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將臨,濁世狂客有點焦躁不安了。
廢墟的東面有百十丈荒野,草木叢生,河邊的蘆葦高有丈餘,人如果想跳水逃走,絕難穿越密密麻麻的蘆葦而不發出聲響。
絕筆生花不同意就這樣派人去搜,低聲道:「人一現身,他們就會悄然逃走。」
濁世狂客心中一動,點頭道:「對,必須封鎖四周,再派人進去。」
絕筆生花是經驗豐富的劇賊,笑道:「封鎖?你知道那需要多少人?」
「當然不是全面封鎖,只消在可逃竄的所在……」
「這裡任何地方皆可逃竄。」
「那……依你之見……」
「咱們分別把守住北、西、南,推進至有房屋的一線,再派人從三方面進人,逼他們向河邊逃。」
「對。」濁世狂客欣然同意:「只要他們從河上逃走,不怕追不上他們,我這些弟子的水性,都是出類拔革第一流的。」
商議片刻,四組人立即展開行動。北面由濁世狂客偕六弟子為一組,中間兩組每組六個人。
絕筆生花偕同構申、爪李為一組。
兩個主腦人物各懷鬼胎,互不信任,所以各自使用自己的人手。
封鎖線很快地完成,然後在一聲暗號下,每組派出六個人進入搜索,以快速的行動尋蹤覓跡。
濁世狂客這一組派出兩個人,身旁的梁志豪突然說:「啟稟莊主,請派弟子更換張超,張弟兄對搜索術……」
池世狂客瞥了梁志豪一眼,冷冷地說:「不行。」
「弟子……」
「你與小富生曾經同房三年,不能讓你去。」
梁志豪默然,乖乖住口。
濁世狂客揮手示意,張超和另一同伴身形暴起,向前一竄,消失在一所半坍的殘屋之前。
兩人一進一停,快速地連搜五間破屋,逐漸接近廢墟中心。
穿越一處灌木叢,兩人掩身在樹叢前緣。
張超向左前方一指,低聲說:「曹宏,你到那面的破窗下察看,等我跟到再進去仔細的搜一搜。」
「那棟破屋有三進院,裡面到處都可藏人。」
「所以要仔細搜。」
「他們不會傻得往屋裡躲。」
「很難說。辛兄弟為人獨特異行,常會做出匪夷所思的事。這幾年來,多次被咱們追及,皆能有驚無險地脫困,就憑的是出人意外的特異行徑而化險為夷的。」
「張超。」曹宏不帶感情地說:「碰上了,你打算怎辦?」
「不是你我打算怎辦。」張超的聲音更不帶感情:「而是你我該如何辦。莊主令出如山,絕對服從,你難道要我提醒你。」
「我走了。」
曹宏不再多說,向前掠出。
破窗下野草高與腰齊,附近毫無異狀。
曹宏先側著身子向裡瞄,片刻即向後舉手一招。
張超不假思索地向前急掠,距伏在破窗旁仍向裡面用目光搜索的曹宏,約有六七步左右,躍到右足則著地,再次躍起的勁道剛發的剎那間,身後左側原來並不雜亂的草叢急動,一個全身裹草的人影長身前撲。
「噗!」一聲響,一掌劈在張超的脊心上,捷逾電閃。
「砰!」張超仆倒,渾身發僵。
在人從草叢暴起的瞬間,曹宏聽到了草動聲,警覺地轉身拔劍。
但已慢了一剎那,右方不足五步草叢急動,辛文昭推草而起,雙手自然地下垂不動,低喝道:「曹宏兄,千萬不可妄動。」
曹宏的劍僅出鞘一半,僵住了。
他倒抽一口涼氣說:「辛兄弟,你……」
「你知道我的暗器從未失手過。」辛文昭冷冷地說。
「是……是的,你……你的飛錢和飛刀……」
