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從青松老道的口中,猜出順天王與此地的主持人清塵道長,仍無主從名份。
按理,順天王功臻化境,宇內罕逢敵手,曾經率軍數十萬,稱王道霸叱吒風雲,雖則兵敗亡命,但聲威猶在,不可能降尊纖貴聽命於清塵道長。
而清塵道長在茅山的潛力十分龐大,根深蒂固赫然領抽群倫,也不會接受順天王的領導,決不至於將領袖的寶座供手讓人,大權旁落乃是大忌,清塵道長決不是胸無城府四肢發達心智不全的人。
他不住尋思對策,詳加分析之後,決定了空前大膽的行動計劃。
目前,他掌握的優勢是順天王到達的風聲已經傳出,清塵道長當然知道鬼見愁與戚報應為何而來。
連寧王都不敢收藏順天王,茅山小地方,廟太小怎容得下順天王這尊大菩薩?只要加緊壓迫清塵道長,順天王將會再次成為失巢之鳥。
埋伏必定布在河谷地區,這裡也是通向紫氣峰的必經要道。這一帶的山都不太高,更沒有峻嶺,任何地方皆可穿過,他何必冒險走河谷?
直搗清虛下院,這是他決定的大膽行動。
看清山勢,他心中有數。
埋伏的重點固然在河谷附近,而各處山林中,也將有極高明的人潛隱,這些人定是真有絕世奇功的高手,他必須小心應付這些人。
他聽到各處有隱隱的鑼聲傳出,這是村莊傳婦的信號。由此起彼落的鑼聲中,他知道對方已大舉動員所有的人手,整個山區皆已成為戒嚴區了。
「且先試試他們的動靜。」地想。
繞過一處山腳,眼前出現三座農舍。
當他出現在農舍百步外,便引起一陣騷動。六七名村夫一湧而出,挺槍提刀氣勢洶洶。
三個村婦也握了鐮刀,尖聲怪叫。
幾個村童也一面敲鑼,一面大叫捉強盜。
他搖頭苦笑,無可奈何地退回山林。
如果他能硬下心腸,把這些禁不起一擊的村民痛打一頓,也許可以減少許多麻煩。但他不能,只好乖乖地離開,以後必須盡量避開村落,今後他休想能找到有食物果腹的地方,他算是處身在四面楚歌,孤立無援的地方了。
認準了方向,他越山而走。
越山行走十分辛苦,穿枝人伏攀在援葛,狼狽已極。越過兩座小山,他心中逐漸有點焦躁。
他們竟利用村夫愚婦甚至頑童出面,全面封鎖山區,手段不僅卑鄙,簡直是毒辣殘忍。
漸漸地,他意想愈冒火,也勾起了他的怒火和殺機。這些惱人的事不能多想,想多了就令人按捺不住。
動了殺機,他臉上的神色有了異樣變化,像一頭發現危機的猛獸,渾身充滿了危險的氣息。
他沿山脊北行,山脊比較好走些。
山勢上升,他聽到松濤聲,上抗定然是松林。果然不錯,雜樹已盡,松林出現,直延伸至山頂。
這一帶的蒼松,沒有盤虯蒼古的氣勢,都是粗有兩人合抱,直上雲霄的巨松。是可用來制材的培根松林,與天然生長的松樹不同。這是說,附近定有種山人的村落。
將抵山頂,他突然在一株松樹下站住了。
舉目四顧,看不出異狀。
一些不知名的小山雀,在松枝間覓食,吱吱喳喳無憂無慮,但不見有大型的鳥雀。
他仔細注視著樹旁的地面,松針覆蓋長著酷苔的草叢中,一堆松蕈上清晰地出現一個腳印。
松章是叢生的,有些大如飯碗,白白嫩嫩樣子頗為悅目,旦其味不佳,尤其是章蓋的下層有如泡棉,滑滑阿膩帶有怪味毫不可口,因此吃的人不多。
是誰一腳踏在松草叢上?誰閒來無事到山上來鬼混?
