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彥在片刻間,便一一清除了石和尚的爪牙,這才全力對付神劍孫立,扣住了孫立的右肩井向下一撳。同時,右手丟掉單刀,熟練地摘下孫立的冷虹劍。
神劍孫立全身發僵,奇痛令身軀猛烈地痙攣,乖乖躺倒任由宰割。
林彥盯著逃向後廳門的石和尚大笑道:「慢走!金囊還在桌上呢。哈哈!我等你。」
千緊萬緊,老命要緊,石和尚不要那一千兩銀子啦,老鼠似地溜入後廳門,劈面撞上蜂湧而出的一批男女,那是從內堂聞警湧出察看的一批高手。
「大師,怎麼了?」一名健壯如熊的人大聲問。
「行刺欽差的刺客來了,快出去擋一擋。」石和尚狼狽他說。
「在下要活捉他。」壯漢怪叫:「江南四霸天豈是白叫的字號?」
大廳中,林彥一腳踏住了神劍孫立的咽喉,手中的冷虹日尖鋒下垂,點在孫立的鼻尖上,微笑:「是你叫在下找你的。呵呵!現在,林某洗耳恭聽,希望你的消息能令在下滿意,不伏……」
「天!劍拿……拿開……」孫立狂亂地叫。
「你的消息如果不能讓在下滿意,你閣下的鼻子大概不會屬於你的了。說!」
「放我一馬!」孫立哀叫:「我也不知道……」
內堂出來的人已經湧到,形成合圍江南四霸天是四個粗壯的中年人,以大霸天門神呂蒙為首,佔住了右廂。廳門由雞皮鶴髮鷹目癟嘴的燕山乞婆把關。左側,是個身材噴火,年約二十三四的美少婦,黑綠色的勁裝襯得渾身曲線畢露,佩的劍寶光四射,瓜子臉顯得精明,那雙亮晶晶的明眸也充滿了靈秀氣息。堵住後廳門的,是五名高矮不等的大漢。石和尚委頓地倚右後廳門而立,隨時準備溜之大吉。
門神呂蒙手綽霸王鞭,怒吼道:「小子,衝我來。」
林彥瞥了門神一眼,笑間:「你也有消息招供?」
「混帳……」
人影疾閃,罵聲未落,劍光如匹練,奇快地射向門神的大嘴,認位奇準。
門神冷哼一聲,舉鞭便封。
糟了!一鞭封空,冷虹劍並未長驅直入,在鞭梢前停頓,然後再次突入,仍然點向門神的大嘴,快如電光一閃。
任何反應快的人也難逃此劫,門神大駭,本能地下挫仰身閃避,眼中有絕望的神色。
劍向下一沉,鋒利的劍尖壓在門神的天靈蓋上,髮結中分。門神半蹲在當地,霸王鞭丟掉了,雙手張開,張口結舌狀極可笑,不敢絲毫移動,嚇傻啦!
「不知自愛的東西。」林彥毫不留情地罵:「你一家子才是混帳,你承不承認?」
「我……我混帳,我……」門神語不成聲。
「迅捷如電,收發由心,好高明的劍術。」綠衣女郎說:「閣下,本姑娘就教高明。」
林彥一腳將門神踢翻,問:「你是誰?」
女郎拔劍出鞘,頗為自負-他說:「人稱我凌波燕。」
「你是梁剝皮的走狗?」他問。
「本姑娘入暮時分方抵達西安,隨燕山乞婆前來探望嶗山雙奇。」
「做走狗並不光彩,姑娘。」他沉靜他說:「卿本佳人,奈何做賊?走吧,走得愈遠愈好。」
「你很會損人,閣下。」
「在下說的是苦口良言。」他說,環顧一匝,神色肅穆朗朗而言:「諸位,林某並不配替天行道,但碰上了不能不管。梁剝皮荼毒陝西,天人共憤,眾手所指。他之所以敢如此喪心病狂,未始不是你們這些人甘心助紂為虐所促成。林某來了,必須做在下應該做的事。在下不能阻止梁剝皮在陝西督稅,但必須盡力阻止他橫行。現在,咱們劃清界限,誰再要幫助梁剝皮為非作歹,他就是林某的對頭;誰想下毒手想置林某於死地,他必須付出同樣的代價。凌波燕姑娘,請表明態度。」
「本姑娘不瞭解陝西的事,只找你較量劍術。」
「好,請賜教。」
