次別讓我再看到你。」
大漢渾身在發抖,張大雙目驚怖欲絕,張開大口卻叫不出聲音,張開沒有兵刃的手,表示自己沒有兵刃,等於是丟兵刃認栽。
最後,大漢發出一聲怖極的叫號,不管東南西北,撒腿沒命地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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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南角山麓,兩個灰衣中年佩劍人沿小徑漫步,像是遊山客。
前面的樹林,傳出枝葉撥動聲。
兩人互相打眼色,仍然邊走邊談似無所覺。
枝葉一分,鑽出村姑打扮,劍藏在布卷內的程貞。
她荊釵布裙,卻沒易容,美麗的面龐比往昔更美更艷,水汪汪的明亮媚目更具魅力,真有勾魂懾魄的無比妖,無比艷,無比媚。
「唷!原來是江左兩條龍。」她嫵媚地瞟了兩人一眼,似在送秋波:「難怪警覺心特高,老早便發現有警,不動聲色泰然自若,左手已暗扣了三枚龍鱗片刀。兩位是不是走錯了?」
「呵呵!原來是程姑娘。」走在前面的一條龍戒心盡除:「藍七爺並沒指定咱們兄弟搜殺的路線,咱們只好信步走動啦!哦!天成老弟怎麼還沒趕回來?」
「至遲傍晚時分可以趕到。」程貞神態悠閒地傍著兩人舉步:「他要等藍大爺從汝寧趕回,算行程今天該到了。
晝夜兼程人受得了,坐騎可吃不消,所以無法及早趕回。飛災九刀這狗東西害人不淺,把咱們剋期獲取許州的大事耽擱了。」
「呵呵!程姑娘,你對藍老哥兄弟爭霸業的事,倒是怪熱心的嘛!」
「這叫嫁雞隨雞呀!天成已決定年底明媒正娶我做他的妻子,他的事業也就是我的事業,我當然應該盡心呀!藍大爺請兩位助拳……」
「咱們兄弟沖江湖道義來助拳的,可沒收藍老哥的禮物。」
「真可惜!」
「可惜什麼?」
「沒收禮物,你們死得甘心嗎?嘖嘖……」
「你說什麼?」
「我說死!你們死吧!」
兩人幾乎同時雙目一翻,向前一栽,手腳略一抽動,像是突然睡著了。
程貞冷冷一笑,拔出兩人的劍,在每人的左頸割了道大創口,用對方的內衣拭掉劍上的血跡,兩把劍拋散,再將屍體拖開。
在附近踏出一片凌亂的足跡,表示附近曾發生過短暫而激烈的打鬥。
她突然停止踏草,警覺地拔出布卷內的劍,動人的媚目中,湧起懾人的寒芒。
側方的一座小坡丘頂端,坐著一個青衫客,相距約十五六步,這人不知是何時到來的?
「你是誰?」她沉聲問,緩緩向坡丘接近。
「不要問我是誰,你叫我青衫客好了。」
「貴姓呀?」
「不必問,你不知道我,我卻知道你。」
「是嗎?」
「不要上來,程姑娘,我知道你所用的毒很可怕,決不可站在你的下風和你打交道,最好保持三丈以上的距離,越遠越安全。」
「這不公平,你知道我的底細,而我卻不知道你的來歷。」對方已經揭破她的身份,她只好在丘下止步,媚目亂轉,心中在轉其他念頭。
「你曾經給予別人公平的機會嗎?」
「有時候我會給的。」
「當你有必勝的信心時?」青衫客苦笑。
「對。」
「你很坦白,坦白得可愛。」
「謝謝誇獎。」
「程姑娘,你為何這樣做?」
「我做了什麼啦?」
「不要妄想躍上來,我伸一個指頭就可以在丈外把你擊倒。」青衫客及時提出警告,制止她躍上的衝動:「我是指,你殺死幫助你們的自己人,佈置假現場嫁禍給飛災九刀,為何?」
「我永不會告訴你。」
「我會留心查……」
她銀牙一咬,飛躍而上。
青衫客一閃不見,消失在丘後的草木叢中。
她發狂般窮搜,焦灼的神情擺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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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後在三處地方,建了三座樹棚。
三座樹棚放棄的原因,都是血腥味令人受不了,必須遷地為良。
即是說,曾經先後發生了三次瘋狂的搏殺。
凡是找來向飛災九刀襲擊的人,每一次只有一個人活著離開,留一個活口回去傳播可怕的慘烈屠殺實情。
