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得痛快,沒料到身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
是逍遙公子,真像個有形無質的幽靈,沒發出任何聲息,接近至她身後不足八尺,她依然毫無所覺。
「夏姑娘,他用不著你以任何理由替他辯護。」逍遙公子接口:「他除了一顆忠心耿耿的心以外,沒有別的用心。你說了一番人人都懂的大道理,但你勿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什麼事我忽略了?」她轉身問,感到暗暗驚心,逍遙公子接近的事實,的確令她吃了一驚。
一個自以為了不起,自以為功臻化境的人,被人不知不覺接近至身後伸手可及的近距離而毫無所覺,不僅是心驚而已,進而影響自己的情緒和信心。
「要交朋友以助聲勢,這是利害的結合,最後必定因利害而分開,彼此成為死仇大敵。」逍遙公子誠懇地說:「夏姑娘,我不喜歡真定城這種波詭雲譎的局面,所以不需要利害的結合。你是聰明人,明白我的意思嗎?」
「哦!你是說……」
「要交朋友,期以來日。」
「這……」
「來日方長,夏姑娘。」
「我本想……」
「我明白你的意思,恕我直言,多你一把劍,不但不能幫助我,反而增加我的困難,臨時增加人手,那會自亂腳步的,姑娘的意欲相助盛情,我心領了。姑娘再不走,恐怕就來不及了。」
「哦!你是說……」
「大敵將至,你反而成為雙方攻擊的目標,處境十分危險。走吧!少陪。」
聲落人動,但見人影連閃,眨眼間便形影俱消。
她又是心中一震,扭頭一看,甘鋒也不見了,何時走的?她也不知道。
她不但估錯了逍遙公子的武功造詣,也估錯了甘鋒的真才實學。
「我不會輕易承認失敗。」她向自己說:「我不信你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她突然感到心潮一陣洶湧,心悸表示她嗅到了危險的氣息,感覺出凶兆。
她像個鬼魂,輕靈地消失在院外的暗影裡。
三個黑影出現在院子裡,氣氛一緊。
屋頂與及牆根壁角,皆有憧憧鬼影潛伏。
「我知道這個小輩什麼逍遙公子。」一個黑影的老公鴨嗓子咬字不清。聽來特別刺耳:「出道三四年期間,愈來愈狂,憑招搖撞騙混得不錯,毀譽參半,非俠非魔,充其量不過是一個豪奢的花花公子而已,天下三大公子中,他敬陪末座。老實說,像我這種江湖風雲前輩,真不屑與這種小輩打交道。」
「哈哈!這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另一個黑影說:「在滄海君公羊老哥面前,咱們拍胸膛擔保,要把這小輩的頭拾回去,以盡朋友之力,要是不與這小輩打交道,咱們如何交差呀?」
「我得等這小輩出來送死,決不穿房入室去趕他出來有失身份。」
「可是,時候不早了呢。」
「不管,我要等。」
「等就等吧!」第三個黑影表示贊同:「這叫做守株待兔,咱們且把逍遙公子當兔子,等他出來納命,房裡太黑,誰知道他躲在那一間房裡?逐房去搜,未免有失身份,且找地方坐下來等好了。」
激將法用在成名而自負的人身上,通常都有成功的可能,對方必定忍不住現身,暴跳如雷拚老命。
逍遙公子是成名人物,而且自負。
可是,逍遙公子並沒暴跳如雷衝出來。
出來的人是小羽,像個小老鼠般自牆腳下升起。
「我以為來的是什麼前輩大人物呢!原來是些膽小鬼狗屎前輩。」小羽的童音在晚間顯得清脆響亮:「死要面子打腫臉充胖子,不進去的原因是怕逍遙公子的暗器,只敢在外面說大話苦等。喂!你們上上下下來了一大堆狗熊,天一亮有笑話可聽啦!」
三個黑影使用激將法,敵人沒上當受激,反而被小羽一頓挖苦笑罵激得七竅生煙。
「小王八蛋你該死!」第一個發話的黑影怒極,發瘋似的向三丈外牆腳下的小羽飛撲,雙手箕張有如一張大網,要捉小羽這條小魚。
撲近至八尺內,兩側的花圃中人影乍起,相對交叉閃電似的移動換位。
交叉的會合點,計算得精妙準確極了,而且速度駭人聽聞,會合點正好是黑影的背部。
好快,人影一閃即隱。
「啊……」撲向小羽的黑影,發出可怕的慘號,衝上了牆,但小羽已經失了蹤。
「救……我……」撲扶在牆上的黑影接著叫號求救,背部被交叉通過的甘鋒夫婦抓掉了兩大塊背肌,琵琶骨暴露在外,痛苦可想而知。
即使救得了,也將成為廢人。
另兩個黑影大吃一驚,只看到淡淡的依稀人影一閃即逝,同伴便遭了殃,罵人的小羽也失了蹤,到底同伴遭了誰的毒手,他們近在兩丈左右,竟然不曾看清。
兩人飛快地搶近,急急扶住同伴。
「老大,怎……怎麼啦?」一名黑影焦灼地問,心中暗叫不妙,因為嗅到了濃濃的血腥。「我……我的背……呃……」受重傷的人終於昏厥了,傷太重啦!「哎呀!