他臉上的神色,突然變得悍野、陰沉。
從破碎的松章形狀,他已可看出這人的腳有多大,也可以分辨出是草鞋或者是快靴所留下的痕跡。
更重要的是,從碎軍的顏色可估計出這人是何時踏下這一腳的。
白嫩的松蕈一破之後,片刻間便會變成深褐色,色澤的濃淡,腐爛的程度,都可估計時間的久暫。
被踏碎的松章共有四朵,有兩朵本來有蟲蝕的痕跡,應該腐爛得特別快。但被踏爛的碎革是淡褐色,並未開始腐爛。
這是說、這人剛走不久。
不是穿草鞋的村夫,而是穿了快靴,身材高大的人。
人的一生機運極為微妙,很可能因一件毫不引人注意的小事,決定一個人的生死機運。
這一個腳印,改變了他的命運。
他仰天呼出一口長氣,深深地吸入一口氣,以便鬆弛剛才激發起來的緊張情緒。
他的臉色逐漸回復正常,而且有了笑蛋,舉手向上揮動示意,大聲說:「諸位不必費心了,在下不走這座山啦!呵呵!告辭,後會有期,咱們前途見。」
地扭頭就走,沿來路向下舉步,神色泰然,步履從容不迫。
僅走了五六步,身後上方突傳來中氣充沛的叫聲:「閣下,留步。」
他徐徐止步轉身,笑容滿面說:「呵呵!尊駕打算請在下吃一頓酒食嗎?」
他前面不足二十步,松樹下的蔓草叢中,不知何時站起一個身材高大,目間的光的青衣中年人。
「過來說話。」中年人冷笑著說。
他的目光,落在中年人手上的大型折扇上,看出那是一把鐵骨扇,也看到握扇的右手,拇指多出一個指頭。
他的笑容先是僵住了,然後消失無蹤,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深秋的蕭瑟景色,最後變成殺機怒湧的陰森面目。
「你看什麼?」中年人訝然問,相距雖然在二十步左右,但已足可看到他臉上瞬息百變的怪異神情。
他頰肉略為抽搐,死死地瞪了對方一眼,然後一言不發,僵硬地轉身,邁出沉重的腳伐,沿來路一步步退走。
如果中年人在他身旁,當可發覺他的呼吸極不正常,牙齒咬得死緊,眼中有怨毒的光芒閃動。
中年人一怔,大叫:「你這膽小鬼想逃走?站住!」
他腳下漸快,不加理睬。
中年人舉手一揮,飛躍而進。
左右側方的林木草叢中,縱出四個驃悍的大漢,每人手中有一具大型的諸葛連任,隨同中年人狂追。
永旭雙腳一緊,突然一躍三丈,去勢如電射星飛,往下面雜林如海的山腰如飛而去。
如果他不曾發現足跡,只要再前行數步,便陷入弩陣的中心,在三十六枝可貫穿重甲的勁矢近距離集中攢射下,一百條老命也保不住。
如果中年人不存有僥倖的念頭,在現身的同一瞬間下令發射匣弩襲擊,二十步距離大辱的威力正是顛峰狀態,很可能有幾枝勁矢從松樹的空隙中穿越,把他辭然射倒。
密林中視界有限,五個高手起初尚能從枝葉的響動聲,緊躡永旭的去向狂追,但到了山腰附近,再也聽不到枝葉被撥動的聲響了。
五個人站在林下發怔,中年人向四同伴說:「這小輩比鬼您還要快,咱們把人給追丟了。」
滿臉橫肉捧著匣營的一名大漢哼了一聲說:「他一定躲在這附近,咱們分開擺他出來。」
另一名大漢苦笑,舉目四顧說:「如何搜?滿山遍野全是雜草荊棘,即使他就躲在咱們十步以內的草叢中,也難將他搜出來。除非……除非咱們放火燒山。」
「廢話!」中年人不耐地揮動著鐵骨扇。
「那……咱們……」
「人在咱們手下溜走的,咱們必須把他趕出來,不然如驚向上面交侍?」
「可是……」
「沒聽到鄰近有信號傳出,可知他仍然潛伏在咱們的地段內。」中年人陰森森地說。
「對,有此可能。」
「咱們分為兩路,抄至山腳再往上搜,他躲不住的,任何人走過這種草木蔓生的野林,也會留下蹤跡的,只要留心察看,不難把他搜出來。」
「也好,他可能就潛藏在這附近,前面是內壇三法主的地段。三法主功勇化境,法力無邊,周小車如果逃至三法主的地段,決難活命,迄今尚未聽到警訊,可知小輩並未逃至三法主的地段。」
