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之晨的六點半!「瑪麗波莎美人號」泊在碼頭,甲板上掛滿了彩旗,蒸汽騰騰地即將啟航。
出遊的日子!
七月之晨的六點半,威莎諾提湖在陽光下一平如鏡。水面映著晨曦,如貓眼石一般溢彩流光。
湖心的最後幾縷稀薄的晨霧正在消散,有如一絲絲飄浮的棉絮——悠長的鳴叫在湖上迴盪。空氣涼爽而又清新。其中洋溢著靜穆的松林地和湧動的湖水的勃勃生機。清晨陽光下的威莎諾提湖!不要對我說什麼意大利的湖光,也不要說蒂羅爾或瑞士的阿爾卑斯山。別說它們。讓它們上別處去好了。我不需要它們。
出遊的日子,六點半鐘的夏日之晨!船掛滿了彩旗,瑪麗波莎的所有鎮民都來到了碼頭,頭戴高頂帽、身背大圓號的小樂隊隨時準備演奏!啊!不要對我說什麼威尼斯的狂歡節和德裡宮廷的朝覲儀式。別說!我不願看它們。我會把眼睛閉上!說到五彩繽紛,每次讓我看一眼從瑪麗波莎乘船到湖那邊蒙在晨霧中的印第安島的遊樂就夠了。說你的教皇侍衛隊和白金漢宮禁車的華麗威武去吧!我只想看看穿制服和瑪麗波莎樂隊,只想看看系圍裙、戴徽章還帶著野餐籃和五分錢一支的雪茄的瑪麗波莎太陽神騎士團!
清晨六點半鐘,碼頭上所有的人和遊船半個小時後就要出發了。注意!——半個小時後。她已鳴過兩次笛(六點和六點半都鳴過),克裡斯蒂-約翰遜隨時會踏進駕駛室拉汽笛拉線,告誡大家船將在半個小時後啟航。因此得做好出發準備。別再想跑回史密斯的旅店去拿三明治。別再想跑去那家希臘商店——就在內特裡的店旁邊——去買水果,那太傻了。要是你那樣做的話,準會誤船。別擔心三明治和水果什麼的,這不,史密斯先生拿著一個大大的籃子來了,其中的糧草足以餵飽整整一個工廠的人!其中一定有三明治。我想我能聽見它們在裡面丁當作響哩。史密斯先生後面是小餐館的那個德國籍男招待,他也帶著一個大籃子——無疑其中裝的是啤酒。他後面是旅館的酒吧招待,他什麼也沒帶,至少沒誰看見他帶著東西。但要是你對瑪麗波莎鎮有所瞭解的話,那你就自然會明白他顯得那麼漫不經心而且兩手空空是自有道理的,因為他的亞麻布罩衣下的口袋裡裝著兩瓶黑麥威士忌酒哩。我想你一定清楚,一個亞麻布罩衣下的口裝裡兜著兩瓶威士忌的人,走起路來是副啥怪模樣。你知道吧,在瑪麗波莎鎮,帶啤酒參加郊遊是輿論完全贊同的。可要是帶威士忌——哼,那你可就得小心一點才是。
我提到史密斯先生了嗎?嗨,每個人都來了。其中有胡塞爾,他是《新聞郵報》的編輯,衣服上佩著一根藍色飄帶,因為按瑪麗波莎太陽神騎士團的章程,其成員都是要堅決戒酒的。亨利-穆林斯也來了,他是匯兌銀行的經理,也是太陽神騎士團成員,他褲子後面的口袋裡裝著一小瓶波格蘭姆特釀——算是騎士團章程的某種修正案吧。還有地方主教周恩牧師,他帶著一根釣竿(你從沒見過像潛伏在印第安島的岩石下的綠鱸魚那麼棒的魚兒吧),一根釣大梭魚用的拖釣線和一張為捕小狗魚準備的網,他還帶來了他的大女兒莉蓮-周恩——她是為年輕男士們準備的。還從來沒有過像魯帕特-周恩牧師這樣的漁夫哩。
也許我應該說明一點,在我說到太陽神騎士團出遊的時候,決不能對此進行狹義的理解。在瑪麗波莎每一個人都屬於太陽神騎士團,就像他們干其他事兒一樣。這便是這個鎮最迷人的地方,也是它與城市大異其趣之處。每一個人都有權參與每一件事。
比如說,在三月十七日那一天,你會看到每一個鎮民都繫著一條藍飄帶,他們一個個笑盈盈喜洋洋的——你知道凱爾特天性是怎麼回事——在談論老家的習俗。
在聖安德魯節,每一個鎮民都會戴上一朵薊花並和其他每個人握手,而且從他們的眼裡你可以看見蘇格蘭古老而美好的誠實之光。
還有聖喬治節!——喲,那古老而美好的蘇格蘭精神,簡直沒有哪一種豪爽可與之匹敵。一個人憑什麼不應該為自己是一個英格蘭人而感到欣慰呢?
