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做的頭一件事就是取消了當天的各種會晤,我推說臨時出現了一些情況。其實,那一天我是想在紐約繼續瞭解一些有關我前一天聽到的事情。
有兩個問題引起了我的興趣,第一,肖夫曼到底出了什麼事;第二,有無可能瞭解更多有關韋傑爾撮合特裡蒙特資金公司債券的情況。
我首先著手處理第一個問題,我打電話到問訊台查到了離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最近的警察分局的電話號碼,我猜想公司會把肖夫曼失蹤的消息報告該警察分局,我是在旅館房間裡打的電話。
我的電話被轉了好幾次,最後接電話的是一個態度友好的女人,她說失蹤事件是向該警察分局報告的,但是,調查工作是由另一個警察管轄區著手處理的,也就是肖夫曼住處附近的西區第110大街警察分局。我謝過她,離開旅館,叫了一輛出租車,直駛上西區。
幸運的是,那天警察分局相當空閒。更為幸運的是,熱情的當值警官是人數甚少的散佈在美國各地的親英派人士之一。
「嗨,你是英國人?」他回答我的時候問道。
「對,我是英國人,」我說。
「歡迎你來紐約,你對這兒印象怎麼樣?」
「噢,我覺得這城市不錯,我每次來這兒都很愉快。」
「這麼說你從英格蘭來,是嗎?我母親是英格蘭人。她做了一個美國軍人的新娘,你是英國什麼地方人?」
「倫敦。」
「噢,是嗎?我母親也是倫敦人。也許你認識她們家什麼人,姓羅賓遜。」
「恐怕倫敦有不少姓羅賓遜的,」我說。
「那是,肯定是的。幾年前我去那兒看望過他們,我在那兒過得愉快極了,好了,不扯了。我能為你幹點什麼?」
站在他旁邊的警官身材高大結實,他的姓名標牌上寫著:「墨菲」二字。他聽著我們的談話,眉頭越皺越緊。
「是這樣的,我想瞭解一些我的一位大學老朋友的事情,他叫格裡格-肖夫曼,四個月前,他在你們警察分局被報失蹤,我想瞭解一下他出了什麼事。」
「當然可以,請等一下,我來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檔案。」
我等了大約5分鐘,那個警察回來了,手裡拿著一份很薄的卷宗。
「關於他我們的檔案資料很少,他是4月20日被報失蹤的。沒有發現他的任何蹤跡。沒有屍體,沒有空錢夾,沒有駕駛執照。他的信用卡一直沒有用過,調查已經結束。」
「但是,一個人失蹤了,怎麼可能一點痕跡也不留呢?」我問道。
「這是紐約,這兒每天發生6起謀殺案,當然,我們找到了大部分被害人的屍體,但不是全部。」
「最後看見他是在哪兒?」
警察查閱了一下卷宗。「據報最後看見他是在19日晚7點鐘他離開辦公室時,他的門房和他的鄰居都說沒有看見他回到公寓,他孤身獨居,就我們所知,沒有妻子,沒有女朋友。」
「他的住址是什麼?」
那警察瞥了我一眼,微微瞇起眼睛。「我想你剛才說你是他的一個老朋友,」他說。
「是的,對不起。我把他的地址忘在英國了,我有他工作單位的電話號碼,所以我來到這兒後便往他工作單位打電話,約定時間吃頓飯。但是,他們告訴我他失蹤了,真令人震驚。我非常想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警察繃緊的臉鬆弛了下來,他給了我地址,那兒與警察分局僅隔兩個街區。接著,他說:「我說,先生。無論你花多大力氣,你瞭解不到什麼情況的,過去,像這樣的案子我見過十幾樁,除非被害人的屍體或者物件被人發現並報告警察,否則,你永遠也查不出名堂來。不錯,如果我們有更多的人力,而且謀殺案少一些,我們也許會在這個案子上多花一點時間,但是,即便是那樣,是否能查出更多的情況,我也表示懷疑。」
我思考了一下,他鈉話也許是對的。我歎了口氣,對他不嫌麻煩幫助我表示感謝。
「不用謝,非常樂意幫你的忙。下次再來請我喝杯苦啤酒就行了。」
我向他保證我會的,便離開了,心想我真幸運,碰上了這樣一位肯幫忙的紐約警察。他那位愛爾蘭裔同事一直緊皺眉頭,看著我走出警察局。
