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研究俄羅斯問題。」薩拉告訴媽媽,「我們老師說,他們已經打了兩年仗,那個國家現在已經亂得一塌糊塗。」
「也許是真的,轉一下。」瓊莉在給薩拉梳頭,近來薩拉喜歡把頭髮留得長些,不過瓊莉告訴她,等炎熱的夏季一到,她就會討厭長頭髮了。「自從蘇聯解體之後,俄羅斯就內戰不斷。」
「海倫阿姨跟我講五一節。他們搞大遊行,所有軍人都參加閱兵,他們給前去觀看的人發錢,我就很想又拿錢又看遊行。」
「我們的方式與他們不同。」瓊莉用手梳理著女兒的頭髮,女兒的頭髮柔軟而富有彈性,她希望自己的頭髮也像這樣。
「海倫阿姨還說,她小的時候,我們這兒也有盛大的五一慶祝活動。她說她們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還送禮物,發放東西。」
「我想天主教是把它當成神聖的節日來慶祝的。」
「為什麼?」
「在信仰天主教的地方,聖母受到尊崇,五月永遠是聖母馬利亞月。」
「為什麼?」
瓊莉聳聳肩。「我也不知道,也許今天是她的生日,這你得問問信天主教的人了。」
「我不認識信天主教的人。」
「加林多先生呢?」
薩拉的眼睛突然亮起來。「也許吧。」
瓊莉把女兒柔軟的頭髮用手攏住,然後用一個藍色發卡把它固定住,「我想也許你很迷戀你的鋼琴教師吧。」
「媽!」薩拉跳了起來。「得了吧。」
「他很帥。」
「他是個老頭了。」
「他才三十多歲。」瓊莉提醒她說。
「我說的就是這個意思。」薩拉做了個鬼臉解釋說。
懷亞特從外面走進來,一隻手上還戴著棒球接球手的手套。「湯米不會投球!」他嘰咕著。
「你自己也不行。」薩拉說道。
「所以我才當接球手嘛。媽,可以讓湯米來和我們一起吃午飯嗎?」
「當然可以。」瓊莉把梳子裡卡著的柔軟的頭髮剔出來。「你的鋼琴課什麼時候上?」
「三點。」
「那就沒問題了。」她把從梳子上剔下來的頭髮扔進離大門不遠的化妝室的垃圾桶裡。她看見桶裡有一張名片,把它揀起來看了看——上面是辛德警探的名字和電話號碼,接著她走回客廳,「誰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她把名片在手裡晃了晃,這時懷亞特想起來了。「哦,那人是今天上午來的,你們都上班去了。」
「這是他留下的嗎?你把它扔掉幹什麼?」
他聳了聳肩,顯得有點自疚。「因為我想我能記得的。」
「他說了什麼沒有?」
「說了。」懷亞特說道。
「那麼,是什麼呢?」
「他說他想和你們談談,但又不是什麼大事,不著急。」
「太謝謝你了。」
她當即給地區警察局打電話,一撥就接通了辛德警探,他對她說,他順便過來就是想告訴她,他們調查托金頓一直查到夏威夷,他們瞭解到他在那兒受雇於一家專門從事海島遊客攝像的公司。可是當他們進一步調查的時候,他似乎又消失了,他們發現他飛到了香港。雖然把他跟丟了,但他們可以肯定他是在躲避他們,抓到他只是個時間問題。
這話他以前也說過。
瓊莉打電話給在聖路易斯的亞當馬克飯店的史蒂文,他是兩次飛行任務之間在那裡歇息一天。他說他聽到這消息很高興,可是瓊莉覺得他似乎不大相信。
她跟史蒂文通完話,剛把電話掛上,振鈴又響了起來,是查爾斯-帕特森打來的。他有令人振奮的消息要告訴她。「裡真特大學下個月要授予你榮譽學位。」
「真的?」她大吃一驚。
「我感到很自豪。」
「爸,你跟這件事有多少關係?」
「其實沒有什麼關係,是裡真特大學董事會,他們給了我這個通知你的機會。」
「我不勝榮幸之至。」
「我們會笑得合不攏嘴的。」
「他們要不要我講話?」
「這是慣例。」
「隨便我說什麼?」
「這個嘛,不要太自由了。」他想開個玩笑,可是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就失去了幽默感。
「媽怎麼樣?」
「蠻好的,你媽挺不錯,親愛的,祝賀你了。」
「謝謝了,爸,哦,是什麼時候?」
「六月四號。」
「我們馬上就訂計劃,孩子們一定會欣喜若狂的,代我感謝大家,這將是第一個無需我日夜苦讀就得到的學位。」
「你受之無愧。」
在裡真特大學二○○○年的學位授予典禮上,瓊莉接受了文學碩士榮譽學位。然而,這一天學校裡一片混亂。