「大小羅天八年期間,共有二十二位可憐的弟兄,不幸死在兄弟的手下,兄弟是不得已,我勝了每一場生死決鬥。」
「你如果輸了,早已埋骨大小羅天。」
「所以你如果妄動,我必定殺你。」
曹宏打一冷戰,向同伴看去。
辛文昭的兩位同伴,已將張超點了昏穴,正小心地將張超藏在草中,小心地將草撥回原狀。
「你……你恐怕非殺……非殺我不可了。」曹宏慘然地說,手在發抖。
「不,我要制你的睡穴。」
「可是,以後……以後我仍是死路一條……」
「不會的,曹宏兄。在九華山,我已經表明態度,我要反擊,是時候了。目下莊主眾叛親離,身邊的人已越來越少,他不敢將失敗的人處死了。」
「這……」
「你最好準備離開他,回故鄉尋找你的親人吧!」
「我……我怕……」
「不必怕他了,早晚我會埋葬了他。」
曹宏長歎一聲,插劍人鞘轉身張開雙手說:「罷了,你就把我打昏吧!」
辛文昭小心地走近,突然伸手扣住了曹宏的右肩並。
曹宏渾身一震,吸聲說:「莊主在北面。」
「我知道,同來的有些什麼人?」
「有兩個你一定記得。」
「誰?」
「梁志豪。」
「哦!是他,我與他同室三年,他天天都在耽心會被派和我生死決鬥。」
「還有餘小秋。你和她是第一次被派出莊,上山寺旗搏殺八寇的人。」
辛文昭一陣心酸,慘然說:「那次她的腿受了輕傷,幾乎被活埋在大小羅山下,幸而腿筋未傷,所以留得性命。好可憐!那時我們還是小孩子,我和她殺了八個人,將旗奪回,返莊時已是半條命,只因為我不得不把另一面假旗帶回,不但未獲獎賞,反而挨了三十記皮鞭。」
「那是一段刻骨銘心永世難忘的歲月。」
「是的,你仍要跟他走?」
「辛兄弟,我……我不像你,莊主不知道你的身世,而我……我怕他向我的親友行慘烈的報復。」
「看來,他不死,你們永世不得自由。」
「是的,哦!那兩位弟兄是誰?」
「康誠,徐信。他們在九華山便跟著我,我們發誓要向莊主報仇雪恨。有人來了,對不起。」
曹宏的後腦挨了一指頭,軟綿綿地倒下了。
辛文昭迅速將人藏妥,三人鬼較似的向前繞。
蛇行鷺伏繞過一座尚算完整,孤零零的土瓦屋,前面一株矮樹下突然飛出一道銀芒,射向剛彎腰而起想向前竄走的辛文昭。
後面二十餘步外仍隱在屋角的康誠,已先一剎那發現矮樹枝葉無風自動,及時急叫:
「小心暗器……」
辛文昭扭身便倒,急浪兩匹。
柳葉刀幾乎貼他右肩而過,危機間不容髮。
「退!」屋的另一面隱伏著徐信,急聲大叫。
兩個人影飛射而來,暗器再次光臨。
辛文昭不忍心下手回敬,貼地急竄退回屋角。
行藏已露,退不了啦!
兩面人影來勢如電,另兩名弟子飛掠而至。
三面埋伏的人聞聲急起,向此地集中。
「人屋死守!」辛文昭低喝。
這間尚算完整的土瓦屋真不錯,上面居然有承塵,原來是以前為主宅的前進廳,可能以前是前有院,後有天井後進的大宅。
前面有兩小窗,大門與富都不見了。後面因天井甚小,後進坍倒時,堵死了後面的後廳門。
他們三人只要守住大門與門兩側的小窗,衝進來的人勢將暴露在三人的暗器交叉襲擊之下。
「先不要進去!」濁世狂客叫吼聲傳到。
終於二十個人把破屋圍住了。
暮色蒼茫,屋內暗沉沉。
誰敢冒險闖進去送死?