每一座樹棚,都是吸引強敵前來送命陷阱,有如黑夜中荒野裡的燈火,吸引那些嗜光性的生物。
飛災九刀說得對,他不相信世間全是些不怕死的人。真正不要命不怕死的人,畢竟為數有限。
除非受到煎迫,在威迫利誘下身不由己;或者自以為是強者,自信必定可以成為勝家;或者為了某種理由,不得不接受殘酷的挑戰;可以說,世間絕大多數的人,都不願向死神挑戰。
好死不如惡活。死,畢竟不是什麼有趣的事,雖則每個人最後都會死。
慘烈的殺戮,嚇壞了不少自以為不怕死的英雄好漢。
恐怖的傳聞,像瘟疫般向江湖轟傳,聽到的人無不心驚膽跳,飛災九刀四個字真成了瘟疫的代名詞。
他在一處河灣的深潭旁,開始搭建第四間樹棚。
其實,一個像他這樣的亡命,任何地方都可以作宿處,實在用不著辛辛苦苦砍樹枝建棚屋,必要時,爬上樹躺在橫枝上同樣可以睡覺。
或者,三兩天不眠不休,並不是困難的事。可知他之所以建樹棚,目的並不在於準備一處睡覺的地方。
日影西斜,好像沒有幾個不怕死的人找來了。
他所選的地勢,必定有良好的視界,有可以施展的格鬥空間,有進退容易的通道。這就是所謂地利,他必須為自己製造一切有利的優勢。
用幾束連枝帶葉的小樹編成門,掩住棚口。
現在,棚裡可以安頓了,從外面看不到裡面的景物,裡面到底有些什麼玩意,必須進去才能發現了。
他滿意地拍掉手中的碎屑,抬頭察看四周片刻,神光炯炯的大眼中,煥發出陰森悍野的光芒。
到了河灣的草地上,他輕撫悠閒地吃草的烏錐。
「晚上,再給你弄麥豆來。」他像和老朋友談心,對動物,尤其是馬匹,他有一份特殊的感情。
八年烽火,近三千個日子,他都是與馬匹在一度過的。這期間,他曾經親手埋藏了心愛的二十匹戰馬,可知戰鬥慘烈的程度。
這是-河的一條支流,河床寬僅七八丈,但在這一帶形成一處幾近直角的河灣,成為一座廣約五六十畝的巨潭,水色略為混濁,不知到底有多深。
他建棚的地方在潭下游,岸邊是白頭的蘆葦叢,和高僅兩丈左右的零星雜樹。
他往蘆葦叢瞥了一眼,誰也不會發現他在裡面所安裝的防險小玩意。
鬼面神勢力範圍在大江北岸,有許多水性高明的爪牙,派人從河灣接近突襲,這正是最理想的登陸點,全力一衝,就可以堵死這一面的出入路線。
他回到棚前,再次察看四周片刻,掀門鑽入棚內,掩上門,不久便萬籟俱寂。
現在,前來襲擊的人,可以放心大膽接近了,保證可以把他堵死在樹棚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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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面兩三里外的小岡上,可以遠眺他建棚的河灣。
周小蕙在一株大樹下,從竹編的提籃內,取出一隻荷葉包,在草地上心無旁騖地攤開。是一包香噴噴的鹵雞,看色澤便知道一定相當可口。
她不再易容,回復本來面目,但身上仍然穿了村婦裝,明眸皓齒的美麗面龐,與衣裙不但不對稱,反而讓人一眼就看出破綻來。
擺妥幾包食物,籃中又取出一隻酒葫蘆。
「你再不出來,恕不招待。」她扭頭向身後的樹叢嫣然一笑:「你來了片刻,曾經打算撲上來,沒錯吧?這次把我看成程貞?」
「你不像,小丫頭。」飛災九刀排枝而出:「在半里外我就看出是你,你一個黃毛丫頭,哪能與一個天生尤物的少婦比?」
「你喜歡尤物那一類人?比方說:江南三嬌。」她臉紅紅地問,連脖子都紅了,不敢接觸那雙冷電四射,凌厲猛鷙的虎目。
「你的臉皮還真厚。」飛災九刀凌厲的眼神消失了,在一旁坐下:「又是什麼陰謀詭計?」
「沒有陰謀,沒有詭計。」她又焦急又憤怒直瞪著獰笑的飛災九刀:「我說過,我是你的朋友,你……你不要把所有的人都看成仇敵,我……」
「好了好了,要哭啦!」他笑笑:「咱門講好,只要你不向我撒野,我們暫時休戰。」
「你……」
「你不要嘴硬。」他的語氣溫和了:「等你老爹和路莊主一到,就由不得你不撒野了。鬼面神的窩子裡出了大麻煩,他有失巢之虞,勢將十萬火急,帶了狐群狗黨往回趕,而河南的群雄,豈有平白放過反擊的機會?