而到了七月四日,鎮上一半以上的店子都飄揚起了星條旗,而且突然之間,所有的男人都在大庭廣眾之中抽起了大雪茄,並對羅斯福和菲律賓群島瞭如指掌。然後你第一次得知傑夫-托普的族人來自馬薩諸塞州而且他的叔叔在班克爾山戰鬥過(一定是班克爾山——而傑弗遜會發誓說那發生在達科塔是確定無疑的)。你還會發現喬治-達夫有一個妹妹在羅徹斯特結了婚而且丈夫還挺好的,事實上喬治八年前還呆在羅徹斯特哩。噢,在七月四日這一天,瑪麗波莎又是你所能想像的最美國化的城市!
可是等一等,假如你為瑪麗波莎與大不列顛帝國的穩固聯繫擔憂的話,等到十二月份你就會明白了,到這時候每一個人都會在衣服上佩一條橙色的綬帶,奧蘭治黨黨員們(鎮裡的每一個人)會舉行盛大的遊行。對王室的忠誠!懊,也許你還記得在威爾士王子西行時他們在瑪麗波莎車站的月台上對他所作的演講吧。我想那足以說明忠誠的問題了。
於是乎你很容易理解了:當然每一個都屬於太陽神騎士團和共濟會以及奇人會的人,就像他們都屬於雪鞋俱樂部和姑娘友協一樣。
這時遊船又鳴了一次汽笛,到七點一刻了——這次的笛聲很長很長,因為誰要是這時候還沒上船就準會誤船,除非他恰巧在最後十五分鐘趕到了。
碼頭上的人可真多,他們在船裡擠得可真滿,遊船能把他們全部裝下來真是奇跡。而這正是「瑪麗波莎美人號」了不起的地方。
我不知道——我從來就不知道——像「瑪麗波莎美人號」這類蒸汽船是哪兒產的。它們到底是貝爾法斯特的哈蘭德一沃爾夫造船廠造的,抑或不是它造的,關於這一點並不是誰都能一下子說清楚的。
在我眼裡,「瑪麗波莎美人號」好像總是有一些使瑪麗波莎鎮本身顯得與眾不同的奇怪特點。我的意思是,她的大小好像是變幻莫測的。假如是在冬天,你會看見它凍結在碼頭邊的冰裡,駕駛室的窗玻璃為寒風吹來的積雪籠罩著,這時候她那樣子實在小得可憐,像一個小小的白胡桃似的。但要是在夏天,尤其是當你已在瑪麗波莎呆了一兩個月,並且划獨木舟環繞了她一周,你便會發現她比原先大多了高多了——那黑色的船壁簡直碩大無比,讓你覺得「瑪麗波莎美人號」和巨輪「露西塔尼亞號」沒什麼兩樣。兩艘船都大極了,此外你沒什麼可說的。
她的尺寸你簡直沒法拿準。她船首吃水十八英吋深,很可能還不止這個深度——至少船尾要再深半英吋,而當滿載上出遊的鎮民時,她的吃水深度足足又要增加兩英吋。而水上部分——呀,瞧船上面那些甲板!你從碼頭上船的地方便有一個甲板,有欄杆圍著,沿甲板是一個個窗戶,還有那擺著長桌子的後艙,後艙上還有一個甲板,上面擺滿了椅子;船首也有一個甲板,站成圓圈的樂隊就站在上面,駕駛室比前甲板更高,駕駛室上方還有一個甲板,上面有船名的金色大字、旗桿、鋼纜和彩旗;船的每一層都有一個設在某處賣三明治的午餐檯,另外還有機艙;而在甲板下面,在吃水線以下,是船員們的睡艙。有那麼多台階、通道和層次,還有那一堆又一堆供蒸汽機用的鋸成四英尺長的木頭——噢,不,我猜她不是哈蘭德一沃爾夫製造的。那裡的人造不出來。
然而,即便是「瑪麗波莎美人號」這麼一艘大船,也不可能把你在碼頭和船上看到的所有人裝載下來。實際上,這些人可以分為兩類——瑪麗波莎所有即將出遊的人和所有不去的人。大家來這兒都有各自的理由。
匯兌銀行的那兩個出納員都來了,肩並肩站在一起。但他們中的一個——帶寶石飾針、臉長長的像一匹馬的那位——要去旅遊,而另一個——帶著另一枚寶石飾針、臉像另一匹馬的那位——則不去。同樣,《新聞郵報》的編輯胡塞爾要去,而他那位站在旁邊的兄弟卻不去。莉蓮-周恩要去,而她妹妹卻不能去,所有人都可以如此類推。
想一想便會明白汽船出事當天的早上會是一副什麼狀況。
生活多麼奇怪啊!
想想看,所有這些人都那麼焦急而迫切地趕船,有些人還是跑著去的,生怕慢了會錯過——船出事的那個早上。而那位船長則使勁鳴汽笛,嚴厲地警告他們,他要把他們拋下了——其實是拋離那場事故!每個人都如饑似渴地要擠進那場事故。
也許人生整個兒就是這麼回事兒。
在這種情況下,想來最奇怪的莫過於那些被留下來或因這樣或那樣的原因沒去成的人了,他們事後總會津津樂道那一天他們是如何如何逃避上船的!