血……」扶住左側的人驚叫。一旁出現車伕卓勇雄偉的身影,像個巨靈。「快招呼你們的人出來吧!」卓勇用沉雷似的嗓音說:「想將公子爺引出來圍攻,事實上不可能,公子爺對付你們這種亂鴉,不會和你們堂堂正正打交道的。你們唯一可見公子爺的辦法,是必須先消滅我們這些忠心耿耿,敢向天下高手叫陣的隨從才能得逞。」
「你是……」
「車伕卓勇。」
「好,那就先斃了你這車伕……」
「你永遠沒有機會了。」
颯颯刀氣迸發,卓勇拔出腰間的狹鋒單刀立即揮出,人與刀渾如一體,豪勇無畏地手下絕情。
丟下昏厥同伴的兩個人,劍剛出鞘,刀氣已經及體,熠熠刀光臨頭。
劍剛封出,刀光已流瀉而入,鍥入雙劍的空隙中,猛地左右分張。
這兩位仁兄,當然是高手中的高手,但似乎從來不曾見過這麼驍勇狂猛的人,也沒見識過如此可怖的絕倫刀法,剛感到不對,利刃已經排空直入,一切反應都嫌慢了,車伕卓勇的武功與膽氣,皆比他們優越多多。
人影一觸即分,傳出利刃割裂肌骨的輕響,與及驚怖的兩聲輕叫,生死立判。
卓勇的身形,挾凜冽的刀氣陡然消失。
「噗噗」兩聲怪響,兩個死人倒下了,倒在自己的血泊中掙命。
背部被抓裂的人,也跌倒在牆根下抽搐,氣息漸絕,已無法再發聲呼救了。
院子重歸沉寂,空間裡流動著濃濃的血腥,與及死亡的氣息。
四周傳出不少人的驚噫聲,那些候命搶出的人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壞了。三個現身誘敵的人,武功當然是第一流中第一流的好手,怎麼居然不曾發生預期的惡鬥,便突然報銷了?
「下面有人用妖術!」前面的客房屋頂,傳出憤怒卻又驚恐的叫聲:「難怪無極元君也吃了虧,道行比不上這個傢伙。大家千萬不要亂了腳步,不要下去……」
可是,已經有人跳下去了,共有三個人,大概先前相距過遠,不知現身引誘的三個同伴是怎樣被殺的,心中一急,那管什麼妖術不妖術?藝高人膽大,不聽約束便猛然向下跳。
下面沒有人現身攔截,暗影中飛出幾枚針形暗器。
那是小孤的要命小飛針,黑夜中針的威力可增加十倍,悄然發射百發百中,要是射中要害,有死無生。
「砰噗!」兩個傢伙半空中便挨了一針,像石頭般摔落,手腳失去活動能力。
「哎……唷!誰偷襲……」一個中針的人在地上鬼叫連天,掙扎難起。
最先跳落的人反而沒受到針的襲擊,兩位同伴一倒,這位仁兄反應超人,貼地一滾,隨即飛躍而起,重新躍登屋頂,拔劍自保。
「胡兄,咱們要對付的人,到底是何方神聖?」這人向前面屋頂上現身,發令制止眾人往下跳的人沉聲問:「你們不會是有意把咱們騙來,對付咱們對付不了的可怕高手吧?」
「韓兄,你難道不知逍遙公子是何人物?」首領胡兄大聲說:「公羊前輩已經說得夠清楚明白,無極道長也制不住這小輩,所以要咱們多來些人,你們卻冒冒失失往下跳,豈不遭殃?貴同伴怎樣了?」
「不知道,看樣子受傷不輕。」韓兄恨聲說:「逍遙公子,你給我滾出來,躲躲藏藏暗中偷襲,你算什麼玩意?你……」
懾人心魄的怪嘯聲劃空而至,打斷了韓兄的叫陣咒罵,似乎從隆興寺方向傳來的,連綿不絕,而且聲源愈來愈近,不像發自人類之口,人是不可能連續不斷發出嘯聲的,除非有另一種怪異技巧輔助。
「不好。」胡兄惶然急叫:「藏身在張家大院的魔頭來了,咱們惹不起,走!」
說走便走,聲落人已飛掠而走。
片刻間,人已急急全都撤離,甚至死屍和受傷的人都帶走了。