這是稱雄道霸的英豪們必須做的事:利用時勢。所以,河南的人必定隨後湧到,你老爹可能比任何人都來得快。」
「這……」
「你不要否認,我對你們這類人瞭解甚深。鬼面神北進,第一步便是封鎖南下的通路,逼你們的人退縮,受害最深的是你老爹的振武鏢局,斷了南下的鏢路,所以你老爹必定是主戰的急先鋒。」
「李兄,這是你造成的時勢,我爹會感謝你,周家不是不知感恩的人……」
「你不要打如意算盤,一廂情願的看法是十分危險的。」飛災九刀不再多說,伸手去抓雞腿。
「不許用手抓!」她輕打那只粗糙的手笑嗔:「我不要你學鬼影邪乞那一手。」
有筷,有碗,還替他斟上半碗酒,她真像一個可人的玩伴。
「我到村子裡弄的菜,但願合你的胃口。」她羞笑:「我知道你遨遊遍天下……」
「不,該說是殺遍天下。」飛災九刀糾正她的話,喝了一口酒,眼中有痛苦的神情:「有時候千里追逐,百里急襲,手中的斬馬刀不知換了多少把,砍在人體上不帶絲毫感情。喝過馬尿,吃過……」
「李兄……」她的聲音變得酸酸地,握住了舉碗的手,阻止飛災九刀舉碗大口喝酒的舉動:「那都過去了,忘了它,人總得為未來而活……」
「還沒過去,小姑娘。」飛災九刀眼中的殺氣又煥發了:「我回家,我要過扛鋤頭養活自己的生活。結果,我必須重新揮刀才能活下去。」
「李兄……」
「我爹教我讀聖賢書,要明白立身之道,懂仁與義的道理;家先師教我,天地有容,交溶其中。而我……我是個不肖的兒子,叛逆的門徒!不談這些,煩人。你看,那些是什麼人?」
透過枝葉的空隙,兩三里外下面的景物,看得一清二楚。
建樹棚的地方,有不少盛裝的男女。
「誰敢動我的烏錐,我要他付出無數的生命來抵償。」飛災九刀凶狠地說。
兩個盛裝的女郎,在用草逗弄烏錐,好像玩得很起勁。
「她們不會傷害牲口。」她溫和地說:「奇怪!哪兒來的一大群盛裝男女?」
「碧落宮的人。」飛災九刀肯定地說。
「咦!他們……」
「他們是鬼面神請來對付你們的人。」
「怎麼可能?碧落宮不是用名利所能請得動的……」
「事實俱在。」
「看舉動,好像沒帶敵意呢!」她眼中有古怪的表情:「好像是來遊山玩水的,她們甚至不曾有人走近你的樹棚。」
「他們比黃泉殿的人慎重,也沒有鬼面神的人冒失,知道這座樹棚是誘阱,我不會在裡面。三次大殺戮之後,她們該已猜出我會改弦易轍虛實並用了。喂!你不吃?」
「聽說,碧落宮的姑娘們都很美。」
「不錯,那個什麼西門小宮主真美。」飛災九刀毫無機心地說:「好像還相當講理,並沒有傳聞中那麼令人討厭。如果她們居然也出面找我,那將是十分不幸的事。喂!你的烹飪手藝不錯。」
「我的女紅也不弱呢!」她得意地說。
「比動劍強?」
「李兄,我不想談劍。」她幽幽地說。
「三個文人談書……」
「不見得。」她笑了:「開封府學舍裡那些生員,包括家兄在內,三個人在一起,決不談書。」
「談什麼?」飛災九刀也笑了。
「談風花雪月。」
「風花雪月也是學問呀!小姑娘,你俗。這世間,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不懂什麼叫風花雪月呢!」
「你懂嗎?」她睥睨著怪腔怪調的飛災九刀:「是不是所有的英雄好漢,都是動不動就你刀我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
「那該去問那些英雄好漢,或者去問你老爹與路莊主。你出來闖道多久了?」