兩人按規矩亮劍、行禮、退步、立下門戶。雙方都是行家,門戶一亮出,便知不是同門,也非與師父有淵源的一脈,已無禮讓的必要。遊走一匝,一照面各遞三禮招。驀地風生八步,劍氣漫天。凌波燕主動搶攻,三衝錯五盤旋,狂攻十八招之多,雙劍接觸時所發出的龍吟,令人聞之毛髮森立。林彥客氣地採守勢,身形輕靈地在三尺圓徑內閃動,冷虹劍飄逸地灑出重重劍網,神色從容狀極悠閒,不管對方的攻勢是如何迅疾猛烈,決難攻破他布下的無瑕劍網,毫不費力地化解了對方狂風暴雨似的十八招急襲。
掙一聲暴震,人影乍合乍分,綠影旋出丈外,劍氣徐斂,突然死一般的靜。磚地上,躺著一隻小小的珠耳墜。
凌波燕站在丈外,香汗淋漓,臉色蒼白,伸手一摸右耳,發覺心愛的珠墜失了蹤。
「你走吧,下次希望不再碰頭。」林彥平靜他說:
「我……我一招失手?」凌波燕絕望地問。
「承讓承讓。」
凌波燕一聲尖叫。拖著劍奔入後廳。
林彥在走狗們的驚駭注視下,大踏步走向八仙桌,毫不客氣地將兩隻銀囊掛上肩,向臉色灰敗的石和尚說:「謝謝你的銀子,在下下次再來。」
聲落人化流光,以令人目眩的奇速掠出廳門,一閃不見。石和尚神魂入竅,狂叫道:
「攔住他,咱們的銀子被他搶走了,攔……」
膨一聲大震,左廂門被人踢倒了。
「誰的銀子被搶走了?」踢門闖入的不速之客大聲問。
「四海游龍!」有人大叫。
「斃了他!」石和尚厲叫,扭頭向內廳一鑽,老鼠般溜走了。賊和尚被林彥打得好慘,無法再與高手拚命,逃命再說。
燕山乞婆大喝一聲,衝出一拐猛掃。
「滾你的!老乞婆。」四海游龍叫著向側一閃,順手一揮,小烏木杖恰好敲在老乞婆的右臀上,真缺德。
燕山乞婆一聲驚叫,向前一衝,伸手掏百寶囊取法寶,要使用江湖朋友聞名變色的空靈暗香。可是,已嫌晚了。四海游龍的杖尖高高舉起,杖端吊著老乞婆的百寶囊,大笑道:
「找討米袋嗎?來來,拿去啦!那是不是你的?」
老乞婆心膽俱寒,向內廳飛奔。
只片刻間,大廳中空蕩蕩,走狗們鬼精靈,逃得快極了,連被打傷的人也溜啦!
四海游龍不敢深入,自言自語向外走:「小丫頭怎麼不見現身?大概找錯了地方,得去找她才行,下次再來。」
林彥已經遠出半條街,突然聽到石和尚的下處傳出叫聲,心中一動,立即折返。而四海游龍卻先一步走了,宅內空間無人。
不能再鬧了,他躍上瓦面不走街道。內進黑影乍現,兩個人影升上瓦面向西飛躍,連越三棟樓房,方輕靈地飄落街心,從容而行。
是燕山老乞婆和凌波燕。凌波燕肩上扛了一個人,縱上躍下毫無聲息,輕功已臻化境。
「小妹妹,你真要走?」老乞婆問。「對,石和尚自顧不暇,不會帶我去找嶗山雙奇,還是我自己去找方便些。」凌波燕說。
「也好,不過,咱們最好親自去找毒龍。」
「去打他?你的意思……」
「老身想留下來。你知道,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老啦,再不找幾個棺材本就嫌晚啦!」
「我不去。」凌波燕斷然拒絕。
「那你……」
「把雙奇的兄長口信帶到再說,也許我可以請雙奇替我設法去見王九功。」
「王副統領?那人不是武林人,甚至不會防身拳腳,他不會接見你的。他是梁公公的軍師,但從不親自出面羅致人才。」
「你兩個傢伙還不死心?」身後傳來林彥不悅的語音。
兩人大駭,火速轉身左右一分。凌波燕哼了一聲:「閣下,你管的事未免大多了。」
「不多不多。呵呵!」他笑,徐徐接近:「我看到你肩上扛了一個人。」
「你少管。」
「正相反,管定了。放下啦!總不會要我動手搶吧?」
「那是本姑娘的仇人,你……」
「仇人?什麼仇?」
「在城外碰上的,向她問路她撤野,本姑娘和燕山婆婆擒住了她,還沒問口供呢。」
「哦!小事一件,算得了什麼仇?放下。」
「本姑娘……」
「你如果不放,將永遠永遠後悔。因為你要去投奔王九功,早些將你打發掉,也好去一個勁敵。你的劍術的確不壞。」