濁世狂客站在原是院子的草坪中,左右有五名弟子列陣護衛。
絕筆生花等三個人,站在右首不遠處,微笑著袖手旁觀,看大小羅天的弟子互相殘殺,彼此毀滅。
濁世狂客臉色獰惡已極,咬牙切齒怒叫:「辛文昭,你這該死的畜生叛逆!你給我滾出來,我知道你躲在裡面。」
屋內無聲無息,沒有人回答他。
濁世狂客哼了一聲,厲聲道:「你不是要楊教頭傳話給我,要向我反擊嗎?你出來,本莊主給你一次公平決鬥的機會。」
屋內不像有人,沒有回音。
濁世狂客拔劍出鞘,又說:「該死的虛雲逸士,把大羅劍的大羅三絕真傳,偷偷地交給了你,你用不著怕我。你出不出來?」
屋內仍然聲息俱無。
濁世狂客怒不可遏,大吼道:「余小秋、梁志豪、金勇、謝全、你們四人衝進去,把他們趕出來。」
三男一女木然地從屋側方現身,距大門約十一二步列陣,前二後二成四方形。
三個男的臉色蒼白,神情木訥。
余小秋頰肉抽搐,眼中有淚光,口中不知在說些什麼。
四劍齊舉,左手掌心藏有暗器。
四人都明白,裡面有三個人,其中有大小羅大眾弟子中,藝業第一號稱無敵的辛文昭,恐伯沖不近大門,四人就沒有一個活的。
濁世狂客腳一跺,暴怒地叫:「你們等什麼?」
身後,突然傳來直震耳膜,中氣充沛具有震撼力的語音:「要等你閣下親自出馬。你這膽小鬼,為何叫這些弟子們送死?」
眾人大吃一驚,駭然轉身。
暮色蒼茫,在晚霞餘暉下,可看清三丈外的草叢中,站著一身寶藍色勁裝,英氣勃勃雙手叉腰而立的神龍浪子周永旭。
絕筆生花臉上突然變得失去血色,駭然驚叫:「你……你是怎麼來的?」
永旭淡淡一笑,泰然說:「擊潰重重埋伏,我神龍浪子來去自如。原來那天逃出地洞口的老不死是你,你那竹如意暴露了你的身份。絕筆生花,有件不好的消息告訴你。」
「老夫並不想聽。」
「哈哈!你要聽,除非你斬情滅性。」
「什麼你……」
「你的老妻、兒子、女兒、劉十二、獨腳魈,你可知道他們的下落。」
絕筆生花心中一涼,硬著頭皮說:「不關你的事,閣下。」
「他們沒有一個人,經得起在下一擊,好可憐!」
「什麼你……」
「你們不是有八個人,躲在困香海宮主的現場……」
「你把他們怎樣了?」絕筆生花驚然問。
「小意思,重傷一個,放走兩個,其他的五個橫七豎八,目下……」
「你……你殺了他們?」
「在下為何要殺他們呢?清塵妖道和順天王擒了在下不少朋友,在下擒了你的妻子兒女,咱們不是有得談嗎?談不談當然得看順天王的意思羅!」永旭輕鬆地說,似乎一無牽掛和老朋友聊天,而不是與即將生死相決的對頭談話,悠閒已極。
絕筆生花心向下沉,渾身冰冷。
濁世狂客哼了一聲說:「商兄,他是在唬你的。」
永旭突然大笑道:「在下何必唬他?我神龍浪子正要把他也擒作人質呢!哈哈!還有你。」
濁世狂客咬牙怒叫:「不知死活的東西,你狂夠了沒有?」
「哈哈!年輕人狂不是壞事,但像你這種年過半百的人狂,那是返老還童不是好現象,活現世而已。」
「你狂吧!你看清你的處境嗎?」
「你算了吧!閣下。你人多,在下也有不少準備提俘虜的朋友。」
「你不是一個人?」
永旭提高聲音叫:「辛大哥,出來吧!你我雙劍聯手,殺盡這些喪心病狂,妄想打江山奪社稷,以無數生靈的血肉填他們永難滿足的欲壑,血腥滿手的妖孽。」
片刻,辛文昭出現在沒有門板的大門口,豪笑道:「哈哈哈哈!賢弟,謝謝你及時趕來了。」
這時,各方圍堵的弟子,已紛紛現身,以濁世狂客為中心,形成一道密不透風的防衛阿。