怪嘯聲己止,似乎來人在接近客店時才停止發嘯的,嘯聲意在示威,目的達到不再計較了。
客店重新陷入沉寂中,但妖異可怖的氣氛,卻隨時光的消逝而逐漸增漲。
逍遙公子出現在廊下,長衫的尾袂掖在腰帶上,左手赫然多了一把連鞘長劍。
他很少帶劍,通常與人交手僅使用紙摺扇,或者用拳掌空手入白刃。
今晚,他帶了劍出現,可知他發現今晚的情勢極為險惡了。
險風乍起,院子裡似乎平空幻化出一個人來。
一個披頭散髮,穿黑袍,佩劍,發散遮著臉,不易看出男女的怪人。
黑夜間袍與裙是很難分辨的。
這人似乎全身籠罩在陰森妖異的氛圍內,出現後不言不動,不像是活人,倒像是石像或泥塑的鬼怪,真會把膽氣弱的人嚇昏。
逍遙公子也不言不動,也像個鬼魂。
「你的人呢?」黑袍人終於忍不住發話了,聲音也充滿鬼氣,是男人,沒錯。
「撤走了。」逍遙公子說:「在下知道來了強敵,僕從們最好撤走為妙,以免無謂的犧牲。」
「你知道我的身份?」
「大概知道。」
「真的呀?」
「天下三屍,不留孑余。」逍遙公子語氣沉著穩定,並不因碰上了可怕的強敵而恐懼:「江湖朋友都有所耳聞,三屍出現處,人畜遭殃。如果在下所料不差,前輩必定是三屍之一。」
「行屍錢遂,見我者萬事不順遂。」
「果然在下所料不差。錢前輩大駕光臨,是衝在下來的嗎?但不知在下在什麼地方,沖犯了前輩的大駕,以致勞動前輩親自前來問罪?」
「你是……」
「在下姓喬,喬冠華,匪號稱逍遙公子。」
「唔!我就找你。」
「為何?」
「聽說你會道術,號稱道力通玄的無極元君,親率座下四大弟子,也奈何不了你,所以……」
「錢前輩大概被人愚弄了。」逍遙公子搶著說。
「什麼?」行屍厲聲問,認為受人愚弄,這是最不禮貌的輕視態度。
「無極元君行法施威,在下心中害怕,所以見機溜之大吉,那敢和那白蓮七仙師的四法師鬥法?前輩應該明白,即使有天大的本領,也奈何不了見面就逃走遠走高飛的人。
事實上,無極元君是大搖大擺,神氣萬分地離開客店的。在下深信前輩不至於向失敗的人挑戰。要不就是有人存心不良,有意愚弄前輩,偽造出假消息引前輩上當,希望前輩能查出這個居心叵測的人找他討公道。」一番話不亢不卑,頗有份量。
「天下三屍是三個人人畏之如惡魔的前輩,向一個失敗的人挑戰,像話嗎?」
「看你鎮定的神態,就不像是懼怕我行屍的人。」行屍轉變話題。
「正相反,在下因為害怕,所以把所有的隨從撤走,以免遭受不幸。但如果在下也溜之大吉,何以向前輩交代?在下深信前輩是個能接受解釋,有前輩風範的人,所以留下來解釋誤會。」
「好!我接受你的解釋。」行屍顯然感到滿意:「你最好不要讓我重來找你的理由。」
「前輩……」
一聲鬼嘯,行屍身形乍動,鬼嘯聲快速地遠逸,身影也快速地消失在視線外。
小孤出現在逍遙公子身旁,毫無怯意。
「公子爺,這死屍真的很可怕?」她低聲問。
「是的,很可怕。」逍遙公子沉靜地低聲答:「天下三屍造孽江湖卅餘年,不怕他們行兇的人屈指可數。以這行屍錢遂來說,他那身登峰造極的殭屍功,就不是武林十大名劍輕易對付得了的。他即使不運功護身,你砍他百十劍還不過替他撣塵拂污而已。」
「公子爺要迴避他嗎?」
「還沒有這個打算。」
「但他的武功……」