其中有些例子,當然是很特別的。
尼文斯律師得以逃脫,僅僅是因為他當時進城去了。
裁縫陶爾斯得以逃脫,僅僅是由於他不太想去而一覺睡到了八點鐘,因而也就沒有去成。他後來敘述說那天早上他七點過五分醒來後想過去遊玩的事兒,不過由於某種說不清的原因他覺得他還是不去為妙。
拍賣商尤德爾的情況更是不可思議。他上個星期參加了奇人會的火車旅行,再上個星期參加了保守派的野餐會,而這次出遊他卻決定不參加。他後來說在出遊的頭一天晚上,有人在尼培瓦街和特坎塞街交匯的那個街角(他連確切地點都指出來了)攔住他問道:「你準備參加明天的郊遊嗎?」他回答說:「不去。」口氣就像後來敘述此事時一樣乾脆。又過了十分鐘,在戴爾豪西街和布羅克街交匯的那個街角(他說就是在那兒,如不信可以找人對質),又有人攔住他並問道:「嗨,你準備參加明天的汽船旅遊嗎?」他再一次回答說:「不去。」顯然口氣和前一次幾乎完全一樣。
他後來說,在他聽到船出事的傳聞的時候,他感到那好像是神意使然,於是他立即感激不盡地跪到了地上。
莫裡森的情況也如此相似(我是指在格洛佛的五金店幹活兒、娶了湯普森家的女兒的那位)。他後來說,最近他在報紙上讀到的事故報道太多了——有採礦事故、空難和煤氣爆炸——因此變得緊張兮兮的。出事的頭一天晚上吃晚飯的時候,他的妻子問他:「你要跟汽船出遊嗎?」他回答說:「不,我可不願去。」然後他又補充了一句:「或許你母親想去哩。」第二天下午天快黑時,出事的消息傳遍了整個鎮子,他說當時他頭腦裡閃過的第一個念頭便是:湯普森夫人在那條船上。
他說起這一點,就跟我說它一樣——一點兒懷疑和迷惑都沒有。他一刻都沒想像過他岳母在「露西塔尼亞號」、「奧林匹克號」或別的船上。他知道她就在這條船上。他說當時任何人都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把他撞倒在地。但誰也沒有去撞他。根本還沒有人碰他,他已癱下一半了——跪到了兩個膝蓋上,這時要把他整個兒撞倒或踢倒在地就更容易了。人們錯過的機會的確不少啊。
不過,我還是要說,無論是尤德爾還是莫裡森或任何人都沒想到船會出事,一直到夕陽落下時他們——
噢,你是否曾聽過一艘汽船的汽笛在兩里以外的夜色中發出的轟隆隆的長鳴聲呢?在傾聽和揣摩到底出了什麼事的同時,你是否還看見破空而上的深紅色報警火箭,然後又聽見鎮上的火警鈴就在你耳邊鳴響,而且還看見大家急匆匆向鎮上的碼頭衝去呢?
這便是瑪麗波莎的鎮民在那個夏日黃昏的所見和所感!正是在這種氛圍中他們看著那條平底救生船向湖中衝去——船的每一邊都有七支長槳,十四條漢子每劃一次槳,浪花就會濺過船舷上緣。
哎呀,我擔心故事根本不是這麼個講法的。我想真正高超的講法應該是在事故發生之前什麼都不說。但假如你要寫的是瑪麗波莎,或者聽說的是這個鎮的事兒,那可就不一樣了。假如你瞭解這個地方的話,你便會發現那一切太鮮明、太真實了——早上出遊的歡欣與入夜時分的情景之間反差實在是太大了,你沒法阻止它們同時躍入你心裡,你沒法不同時想到它們。
不過別為那事故去操心——我們還是再回到那天早晨吧。
船七點鐘出發。關於這一點毫無疑問——不僅是七點,而且是七點正。《新聞郵報》上登的告示說:「船七點正出發。」米西納巴街的電線桿上的廣告是這樣開頭的:「噢,到印第安島去!」結束語是:「船七點正出發。」碼頭上有一個大大的告示說:「船七點正準時出發。」