三個星期之前,即五月十日左右,整個校園就成了政治動亂的溫床。和學校裡信奉基督教的學生在電視上交換意見的時候,帕特-羅伯遜發現自己受到一個叫雅各布-休斯的學生的挑戰。雅各布指責說,學校裡的教授們在進行「思想控制」。羅伯遜辯解說,創辦這所大學的目的就是培養新聞記者、律師和商人。培養的人材首先是為上帝服務,其次是為國家服務,然後才是為公眾利益服務,那就是說,所有課程都要堅持「不可動搖的基督教原則」。雅各布把新聞檢查與灌輸對非雅利安人和非金髮碧眼人的仇恨的納粹德國相提並論,他指責羅伯遜辦裡真特大學只有一個目的:使未來幾年裡基督教的錢箱裡財源不斷。
第二天,雅各布就發現自己在學生中有了追隨者,當然為數不多。有些人強烈地感到沒有自己思考的自由,有些人認為第一修正案規定他們所享有的最基本權利受到了侵犯,也有些人只是對學校過於嚴格的政策感到不滿。這些都成了有爭議的新聞,因為這些年輕人與基督教聯盟的大多數污蔑者不一樣,他們熱衷於基督教右翼,是來自內部的。
自校園抗議集會和遊行開始之日起,帕特-羅伯遜、拉爾夫-裡德和雷克斯-希爾德就一直遭到報界的抨擊。瓊莉在去弗吉尼亞海灘參加學位授予典禮前曾對這三個人進行過採訪。他們都要求保持現狀,都說抗議集會是由雅各布-休斯一個人搞起來的,而他之所以能夠得逞,是因為他具有領袖氣質。「他本來會成為一位了不起的牧師的,」帕特-羅伯遜鬱鬱不樂地說,「可惜呀。」
這場動亂聲勢很大,已無法阻擋。它似乎也在向其他學校,尤其是一些教會學校蔓延。各地學生似乎都在抗議、靜坐、示威,這都是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的遺風,儘管這一次不是與種族融合或者自由性愛有關,而是與宗教在當今大學中的作用有關。肯尼迪入主白宮時,羅馬教皇沒有出席他的國宴,更談不上統治美國了。長期以來人們以為關於教會與國家的爭論已經結束,可是現在它又成了熱點新聞。等瓊莉在裡真特大學露面時,那裡簡直成了新聞記者的大本營,就像她記憶中與克裡斯-艾曼坡在波斯尼亞時的情景一樣,對接下去會發生什麼事正拭目以待。
事件發生在瓊莉向眾人演講的過程中,這是一篇有爭議的演講,就像雅各布-休斯和帕特-羅伯遜的論戰一樣。瓊莉談到了言論自由,我們所享有的權利,這是她作為新聞工作者的本質,也是規範她新聞工作的職業道德。她談到了思想自由、精神自由以及以相反方式表達意見的自由,因為這在歷史上總是起到使人類不斷取得文明與進步的作用。她知道,此刻正坐在前排的雷克斯-希爾德對她的講話會恨之入骨。坐在他旁邊的是帕特-羅伯遜和查爾斯-帕特森。她看見那兩個人顯得侷促不安,她感到高興。
可是她的話還沒有講完,一隻燃燒瓶就從一扇大窗戶飛了進來。被砸碎的窗玻璃像冰雹似的朝一群研究生劈頭蓋腦飛將下來,接著就是燃燒瓶的爆裂聲和濃烈的煤油氣味。這只燃燒瓶轟然起火,頓時殃及四週一片——這又是六十年代的回歸——人們驚叫著四散逃離,爭相朝門口擁去。
瓊莉趕緊進行現場報道,燃燒瓶爆炸的時候,電視網的攝像機已對準了她,她只能穿著榮譽碩士的長袍、戴著碩士帽進行現場報道,而且整個下午都在進行跟蹤報道。這一事件發生的時候,一直和抗議者並肩站在學校門前的雅各布-休斯突然溜之大吉,連個人影也找不到了。有線新聞網、美國廣播公司、全國廣播公司、哥倫比亞廣播公司、福克斯電視台和微軟全國廣播公司都對這次事件及其餘波進行了全面報道,但瓊莉卻為第一新聞網贏得了觀眾,因為這起事件主要是衝著她來的。
結束現場報道時,她發現已是下午四點左右。這場風波已醞釀了好幾個星期,從查爾斯-帕特森把授予榮譽學位的事告訴她之後不久就開始了。這就是說,授予學位的事注定會成為新聞。如果學校裡沒有動亂,誰也不會報道一個女新聞工作者接受榮譽學位的事,因為這種事在不同的學校每年都有。那只燃燒瓶是在她講話的時候從窗戶外飛進來的,消息直播時,全美國幾乎每個人都收看了第一新聞網的報道。它的報道完美無缺,非常及時。跟以前的新聞報道一樣。這起事件看似十分偶然,不過她知道,它之所以發生,完全是因為她,還有她的收視率。
當天晚上,查爾斯-帕特森匆匆回到家裡的時候,一家人正聚集在一起。他的心裡非常難受,因為他聽說有個被燃燒瓶炸傷的人幾分鐘前已死在醫院,他大聲斥責雅各布-休斯是殺人犯,並低頭為死者禱告。
瓊莉讓婆婆照顧孩子們先吃飯,她把史蒂文拽到樓上的客房裡。他早就猜到她想說什麼了,因為他也正是那樣想的。那不是雅克-休斯干的,而是約翰-托金頓——不管這個托金頓是什麼人,可是他們怎麼能肯定呢?他們有證據嗎?學位授予儀式在進行過程中,有沒有攝影記者拍攝到外面的示威場面呢?在他們拍攝的錄像帶或照片上,會不會有那只戴金戒指的手呢?他們該從何處入手查找呢?