「在最有利的條件下,我才會向高手名宿直接衝突。」逍遙公子淡淡一笑:「今晚的情勢對我來說,與他衝突毫無好處,像這種無利可圖的事,不做為妙。呵呵!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小孤明白。」小孤欣然說:「也許,無極元君或許會有麻煩了。」
「很難說。」逍遙公子有另一種看法:「在白蓮七仙師中,老四無極元君不是最差的一個。行屍容或在武功上高明深厚些,但在定力上仍差些火候,勝算不多,何況二君一王全在,行屍討不了好。看來,今晚不會再有人前來生事了,早些歇息吧!明天……
咦……」
最後一聲訝然輕呼聲出,右手一動,人即出現在對面的屋頂,身法之快,令在旁的小孤吃了一驚,追隨兩載,今晚她才真正知道主人的輕功高明到何種程度。
「行屍故弄玄虛的賣弄身法,算得了什麼?」她向自己說:「公子爺的身法,才稱得上神乎其神哪!」
接著,她感到一陣心潮洶湧,有毛骨悚然的感覺。
對面屋頂上空蕩蕩,先前出現的怪異人影不見了,逍遙公子的身影也消失了。
「甘叔,你留心照顧。」她悚然地向暗影處低呼:「我要追上去聽候公子爺差遣。」
她不管同伴是否已經聽清她的話,不等回音便一鶴衝霄躍登瓦面,飛掠而走有如勁矢離弦。
隆興寺的殿堂很多,栽了花木的院落也不少,尤其是施主們借住的容院,環境幽靜富園林之勝。天一黑,客院內便罕見有人走動。
灰影出現在院前的荷池旁,空間裡似乎仍可聽到掠走時的氣流高速流動聲。
逍遙公子幾乎同時現身,兩人止步現身的身法駭人聽聞,真像是兩個鬼魂陡然幻現似的。
「能與老夫飛騰掠走並駕齊驅的人,屈指可數。」灰影中氣充沛的語音清晰震耳:
「真是後生可畏。你能把行屍激走,可知也是工於心計,城府極深的人,要不了幾年,你將成為主宰江湖的風雲人物。」
逍遙公子頗感困惑地打量著對方,雙方相距僅丈餘,雖則星月無光,但在嗜暗的江湖人來說,已經足以將對方看清了。
是一個像貌堂堂,鬚髮半華的花甲老人,穿一襲灰袍,沒帶任何兵刃,甚至連百寶囊也沒有。
雖在黑夜中,仍可感覺出眼中湛湛神光氣勢頗迫人。
「你看什麼?」老人未獲回答,訝然追問。
「看你。」逍遙公子頗不禮貌地說。
「你認識老夫?」
「似曾相識,頗像傳聞中的一條龍。」逍遙公子的右手緩緩伸出:「前輩的身法,確像那條能變化的龍。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那條龍不會使用如此惡毒的暗器偷襲。」逍遙公子手一揚,拋出一枚體積小而沉重的暗器。
老人伸手接過,托在掌心察看,只看了第一眼,便發出驚訝的輕呼。
「寒魄誅心斷魂釘!」老人的輕呼表示出心中的不安:「見血封喉,中者必死;這是冷魔遺世為害人間的三毒之一。老魔橫行天下卅餘年,廿年前暴斃於洛陽八節灘渡頭,人雖然死了,遺世的毒物仍在流毒人間。你……你說我用這玩意向你偷襲?」
「看來,在下料錯了。」
「料錯?你是說……」
「在前輩現身的同一剎那入這玩意是從前輩現身的方向,無聲無息到達在下的小腹前。」
「咦!這……」
「前輩,也許,這枚寒魄誅心斷魂釘,原來是要對付前輩的,在下成了池魚。不管是對付你或者對付在下,這人以後還會再找機會下手的,不會就此罷手……哎呀!」
「你怎麼啦?」
「我的人恐怕……調虎離山……」逍遙公子吃驚地叫,驀地轉身如飛而去。
他用錯了典,如果是調虎離山,那麼,這條龍該是調虎的誘餌,而他並沒懷疑這條龍是圖謀他的人。
回到客店,他又料錯了。