「走,分開搜。」中年人斷然下令。
兩個從右面繞出的人,一前一後沿途小心地搜索,留心察看目力所及處的可疑徵候,手中的匣芬隨時準備發射,小心翼翼逐段搜尋蹤跡。
在前面那人目光犀利,接近樹下的一叢雜草,先察看樹上是否有人隱伏,再細看本叢的例方,突然貼在樹後,扭頭向同伴低聲說:「看到草叢中分的情景嗎?有人經過此地。」
同伴左右察看片刻。狐疑地說:「按常任,從此地下山應該從右面走,犯不著穿越草叢開路而行,而這附近的矮樹,地面的枯枝敗葉短草,看不出任何人畜走過的痕跡,可知那是草叢自然中分的結果,不是有人經過而留下的遺痕。」
「你再看看,自然中分怎會有交錯重疊的情形?」
「這……唔!是有點不對。」
「我去看看,掩護我。」
「小心了。」
兩個人因此而分開了,不幸隨即降臨。
在後面掩護的人目送同伴走出十餘步外,突覺後腦一震,便失去知覺向前一栽,人未倒地便被一雙堅強有力的大手抓住了。
上前察看蹤跡的人,竟未能聽到身後的聲息,尚未到達可疑的草叢前,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冷笑。
笑聲吸引了這位仁兄的注意,本能地止步轉首回顧,首先便看到寶藍色的身影,接著看到地下躺著的同伴。
這位仁兄身手迅捷,但仍然不夠快,驚駭中火速轉身舉弩,同時想張口大叫示警,但已慢了一剎那。
崩簧聲震耳,九枝勁失有五校貫人這位仁兄的身軀,有一校正中喉部,矢尖直送頸背,矢的力道十分可怕。
藍影一閃即至,是永旭。
持有鐵骨折扇的中年人,帶了兩位同伴換了不少地方,卻毫無所見白費功夫,漸漸地感到心中焦躁,警覺心也因此而逐漸鬆懈,對搜尋可疑蹤跡失去了耐性。
繞至山腰附近,三個人已不知從何時開始,不再分別掩護逐段搜索了,而是三個人走在一起,大踏步而行,一面走一面不住咒罵神龍浪子沒得虛名,見面便扮兔子溜之大吉,害得他們辛苦了兩條腿。
繞過幾株大樹,中年人不耐煩地止步,扭頭向同伴說:「咱們轉回去吧,周小輩大概由原路逃掉了。這該死的東西狡檜如狐,逃走的功夫高人一等,難怪他在江湖混得有聲有色,被他混出頭來了,居然把咱們鬧得食寢不安,豈有此理。」
「孫護法。」生了一隻酒糟大鼻的大漢說:「周小輩在咱們地段裡失蹤,咱們如何向諸位長上解釋?」
「這……」
「何不到三法主的地段碰碰運氣呢?也許他躲在三法主的地段內,等候天黑再出來活動,如不早些將他搜出來,晚上咱們就無奈他何了。」
「這個……」孫護法不安地把玩著鐵骨扇,臉色陰沉:「三法主不好說話,咱們闖進他們的地段,要是他們責怪咱們藐視他們,豈不自討沒趣?」
「可是……」
「不必多說了。」孫護法顯得無比煩惱:「各人自掃門前雪,你管他人瓦上霜;人逃至三法主的地段,那是三法主的事。咱們追不及,不是咱們的錯。走,去和從右面搜索的人會合。」
左側方一株巨樹後,閃出永旭高大的上半身,嘿嘿怪笑扮鬼臉說:「怎麼?這麼快就洩氣了?你們到底在找什麼?」
相距在二十步外,地面野草荊棘高及腰際,古木叢生,不可能正面接近。
孫護法舉手一揮,示意兩同伴左右分張,由兩側包抄用弩襲擊,自己則輕搖手中未打開的鐵骨扇,大刺刺地舉步斯進,蘇笑道:「好啊!你跑得真快,可是仍然不夠快,仍未逃出老夫的地段。小輩,咱們談談。」
兩個同伴已經不見了,悄然繞出包抄,身形已消失在樹影草叢中。
永旭的身軀仍然隱在樹後,僅露出頭部,似乎不介意其他兩人的去向,也不追究消失的原因,目迎緩步而來的孫護法說:「孫護法,有什麼好談的?在下要走了。」
孫護法心中暗急,心念一轉,說:「談談順天王的事,如何?」
永旭不走了,呵呵大笑道:「你可抓著在下的癢處了,妙啊!咱們就來談談順天王。」
孫護法大為興奮,腳下更慢了。心中在猜測,兩同伴該抄到後面去了吧?