「一年。」她顯得有點情緒低落,顯然飛災九刀這個鐵漢刀客,不願和她談殺戮以外的事:「其實沒有什麼好闖的,只是帶了兩個侍女,在各地看看走走,偶或管管閒事,如此而已。」
「呵呵!武林俠女滋味如何?」飛災九笑問。
「不要挖苦我了,李兄。」她苦笑:「俠不是說說就算的,如果我是俠,我會……」
「你會怎樣?」
「我會指著路莊主的鼻子,聲色俱厲地指責他錯了,他必須……」
「他必須讓我在他的藏劍山莊放上一把火。」飛災九刀眼中殺氣又湧:「我不會以任何藉口毀別人的家。比方說,我決不會在藍家大院放火。
但藏劍山莊例外,因為他們火燒了我的家園。
哦!上次路莊主請來對付我的、陰煞潛能奇功火候不差、具有五毒陰風邪毒絕技的人,到底是何來路?」
「李兄,我不知道路老伯到底請來了些什麼人……」
「抱歉,小姑娘,我不該向你打聽的……」
「你一定要叫我小姑娘嗎?」她惱了,可不管什麼路莊主的事和人。
「你本來就是一個小姑娘。呵呵!你再不吃,我可要把酒菜吃光啦!」飛災九刀神態輕鬆,似乎反應遲鈍。
「本來就是特地為你準備的。我知道你很了不起,我一到此地,你就發現我了,是嗎?」
「我只知道這處岡頂有人潛伏,不知道是你。」
「以為是程貞?」
「有此可能。」
「她本來是你的仇敵,你卻關心她……」
「南毒撤離河南,承認錯誤,對我給足了面子,我和他程家的恩怨已經過去了。目前她還不知道自己的處境險惡,我希望能替她盡一分心力。
你跟蹤她,必須特別小心,你的劍術和輕功比她強,但她的毒你防不勝防,連我都曾經栽在她手上呢!」
「謝謝你的關心。」她大感欣慰,只感到芳心怦然,這不啻向她表示,程貞在飛災九刀的心目中,份量沒有她重,這才是她急切需要知道的事。
第一次與飛災九刀見面,印象便極為強烈。
以後每一次碰頭,就加深一分震撼。
她內心深處,引起了洶湧的情濤,心扉一點點逐漸張開,以驚惶、無措、難以言宣的少女情懷,接納這位神秘,驃悍、刀下無情的風塵鐵漢。
飛災九刀一直就漠視她的存在,甚至一直把她當成敵人,令她感到懊喪與失望,她覺得自己好可憐。
今天,飛災九刀居然給予她期待已久的關切,她興漸得將懊喪與失望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幸好她沒忘了少女的矜持,不然真會跳起來。
「不要放在心上,我不說你也知道。」飛災九刀卻不知道她內心的波瀾,似乎覺得她的神情很好笑:「你臉紅到脖子上了,我不是說你不如程貞……」
「不和你說啦!」她借斟酒掩飾自己的窘態:「少喝一點,我不喜歡酒鬼。」
「三份酒是英雄,喝到五分就是狗熊了。」他大笑:「呵呵!我如果喝醉,有人要叩謝神靈賜給他好機會了,喝醉酒的人是很容易對付的。哦!我知道你敢留在德安的原因了。」
「你知道?」她會錯了意。
她真想說:我為你才留下的,你應該知道。
「八荒人龍蕭嘯天,最多只能和黃泉殿主扯平。他顧不了你,你最好不要把他當成靠山。能走,還是走的好。」飛災九刀誠懇地說:「我不知道你們到底來了多少人,反正八荒人龍靠不住,卻是無可否認的事,除非你們另有更高明的人物做靠山。」
「哦!我並不知道他老人家來了。」她坦然地說:「據我所知,他還沒與路莊主見面呢!」
「可能,那條老龍行事,經常出人意外的。謝謝你的酒菜,再見,小姑娘。」
「等一等……」她急急伸手便抓,抓了個空。