因此一到七點鐘,一分不差,汽笛便悠長而洪亮地吹響了,然後在七點十五分是三聲短促而斷然的鳴叫,而到了七點三十分汽笛變成了一聲憤怒的呼喚——只有一聲——此後緊接著他們就解脫了最後一根纜繩,碼頭上彩旗如雲,於是「瑪麗波莎美人號」啟航了。太陽神騎士團的樂隊準時演奏起來,《楓葉永不落》的樂聲響震雲天。
我想所有的旅行團體在剛出發時都是一樣的。在「瑪麗波莎美人號」上也不例外,每個人都在船上跑上跑下,拿的不是甲板椅便是野營凳或食物籃,他們到處找地方,有中意的地方就在那兒坐下來,然後又擔心別處的地方更好,於是又跑到別處找去了。大家都想找太陽曬不著的地方坐,而一旦如願了他們又賭咒說他們可不願為取悅任何人而凍僵,而那些坐在太陽底下的人則說他們花五毛錢可不是為了來挨一頓燒烤的。有些人埋怨說他們花五毛錢不是想來招一身煙炱,還有些人說他們可不願花五毛錢來被推進器震得半死。
不過很快就一切正常了。好像是人以群分似的,人們分別去了船上屬於他們的不同地方。婦女們,那些年長的,全被吸引到了底層的艙房裡,她們關起窗子,圍著那張長桌子開始做針線活兒,過了不久,正如她們自己說的,她們便把艙房變得像家裡一樣了。
所有的青壯小伙子和樂隊裡的大男人們都下到了船首的低甲板上,這兒放著大捆的纜繩和船錨,是船上最髒的地方。
樓上的後甲板上站著莉蓮-周恩和羅森小姐,後者是高中教師,手裡拿著一本德文詩歌——我想是歌德的詩集——另外還站著那位銀行出納員和其他年輕男子。
在船的中間位置,周恩牧師和蓋拉格爾大夫站在欄杆邊,在用雙筒望遠鏡看岸上的景色。船首的駕駛室前頭的小甲板上有一群老先生,坐在甲板椅裡的是穆林斯、達夫和史密斯先生,坐在史密斯旁邊的小凳上的是戈爾戈沙-金漢姆先生,他是瑪麗波莎的殯儀承辦者。參加這一類旅行是金漢姆先生的行為守則的一部分,他多多少少把這視為生意的組成部分——因為你永遠也料不定在這類水上聚會上會發生些什麼事情。他穿的當然已不再是他那沉重的工作服,而是一身整潔的黑套裝,但無論這身衣服把歡快和禮儀結合得如何恰到好處,它』總還是帶著一絲焚燒掉的紙的味道。
「是的,」金漢姆先生說,同時朝湖岸很隨意地揮了揮他的一隻黑手套,「我對這個湖很熟,非常熟。我幾乎把湖的每個角落都跑遍了。」
「是划獨木舟嗎?」有人問道。
「不,」金漢姆先生回答說,「不是獨木舟。」他的語調裡好像有一種獨特的隱晦意味。
「我想,是劃帆船吧。」另一個人說道。
「不,」金漢姆先生說,「我不會駕駛帆船。」
「我從沒見你來湖上玩過,根本沒有。」史密斯插話說。
「噢,不是現在,」金漢姆先生解釋說,「那是多年以前,我來瑪麗波莎的頭一年。事實上那時候我幾乎是整天整天地呆在湖上。說到使人胃口大開、身強體壯,沒有比那更棒的了。」
「你當時是在野營嗎?」史密斯先生問道。
「我們晚上野營,」殯儀承辦人認可說,「不過我們白天幾乎都耗在了湖上。你知道,我們在湖上尋找一個從城裡來度假、單獨乘獨木舟的冤鬼。我們在湖上撈他的屍。我們每天早上太陽一出來就起床了,先在岸邊燒一堆火做早餐,然後就點著煙帶著網到湖上打撈去了,一去就是一整天。那段日子可真了不得。」金漢姆先生說最後一句時露出留戀的神色。
「你們找著他了嗎?」另外兩三個人問道。
金漢姆先生停了一會兒才回答。
「我們的確找到他了,」他回答說,「就在馬蹄岬那邊的蘆葦叢裡。不過那是白搭。他當場便對我大光其火。」
說完金漢姆先生便陷入了沉思,他陷得那麼深,致使船又航行了半英里還沒有人打破沉默。
諸如此類的談話成了一路上消磨時光的好談資——在船上的日子還有什麼更合適的話題呢?