他們正感到惴惴不安的時候,聽見電話鈴響了幾聲,接著就聽見樓下有人在接。瓊莉請求史蒂文找一個他們真正可以信賴的人,一個真正願意幫助他們的人。史蒂文這才說他早就給蘭迪-克雷默打過電話,蘭迪給了他詹姆斯-K.卡爾斯特羅姆的電話號碼。卡爾斯特羅姆是聯邦調查局助理局長,曾負責調查一九九六年環球航空公司飛機墜毀案。可是他目前正在曼谷調查一宗案件,要等他回來才能給史蒂文回電話,而這要等上好幾個星期。
「我們沒那麼多時間。」瓊莉說。她正待再說什麼,突然有人敲門。
「瓊莉,你的電話。」
史蒂文把門打開。「她不想跟任何人通話。」
「是——」查爾斯-帕特森看上去像要殺人,眼睛裡燃燒著怒火。「是他,雅各布-休斯,他只想跟瓊莉說話。」
瓊莉抓起分機。「我是瓊莉-帕特森。」
「不是我幹的。」電話裡傳來一個年輕人怒氣沖沖的聲音,那怒氣之盛不亞於查爾斯-帕特森眼中的怒火。她想起有幾次在電視上看見過雅各布,她曾希望有機會採訪他一下,她不想採訪他的基督教右翼的反對者們,他將成為一個引人注目的採訪對象,現在,他在電話上滔滔不絕。「不是我,也不是任何一個支持我的人,是一個我們以前都見過的人,你在基督教廣播網見過他,你在希爾德身邊見過他。誰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可是我們都見過他——」
「等一下,」她小心地問道,「我們是誰?」
「把我藏起來的人,那些遊行的青年,那些希望有言論自由的人,我見過這個人,我可以把他指認出來。」
「我和幾個目擊者談過,他們說是你。」
「我從來不罵人,」年輕人動了感情,「可是我現在要罵人了:純屬放屁!他們是被人收買才那樣說的,你找的那些人都是站在校方一邊的。」
「我也跟幾個相信你和你的事業的人談了。」
「他們看見是誰幹的了?」
「沒有。可是他們說不是你。」
「不大對胃口,是不是?」
「雅各布,你正陷入更大的麻煩,他們發了逮捕令,到這兒來吧,把你的故事說出來。」
「誰會相信我呢?」
「我會。」
這時電話突然中斷了。
那個監聽的第三者那兒也中斷了。
幾小時之後,雅各布-休斯遭到了逮捕,地點就在維奇達奇克裡克街他給瓊莉打電話的小屋子裡。第二天上午,他被指控犯有謀殺罪和陰謀活動罪。到了第三天,瓊莉才獲准見到他。
他把手放在他們拿到牢房裡去的《聖經》上起誓,說他沒有扔那個燃燒瓶,說那是個圈套,所選擇的時機非常巧妙,為的是使他永遠不能講話,基督教右翼對他採取這種手段是「難以想像的」,因為他在內心深處是一個虔誠的基督徒。
可是在虔誠的基督徒瓊莉看來,這並不「難以想像」。她一直反對極端主義的做法。雷克斯-希爾德的那種熱忱總使她感到不安。一九九四年在國會中大獲全勝之後,拉爾夫-裡德的追隨者們就企圖左右一九九六年的大選,這件事使她異常反感。查爾斯-帕特森堅定地認為宗教是拯救美國的唯一辦法,這種態度她也表示反對,她認為這些人近乎狂熱,他們會不惜任何代價以推進他們的事業。
可是進行謀殺?
她想把這件事與她自己的處境聯繫起來。如果不是這個新聞網,如果不是巴尼-凱勒(他畢竟是個猶太人)或者另一個開辦這個新聞網的人,如果一直是克裡斯蒂安-賴特,那又當如何呢?她的思路再度碰了壁:為了什麼?她可以回答:不為什麼。
她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人已經來到大學圖書館的外面。她默默地站在那裡,學生們從她身邊走過。休斯被捕後,校園裡根本聽不到抗議聲,此時莫名其妙地又熱鬧起來,這時她又受到了靈感的啟迪:她在帕特森家裡和休斯的電話談話一定被人竊聽了,所以他們才能找到他,並且逮捕了他,她對此深信不疑,她想趕快到她公爹家,告訴他有人在竊聽他的電話,可是她轉念一想又止住了,她意識到自己正站在一尊金屬雕像旁邊。三個騎士已從背景處的牆裡騎出來,第四匹馬除了尾部,也已經露出全貌。這是一匹淺白的駿馬,代表的是死亡。這就是《聖經-啟示錄》中的四騎士。馬裡斯太太的話像小號似的在她腦子裡吹響:「愛麗西婭說,『是四騎士,我敢肯定』。」
瓊莉突然感到一陣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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