飛災九刀已經向後面的樹林一鑽,形影俱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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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灣的樹棚附近,第二批人匆匆到達。
第一批男女有二十二名之多,確是碧落宮的人。
西門小昭不能再稱宮主了,她的母親才是碧落宮主。
她的母親霍天鳳,綽號叫飛天夜叉。
其實,卻是千嬌百媚,風華絕代的大美人,即使目下已年近半百,依然明艷照人,貴婦的風華比真的皇室宮主毫不遜色。
母女倆在河灣並肩俏立,艷光四射草木為之生輝。
兩位侍女打扮的佩劍女郎,與烏錐相處得頗為融洽,她們無意把烏錐牽走。
第二批趕到的人也不少,也有二十出頭。
白鬚發如銀的黃泉殿主,所穿的黑長衫極為刺目。
跟在後面的少殿主貝如玉,則穿了鮮明的碧藍色勁裝,那不可一世的神情依然不改,甚且因老爹在旁而膽氣更壯,更目空一切。
「西門宮主來了多久了?」黃泉殿主倚老賣老地頷首打招呼,皮笑肉不笑地問:「那小輩逃掉了?」
「來了一刻左右。」西門宮主有風度地微笑:「飛災九刀不曾現身。如果他在,本宮主認為他不曾逃走。據本宮所獲消息,他是引人來殺的。世間有許多虛張聲勢的人,但決不會是他。」
「哦!西門宮主居然對這個人有深入的瞭解,難怪不再置身事外……」
「貝殿主請勿誤會。」西門宮主正色說:「本宮主來找他,與是否置身事外無關。本宮的人替藍老大助拳,是無條件前來襄助的,目的只有一個:與八荒人龍了斷早年的一私人恩怨,其他概不過問。
藍老大與飛災九刀的過節,那是他們之間的事,局外人不知其中是非,插手過問實非所宜。」
「哦!那……宮主前來……」
「想找飛災九刀問問他,他向小女挑釁用意何在。多年來,很少有人敢向碧落宮的人叫陣。
為維護本宮的聲譽,本宮主會給他公平挑戰的機會,與藍大爺的事無關,請不要混為一談。」
「西門宮主,看來,一宮一殿的目標是相同的。」黃泉殿主陰笑:「那天飛災九刀向令嬡挑釁,犬子恰好到達,同仇敵愾毅然助令嬡卻敵,因而引起這場是非。愚意認為,一宮一殿聯手向飛災討公道,豈不兩全其美?宮主想必同意吧?」
「貝殿主,你老人家這些話就不對了。」西門小昭憤然說:「自從在武昌令郎隨晚輩同船渡江之後,令郎一直就死纏不休,嬉皮賴臉趕都趕不走。
那天晚輩與飛災九刀衝突,勝負未分,雙方還沒交代明白,令郎匆匆趕到,不顧晚輩抗議,逕自向飛災九刀遞劍,強人所難招攬是非,本來就犯了江湖禁忌。貝殿主重提此事,以晚輩做借口,公平嗎?你老人家一代至尊,說話請尊重些。」
「小昭,不許無禮。」西門宮主不得不加以阻止。
「老夫不計較晚輩胡言亂語。」黃泉殿主冷冷地說:「西門宮主,坦白說,如無本殿的人相助,貴宮的人如想與八荒人龍了斷,難上加難,甚至無此可能。」
「哼!貝殿主未免小看了……」
「西門宮主,不是老大小看了貴宮,而是貴宮的勁敵八荒人龍太強了。昨天晚上老失幾乎捉住了靈劍周元坤的女兒,一記以七成功力發出的太極玄天掌,居然被蕭老匹夫幾掌震散於無形,堂而皇之將周小丫頭救走,可知他的功力,比老夫只高不低,宮主自信能對付得了他嗎?」
「你是見了鬼啦!蕭老匹夫還遠在許州,你大概見到他的鬼魂在德安出現了。不要枉費心機,我是不會上你的當的。
而且,碧落黃泉一天一地,本來相仇相剋,一旦聯手對付一個年輕的飛災九刀,如何堵天下同道之口?