「瑪麗波莎美人號」在平靜的湖上一英里接一英里地向湖中駛去。他們經過白楊岬的時候,地方主教周恩大牧師和蓋拉格爾大夫在輪流用望遠鏡看岬角高高的沙岸上的那些燕巢。無論是燕子還是沙岸或是灌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就像用肉眼近觀一樣,真是太神奇了。
再往前行駛一段就從沙礫灘旁經過了,蓋拉格爾大夫——他是熟悉加拿大歷史的——對周恩大牧師說,三百年以前尚普倫就帶領他的法國探險隊在此登陸了,想來真是奇怪,而周恩大牧師——他是不懂加拿大歷史的——卻說,這在那以前全能的上帝的手就壘起了那些巨石和群山,這想來更加奇怪。蓋拉格爾大夫說,那些法國人在如此荒無人跡的野地竟找到了出路,真是不可思議。而周恩大牧師說,全能的上帝給哪怕是最小的灌木都指定了棲身之地,這也同樣不可思議,蓋拉格爾大夫說這一切令他充滿崇敬;周恩大牧師說這一切使他無限敬畏。蓋拉格爾說從他兒時起這種崇敬之情就已充滿了他的心靈;周恩大牧師說他的敬畏也同樣如此。
又過了一會兒,隨著「瑪麗波莎美人號」繼續前行,他們經過巨石林立的古印第安碼頭了,蓋拉格爾大夫叫周恩大牧師注意看那彎彎曲曲從岸邊通往森林的獨木舟窄水道,周恩大牧師說他不用望遠鏡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蓋拉格爾大夫說正是從這裡五百名法國人背著所有的行李和裝備翻越怪石嶙峋的分水嶺到達了大海灣,周恩大牧師說這使他聯想起色譜芬帶領他的一萬希臘部下越過美國的山間險徑到達海洋。蓋拉格爾大夫說他經常希望他曾見過尚普倫並和他說過話,周恩大牧師則說他真後悔他從沒結識色譜芬。
談完上述話題之後,他們又開始談論過去的古董和遺跡。蓋拉格爾大夫說假如周恩大牧師哪天晚上能上他家去的話,他會讓他看一些他在自家花園裡挖出來的印第安箭頭。周恩大牧師則說要是蓋拉格爾大夫哪個下午能到牧師府去,他會讓他看一副澤克西斯侵略希臘的地圖。只是他必須在育兒課和助母課之間的某個時間來。
因此他倆很快便明白了在未來的一段時間裡他們誰都去不了對方的家,於是蓋拉格爾走到史密斯先生身邊——後者從沒研究過希臘——對他講起尚普倫翻越石山分水嶺的事跡。
史密斯轉過頭去朝分水嶺看了半秒鐘,接著說他在瓦尼匹塔山的北側爬過的一道分水嶺要險得多,而且那裡的蒼蠅簡直要命——然後他就轉過身繼續和達夫銀行的兩個小職員玩「跑得快」撲克牌去了。
因此蓋拉格爾先生意識到,當你想告訴別人什麼事的時候,遭遇總是如此的,而且假若只是為了博得別人的感激和賞識的話,一個人簡直什麼書都不用讀,什麼旅行都不要去,或者什麼事情都不用做,因為那都是費力不討好的。
事實上,正是在這一刻他下定了決心要把那些印第安古箭頭捐給瑪麗波莎機械研究院——你知道吧,它們後來被稱為「蓋拉格爾珍藏品」。不過,在眼下的時刻,蓋拉格爾大夫對它們厭惡極了。他在船上四處遊蕩,看了看亨利-穆林斯向喬治-達夫示範怎樣在沒有檸檬的情況下做出果汁酒來,最後他跑去瑪麗波莎樂隊成員中坐了下來,同時希望自己沒來參加這次活動。
就這樣船繼續前行,太陽越升越高,早晨的涼爽漸漸變成正午的炎熱。最後他們來到了湖水越來越淺的地方——印第安島就在這裡,到處是草地和樹木,一座用大木頭搭的碼頭從島上伸進湖裡。在碼頭的下方,下奧薩威比河流出湖去,很近處便是急流,你能看見掩映在樹木間的紅磚發電站並聽見飛濺的水流的轟隆聲。
印第安島本身整個兒長滿了樹木和糾纏在一起的籐蔓,四周的水是那麼平靜,島上的一切都倒映在水裡,上下完全一個樣。然後,當船進入碼頭並大聲鳴笛的時候,你能聽見汽笛聲在島上的樹木間迴盪,並遠遠地從四周的湖岸折射回來。
景色是那樣清幽寧靜,致使克萊格洪小姐——那個在電話交換台任職的病懨懨的女孩——說她願被埋在那兒。但其他所有的人都在忙著拿籃子和收拾東西,沒有誰有工夫去注意她說了些什麼。
我甚至根本不必費心去描繪船靠岸時的情景。她在碼頭上撞得吱嘎直響,所有的人都向甲板的一邊擁去,克裡斯蒂-約翰遜大聲呼喚大家在右舷呆著別動,可誰也找不到右舷在哪兒。參加過瑪麗波莎船游的每一個人都知道這一點的。