余小秋四個人,仍站在原地候命。
辛文昭身後,康誠、徐信也出來了,三人向前舉步。
余小秋一時激動,歎聲叫:「辛……大……呵……」
濁世狂客憤怒如狂,驀地轉身怒吼:「該死的東西!」
電芒飛旋,射向余小秋的背心。
辛文照早有警覺,奮身一撲,將余小秋扳倒在地。
那是濁世狂客的可怖暗器奪魄回風錐,得自鬼手喪門的獨步天下奇學。
回風錐發出尖厲刺耳的銳嘯,劃過余小秋的左肩外側。她如不是被辛文昭及時扳得向側倒,必將正中脊心。
劍芒一閃,站在濁世狂客身左的一名弟子,一劍刺人濁世狂客的左脅,劍人體半尺以上。
這位弟子棄劍急退兩步,陰森森地說:「十餘年來,仇恨刻骨銘心,你死吧!」
這位弟子,正是在黃州山區跟來的六弟子之一。
所有的人,皆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呆了。
濁世狂客身形一晃再晃;長劍失手墜地,一手扣住貫人體內的劍身,怪眼圓睜瞪得大大的。
絕筆生花三個人,悄悄溜走了。
辛文昭扶住余小秋,相挽而起。
余小秋挽住辛文昭,突然放聲大哭。
「你……你你……」濁世狂客歎聲叫。
永旭舉步走近,搖頭苦笑。
一聲劍鳴,第一支長劍伸向搖搖欲倒的濁世狂客,然後是第二支、第三支……
一住手廠永旭沉喝。
不遠處的辛文昭也高叫:「他也算是一代之雄,不要毀了他的屍體。」
「砰!」一聲,濁世狂客摔倒在地上掙扎。
「錚!」一聲響,第一支劍丟在濁世狂客身上。
接連有十二支劍,堆疊在他身上。
第一個人轉身便走,接著第二個人揚長而去。
人都快走光了,留下相擁著的辛文昭和余小秋。
梁志豪走近,探手人懷取出一條項綜,懸著金江的翡翠長命鎖,感慨地低語:「物歸原主,這是你和余小秋第一次出莊奪旗,行前交給我的信物。那一次,你受了傷回來,接著又受鞭刑養傷五日,事後我怕被查出來,不敢聲張,你也不再問起。這幾年來,我多次途經祥符縣朱仙鎮,始終不忍心掛在忠武廟岳王的聖像下,我知道你仍然活著。」
李文昭把梁志豪也抱住,前南地說:「兄弟,謝謝你,這幾年來,你和小秋曾多次通風報信或示警,我才能多次逃過莊主的毒手。」
余小秋倚在他懷中,抽噎著說:「你怎麼說這種話呢?其實有幾次的示警,誰也不知道是哪幾位兄弟所為,暗中向著你的人不知有多少,你是我們的榜樣。可是為了親人的安全,我們
永旭走近笑道:「好了好了,天黑了,再不走就走不了啦!辛大哥,我在九華等了你三天。」
辛文昭苦笑道:「抱歉,江莊主一到,我和那些反叛的弟兄,嚇得連夜逃下九華,可說望影而逃,怎麼逗留,今晚如果沒有你
「其實你們早該同心合力除去他的。這狂人的藝業有限得很,大羅劍並未獲得狄老前輩的真傳,你應該對付得了他的。只是久處淫威之下,心裡怕得要死而已。」
「賢弟在何處落腳?我隨你去。」辛文昭說。
「廢話!少小被擄離家,十餘年不敢接近故鄉,你還不趕快回去與家人團聚?大哥,你走,大小羅天該是崩潰的時候了,還怕什麼?」
不,你這裡……」
「我這裡不要你管。」
「你……」
「我會到朱仙鎮找你小聚,你走吧!珍重再見。」
永旭含笑揮手,一閃不見。
回到香海宮主隱身的坍崖,天已經黑了。
新月朦朧,繁星在雲隙中閃爍。
滿山蟲嗚,不時傳出三五聲果啼,打破空山的沉寂。
五個俘虜不但被制了穴道,更被香海宮主的迷魂藥物弄昏,塞在草中沉睡不醒。
兩個侍女一個在警戒,一個倚在樹下睡著了。