「閣下。」孫護法慢慢邁出一步:「你為何要一而再跟蹤順天王,處處與順天王作對?
他與你有何深仇大恨難以了斷?」
「那是我和他的事,必須與他面對面了斷。」永旭大聲說:「姓孫的,不要再走近了,閣下的鐵骨扇中,有三把細小而強勁。見血封喉的所謂無影飛刀,十步內百發百中,中者必死,在下害怕得很。」
孫護法心中大喜,正中下懷,依言止步拖延時刻,以便讓兩位持匣彎的同伴包抄接近。
「哦!閣下似乎知道孫某的底細呢。」孫護法站在十步外的一株大樹旁說。
「當然,你不但扇招霸道絕倫,扇中藏刀殺人無數,而且你馬上的功力,也超人一等。」永旭平靜地說,先前見面時的激動神情已一掃而空,這證明他已可控制自己的情緒,面對死仇大敵已可淡然處之了。
經過九華與黃州山區的涉險,他終於逐漸成熟了,這在一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來說,乃是難能可貴不可能辦到的事。
當他大鬧香海宮,逼出了麻面虎梁彪,誤認麻面虎是順天王,情緒控制不住,全力一擊失手誤斃了麻面虎,為了這件事,他仍感心中歉疚。
現在,他不再激動。大敵當前,他必須冷靜地面對即將發生的變故。
「馬上的功力?」孫護法開始驚訝了:「閣下,你胡說些什麼?江湖人從不練馬上的功夫。」
「孫護法,你好像很健忘。」永旭說。
「老夫健忘?」
「忘了你翻天王的名號。我記得,你是第一任順大王的右臂,也是第一個領兵三萬攻人劍州的賊首。」
「你……」
「翻天王孫景,手中的火焰蛇矛重有三十二斤。閣下,你目前姓未改,名是否改了?」
孫護法臉色一變,不自覺地踏出一步,眼中凶光暴射,殺氣直衝華蓋。
永旭身軀略為移動,語音提高了:「翻天王,你在四川和漢中,到底屠殺了多少生靈,你是否記得?」
「湖說八道!」孫護法沉喝。
「順天王廖麻子之所以能潛來茅山藏匿,一定是你閣下在中間穿針引線。要不就是順天王早就差遭閣下在此潛伏,作為日後東山再起的本錢。閣下,你們並未能完全控制茅山的勢力。不然你就不會對內壇三法主心存顧忌,順天王也不用召集絕筆生花一群外圍黨羽至茅山自壯聲勢,對不對?」
孫護法冷冷一笑,厲聲說:「老夫不知道你的消息從何而來,也不知你的底細,但你的猜測,可說大部份是正確的。」
「那就好,人總不能把全局完全料中的,大部份正確,已經相當不錯了。」
「你與順天王有何過節……」
「談不上過節,在下只要他的老命。」永旭一字一吐地說。
「為何?」
「沒有理由。翻天王,在下也要你的命。」
「你還不配,為你自己的小命耽心吧,閣下。」
「在下……」
「哈哈!因為你已經要死了……」
話未完,永旭的頭向下一沉,不見了。
接著兩聲崩簧聲響,弩矢破空聲令人頭皮發麻。
永旭的左後方,傳出一聲慘號,人體重重倒地聲,與枝葉被壓倒的聲浪同時傳出。
接著又是一聲匣鳴,有後方也傳出一聲悶哼,也有人栽倒。
孫護法飛躍而進,大叫:「小輩……」
永旭在巨樹的另一側閃出,將兩具已發射過的匣弩拋出,徐徐拔劍冷笑道:「閣下,現在只有你一個人了。」
孫護法衝過了頭,駭然轉身,注視著正向下墜落的兩具匣弩,驚駭地問:「你……你也有諸葛連弩?」
永旭一步步接近,說:「那是閣下另一路兩個黨羽的。」
「你……」
「他們都死了,這兩位仁兄,也死在匣弩下。現在,咱們來算算你在四川和漢中造反期間,你所造的率債,有多少善良百姓被你們屠殺,有多少人家破人亡。翻天王,你看你那雙手,你那雙沾滿了血腥的手……」
孫護法一聲怒嘯,無畏地衝上,鐵骨扇向前一指,電虹破空而飛。
永旭向側一閃,一把細長的薄薄白刃貼肩飛過,危機間不容髮。
「叮!」劍奇準地拍中第二把飛刀。
孫護法急衝而過,永旭卻從樹的另一側繞出,揚劍冷冷地說:「你康中還有一把飛刀,機會不可錯過。」
樹林中使用暗器,如果不是偷襲,暗器的威力大打折扣。
尤其是這種茂密的樹林,每一株大樹皆粗有合抱,藉樹隱身躲閃容易,加上林下的及腰草叢荊棘可亂人視線,發射暗器必須將手抬高,想射中功臻化境的高手談何容易?