客店不曾受到騷擾,他走後便不再有人出現挑釁,負責安全的甘鋒十分警覺盡職,沒有人能接近而不被發覺,事實上強敵走後就不曾轉回來生事。
可是,去追他的小孤失了蹤。
夏姑娘依然盛妝出現在人前,她的美在這座客店中,是無與倫比的。
快日上三竿了,她站在廊口,目迎一臉疲態的逍遙公子從店外返回。
「喬兄,到底發生了些什麼事?」她關切地問:「好像你忙了一夜。那些人是三更以後撤走的,走了就不再回來,你犯不著澈夜辛苦的。」
「咱們這種人,澈夜辛苦算是家常便飯,沒有什麼好埋怨的。」他心中一動:「昨晚的經過,姑娘看到了?」
「看了一半。」夏姑娘微笑:「來的人不成氣候,貴隨從足以應付裕如,我大為放心,用不著我在旁張聲勢了。喬兄,你看出什麼嗎?」
「看出什麼?」
「二君一王派了些有勇無謀,搖旗吶喊的人前來,似乎目的……」
「在騷擾和恐嚇,也探虛實。夏姑娘,最近幾年來,可曾聽說過使用寒魄誅心斷魂釘的人?」
「哦!使用這種歹毒霸道暗器的人,已經死了廿年啦!」夏姑娘的語氣不像開玩笑:
「冷魔以寒毒功震懾江湖,他所使用的三毒,連他自己也沒有解藥。反正他殺人如麻,出手便要對方的性命,實在不需要解藥。喬兄,你打聽的是骨肉已經化泥的人。」
「昨晚就有人用那玩意給了我一下……」
「哎呀!你……」
「我命大,先一剎那發現警兆。除了那些狗爪子之外,姑娘可曾發現可疑的人出沒?」
「沒有。」夏姑娘堅決表示:「我一看你的人應付裕如,也看出對方沒有大舉襲擊的意圖,所以懶得再看,以避免他們轉移目標找我。喬兄,到底……」
「小孤失蹤了。」
「哦!你那位小侍女?」夏姑娘頗感意外:「她精明機警,一直就在你身邊,怎麼可能失蹤的?」
「她是離店之後失蹤的,勞駕姑娘替我留意可疑的人。如果她落在二君一王手中,不久大概就有消息了,他們會利用小孤來脅迫我的。」
「那……你願意接受他們的脅迫嗎?」
「這……可能的。」逍遙公子苦笑。
「這……那我們劫持狗官的事……」
「夏姑娘,這件事不得不暫且擱在一邊。」
「小孤對你有那麼重要嗎?」
「是的。」
「她只是一個侍女。」夏姑娘口氣有不滿。
「侍女也是人。」逍遙公子正色說:「她是我逍遙公子的人,對我忠心耿耿,我豈能虧待她?」
「可是……」
「任何事目下都不宜進行,我必須為我自己的事盡力。張家大院潛伏著行屍錢遂幾個魔字號人物,天沒亮他們就走了,我打算往城外走走,找人打聽消息。」
「城外?三官岡?」
「三官岡?」
「北上官道右側,距城約五大裡,過了五里接官亭,向右岔出一條小徑,三里左右便是三官岡。那是一座三家村,岡上有一座三官廟,是江湖朋友借住的好去處,附近村落更是蛇神牛鬼藏匿的好地方。」
「所以我得跑一趟。」
「走吧!我陪你走一趟。」
「姑娘的盛情,在下心領了,一個人辦事方便些,早膳後我就走。」
目送逍遙公子進入院門,夏姑娘勾魂懾魄的明眸中,湧現陰森的光芒。
「我們必須抓住這好機會。」她向扮成店伙,正在打掃走廊的中年人低聲說:「務必設法把那小侍女弄到手,這是脅迫他的最佳人質。我知道了,體恤隨從,是他的弱點。」
「連這小子自己也不知道侍女的下落,咱們怎能將侍女弄到手?廢話。」扮店伙的人悻悻地說。
「死人!你不會派人去查下落呀?」夏姑娘大發嬌嗔:「擄走小侍女的人,必定會派人前來找他接洽的,還怕查不出底細?」
「如果是落在行屍那些老凶魔手中,咱們也要設法奪過來?」