你貝瘋子可以裝瘋不負責任,碧落宮可沒有勇氣抬頭挺胸叫字號,你免了吧!女兒,我們走。」
黃泉殿主外表似乎已經七老八十了,白髮如銀鬚眉如雪,但臉色卻紅潤健康,真實年齡僅五十五六而已,脾氣暴躁得很,修養更差。
這是自命不凡,揚名立萬一直就一帆風順的高手,所具有的通病,只是這位高手名宿更為特殊而已,所以他的綽號就叫瘋子,發起威來像瘋子一樣可怕。
「西門宮主,你將後悔莫及。」黃泉殿主怒叫:「你不識抬舉。哼!一個女人,成得甚事?
找八荒人龍了斷,哼!你以為老夫不知道你早年的情仇爛帳?
藍老大請你來可說犯了最大的錯誤,你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為何不向藍老大坦白表明你的心意?」
在江湖朋友的心目中,西門宮主是最潑辣也最美的可怕女邪魔,誰敢當面侮辱她?除非不想活了。
她忿怒地轉身面向著黃泉殿主,高貴的絕代風華消失了,卻像一頭發威的雌虎。
彩袖一揮,她發出一聲令人寒顫的冷哼。
第一道彩芒飛出,第二道……
真像一道道彩虹,但縮小了千萬倍,而且在對方的位置決難看到,目力最銳利的人,也只能看到一星芒影,不知是何種光芒,速度之快,無與倫比。
不是作女紅的針,而是三寸六分粗約兩分的重傢伙,用五彩絲線作定向穗,沉重可以及遠,比一般的針形暗器,射程遠了四五倍。
相距僅兩丈左右,看到一星芒影已到了切近。
黃泉殿主黑亮的身形,突然幻化為數個虛影,似乎每個虛影皆在作奇異的扭動,像裊裊上升的輕煙,更像鰍或蛇的扭動。
碧落宮的追魂奪命暗器彩虹針,西門宮主指名射位極為可怕準確的霸道暗器,比牛毛針梅花針厲害百倍,五丈內見芒命除。
三道彩虹穿透三個虛影,遠出六七丈外方翩然墮地,勁道駭人聽聞。
「很不錯。」』西門宮主冷笑:「你的目力不減當年,現在你得準備接我的滿天飛虹。」
「你無奈我何。」黃泉殿主突然疾退丈餘,拉遠至三丈外了:「就算你突施急襲,我也應付裕如。」
拉遠了丈餘,可知這老瘋子其實有點心虛。
「你的魅影功似乎更精深了。」
「老當益壯,貝某並沒閒著。」
「那麼,滿天飛虹也許你真能應付裕如。」
「毫無疑問。」
「那你就準備接碧落宮鎮宮之寶。」
「對,霹靂五雷梭,碧落宮鎮宮之寶。」黃泉殿主開始徐徐拂動一雙黑亮的大袖,眼神陰森:「五丈圓徑內,本殿主只有一忽的機會。
但本殿主鄭重警告你,在你的五雷梭發出的剎那間,你也將面對黃泉殿的至寶,可令人皮焦肉爛,骸骨化水的冥河地火珠,百十顆水火珠飛爆五丈空間的無情襲擊。你我一宮一殿的至寶,在江湖極少使用,用來互相殘殺,委實料想不到。」
一宮一殿之所以雙邪並立,彼此容忍二三十年,極力避免利害衝突,就是因為雙方都有致命的武器,互有顧忌,才能保持局面的平衡。在雙方皆無法獲得有效克制武器之前,誰也不希望過早打破均勢。
碧落宮的針和梭,都是女性用的器物,用來殺人,還真有可怖的威力。
最霸道的是霹靂五雷梭,在有效距離內崩裂為五瓣五方分飛,然後同時炸裂成銳利的碎片,三四丈內人畜難逃,可破最神奧的內家氣功。