香海宮主傍著永旭靠在土堆下,並肩歇息。
「永旭,你怎麼不將絕筆生花扭住?」香海宮主問。
「怎麼擒?」永旭苦笑:「那是一個喪了膽的怕死鬼,我沒料到他會膽小得乘亂溜走。」
「也難怪他喪膽。」香海宮主搖頭:「你一個人,就把他的瑞桑莊斷送了,濁世狂客一死,他不逃才是不折不扣的大傻瓜。濁世狂客一代之雄,自食其果死得夠窩囊。他替寧王賣命,在大小羅天替寧王訓練刺客人才,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他卻要在十年間訓練一批超塵拔俗的高手。他先不擇手段擄劫脅迫天下武林名宿任教頭,再花三年工夫,在天下各地擄掠五六百名童男女,沿途淘汰,能活著到達大小羅天的兒童不到半數。八年非人的嚴酷磨練,直到大小羅天因為辛文昭的義縱費大學士毅然逃亡,官兵合圍,大小羅天毀滅,剩下的弟子僅數十人而已,他造的孽可算是天人共債,這樣死已算是便宜他了。」
「如果李自然妖道不趕他走,他那些弟子真會成為寧王的得力死士,真是天意。順天王派絕筆生花招引他人伙,可知順天王的手段就比寧王高明。」
香海宮主用肩膀輕推他的肩膀,柔聲說:「不談這些。永旭,我發現你是一個無情薄義的人。」
「什麼?你……」
「我發覺自始至終,你不曾問起過冷魅。」
「這……她……」
「她死心塌地為你奔波,愛你愛得發狂,不錯吧?你說,你愛她嗎?」
「愛不是掛在嘴上的。」永旭支吾其詞。
「那你是愛在心裡羅?」
「不害羞。」他笑罵。
「羞?我這老太婆……」
「算了算了,你臉皮厚,情海欲魔,我說不過你。」他豎起降旗:「她不是在大魔身邊嗎?」
「哪一個她呀?」
「去你的!」
「大魔已落在順天王手上了,你不是知道了嗎?」
「敵人擾亂敵方軍心的謠言,那也能信?大魔的朋友眾多,為人機警……」
「機警有什麼用呢?人多也是枉然,順天王身邊的死黨,都是藝臻化境的高手,任何一人也可輕易地將大魔置於死地。像毒王、顧興、張大為、商世傑……這些都是在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如深囊取物的悍將。以絕筆生花商世傑來說,他比濁世狂客相差有限,但在順天王的手下,還不算是將才呢!」
「不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他說:「在和州我見過張大為,踢碎了他的右股骨,如此而已。」
「誰又能和你這條神龍比呀?」香海宮主忘情地在他額上點了一纖指:「你一個人,就把我那江湖人視為禁地的香海宮鬧得烏煙瘴氣。」
「好宮主,我已經道過歉了。」他笑著說:「我相信他們的香堂,絕比不上你的香海宮凶險。」
「不一定,至少,他們的人比我多。我想,你需要我幫忙,除非你不敢和我走在一起,怕影響你的聲譽。」
「你這是什麼話?我什麼時候否認你是我的好朋友?你以為我神龍浪子是什麼人?頂天立地的俠義英雄?抑或是道貌岸然正氣磅礡的不朽豪傑?」
「你是不是呢?」
「不是。」他答得頂乾脆。
「不是還是不為?」
「反正就是那麼回事。」
「你可以做得到。」
「謝了,真正的英雄豪傑太寂寞了,我還是做我的浪子比較舒服一些。」永旭由衷地說。
「你是個不失率真的好朋友。」香海宮主真誠地說:「清者B清,濁者自濁,和你在一起,我完全忘了你是一個異性大男人。」
「什麼?你說我不是個大男人?不是太……」