兩飛刀勞而無功,孫護法心中大為震駭,不得不慎重其事,不敢胡亂發射最後一把無影飛刀。
永旭的確對無影飛刀懷有戒心。
這種細小的飛刀長不足六寸,窄小而其薄如紙,利用強勁的內勁,藉拂扇的力道發出,速度驟增數倍,快得令人肉眼難辨,所以稱為無影飛刀。再就是刀上淬有奇毒,見血封喉,歹毒絕倫,即使被劃破皮膚,也可構成致命的災禍。
他必須誘使對方發射最後一把飛刀,不然將是兩敗俱傷之局,他不能冒險以身試刀,剛才那兩把飛刀,的確令他驚出一身冷汗。
尤其是最先近身的一把,貼肩衣擦過險之又險。
他算定孫護法必定重施故技,必定急衝而來將他還離大樹,再乘機發射飛刀,因此語音未落,身形突然倒縱丈餘,身形一扭,單足著地身軀斜飛,問到另一株大樹後,出現在另一面冷冷地說:「在下手中沒有舊器,因此間下佔了九成優勢,來吧,咱們在這古林中玩玩。」
孫護法冷靜下來了,哼了一聲,扭頭就走。
永旭一怔,訝然問:「閣下,你怎麼啦,你早年趕盡殺絕,勇冠三軍的英風豪氣到何處去了,怎麼在死了四名同伴之後,而且佔盡優勢,卻要措命溜走?」
孫護法心中一動,突然一躍兩三丈,如飛而走。
永旭不上當,冷哼一聲,向下一伏,驀爾失蹤。
孫護法運出百步外發現永旭並未跟來,心中一原,在一株大樹後伏下回頭察看。
林空寂寂,一無所見,側耳傾聽,也毫無聲息。
「咦!這小輩為何不追來?」孫護法自言自語。
永旭的確不曾追來。
這種未經整理的原始古林,稍大的獸類在內行走,也不可能不發出聲息,人更不用說,走一步也會發出巨大的聲響,即使是輕功已練王化境,也無法消除觸草所發的聲息,除非已練至腳不沾地,飛行絕跡的神仙境界。
孫護法臉色變了,變得時青時白。
永旭不來追,問題大了。
四個同伴皆已斃命,怎樣向首腦們解釋所發生的俗景?