「咱們拼了他。」燕山乞婆怪叫。
「拼?你不要棺材本了?」林彥出言挖苦:「好吧,看你能接在下幾劍……咦!走了?」
老乞婆真不敢拚老命、如飛而遁。
凌波燕丟下俘虜,咬牙說:「你也會永遠後悔。」說完,憤然狂奔。
「今晚人財兩得,運氣不壞。」林彥自語,舉步走近:「看是個什麼人,但願不是走狗。」
天色太黑,街上更是黑暗,走近之後,方看出是個女人。他目力奇佳,吃了一驚,放下劍和銀囊,將人扶起低叫:「龍姑娘,姑娘……」
是四海游龍的孫女龍芝。姑娘無法回答,只用光亮的眸子瞪著他,四肢也失去活動能力。他有點恍然,在姑娘的玉枕輕拍一掌解了啞穴問:「被什麼所制?」
「身……柱……」姑娘含糊他說。
他顧不了嫌疑,伸手試探姑娘的背脊腰部,罵道:「那潑婦可惡,不但制了身柱穴,也制住督脈。下次,哼!我不饒她。你別焦急,手法不毒,我解得了。」
「穴可以解,脈……」
「脈需要真氣疏經,先找地方安頓再說。」他解腰帶將姑娘背上.不住墒咕,「你這丫頭好大意。那石和尚是個色中餓鬼,要是今晚我未能恰好趕上,豈不糟了?」
「傻大個兒,別埋怨好不好?」姑娘嘴上不饒人,「你比我爺爺還要嘮叨。要不是那老鬼婆用迷香暗算,我才不怕她們呢。下次我要砍掉她那老雞脖子。」
「下次,你還要獨自亂闖?」他一面走一面說:「你爺爺呢?該送你到何處?」
「先出城,城南郊。本來要和爺爺去找石和尚,那禿驢前來糾眾殺了余大人的一位得力臂膀,爺爺要活劈了那賊禿驢。沒料到我剛要進城,便碰上老乞婆兩個人攔住問話。我一聽她們要找嶗山雙奇,便知不是好東西,交手不過三照面,老乞婆便下手使用下三濫的迷香,氣死人。」
前面出現一處十字街,柵口附近人影一閃,一個黑影以驚人的奇速,縱上三丈高的瓦面。林彥一驚脫口說:「老天!這人的輕功可怕。」
「追上去看看,也許是走狗們在作案。」
林彥飛步便趕,猛衝數步提氣輕身,驀地騰空扶搖直上,輕靈地上了瓦面。他手提將近七十斤的銀囊,背上有一個人,右手尚有一把冷虹劍,竟然一躍而上。他背上的姑娘先是嚇了一大跳,接著興奮他說:「傻大個兒,龍騰大九式,你是靈飛道長的門人?好棒!」
他無暇回答,遠遠地盯住前面的黑影,起落竄掠快如星跳丸擲,追了兩條街,黑影突然消失在一座高樓的暗影下,失去蹤跡。
他站在黑影消失的樓角旁,鼻翼掀動,說:「是蘭花香,似乎不陌生。」
「你說什麼蘭花香?」姑娘問。
「剛才那黑影是女人,身上散發著蘭花香。」他解釋。不錯,剛到西安,官道上那輛輕車就曾經散發這種香味,趕車的和那位英俊年輕人,不是曾經追逐四海游龍嗎?
「你是不是最注意女人的香味?」姑娘問。
「羞!」他笑罵:「你是個大膽的壞丫頭,這些話豈是你該問的?哦!你今年十二歲呢,還是十三呢?」
「你……」
「不服小是不是?」
「你怎麼小看人?我十五歲了呢。」
他不再多說,動身南行。飛越城關,他突然向東一折,沿護城河急走百十步,閃入一叢垂楊中,放下銀囊伏倒。
「怎麼了?」背上的姑娘問。
「噤聲!」他低聲說:「有人跟蹤。」
「那……為何不擺脫?」
「不容易,這人的輕功似乎不在我之下,將是一大勁敵。我不能讓他跟來,用真氣替你疏經活脈,不能有人打擾。」他一面說,一面徐徐向側方移動,像一頭獵食的豹。他在調和呼吸,默運神功準備應變。
黑影來勢如流光,在五丈外突然向側飄掠丈餘,似有所覺、陡然止步。
林彥長身而起,沉靜他說:「閣下警覺性之高,無與倫比。請說明閣下追蹤的來意."黑影不言不動。他徐徐舉步欺近。四丈、三丈,星光下,他看到對方裙袂飄飄,嗅到了如蘭幽香。是個蒙面女人;一個身材美好的女人。