黃泉殿的冥河地火珠,似乎更歹毒些,是鴿卵大的珠狀青銅殼、內藏液體的彈丸,遇外力或墮地,便爆裂傷人,威力籠罩三丈圓徑。
火,是陰磷毒火;水,是硝鏹煉製的腐蝕性毒汁。爆炸時,水火飛濺,沾上人體,施救困難,死狀甚慘,江湖朋友聞名色變。
梭與珠都具有不怎麼穩定的缺點,製造也不易,對使用人具有頗高的危險性,所以如非生死關頭,這兩個威震宇內的邪道魁首也不敢妄用。
「反正一天一地,早晚有看誰為尊的一天。」西門宮主的明眸中冷電懾人:「選日不如撞日,現在決定好了。」
女人的氣量確比男人小些,橫定了心可就無法收拾了。
黃泉殿主總算能克制自己的衝動,一經片刻的拖延,氣憤也因而獲得緩衝的機會調節,就會冷靜下來權衡利害得失,知道該如何減低緊張的情勢了。
「西門宮主,值得嗎?」黃泉殿主一點也不瘋,瘋子的綽號指他為非作歹不講理性而已,首先採取讓步:「一宮一殿,一地一天,二三十年來互不侵犯,各保有自己的局面,還不是相安無事?
我可沒有唯我獨尊的念頭。暫時性的聯手,對雙方都存百利而無一害,宮主又何必拒人於千里外?」
「哼!你不要花言巧語,我不吃你那一套。」西門宮主依然態度強硬,但口氣已有默認讓步的轉機。
「本殿主言出由衷,宮主為何不信?」黃泉殿主並未消去戒心:「你我的兒女,都是受到飛災九刀侮辱的人,雙方聯手對付他,可說是理所當然的事。
本殿主的人,再全力幫助你對付八荒人龍蕭老匹夫。西門宮主,是你吃虧呢,抑或是我佔了便宜?」
「本宮主看不慣你這種派人亂代亂殺的作風,不但枉死了不少人,更有辱自己的聲威名頭。
哼!和你聯手,你依然用上這一套,人手一分散,我同樣會損失不少人,你想乘機削弱碧落宮的實力嗎?哼!」
「那……依你之見……」
「沒有把握與他堂堂正正打交道之前,不要派人亂碰闖。你像個土霸,派打手亂吼亂叫對付一個可憐蟲。而飛災九刀不是可憐蟲,而是一等一高手中的高手,派打手白送死而已。」
「好吧!聽你的,如何?」黃泉殿主作了正確的聰明讓步。
「回去再說,我答應你鄭重地考慮。」
「這裡……」
「這裡是飛災九刀設下的誘阱,他成功了,把我們都引來了,這是一個空前難纏的勁敵。」
「最好能等他回來,他的馬……」
「到處都可以買得到馬。貝殿主,你會為了一匹馬,而冒被群起而攻的凶險嗎?」
「不會。」
「所以,飛災九刀也不會。」
「這……」
「你不走,我可要走了。」
眾男女的背影,消失在山岡的另一面。蘆草中,鑽出神態忿然的飛災九刀。
誰也沒想到有人藏身在絕地般的水濱蘆葦內,距離既近,又後退無路,一宮一殿這許多高手中的高手,都不知道身側有人監視。
「我會讓你們永遠永遠後悔。」他沖那些人隱沒的方向陰森森地說:「我不相信你們永遠一大堆人走在一起不落單。而且,我會讓你們分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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