久久,孫護法一咬牙,小心地往回走,逐村推進時進時停,小心翼翼逐漸回到現場。
嗅到了血腥,但看不見同伴的屍體。屍體先在草叢下,不走近決難看到。
附近鬼影俱無,甚至連鳥鳴聲也聽不到了。
孫護法貼近一株大樹下,目光仔細地板視四面八方,連樹上也詳加在看,久久仍一無所見。
「這小輩可能真的逃走了!」孫護法哺哺低語。
逃走了便得找到逃走的蹤跡,必須從蹤跡中找出永旭的逃走去向。
閃至永旭失蹤前的大樹下,目光落在凌亂的草叢,看出永旭是向左走的。
剛離開樹下,正想循蹤覓跡,右方十餘步外的一株大樹後,閃出一個人影,藍光入目。
在這種充滿危機的情勢下,心情緊張勢所難免,反應出乎本能,行動比意念要快上那麼一剎那。
孫護法緊張過度,眼角發現藍色的身影閃出,不假思索地旋身揮扇,電芒破空而飛,無聲無影,奇快絕倫。
一聲輕響,飛刀一擊而中,透藍影而過,貫人後面十步外的另一株大樹幹內。
丈餘高的橫枝上,出現穿了褻衣褲,右手握著冷電四射的江華劍,左手握著撕開了的衣帶,嘿嘿冷笑的永旭,抖動著腰帶說:「無影刀名不虛傳,天下間只此一家,別無分號,世無其匹。可惜,閣下有恃無恐,僅打造了三把而無備份,你沒想到今天竟然三刀落空吧?」
他的腰帶下面,吊著一個草人,寶藍色勁裝穿在草人身上,在樹後蕩出,由於有及腰野草亂人視線,猝然出現,真像一個真人。
飛刀穿過處,恰在胸正中,奇準無比。
孫護法怔住了,倒抽一口涼氣,似乎失去了反應力,死瞪著樹上的永旭發呆。永旭飄然而降,一面剝除草人的衣褲,一面說:「閣下今天是大大的失策。其一,你不該妄圖僥倖,想引誘在下追你。其二,你竟然忘了先收回射出的飛刀。翻天王,你也不想想,在下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當年殺人如麻的匪首,豈肯就此逃走了事?在下追逐順天王多年,豈是貪生怕死的人?」
孫護法一咬牙,舉步欺進。
永旭仍在脫草人的下某,繼續說:「在下料到你會回來送死的。你的四個同伴都死了,你不死就交不了差,對不對?」
孫護法一聲怒嘯,飛躍而上,鐵骨扇風雷驟發,凌空下搏勢若雷霆,鐵骨扇張開急削而至。
永旭丟下尚未剝光的草人,一聲沉叱,劍出「萬笏朝天」,電芒連續上刺,每一劍皆力道如山。
「錚錚!」劍扇兩度接觸。火星直冒。
孫護法被震得橫飄丈外,輕靈地飄落,臉色大變。
永旭也凜然變色,對方扇上的可怕勁道,竟然能抗拒他劍上所發的乾元大真力,不但劍招被限制,而且鐵骨扇依然完整無損。
他挺劍逼進,沉聲說:「你是在下所碰上的最高明的高手,你比姬家父子的七成太乙玄功更利害。你練的是無量神罡,看來你我將有一場生死存亡的凶險決鬥。」
孫護法嚴陣以待,咬牙說:「無量神罡與太乙玄功皆傷不了你,你練的是何種絕世奇功!」
「你去猜好了。」
「我問你,你找順大王為了何事?他何時與你結了不解之仇?」
永旭本想說出結仇的經過,但呼出一口長氣,懶得多說,用平靜的嗓音說:「在下家在四川,四川被你們殺得屍堆成山,血流成河,百里內只見死屍不見人煙,這就是在下窮搜天下,誓除你們這些元兇首惡的理由。
「你……」
「第一個率兵殘破劍州的人,就是你翻天王孫景。」
「哦!你是劍州人?」
「第二個血洗劍州的人,就是順天王廖麻子,現在,我總算找到你了。」
雙方已面面相對,劍扇皆發出奇異的震鳴。
孫護法的肩並未張開,扇尖前的氣流形成看不見的漩渦,可從下面的草梢波動情形看出異狀。
永旭的劍下草梢,則有節奏地上升、下沉,似乎有一股神奇的無形力道,將草向上拉,再向下壓。
兩人臉上的情色,皆莊嚴肅穆,似乎每一條肌肉皆凍結了,像是兩座飽經風霜的石人。
「你有充分的理由尋仇。」孫護法沉靜地說。