蒙面女人不予置答,寶劍徐徐出鞘。
他右手一伸,隱在肘後的冷虹劍徐舉,說:「在下誠意敦請姑娘說明來意……」
人影冉冉而至,劍氣壓體。對方以行動作為答覆、走中宮長驅直入。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看到對方的劍勢,他不敢大意,一劍疾封。錚一聲龍吟,雙劍以偏鋒行試探性的接觸,一沾即分。接踵而至的是更猛烈的接觸,蒙面女人展開了空前猛烈的進攻,一劍連著一劍,一步趕一步,辛辣狂野的絕招勢如長江大河滾滾而出。
敵友未分,他壓抑自己用絕招反擊的衝動,沉著地封架,冷靜地不時攻出一兩招挽救危局。但十招之後,他發覺對方的攻勢愈來愈凶狠,壓力不斷增加,有幾次幾乎突破了他布下的劍網,劍尖間不容髮地在他的右脅下吞吐,不由心中逐漸冒火,這鬼女人未免欺人太甚了。
他年輕,有一切年輕人的優點和缺點,後天的培養教育,在緊要關頭失去了作用,先天的好勝、衝動、自私的種種劣根性,突從壓抑中脫穎而出,如山洪之潰決,一發不可收拾。
怒火一衝,他發威了,一聲低叱,劍勢突變。在對方加緊壓迫,攻勢到達最高峰的瞬間,易守為攻。一劍振開襲來的劍尖,身形疾閃之下,便取得了中宮的進手位置,狠招「濁浪排空」出手。這是狂劍榮昌當年威震江湖的狂瀾十二式劍法中極具威力的一招絕學,即使是修為相等的高手,也不容易化解封架。
劍山一湧,蒙面女人咦了一聲,飛退八尺、
一招走空,他豈肯罷手?第二招驚濤裂岸以可怖的奇速迫政,勢如排山倒海。
「錚錚!」蒙面女人封了兩劍,突然一聲驚呼,向左後方飛退,身後草木中分,接著噗通通水響震耳,英雄落水,跌落護城河向下沉。
蒙面女人驚魂初定,舉目四顧自言自語:「咦!這人是誰?怪事,陝西來了這麼一位可怕的高手,本宮的人為何毫無所知?哼!我會查出來的。」
她抖落衣裙上過多的水滴,狠狠地走了。剛躍上城頭,左方人影來勢如電。
「怎樣了?」她低聲問。
黑影在五六步外止步欠身行禮,稟道:「已經到手,恭請宮主前往發落。」
「好。通知本宮的人,追查一個身材高大,劍法神奧兇猛,輕功超塵拔俗的人,最好能查明他的落腳處。」
「啟稟宮主,那人姓甚名誰,面貌……」
「黑夜中看不清。」
「那……那就難了……」
「住口!你不知道去找線索?那人手上提了重物,背上背了女人,顯然是今晚在城裡干了見不得人的勾當。他是從功祠附近發現我的,在瓦面上追了兩條街,竟然拉近了二十步左右。你們多派些人,查一查那一帶的動靜,還怕找不出線索?」
「可是,已經沒有功夫去查了。」
「什麼?」
「屬下不久前接到主人傳來的指示,著令本宮的人速行返宮,不許在府城鬧事,以免引起石統領的誤會。」
「這……」
「屬下會另派專人去查。至於本宮的人,必須全部撤離,以免石統領起疑。」
「好吧,你去安排一切,走!」
城南郊那一大片土地,是西安的名勝區,從樊川至終南山下,有不少古老的亭園宅第,無數的別墅巨廈,有些已破敗不堪,有些屢換新貴,有些成了狐鼠之窩,有些是荒蕪的鬼宅。四海游龍的臨時棲身處,在曲江池東南的一棟古宅內。
老人家尚未返回,大概仍在城內找孫女兒。林彥把龍姑娘送至古宅的偏院,第一件事便是替姑娘打通督脈的禁制。起初姑娘不相信他有此造詣,事實卻令她刮目相看。她對林彥修為的火候大感迷惑,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居然能修至這種境界,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但事實俱在,不由她不信。無形中,她對林彥又加深了一重瞭解。