「你急什麼?急於表現英雄氣概嗎?」香海宮主媚笑著推了他—把:「戲的意思是,你像是我相處多年的純真老朋友,或者是一起長大的兄弟。」
「大概是我這個人對什麼事都不太認真吧!我受不了那些一板一眼自以為是天下表率的人。」
「我想你不會拒絕我的幫助了。」
「你的意思是……」
「我已經問出不少有價值的口供,冷魅與歐陽老哥,真落在他們手中了,但不在順天王手中……」
「清塵老道,不錯吧?」
「對,清塵是南京地區,敬天會的總負責人,茅山香堂的大法師。敬天會骨子裡是白蓮會的化名。白蓮會的名稱已改回為白蓮社,不再供奉彌勒佛,香堂會社以外不再焚香,以免引起官府的注意。」
「哦!原來如此。」永旭恍然:「順天王何時打人敬天會的?」
「香堂有三位法師,三法師清真就是順天王造反以前的知交。絕筆生花也是順天王的人。這兩個人早在順天王四川起兵之前,便己打人敬天會了。清塵老道道行甚高,他早就知道兩人的底細,但並不揭穿,反正互相利用,故意裝聾作啞。」
「他們總算合作了。」
「那是情勢所使然。」
「誰造的情勢?」「寧王。」香海宮主說:「清塵不是傻瓜,他並不需要順天王這位天下矚目朝廷欽犯的大菩薩。上次順天王以畢夫子身份途經此地,清塵就不在香堂接見,深陽作禮貌性的會晤,委婉地表明態度。時機未至,敬天會志在壯大,無意興風作浪,順天王不得不轉投寧王。上次,你攪散了九華盛會,寧王情急拒絕順天王人境,卻又脅迫江湖四異效忠,控制了江西地境的白蓮會香壇,正在積極威脅敬天會歸順。這一來,清塵被迫反抗,他知道寧王不是什麼真命天子的材料,如不及早圖謀,早晚會引火自焚與寧王同歸於盡。這時他接納順天王,便是向寧王表示拒絕合作的堅決態度,讓寧王知難而退。」
「這麼說來,果然被我料中了。」永旭欣然說。
「你料中什麼?」
「我猜測清塵老道與順天王必定貌離神合,各懷鬼胎。因利害結合的人,合作不會長久的。他們一有了利害衝突,便會兩害相權取其輕,分道揚鎮已是最好的結果,說不定翻臉成仇,好朋友變成生死對頭呢!」
「對,你的確料中了,清塵被你問罪的大膽堅決行動所驚,知道這件事做錯了。因此難免有所怨言。這就是順天王急於圖謀你的原因所在,有意與濁世狂客合作,也是壯大自己聲勢的一步棋。」
「濁世狂客死了,他這步棋白費心機。」
「要緊的是,你必須早些救出冷魅和歐陽老哥,還有歐陽老哥的一些朋友,他們都在清塵手中。」
「我已下了交換人質的一步棋。」
「算了吧!」香海宮主直搖頭:「絕筆生花是順天王的人,他們的死活與清塵無關,你向誰交換人質?」
「這……」
「除非你能扭住清塵老道的重要人物。」
「好。」永旭整衣而起:「我會讓他同意的。」
「你要到何處去?」
「到他們的香堂,直搗黃龍。」
「你知道香堂在何處?」
「當然是清虛下院。」
「清虛下院只是一座三進殿的小道院,你只可找到三二十個香火道人。」
「難道是三聖宮?」
「目標明顯,樹大招風,你以為清塵是一頭笨驢?」
「這……」
「三大法師是大法師清塵,二法師三聖宮的雲棲觀主,三法師清真。香堂在大茅峰西南的四平山上。四平山接金壇縣界,周圍數十里,山頂其實是空曠的平原,草木蔥籠,毫無奇處,中間建了一座小村寨,外表毫不引人注意,內部卻是他們的香堂秘壇所在地。那些稍有地位的首腦人物,皆利用夜間往來,外人根本不加注意,也極少有外人進人該地。四平山唯一的古跡是山下的方台洞,誰有那麼多的閒工夫去看那一帶的荒原養野?」