「你承認是翻天王嗎?」
「正是區區孫景。」
「順天王躲在何處?」
「他在等你。」
「在清慮下院?」
「不一定。
「他目下在何處!」
「隨時可到。在九華,他的太乙玄功第一次失手,那人就是你?」
「不錯,可惜那晚在下不知是他。」
「他並未真的失手,因為他倉卒間未能用上全力。」
「所以在下與他再次相逢,將有一場空前絕後的慘烈決鬥。」
「如果你今天死了,那場決鬥就不會有了。」
「在下今天是死不了的。」
「你會死的,剛才老夫已經試出你的真才實學,你的神奇絕學,並不比老夫的無量神罡高明。」
「真的?」
「立見分曉。著!」
扇影一沉,龍吟乍起,似乎黑黑的折扇突然伸長了數倍,像一枝長槍般疾點而來,指向永旭的胸口。
「錚!」劍影一閃,震偏點來的一扇,立還顏色,「長虹貫日」乘隙探人,劍疾吐而出,鋒尖無所阻擋地光臨孫護法的咽喉要害。
但仍然慢了一剎那,孫護法已及時從劍尖前閃出,人肩俱進斜撞而人,一聲異嘯,扇張開了,削向永旭的右脅肋,快如電光一閃,扇所經處,草葉紛飛。
永旭不敢大意,也不能閃避,閃避則失去先機,勢將被對方乘勢放膽狂攻。
他扭身沉劍,硬碰硬招出「大鵬展翅」,一聲吳震,劍扇再次接觸,溜出一串火花,雙方都快,而且全力施展,功力相當,震撼力空前猛烈。
兩人皆被震飄八尺,憧折了不少野草。
一聲沉叱,永旭再次狂野地撲上了。
力與力的拚搏,每一招皆是致命的一擊,兩人就在這林深草茂的叢莽中,展開了空前猛烈勢均力敵的慘烈惡鬥,幾乎把五丈圓的地面夷平,連附近的參天巨木也被波及,留下了不少扇創劍痕。
好一場生死存亡的決鬥,罡風呼嘯,劍氣漫天。
各攻了三五十招,優劣將判。
孫護法大汗淋漓,身法慢下來了。
相反地,永旭勇悍如獅,劍招如滾滾江河綿綿而出,攻得更狂、更野、更狠,主宰了全局。
一聲沉叱,劍虹棋人重重扇影,乍吐乍吞,擊破護體罡氣的尖厲嘯聲驚心動魄。
扇影乍斂,孫護法飛退丈外,身側恰好有一株大樹,猛地身形一扭,門在樹後。
「噗」一聲響,劍跟蹤削去,砍在樹幹上深人五寸,枝葉搖搖。
孫護法右腰出現血跡,抓住機會從樹的另一面閃出,大喝一聲,扇閃電似的敲向永旭的左肩。
永旭的劍百忙中來不及拔出,身陷危局。
他不再拔劍,順勢便響樹的右側。
身形貼樹倒下,便間不容髮地避開了一擊。這瞬間,他扭身起腳,「噗」一聲響,靴尖踢中孫護法的右小臂,有骨折聲傳出。
「哎……」孫護法驚叫,向後飛退。
永旭挺身而起,拔出劍飛躍而進,劍出「天龍行雨」,凌空下搏勢如狂風暴雨,聲勢之雄,令人心涼膽跳。
但撲下之勢表面看似乎兇猛快捷,其實並非疾撲而下,似乎有一隻無形的巨手,托著他的身軀向前送,並不受引力所左右,似乎他的雙腳可以任意落向擇處。
孫護法的右手已舉不起來,鐵骨扇反而成了手中的沉重負擔,看到撲來的永旭怪異的身法大吃一驚脫口叫:「平步青雲!宇內三仙的傲世絕學……」
叫聲中,人滾倒在地,連滾三匝脫出險境,再斜竄而起,居然能竄出兩丈外,閃在一株大樹後。
永旭到了,咬牙切齒衝到。
「住手!」孫護法厲叫。
永旭止步沉聲問:「你有話說?」
孫護法痛得冷汗直流,臉色如厲鬼,右手握不住折扇,扇跌落在腳下。右腰的血跡不斷在擴大,脅衣一片猩紅,可能傷及內腑。
「你……你是哪……哪一仙的門人?」孫護法強忍痛楚問,呼吸不平靜,喘息聲已表示氣功將散。
「你不必再問了。」永旭冷冷地說。
「你姓周,是宇內三仙的門人。」
「不錯。
「記得在劍州,順天王唯一未攻下的村莊,是劍州郊外一座山下的周村。……」
「你總算記起來了。」
孫護法長歎一聲,痛苦地說:「三年前,清塵道長曾經發現三仙在茅山一現仙蹤,老夫知道他們在劍州曾經幫助一座村莊,多次擊退順天王的兵馬。老夫當時曾經飛束傳信,邀請順天王趕來殺他們報仇。可是他們一出茅山,便失去蹤跡。我該死,我該當機立斷,請清塵道長出動教中高手,一舉除去三仙永絕後患的。」