「這……少廢話!你去和李爺商量商量再定計劃。」
「好吧!你總算知道自己不能擅作主張。」扮店伙的人,表現出桀傲不馴的態度,悻悻地挾了掃帚走了。
三官岡是一處地勢略高的高丘,因上面蓋了一座三官廟而出名。岡旁是一座三家村,其實不止三家,而有十餘戶土瓦屋,但只有三姓人丁。
地不當要道,所以平時很少有人走動,走動的全是附近村落的村民,陌生人極少光臨。
但最近幾天,陌生人多起來了,尤其是平時香火並不旺盛的三官廟,居然有陌生人前來借宿,奉上一些香油錢,三個老廟祝樂得多收些外快,那管這些人是何來路?反正拿了錢少管閒事,保證平安大吉。
那些在官府落過案的牛鬼蛇神,為了安全而不敢在城內落腳,這裡就是理想的藏匿處所。聰明的官方治安人員,開隻眼閉只眼,除非有苦主親自催促,盡量避免往這種地方走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當逍遙公子出現在三官廟前的茶棚時,茶棚中早就有不少茶客。大太陽熱烘烘,茶棚建在幾株大槐樹下,暑氣全消,確是避暑品茗的好地方。
幾雙怪眼目灼灼地迎接他,眼神都相當複雜。
他直覺地發現,沒有一雙眼睛是友好的。老廟祝充任茶棚管事,趁機賺幾文茶水錢,謙恭地請他就座。八副座頭,已經有六桌有茶客。
棚口第一桌,是一位丰神絕世的年輕俊美書生,手中的描金摺扇十分名貴,這種絹制的公子哥兒摺扇本身就值幾值錢,不是百姓小民夠資格擁有的。書生的星目,有一種嬌貴矜持的神采流露,晶亮清澈令人不敢逼視,那高不可攀的氣勢也令人望而卻步。
書生一個人占一某,旁若無人,腰間的佩劍相當華麗,一看便知是一把高價值的神刃,品質可能不下於天下十大名劍,而且更可能是十大名劍之一。似乎,江湖上英俊的年輕英雄豪傑都來了,附近幾桌的茶客,幾乎全是氣概不凡的武林俊彥。
論人才、氣概、風華,他都算得上第一流的俊彥,所以號稱江湖三公子之一,江湖三公子是指近年來聲譽鵲起的後起之秀,至於上一代的三公子,目下已經是步入中年的人啦!已經不適宜美稱公子了。
但今天這座茶棚內,他這位逍遙公子的人品風華,似乎不能算是頂尖的俊彥了,至少棚口那位英俊書生,就比他高上一品。
「哈哈!你看誰來了?」右首鄰座那位文士打扮的英偉年輕人,大笑著向在座的同伴問,那雙銳利的虎目,不友好地直盯著他。
文士共有四名同伴,兩個是隨從,站在一旁肅立聽候吩咐。另兩位都很年輕,同樣英俊,一佩劍,一佩七星狹鋒刀,穿的是青衫,但不是儒衫。
「逍遙公子喬冠華。」那位佩七星刀的年輕人撇撇嘴,口氣帶有不屑:「看來,今天江湖三公子不約而同,全來真定府趕集啦!」
「不要說得那麼粗俗。」年輕文士半真半假地笑說:「該說前來聚會,怎麼說成趕集?沒知識!而且,品花公子江一品不一定會來,上月在京都,聽人說他要到遼東找長白老怪攀交情。」
「見了鬼啦!遼東這幾年烽火連天,誰願意去看殺人放火?他一定會來趕熱鬧的,錯不了。」
「呵呵!你瞧,說曹操曹操就到,這不是品花公子江老兄來了嗎?」
佩劍的年輕人向來路一指。
四位千嬌百媚的美麗侍女,擁簇著風流瀟灑的品花公子江一品,神氣萬分地邁著方步,施施然前引後擁向茶棚走來。
逍遙公子在江湖遨遊了四年,博得江湖三公子之一的名號,但他對其他兩位公子,一直不曾碰頭,聞名而不相識,見面如不通名,他怎知道誰是品花公子江一品?