永旭大喜過望,欣然道:「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戒備必定鬆懈,直人香堂秘壇該無困難。」
香海宮主搖頭道:「正相反。清塵僅派了少數高手,留下順天王在茅山一帶與你周旋,吸引你的注意,他自己則將所有的心腹高手,在四平山山頂的莽野荒原中,設下重重埋伏,嚴防意外。而且他已有了萬全的準備,囚禁冷魅等人為人質,作為談判的本錢。萬一所有應變的計劃全部失敗,他還可以利用人質與你談條件,預留退步,這是他比順天王聰明的地方。」
永旭低頭沉思,久久不作聲。
「你在想什麼?」香海宮主詫異地問。
「我已經想通了。」他說。
「想通什麼?」
「清塵老道預計我可能栽在茅山,所謂預留退路,恐怕是絕筆生花與順天王放出的謠言,或者是他們自己的想法與希望。而老道的集中人手嚴加戒備,必定自以為有阻止我或斃了我的把握,料定我人單勢孤,不敢去闖他的龍潭虎穴。」
「也許你有道理。」
「所以我要讓他們驚喜驚喜,糾正他的錯誤。」
「你……」
「我就去給他看,擒賊擒王,不人虎穴焉得虎子?」
「這……你知道危險性有多大嗎?」
「當然,我會小心的。哦!這件事要請你幫忙。」
「我打算與你布下述香陣,先把順天王擒住……」
「那是不可能的。這傢伙知道沒有勝我的把握,如非萬不得已,他不會與我面對面解決,他不會上當的。」
「這……但不失為良策。」
「我想請你送給我一些綺蘿香,用來對付那些村夫俗子,這是避免愚夫愚婦打擾阻攔的最好辦法。」
「我還可以奉送幾種功效神奇的妙藥。」
「先謝謝你。睡吧!四更天我要起來。」
「起來有事?」
「趕路。」
「去四平山?」
「不必急於去四平山,清塵老道是聰明人,他不會在近期間對人質不利。」
「那你……」
「先辦一些急需解決的事。你知道南京雙雄也來了嗎?」
「不知道,那是獨腳她說的,不知是真是假?」
「可能是真的。明天,請你將人質押至大茅鎮,會合南京雙雄,放出即將派兵至茅山搜賊的謠言,讓清塵妖道分心緊張一番,我就可以從中取利了。」
「能不能把計劃說出來參詳參詳?」
「不,天機不可洩露。隨機應變,把握戰機,製造有利情勢,這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得清楚的。」
「你……」
「我可要睡了,敢不敢和我在此席地而臥?」
他和衣躺下了,忍不住笑出聲音。
「你呀!你竟然膽大包天向我說這種話?」香海宮主擰了他一把,笑罵:「大概你是昏了頭,去你的。」
四更天,他走了。
積金峰在中茅峰側,那兒沒有死谷,死谷是人製造出來的,這人就是順天王的得力臂膀毒王百里長風。
那是一個內廣外窄的一處山窪,兩面的山腳環抱,形成一處小小的山谷,山腳合抱處,留下百十步的坡地聊算谷口,其實不是所謂絕地,任何地方皆可出人,坡度不大的山腳處皆可攀登。
但四周如果布了奇毒,便成了無法飛渡的死谷了。
再在外圍派人守候,截殺萬一逃出來的漏網之魚,裡面構人除了等死之外,別無他途可行。
天剛亮,寶藍色的身影,出現在谷口方向半里外的小徑上。
他是永旭,背著手緩步而行,像個悠然自得的遊山客,佩著的劍走動時輕輕晃動,甚有氣派。
前面路旁的一株大樹下,一個豹頭環眼村夫打扮的大漢,泡肘環胸倚樹而立,用驚疑不定的目光,死死地盯著他,目迎他走近。
他漸來漸近,目光落在大漢臉上,剛嘴一笑,友善地頷首打招呼。