姑娘弄來一些應時果品,沏了一壺香茗,兩人秉燭清淡,等候四海游龍返回。姑娘告訴他,祖籍在浙江,五年前龍家與當地的土豪結怨,土豪不但有官府撐腰,也請來不少江湖魔道高手助陣,最後幾乎被鬧了個家破人亡。後來,總算新任的巡撫上任之後,大刀闊斧整頓政務,洞奸發伏雷厲風行,土豪見機遷走,龍家方能重見天日,但已經是家道中落親友凋零。目下乃祖攜孫女奔走江湖,尋找土豪和那些魔道高手算總帳。這次行腳陝西,祖孫倆留下了,一方面要看看梁剝皮的爪牙中,是否有他們要找的對頭;一方面看不慣那些無恥武林敗類的嘴臉,秉俠義道除暴安良的宗旨,進行拔除爪牙的大計。
林彥是個好聽眾,等姑娘說完,欣然說:「看來我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了。」
「但是,爺爺並不完全信任你。」姑娘遲疑他說。
「為什麼?」他大出意料之外。
「你也行刺余大人。」
「那……我只是想試一試鐵膽郎君那些人的實力。」
「還有。那晚你大鬧欽差府,似乎用意並不在行刺梁剝皮。我和爺爺比你先到,我們是前一天潛入的,躲在承塵內等機會。如果你意在行刺梁剝皮,為何從大門硬往裡闖?梁剝皮住在凌雲樓,從大門往裡闖,遠著呢。那……那簡直是自殺或者是瘋子。傻大個兒,這……
這並不是我的意思,我是很信任你的。」
四海游龍並不完全信任他,他有被世人所遺棄的感覺。老人家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豈能怪祖孫倆沒有知人之明?要說他心中毫無芥蒂,那是欺人之談。
「我不怪你們。」他毫無心機他說:「我的行事也的確啟人疑竇。哦!你們曾經與毒龍照過面嗎?」
「照過了,老天!那畜生的確了得。」姑娘猶有餘悸他說:「我們親眼看到他一照面便殺了大名鼎鼎的騎鯨客上官華,劍砍在他身上毫無用處。幸好那次我們未能及時趕到,不然恐怕也活不到現在。據爺爺估計,那畜生早年名列天下十一高手中的第五名,目下恐怕已升至第一了,修為比往昔高出許多。第四的江湖客莫致遠,目下在他手下供奔走便是明證。毒王王騰蚊排名第三,根本不敢與他交手。」
「毒王也在陝西?」
「暗中潛伏在余大人身邊。」姑娘毫不隱瞞他說:「上次余大人擠了幾個可惡的走狗,向朝廷參劾梁剝皮不法的十大死罪,幾乎因此而丟掉烏紗帽,被今上皇帝嚴重地警告並罰俸半年,嚴禁余大人干預梁剝皮督稅的事。梁剝皮並不因此而息怒,命毒龍設法下毒手除去余大人拔去眼中釘。毒龍派了人行刺三次,被大劍山風雷四絕殺了個片甲不回。最後,派百毒頭陀在秦王府下毒,利用月初各大臣至秦邸朝見的機會,在茶中弄鬼,余大人一出王府便人事不省,要不是毒王化裝隨從及時施救,哪有命在?下毒的人已經抓到,招出毒藥是從欽差府得來的,指使人是梁剝皮。這件事曾經鬧至京師,皇上只批了一句話:證據不足。」
「這件事我聽說過。將毒攜人王府的人是親衛軍的惡賊樂千戶樂綱,毒龍的人是不許進入王府的。」他說,表示他也有可靠的消息來源:「風雷四絕擋得住毒龍嗎?」
「風雷四絕陣也許能支持片刻。毒龍是不會愚蠢得親自出面行刺的,連皇上也知道他是梁剝皮的親信,這就是余大人至今仍然安全無恙的原因所在。」
「所以,我也不會去投奔余大人。」他肯定他說。
「那你……」
「我行我素,誰也管不著我。哦!我該走了。」
「我爺爺……」
「我不等他了,我得把奪來的銀子送到小蓮家。」
「再等片刻好不好?」
「不了,天色不早啦!」
姑娘留不住他。其實,他也不想見四海游龍。老人家並不完全信任他,何必自討沒趣?