我也犯不著去描述那天的遊玩和樹下的野餐。野餐後有很多人發表演說,佩帕萊法官因大談保守派政治而觸犯眾怒,致使一個叫派屈奧圖斯-加拿底安西斯的人後來憤而執筆,借助於《瑪麗波莎時代先驅報》的寶貴版面把它披露了出來。
我該說舉行了跑步比賽,比賽在島上較開闊的一邊的草地上進行,一般都是按年齡分組的——十三歲以下的男孩在一個組,十九歲以上的女孩在一個組,等等。在瑪麗波莎,體育活動一般都是按這種方式進行的。大家公認,一個六十歲的老婦對一個純粹的兒童實在不公,太佔便宜了。
周恩大牧師擔任跑步比賽的主持人,他負責按年齡分組並頒發獎品。美以美教會的見習牧師當他的助手,他與這位在長老會教派修行的見習牧師在終點拉終點線。
周恩大牧師想方設法讓大部分神職男士參加跑步比賽,因為其他的先生們都已跑到林子裡去了,他們正在從擱在松木段上的兩隻小桶裡大喝啤酒哩。
假如你曾參加過瑪麗波莎的這種遠遊,那你怎麼說都會對諸如此類的細節瞭如指掌。
這一天的日子就這麼過去了,不久太陽射進樹叢的光線傾斜了,汽船吐著濃濃的蒸汽鳴響了笛音,所有的人都零零散散地下到了碼頭,很快「瑪麗波莎美人號」又漂到了湖上並朝二十英里以外的鎮子開去。
我想你一定注意到了早晨出遊時的情景和後來回家路上的情形之間的巨大反差。
早上出行的時候,每一個人都那麼興致勃勃、騷動不安,在船上走來走去,問這問那的。而在回來的路上,隨著下午漸漸逝去和夕陽落山,所有的人都變得那麼寂靜、慵懶、懨懨欲睡的。
「瑪麗波莎美人號」上的乘客也是如此。他們三三兩兩地坐在凳子和沙灘椅上,聽著推進器那有規律的聲音,幾乎坐在那兒睡著了。然後,隨著太陽落山和夜色降臨,甲板上幾乎變得一片漆黑了,船上那麼寂靜,讓你覺得船上什麼人都沒有。
要是你曾從岸上或湖中的某個小島上看過這條船,那你就會看見一排從艙房裡射出來的燈光倒映在水上,還有從煙囪上冒出的有如毒芹的火舌的紅光,另外你還會聽到推進器在幾英里外的湖上發出柔和的突突聲。
時不時地,你還會聽到船上的遊客唱歌的聲音——因距離太遠,姑娘們和先生們的聲音交融到了一起,悠長的歌聲時起時伏:「噢——加——拿——大——噢——加——拿——大。」
你或許會稱道你們歐洲各教堂的唱詩班抑揚頓挫的詠唱,但對我們那些熟悉瑪麗波莎的人來說,晚上從靜靜的湖上飄蕩而來的,「噢——加——拿——大」之聲已夠好的了。
我想正是在他們詠歌「噢——加——拿——大」的時候,船正在下沉的消息傳開了。
假如你曾經歷過船在水上突然出現險情的場面,你就會理解那種奇怪的心理狀況——好像什麼都沒說,大家頃刻間就已明白正在發生的糟糕事兒了。出事的信息以某種神秘的方式由一個人傳給另一個人。
總之,在「瑪麗波莎美人號」上,先是一個人接著是另一個人聽說汽船正在下沉。從我所能瞭解到的情況看,第一個得到消息的是喬治-達夫,那位銀行家。他很沉靜地走到蓋拉格爾大夫身邊,問他是否認為船正在下沉。大夫給了否定的回答,他說他白天早些時候這樣想過,但現在他不這樣想。
出於自身的安全考慮,達夫緊接著又對麥卡尼律師說船正在下沉,可麥卡尼說他對此非常懷疑。
然後有個人來找佩帕萊法官,他弄醒法官,告訴他汽船裡已有六英吋深的水,船正在下沉。佩帕萊法官說那純粹是謠言,他還把這一消息告訴了他妻子,他妻子說發生這樣的事情太荒唐了,還說要是船真的沉沒這便是她最後一次出遊了。
就這樣消息在整艘船上傳開了,每個地方都有人聚在一起,在激動而憤怒地談論這件事——當一條船正在像威莎諾提湖這樣的一個湖上下沉時,這種激憤之情是自然而然的。
當然,周恩大牧師和其他一些人對此事表現得更為平靜,他們說一個人應該原諒別人的過失,還說自然任何事情都有兩個方面。但是船上的大多數人都根本不願訴諸理智。我想他們有些人或許是被嚇壞了。你知道,上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這條船沉了並淹死了一個人,這使大家非常緊張。