空山寂寂,有幸能碰上一個陌生人,打招呼致意乃是極為平常的事,毫不足怪。
大漢瞥了他的劍一眼,眼中有戒意,緩緩站立身軀,抱肘環胸的手放下來,狐疑地問:
「喂!你是哪一路的朋友?」
永旭站住了,笑嘻嘻地說:「從東路來的。老兄,你比我還要早呢!」
大漢對他的答覆不滿意,加了三分戒心,問:「你是……你不像是東路來的,有何貴幹?」
「來遊山呀!」他毫無機心地說:「起了一個大早,山中的晨嵐,竟然與昨天不同,似乎有一股怪味,你嗅到了沒有?」
「什麼?你是來遊山的?」
「是呀!怎麼啦?」
「你這廝裝……裝瘋扮傻……咦!似乎有一股……一股……」
「怪味,對不對?也許是怪香。」
大漢身形一晃,眼神一變。
「你就躺下來歇歇吧!你把守在此地,阻攔閒人進人,的確也怪辛苦的,是吧?」永旭說。
大漢根本聽不到他的話了,兩眼發直,身軀直挺挺地向前一栽,恰好被永旭搶上一把接住。
將人塞人林外的草叢,他拍拍手微笑,繼續動身游他的山。
走了五六十步,繞過一叢茂密的修竹,他突然身形疾閃,奇快絕倫,向側後方倒縱,進人竹林一閃不見。
前面路旁的矮樹叢內,搶出一名勁裝大漢。警覺地用目光搜視來路,訝然轉頭向矮樹叢叫:「老四,人真的不見了,你出來看看。」
應聲鑽出另一名大漢,皺著眉頭說:「你要不是見了鬼,就是晚間太辛苦,累得眼睛發昏,以為看到了人。」
「老四,我發誓……」
「你這一輩子,就不知發了多少無聊誓,鬼才相信你。」
「真的……」
「看到鬼了!」
原先兩人藏身的矮樹叢枝葉一動,踱出了背著手的永旭,接口道:「誰說我是鬼?混帳!」
兩大漢駭然轉身,同時拔劍。
無巧不成書,一名大漢恰好認識永旭,先是目瞪口呆,然後是驚得頂門上走了真魂,驚恐地大叫:「你……是你!你是……」
「呵呵!我猜你一定認識我神龍浪子。」
兩人大駭,扭頭便跑,一個張口大叫:「神龍……嗯……」
砰一聲大震,兩大漢都倒了。
永旭一手一個將人拖人樹叢,一面微笑一面前哺自語:「香海宮主不愧稱迷魂藥物的一代宗師,果然利害,有了她的藥物,省事多了。」
身後草影一動,他懶得回頭,語音放高了些:「你不發警訊,而且躲得遠遠的,大概不是他們的人。來幫幫忙,把他們藏遠些,這兩個傢伙比牛還重。」
身後的人仍在三丈外,說:「你用藥物把他們弄翻,不怕有損你的聲譽嗎?」
「不要緊,我神龍浪子的聲譽本來就不佳。」他扭頭怪笑:「嘻嘻!沒料到是你老花子前輩。」
來人是北丐,現身走近苦笑道:「你終於趕來了,近來的情勢……」
「情勢仍可控制,不必太過耽心。」
「你知道?」
「知道大概。」他將兩大漢藏妥:「前輩是為千幻劍而來?」
「是的,爬了一個更次,方透過警衛空隙。」
「他們包圍的佈置,前輩一定相當瞭解。」
「大概摸清了七八分。」
「前面……」
「前面還有一處警戒。但由於是主要的撒毒區,只有把守的人。」
「毒王在何處?」
「在右首不遠處的山尾附近。」
「那就直接去引他來玩玩。」
「你……你不怕他的奇毒?」
「我會讓他永遠永遠後悔。」永旭的口氣充滿自信:「我先看看如何方能將干幻劍接出來,弄清楚布毒的情形和毒的性質,再設法把毒王引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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