四更未,他接近了永安村,毫無戒心地接近村旁的山溝。這一帶的山溝,事實是所謂地隙,寬約六七丈,深度約三四丈,下雨是排水溝,天晴是路,窮苦的人,利用溝壁挖出一些土洞作居室,也就是所謂窯洞,當然不能用來燒磚瓦。建窯洞不是簡單的事,工程之困難不下於建屋,家中沒有壯丁,決難辦到。張老人家中沒有壯丁,只好在溝岸上方的坡地建茅棚苟延殘喘。
接近茅棚,突然感到一陣心潮洶湧,不由腳下一慢。心潮洶湧,也就是所謂心悸。當一個第六感強烈的人進入危機四伏的不測環境,這種感覺便會起了強烈的反應,可以令他提高警覺,甚至可以早期發覺危機。
這種本能反應令他提高了警覺,似乎,他覺得附近的叢草矮林中,有幾雙不友好的狠毒眼睛,正在暗中向他瞪視,無形的壓迫感令他毛骨悚然。
「恐後有餓狼。」他想。
他將沒有鞘的冷虹劍交到左手,準備用右手對付伺機撲來的狼。市郊不時可以發現從終南山竄出來獵食的狼,但如果不是冬天,狼不會結成群,三五頭老黃毛或者大灰狼,一隻右手儘夠了;如果有一根木棍當然更妙,劍不是對付狼的好兵刃,那些鋼頭鐵爪麻桿腿的老黃毛,怕的是木棍和斧頭。
他戒備著走近茅棚,沒有狼撲上。
茅棚的柴門關得緊緊地,黑黝黝毫無聲息。
第二次心悸震撼著他。他小心地伸手推門。
手將觸及柴門,他突然疾退八尺。
嘯風聲從他的手下方傳出,三枚細小的暗器幾乎貼小腹擦過,如果退慢一剎那,三枚暗器可能全部貫入他的右脅,好險。
「原來是人。」他說,鬆了一口氣,劍換交到右手,心潮不再洶湧,恢復平靜,發現了危機,危機便失去危險性了。
另一個念頭震撼著他:張老人祖孫糟了!這念頭令他熱血沸騰,無窮殺機從他的內心深處湧升,湧升。他的頰肉開始痙攣,掌心開始沁出冷汗。
「他們這些該死的畜生!」他切齒發出怨毒的咒罵。
柴門開了,出來了兩個人。左右後三方,共有八個人接近。他陷入重圍。
「什麼人?報上姓名。」迎門而立的人問,聲如狼嗥。
「來找張老人的人。」
「不用找他了,連那小丫頭也一起埋了。」
「什麼?死了?」
「是的,昨天便埋了,咱們在這裡已經等了七天。」
「等誰?」他壓下快湧上喉間的熱血問。
「等任何來找他們的人。」
「誰殺他們的?」
「太爺我,木客陳海。太爺奉上命所差,布下天羅地網捉他逃走在外的次子,等四海游龍老匹夫將他的次子送回來。」
他一陣慘然,心中狂叫:我害死了他們!我害死了他們!蒼天!請原諒我,我要開殺戒,我要開殺戒……
「你是張老鬼的什麼人?」木客陳海厲聲問:「你不會是龍老匹夫,你的身材高大得多。能閃避追魂客羅兄三枚迫魂針偷襲的人,決非等閒人物,亮名號,太爺帶你到欽差府問口供。」
「噗!」他將銀囊丟在腳下。
「那是什麼?」木客問。
「一千兩銀子。」他麻木他說:「已經用不著了。」
「一千兩銀子?」木客目湧奇光:「吳兄弟,去拿來看看是真是假。」
右首踱出一個高大的黑衣人,徐徐伸劍叫:「丟下你的劍,退後。」
他不言不動,心裡不住狂叫:我要開殺戒……
眼前一陣朦朧,一串淚珠跌碎在胸襟。到達陝西快一個月了,他養了半月傷。在此之前,他從沒想到要殺人,與人交手僅打昏而已,出手極有分寸。今晚,張老人祖孫的凶訊,引發了他潛在的仇恨,他有無比的憤怒和悲痛,復仇的意識蒙蔽了他的靈智,他心中發疼,有嘔吐的感覺。
「該死的東西!你敢抗命?丟劍!」黑衣人逼近怒吼。
「是誰下令殺他們的?」他問,聲調都變了。
黑衣人吳兄弟怒不可遏,一聲怒吼,疾衝而上,招發靈蛇吐信,要刺穿他的胸膛。
「錚」他揮劍封出,接著寒芒再閃。
吳兄弟的人頭飛起三尺高,屍身衝過銀囊,鮮血狂噴,砰一聲倒在丈外的短草中抽搐。
無堅不摧的冷虹劍太鋒利了,吳兄弟的脖子禁不起一擊。
「你們得償命!」他淒厲地大叫。
木客大駭,拔劍沉喝:「你殺了太爺的弟兄,太爺要活剝了你,通名。」
「林彥!」他大叫。
隨著叫聲,他狂怒地揮劍迎上,不等對方立下門戶,已發瘋似地搶近,招發驚濤裂岸取敵。這一招殺著在狂怒中發出,威力倍增,但見劍影漫天,風吼雷嗚,可怕的電虹罩住了可憐的木客。
「血債血償!」他厲叫,人化狂風,旋身猛撲左首的人,劍湧千朵白蓮。
當第三名走狗狂叫時,木客的屍身已跌入柴門去了,胸部挨了兩劍,創口直透背部。
猛虎進入羊群,真夠慘的。榮叔綽號狂劍,名列武林第一高手,狂瀾十二式劍術本是應付群毆的絕學,他已經控制不住自己,十名二流高手怎禁得起他的狂怒一擊?剎那間,他已從左面旋抵屋前,罡風乍斂,劍氣徐消。
死一般的靜,十具屍體靜靜地躺在血泊中,沒有受傷的人,也沒有呻吟聲傳出,致命之傷全在胸口心坎附近要害,說狠真狠。
他進入草棚,點起油燈。棚內的景物依舊,他熟悉的物品似乎並未移動過,但主人祖孫卻不在。空間裡,隱約可嗅到已變了味的血腥。
推開後門,星光下,他看到一個陌生的大土堆。
「我害死了你們!」他爬伏在土堆前厲叫,其聲淒厲。他聲淚俱下,心中在淌血。
他回到屋前,解一具屍體的劍鞘插了冷虹劍,拾起銀囊,發出一聲淒厲的震天長嘯,踉蹌向東走向茫茫荒原。
這兒是南陵附近的一座破廟,地勢偏僻,最近的村莊也在兩里外,廟共三進,已經破敗不堪,四處散落著斷瓦禿垣,年久失修成了狐鼠之案,神像都已崩但已看不出昔年的風貌。
人都快活不下去了,誰還有心情修廟?