什麼?我還沒說明威莎諾提湖的深度?我想當然地以為你早瞭解了哩。無論如何,湖的有些地方水是夠深的。不過嘛,假如你去探測的話,從蘆蕩到靠碼頭一英里處,在這片廣大的水域,我想你測到的水深不會超過六英尺。噢,啐!我可不是在談論一條船如何在大洋裡下沉,如何帶著船上尖叫的乘客沒入那可怕的藍色深淵。噢,天啦,不!那一類事情決不會在威莎諾提湖發生。
不過的確會發生的事是,「瑪麗波莎美人號」偶爾會下沉並陷在湖底,一直要到人們好好收拾一番之後才浮上來。
在瑪麗波莎附近的那些湖上,假如有一個人很晚跑來說汽船沉了,那誰都明白那是怎樣一種情形。
你知道,當哈蘭德一沃爾夫造船廠製造「瑪麗波莎美人號」的時候,造船工人們在船上的木板間留了一些縫隙,它們是有待你每個星期天去塞死的。要是這些縫隙沒有給塞住,船就會下沉。事實上,按省裡頒布的法規,所有像「瑪麗波莎美人號」這樣的汽船每個季節都必須好好地「堵塞」——我想用的是這個詞。有專職官員到省內的各家族館檢查落實這一點。
既然我已說明以上情況,那你就可以想見,當乘客們得知船沒填塞好就啟航了,致使他們可能被陷在淺灘或泥岸裡半個夜晚時,他們是何等地氣憤啊。
我並不是說沒有任何危險,無論如何,當你意識到船每航行幾百碼就下沉一些,而且你從船舷看見的只有在越來越濃的夜色中越變越暗的黑水時,那怎麼著你都不會感到非常安全的。
安全!既然說到了這一點,那我就不妨實說了,我也拿不準是不是比在大西洋沉船更糟。無論如何,在大西洋上還有無線電報,有很多訓練有素的水手和乘務員。而在威莎諾提湖上——離岸邊很遠,因此你只能看見鎮上的燈火遠在南邊——當推進器停止工作的時候——船員們為避免爆炸而澆滅機爐裡的火,你能聽見蒸汽發出的嘶嘶聲——當你先看了船員們打開爐門時從爐裡冒出的紅火舌,轉而又看見湖面的黑暗越積越濃的時候——還有夜風開始湊熱鬧——當你看見有人爬到駕駛室頂上發火箭向鎮上報警求援的時候,還有安全感可言嗎?要是你覺得安全,那你安心呆著好了,至於我嘛,讓我馬上回到瑪麗波莎鎮,回到那楓樹的夜影之下好了,而且我再也不會到威莎諾提湖上來了。
安全!噢,是的!別人遭遇的驚險在事後看起來多安全啊,這不挺奇怪嗎?但假如在船沉之前你恰好在場,看見人們把所有的女性領到頂甲板上,那你還是會感到心寒膽戰的。
我不明白怎麼有些人能表現得那麼鎮定,比如說史密斯先生,不知他怎麼居然還能繼續抽煙,同時侃侃而談在尼皮辛湖曾有一條汽船「沉過他」,還說在阿比提比湖下沉的那艘船大得多,是兩邊有外輪的那種汽船,可他還是挺過來了。
接下來,非常突然,隨著一陣震顫,船沉下去了。你能感覺到船下沉,下沉——往下,再往下——難道永遠到不了底嗎?水湧上了較低的甲板,然後——謝天謝地——下沉停止了,「瑪麗波莎美人號」安然而牢實地紮在了蘆蕩裡。
的確,這一切實在讓人忍俊不禁。看來也夠奇怪的,假如一個人有某種天賦的勇氣,那麼危險只能讓他大笑。危險?啐!胡扯!大家都對所謂「危險」的說法嗤之以鼻。相反,恰恰是這種小事情為水上的一天增添不少情趣。
過了不到半分鐘,大夥兒又在船上忙碌開了,有些人在四處尋找三明治,有些人在說笑話開心,還有些人則在談用機爐的余火煮咖啡。
我沒有必要具體談後來的一切是怎樣發生的。
我估計「瑪麗波莎美人號」上的乘客恐怕得在那兒呆上一整夜了,或者一直呆到鎮上的救兵趕到,不過男士們中有些人探出身去,在黑暗中四處窺望,他們說到米勒岬的水程不可能超過一英里。你幾乎可以看見它就在左手那邊——我想有些人說的是行話「左舷那邊」,因為一旦你陷身於諸如此類的水上災難,你很快就會被周圍的氣氛感染,這你是知道的。
因此不久他們就把吊艇架轉到了船的一邊,從頂甲板上把那條舊救生艇降下來放到了水裡。
在把救生艇降下來的過程中,有幾條漢子從「瑪麗波莎美人號」的欄杆上方探出身子,用燈籠在為降艇的人照明,燈籠的亮光灑在水面和蘆葦上。但當他們把救生艇放到水上的時候,從遊船的欄杆上方俯視下去它顯得是那麼脆弱而笨拙,致使有人大聲喊道:「讓婦女和孩子先上!」假如試載的結果表明救生艇連婦女和小孩都裝不了,那麼把一大批重重的壯漢硬塞進船裡有什麼意義呢?