「那時,順天王躲在天台姬家,遠水救不了近火。」永旭咬牙說:「清塵道長,是你們的會首嗎?」
「是又怎樣?」
「準備在南京造反?」
「咱們為何不反?」孫護法厲聲說:「你到各地村鎮去問向看,哪一家的壯丁一年到頭能平平安安在家過日子?你知道每年的語役有多少?前年秋後,稻子剛收,句容縣共徵集八萬六千人,遠至徐州府挑黃河。來回將近四月,死掉一千六百餘人,返家後每人發給十二兩工銀。閣下,如果輪到你去毫無代價的勞役四月,你受得了?何況本縣的工役,幾乎三天兩天就有一次。連一個大戶人家修墳,也得由縣裡指派了役自帶膳食去聽候使喚。告訴你,只要我孫景還有一口氣在,我絕不會放棄造反的念頭,而且不死不休。」
「你……」
「你知道清塵道長的身世嗎?」孫護法厲聲問。
「抱歉,在下只知道他是白蓮會的餘孽。」
「他是鄭百祿的後裔,鄭百祿是明王的八驍將之一。」
「哦!彌勒教的人大急先鋒之一。」
「想當年,香軍的八大急先鋒,都是抗元的英雄豪傑。小明王被朱元津暗算之後,鄭百祿轉投張士誠,張士誠蘇州被俘,自殺於南京,所有的部將,皆被遣送至浙東,鄭家一門老小也在其中……」
「你不要說了。」永旭不勝煩惱地說。
「你是不想聽呢,抑或是不敢聽?」孫護法問。
「你……」
「浙東有兩種見不得天日的人,你知不知道?」
永旭的劍無力地下垂,臉上的殺氣徐徐消出。
孫護法毫不放鬆,咬牙切齒地說:「九姓漁戶,是陳友諒那些人的後裔;墮民,是張士誠那些人的後裔。他們在朱家皇朝的心目中,已經是比畜牧還要低一級的人,千年萬世不許翻身的賤民。你說!他該不該造反?他該不該重建香軍?你說呀?」
永旭死死地盯視著對方,上齒緊咬著下唇,久久,方沉聲問:「你和順天王也是九姓漁戶?也是墮民?」
「當初起事的首腦人物,十之八九是家破人亡之後,被增勢所迫不得不鋌而走險的,你要不要聽老夫把他們的悲慘往事說給你聽?」
「這……這並不是理由……」
「你的口氣軟弱了。」孫護法說,身形一晃,搖搖欲倒:「我們造反是被迫的,這與寧王造反的目的完全不同,手段也調異,這就是咱們不願與寧王同流合污的用意所在。順天王這次赴九華聲稱赴寧王府投靠,主要的用意是希望吸收大魔大邪兩方面的人才,也想乘機窺探寧王府的虛實意向。沒料到意外地殺出你這個神龍浪子,九華之謀功敗垂成,反而成全了寧王府漁人得利,見利忘義的李天師目光如豆,寧王志大才疏言過其實,拒絕與咱們合作,他這次舉兵必定是自掘墳墓,敗亡有期。閣下,因有你的介人,咱們所受的挫折極為沉重,眼看根基暴露,霸業成空,我與你誓不兩立,恨比大高。你上吧,老夫仍可一戰。」
孫護法吃力地伸出左手,五指伸縮如同巨鉗開合,吃力地舉步邁進,臉色猙獰可怖,一面迫進一面又說:「大兵所及,風雲變色,燒殺劫掠勢所難免。古往今來,每次改朝換代,哪一次不是屍堆成山血流成河?你們只知道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如果老夫與順天王成功了,朱家子孫成為走狗,你敢找老夫報仇?你沒這個種。」
砰一聲響,孫護法失足栽倒。接著掙扎而起,瘋子似的向永旭衝來。
孫護法血染腰胯,右手骨折,但仇恨竟能支持著他不倒,倒下仍能站起來。
永旭心中甚亂,他想起冷較勸他的話,而孫護法那些不無道理的話也令他心動,心中天人交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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