這裡是林彥的藏身處。每一兩天,他必須變換藏身的地方,以免被走狗們盯梢。
他在破殿堂的黑暗角落丟下銀囊,拖出藏在朽木堆裡的包裹,想打開睡具,卻又頹然放手。他那有心情入睡?天快亮了,也是他練功的時候了。
他盤膝坐下,劍置在膝上,心亂如麻。張老人祖孫的悲慘形像不時在眼前幻現,耳畔彷彿聽到他們的呼號:替我報仇,替我報仇……替關中的悲慘百姓報仇……
「我害死了他們……」他掩面低號。
心潮又開始洶湧,毛髮森立。也許世間真的有鬼神,是不是張老人祖孫的陰魂跟來了?
他像一頭嗅到危險氣息的猛獸,全身出現反射性的痙攣,深深吸入一口氣,他用感覺來搜尋危險的徵候。
久久,擦一聲輕響,他擦亮了火招子。壁根有一隻破碗,半盞油,兩根燈芯。點亮了燈,他閉上虎目調和呼吸,不理會身外事,漸漸進入忘我境界,燈火卻在搖曳不定。
破神龕上,並肩端坐著三名壽眉全白,寶像莊嚴的高年僧人,穿了青僧便袍,各帶了一把佛塵。他們像是入定,聲息全無,似乎呼吸已經停止了。
雙方相距約四丈左右,誰也不理會對方。
久久,東方天際出現魚肚白,
油將盡,破殿堂中光線漸暗。
他呼出一口長氣,行功已竣。
中間的老僧壽眉軒動,終於張開依然明亮的雙目,用低沉緩慢的嗓音說:「南無普賢菩薩!施主所練的先天真氣,可有名稱?」
「大師大概瞧不起玄門氣功。」他木無表情他說:「同時,在下所練的並非先天真氣,而是正宗的內家氣功。」
「老袖著相了。施主殺氣直透華蓋,可是動了無名?」
「正是。」
「為了老衲?」
「大師以為如何?諸位大概在二更左右便到了。」
「老衲三更初正便來了。」
「有何指教?」
「施主可是姓林?」
「不錯。」
「施主俠駕蒞臨陝西,有何貴幹?」
「峨嵋三者,諸位僧隱峨嵋,出家人四大皆空,是否不宜多管在下的閒事?」他的語氣漸變。天下間的僧人,惟有峨嵋的和尚念普賢菩薩佛號,所以他猜出他們是峨嵋三老,宇內少數已修至不壞金剛境界的高僧。本來他該尊敬這三位老前輩,可是,目前悲傷與自疚,已令他心情有了極度紊亂的變化,不想見任何人,對在此守候他的人更不表歡迎。
「不然,佛說出世必先人世,老衲袖豈能不管?」
「你要管些什麼呢?替梁剝皮捉我?」
「如果梁稅監被刺殞命,施主可知道陝西要有多少人遭殃嗎?」
「如果他不死,又有多少無辜的人遭殃?比較了嗎?」
「死了一個稅監,朝廷還會派一個來,甚至兩個來。」
「下一個來的人,至少不會比這一個更惡毒。」
「施主可知道毒龍手下的十大殺星?」
「聽說過,這十個爪牙是毒龍的貼身死黨。」
「施主能以一敵三嗎?」
「能。」他不假思索地答。
「他們四個上,或者五個……」
「他們總會有落單的時候。」
「施主顯然心有顧忌,有顧忌則心虛,由虛生怯,必陷苦海永無勝算。」老僧苦口婆心加以勸解:「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若還不報,時辰未到。這種人性已混喪心病狂的人,自有上蒼懲罰他永淪阿鼻地獄。施主年青有為,何必以有用之身來冒此風險?練武人的最高境界,是天人合一,無外無內,融孕於萬物之中,生化於……」
「這些道理我都懂。」他拔劍而起,莊嚴他說:「人,總是會死的。即使大師能修至肉身舍利,在下也修至無外無內天人合一的無上境界,同樣地不會永生,同樣會走向死的最後歸程。你留下舍利我留下不朽,生命依然歸於寂滅。」他高舉冷虹劍,一字一吐:「那有何用處?個人的成就既無益於國計民生,無利於天下萬物,與行屍走肉有何不同?一塊頑石經過千年萬載,空茫死寂不生不滅,它依然是一塊頑石,對任何人都沒有意義。告訴你,天下間像你這種人,多一個少一個並無多少不同。告訴你,在下年輕,有血性,知好歹,辨是非,十餘載辛勤苦練,並非為了求一己之福,我要為蒼生盡一分心力。你說我匹夫之勇也好;說我為患天下也好;說我以己之所欲施之於人也好;我不會計較,我要高舉俠義之劍,拚滿腔熱血與邪惡周旋到底,永不退縮,永不屈服,勇往邁進,毫不遲疑。你們如果想阻止我,切勿輕試。」