於是他們主要讓婦女和小孩上了船,船被推進了黑暗之中,由於裝載的人大多,它簡直浮不起來了。
在救生艇前頭的是那位擔任助理牧師的長老會見習生,他高聲說現在他們全仰仗上帝之手了。但是他蹲在那兒,隨時準備從那群人中跳出來。
小艇就這樣前行並被夜色吞沒,你能看見的只有艇前面那個在水面上下起伏的燈籠。然後它很快又回來了,大家讓另一批人上了救生艇,很快甲板上的人開始稀疏起來了,每個人都迫不及待地想離開。
大概是在第三船人離開的時候,史密斯先生用二十五塊錢和穆林斯打賭說,在前面三船人還沒繞完湖岸的時候他已經回到瑪麗波莎的家中了。
誰都不明白他到底是什麼意思,但不久大家便看見史密斯先生到遊船內最低的地方去了,他一隻手拿著一個木槌,另一隻手拿著一大捆細繩。
他們本來還可以對此多揣摩一會的,但就在這時,他們聽到了從援救船上發出的喊聲——那艘大大的平底救生船——鎮上的人一看見第一枚求援火箭就派了出來的那艘有十四個人劃長槳的平底救生船。
我想海上或水上援救總是有某種引人遐想的東西。
無論怎麼說,救生船員的勇敢是真正的勇敢——它的付出是為了營救生命,而不是推折它。
後來的好幾個月大家肯定都在說援救船是如何如何去搭救「瑪麗波莎美人號」的。
我猜從當年麥克唐納政府把這艘援救船安排到威莎諾提湖那時候起,這一回它還是第一次下水哩。
總之,水從每一條縫隙湧進營救船裡。但槳手們一刻也沒有停止過划槳,即便他們和遊船之間還有兩英里的距離。
他們還沒劃到一半,船裡的水位差不多和槳手的坐板一樣高了,但他們還是繼續往前劃。儘管大家都氣喘吁吁的而且已筋疲力盡(不妨提醒你一下,假如你已多年沒劃過這樣一條平時無所事事的船,那劃不了多久你就會力氣全無的),槳手們還是埋頭苦幹。他們扔掉了壓艙物,把重重的軟木救生衣和救生帶全扔進了水裡,因為它們妨礙他們划船。大家根本沒想過要回頭。他們離遊船比離湖岸更近了。
「要挺住,夥計們。」遊船甲板上的漢子們喊道,而且他們也的確挺住了。
他們到達遊船的時候,幾乎沒一點力氣了。遊船上的漢子們朝他們扔下繩子,於是他們一個接一個被拉上汽船,營救船緊接著就在他們腳下沉沒了。
得救了!天啦,是被湖上所見的最靈巧的救生工具救上來的。
即使描繪也沒用,只有在看了營救船的這類營救工作之後,才會明白那是怎麼回事。
並非只有營救船的船員們表現出眾。
人們接二連三地划小船和獨木舟從瑪麗波莎出發來幫助遊船。他們全被拉上了遊船。
比如說帕普金——沒有隨遊船出遊,臉像一匹馬的另一位銀行職員——他一得知遊船在發求援信號而且發求援火箭的正是勞森小姐,便趕緊跑去找了一條小船,操起一支槳(兩支槳會妨礙他),瘋狂地朝湖上出事地點劃去。他在黑暗中拚命往前劃,那瘋狂的小船幾乎在他腳下沉沒了。但是他們看見了他。他們營救了他。他們看著他劃向遊船,幾乎累垮了,但他們還是用繩子把他拉上了遊船。得救了!得救了!
他們把前來營救者一一接上遊船,這樣大概一直幹到半夜。不過,剛好在救生艇載著第十船人離開遊船划向岸邊的時候——要多突然有多突然,要多莽撞有多莽撞,「瑪麗波莎美人號」一下掙脫了湖底淤泥,浮了起來。
浮了起來?
嗨,當然她浮了起來。假如你從一條沉在湖上的遊船上帶走了一百五十名乘客,假如你有一個像史密斯先生那樣精明的人用槌和細繩把船底的縫隙塞好了,假如你能把瑪麗波莎樂隊的十名成員組織起來,叫他們排除掉船首底艙的積水——浮起來?嗨,船能不浮起來嗎?
然後,假如你往你先前弄熄的爐火的餘燼裡塞毒芹之類乾柴草,不久它便會在鍋爐下面辟辟啪啪燃燒起來,用不了太久你便可以聽到推進器再一次在船尾突突突地飛轉起來了,用不了太久遊船悠長的汽笛聲便會響徹湖面並從鎮子那邊迴盪過來。
就這樣「瑪麗波莎美人號」再一次發動起來,蒸汽騰騰的,煙囪拖起了一串長長的火星,船馬上就要回鎮了。
但這一回駕駛室的舵輪邊沒有克裡斯蒂-約翰遜的影兒。
「史密斯!找史密斯來!」有人高聲喊道。
他能把她開回鎮上嗎?嗨,那還用說。問一個在從特米斯卡明湖到大海灣的半數湖泊上久經沉船考驗的人,能否把船開回鎮上?向—個曾駕駛貨船安然駛過穆斯河冰塊橫行的急流險灘的人,是否能為「瑪麗波莎美人號」掌舵?真是多此一舉!瞧,她到達鎮上的碼頭了,安然無恙!
看啦,那麼多的燈,那麼多的人!要是聯邦戶口調查員能來數數我們的人數多好啊!聽啦,人們的大呼小叫多麼熱鬧,在甲板和湖岸之間你來我往!人們在為靠岸做準備,鋼纜在嘎嘎作響,還有瑪麗波莎樂隊——船剛一靠岸,他們就登上甲板圍成一圈準備演奏了,樂隊指揮手執指揮棒——二——預備——開始——
「噢——加——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