他總算有點醒悟,這位文士打扮的年輕人,定然是另一位公子,點翠公子聞人傑了。
江湖三公子,逍遙公子以任我逍遙見稱,慷慨大方出名的豪奢,吃喝玩樂一擲千金毫無吝色。
點翠公子聞人傑,喜愛美女,見一個愛一個,但從不認真,被他沾上的女人,也會被他很快地扔掉,所以叫做點翠,一點即棄。
品花公子江一品,平生有兩大嗜好:收集珍寶和美女。對美女的愛好最為強烈,身邊經常帶了一大群美麗的女人,是有名的美女收集家。
三個公子,倒有兩個對女人有強烈的愛好,「公子」的綽號,其實是花花公子的縮稱而已,毀多於譽。
逍遙公子對女人雖然沒有特殊的愛好,但在江南遨遊時,在蘇杭一帶請朋友吃花酒,經常召來一大群鶯鶯燕燕,主客放浪形骸。江湖朋友自然而然地,也把他看成花花公子。
總之,江湖三公子沒有一個是好東西,一丘之貉,為正道人士所垢病,甚至仇視。
剩下的一副座頭,自然是品花公子的了。四位美麗的侍女,分別站在桌四周伺候,茶具貲由她們經手,老廟祝樂得清閒。
品花公子的目光,首先落在點翠公子身上。
「尊駕想必是點翠公子聞人兄了,幸會幸會。」品花公子臉上有飄忽的笑意:「那位叫出在下名號的兄台,在下不陌生,金陵三豪士之一,南京龍江關的絕劍敖廣。呵呵!
真定城果真是風雲際會呢!」
「風雲際會,就會有禍事了。」逍遙公子含笑接口:「這兩天打打殺殺,熱鬧得很,正主兒還在途中,這裡已經成了屠場。再這樣下去,聞風而來的人愈來愈多,禍事更重大,哀哉!」
「你是……」品花公子眼中有敵意。
「在下喬冠華。」
「逍遙公子?」
「正是區區在下,如假包換。」
「喝!這麼巧?」品花公子一怔:「江湖三公子全來了,不會是巧合吧?」
「江兄為何而來?」點翠公子單刀直入詢問來意。
「跟蹤一筆罕見的珍寶。」品花公子也直接回答:「聞人兄,一個人一旦有了某種嗜好,是很難改掉的,兄弟對珍寶……」
「對美女與珍寶,江兄都有強烈的愛好。」點翠公子說:「似乎,咱們江湖三公子第一次碰頭,就有了很難解決的利害衝突。」
「呵呵!利害不是不可調和的。」逍遙公子笑笑說:「咱們三公子神交已久,雖則在此之前從未謀面,惺惺相惜,不難調和這點點利害衝突,何況二君一王虎視耽耽,實力空前雄厚,咱們三公子……」
「喬老兄,你可別弄錯了。」點翠公子陰森森地說:「二君一王要對付的人,只是你逍遙公子,是你招惹了他們,你必須自己擔當,可別想把咱們拖下水,咱們不會替你擋災。」
「咱們不談這些無趣的事,利害攸關,本來就沒有什麼好談的,各行其是,誰也別管誰。」品花公子不耐地揮手,驀地虎目生光,咦了一聲。
眾人被品花公子的舉動所吸引,不約而同向來路注目,也不約而同訝然輕呼。
一位綠裝少婦,正梟梟娜娜款步而來,遠在卅步外,她那嬌艷動人的面龐,與隆胸細腰豐臀的撩人體態,已經把茶棚中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過去了。
「我的天!好美的一朵艷麗牡丹花。」點翠公子首先發出讚美聲,眼中陡然湧現貪婪的情慾光芒:「江兄是品花的魁首,可知這位比天仙更美的美女郎是誰?」
「恕兄弟眼拙,兄弟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令人神魂顛倒的女人。」品花公子眼中湧起熱烈的神情。
綠裝麗人小蠻腰佩了劍,可知必定是武林女英雌,江湖兒女本來就比普通人大方,對茶棚中人的紛紛議論毫不介意,甚至有點喜歡這些讚美,頰旁從起一雙笑渦,流露出喜悅的無盡風情。
她踏入茶棚,沖最後讚美她的品花公子嫣然一笑,笑容美極了,動人極了,真有勾魂攝魂的無窮魅力。
沒有空桌啦!她的目光游移,最後落在逍遙公子身上,水汪汪的明眸中眼神略動。
「請過來同桌吧!沒有空座啦!」品花公子站起笑吟吟地迎客示意:「在下作東,請姑娘賞光。」
「不必了,公子爺。」綠棠少婦的俏甜語音像唱又家吟:「這一桌只有一位公子爺,可否……」
她是向逍遙公子說的,逍遙公子自然不便拒絕。
「姑娘請自便。」逍遙公子泰然微笑:「這裡本來是人人能來的地方,姑娘高興坐那兒都成。」
「那就謝啦!」她在橫首落坐,故意讓品化、點翠兩位公子,可以看到她的整個面龐。
品花公子大感無趣,立即對逍遙公子產生強烈的恨念,對逍遙公子的印象壞透了。
點翠公子本來就對逍遙公子懷有敵意,同性相斥,同類相殘,印象那會好?