錚一聲暴響,他擲劍入鞘,語音轉厲:「在下進來時,靈智已被悲痛與憤怒所蒙蔽,事實上你們有足夠的機會斃了在下,而你們並沒有偷襲暗算。因此,在下領你們一分情。下次見面,在下當退避三舍讓你們一次。再見。」
聲落,他抓起銀囊與包裹,一腳踢熄燈火,一閃不見。
三個老和尚你看我我看你,做聲不得。久久,仍然是中間的老僧說:「師弟們,如何是好?」
「我們真該早早動手的,錯過機會了。」左面的老僧說,臉上有一絲苦笑。
「剛才該留下他的。」右面的老僧說。
「能留下他?你知道他點燈的緣故嗎?」中間老僧問。
「師兄之意……、
「他有意讓我們看他所練的氣功。」中間的老增苦笑:「你們沒留意他臉上的肌肉變動,時松時緊時紅時白,燈火也隨著搖曳舒張,你們聽說過這種古怪氣功嗎?」
「好像是兩儀真氣。」
「兩儀真氣決不會令臉色自然變易。總之,那是一種從未聽說過的邪門魔功。如果咱們動手,知己不知彼,後果可怕,豈能冒險?」
「那……咱們如何向四客交代?」
「四客只要求咱們做說客,把他勸離陝西免樹強敵,能接下崆峒四老聚力一擊而無損的人,四客怎肯冒險與他一拼?再說,反正四下無人,咱們只說等到的人不是姓林的,豈不平在大吉……」
驀地人影飛射而入,老公鴨嗓子刺耳:「好哇!出家人不打誑語,大名鼎鼎的峨嵋三老,居然撤起謊來啦!你們犯了佛門那一戒?」
接二連三進來了八個人。先前發話的人滿臉橫肉,年約花甲,身材高大,鷹目炯炯不怒而威,佩的劍長有三尺六。四客江湖客莫致遠到了。後面的七名大漢中,有嶗山雙奇在內。
三僧變色而起,躍下神龕。
「人呢?」江湖客問。
「走了。」中間老僧答。
「真是姓林的小輩?」
「他通名號說是林彥。」
「那就對了。他怎麼說?你們勸了他?」
「勸了,他不肯走。」
「那……你們沒留下他?」江湖客瞼色變了。
「貧僧無能。」老僧說:「他走得太快,根本無法攔住他。輕功之佳,武林罕見。」
「哼!你們一定是有意放他走的。」
「莫施主豈可血口噴人?」老和尚不悅地說:「貧僧無能,告辭。」
「你們要往何處去?」
「出棧道逕返峨嵋。」
「你不怕梁公公要秦王致書蜀王,封你的峨嵋山門。」
「蜀王為峨嵋的護法檀樾,你以為他會聽秦王的擺佈?算了吧,莫施主。」
「你們如果不留下,恐怕出不了陝西,信不信由你。」
「你威脅老衲麼?」
「好說好說。」
「老衲卻是不信。師弟們,走!」
「你們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返回欽差府,石統領會以上賓待你們,不然……」
「老衲返山之期將屆,行程尚遠,此次遠留西安五日,已誤了四日行程,請代轉告石施主,老袖無臉見江東,不敢往辭,恕罪恕罪。」
「好吧,你們走,石統領會在前途相候。對那些不聽使喚的人,石統領有一套最靈光有效的辦法對付他的。好走,莫某不送了。」
第二天,峨嵋三老在咸陽渡口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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