品花公子的四侍女,已經是千嬌百媚人間絕色,但與綠棠少婦一比,可就比下去了,差了那麼一品半品,在明艷上遜色更多。
品花公子不是大量的人,不悅的神情刻劃在臉上。
「聞人兄,這位姑娘的確算得上國色天香。」品花公子把點翠公子看成同盟,有意引起糾紛:「聞人兄是此道專家,不知看法如何?」
「在下深有同感。」點翠公子認可了這位同盟:「尤其是她這雙勾魂蕩魄的媚目,回眸一笑百媚生,天下間委實找不出第二雙如此動人的媚目了。」
「不錯,聞人兄畢竟眼界高,名家品評,不同凡俗。兄弟認為,她的櫻唇最為出色,古人形容櫻桃小口……」
「哈哈!江兄的看法,與兄弟有些少出入。」點翠公子輕狂地大笑,打斷品花公子的贊詞:「兄弟認為,這位姑娘最美最動人的,該是完美無瑕的體態,你瞧,增一分嫌胖,減一分卻又嫌瘦了,纖盈合度……」
逍遙公子快到了爆炸邊緣,他本來心中有事,小孤失蹤的事還沒著落,那有心情聽這兩位色中餓鬼胡說八道?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聲震耳,打斷了點翠公子的高論。
所有的目光,皆被笑聲吸引過來了。
綠棠美婦一直就嫵媚地微笑,對兩個色鬼的阿諛且輕薄的讚美毫不介意,似乎聽慣了這種肉麻兼無禮的話,一點也不生氣。
「公子爺,你笑什麼呀?」綠棠美婦終於忍不住向他笑問。
被打斷話的點翠公子,怒目而視也快要發作了。
「呵呵!」逍遙公子換了另一種笑聲:「我是笑他們對姑娘你的讚美,吞吞吐吐說了老半天,心中真正想讚美的話,卻不曾說出來,心裡一定難過得很。」
「公子爺怎知道他們想讚美些什麼呀?」綠棠美婦膩聲笑問。
「因為我也是此中行家。」
「但公子爺並沒讚美我一字一句呢。」
「有他兩位名家品評稱讚,已經夠了。」
「他們到底心中真正想讚美的……」
「姑娘該比我還要明白。」
「由公子爺說出來,豈不更好?」
「呵呵!好像前朝某一位大詩人,稱讚美女圖的詩中,有那麼一句傳神之作,可稱之為千古絕響。」
「是那一句呀?」
「動人情處未曾描。」逍遙公子曼聲吟唱:「呵呵!姑娘如果再不走,他們就會把未曾描的動人情處說出來了,那會令人臉紅的,你敢聽?」
「我走遍了大半壁江山,見過成千上萬個天生特殊怪異的男女,多大場面沒見過?」
綠衣美婦毫不臉紅地說:「多骯髒的話我沒聽過?聽幾個自以為風流而其實下流,自以為懂得多而其實無知愚蠢的人,說些不堪入耳的話就吃驚,我還能在牛鬼蛇神充斥的江湖鬼混嗎?」
第一個受不了的人是點翠公子,頭向後一仰,發出一陣可以令人腦門發作的怪異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