我走過兩個街區到了肖夫曼的公寓樓,這是那些邊遠聚居區中的一幢公寓樓,不時地有一些更具冒險精神的雅皮士滲透進破敗的哈萊姆街區。建造於19世紀末,翻修於20世紀末的一幢幢整潔光滑的褐砂石房屋與廢棄的倉庫和建築材料商店為伍,混雜一處。街角處是一家朝鮮人開的水果蔬菜商店,店裡極其整潔乾淨,隨時準備把貨品出售給下班歸來的公司職員們,在上午的這個時間,街道上幾乎空空蕩蕩。一個黑人老頭沿著人行道曳步而行,自言自語地咕噥著什麼。
對於一個英國人來說,要想完全弄明白這種聚居區裡的活動情況是不可能的。像我這樣看著電視上的警匪片和聽著聳人聽聞的新聞報道長大的人,很容易把紐約看作白人專業人員和黑人下層社會之間的一個戰場,肖夫曼就住在這個戰場的中間。現實情況可能要比這表面現象複雜無數倍。但是,作為一個英國人,身穿西裝走在臭名昭著的哈萊姆街區外圍的街道上,我覺得肖夫曼完全有可能成了這場戰爭的一個受害者。
肖夫曼住的那幢公寓樓的前廳裝飾考究,一張桌子後面坐著一個門衛,監視著通往電梯的通道。我向他打聽肖夫曼,又把我是他英國的一位老朋友的那番話重複了一遍。
是的,他記得肖夫曼先生。不錯,4月19號晚上是他值班。沒有,他沒看見肖夫曼先生回來,半夜換他班的那個門衛也沒見他回來。對,肖夫曼要是回來過的話,他會記得的,因為他一直在注意著,要把一個包裹交給他。不,那包裹沒什麼特別之處,只是某個讀書俱樂部寄來的一些書。不行,他不能領我去看他的房間,因為裡面又有人住了。
我垂頭喪氣地離開公寓,叫了一輛出租車,回到了旅館。
一回到房間,我便彭地一下子躺倒在床上,兩眼凝視著天花板苦苦思索著。
看起來我對第一個問題的答案的得分是一個大零蛋,我在紐約只剩下一天時間了,我相信警察的話是對的。要弄清楚肖夫曼究竟出了什麼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我仍然堅信,他打電話給本州銀行之後這麼快就失蹤了絕非巧合。一定是有人察覺到他發現了特裡蒙特資金公司的債券是個騙局,因此現在他已喪命。
這樣,還有第二個問題,韋傑爾是如何撮合特裡蒙特資金公司債券那筆交易的?他與誰打的交道?用私人配售債券籌集的錢支付到哪兒去了?
應該會有一些與這筆交易有關的書面材料,漢密爾頓不久就會在庫拉索尋找它的蛛絲馬跡,但是,在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也一定會有一些痕跡,倫敦的資料室管理員一口咬定在中央文檔系統中沒有任何這方面的檔案,當然,也可能全都給扔了。但是,另一方面,空殼公司仍然存在,它仍在支付利息。對了,很有可能韋傑爾在他自己的私人檔案中保存著一些有關這筆交易的記錄材料,我怎樣才能接觸到他的文檔系統呢?
於是,我打電話找勞埃德-哈賓。
「喂,我是保羅-默裡。我特意打電話感謝你昨天領我參觀。」我聲音中盡量不流露出虛情假意的口氣。
「噢,應該的,不足掛齒。」勞埃德不耐煩地說道,就好像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不知道你是否能告訴我湯米-馬斯特遜的住宅電話號碼,」我問道。
「我恐怕得告訴你,湯米已被除名,他已不在這兒工作了。」
「不過,如果你能幫個忙的話,我將非常感激,你瞧,我把鋼筆借給他了,但他沒有來得及還給我。這支鋼筆跟我好幾年了,它對於我的意義非同尋常。」
「對不起,保羅,我不能透露我們前任僱員的情況。」
我早該想到用這種動之以情的方法對付勞埃德-哈賓是行不通的,我必須得用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勞埃德,你仔細聽著。德瓊股份有限公司很快將實施一項高風險債券購買計劃,總額為2億美元。(分明是一個謊言,但是誰會在乎呢?)聽著,我們可以從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購買,也可以從哈里森兄弟公司購買,就看你的了。」
這一招真靈,「好,別掛,別魯莽行事。我這就去給你找電話號碼。」不列半分鐘他就回來了,「342-6607。」
「謝謝,與你做生意將會很愉快。」我撒謊道,隨即掛斷了電話。
我打電話到湯米家,他正好在家。我問他是否願意和我見面,一起吃頓午飯,我們約好在他住的格林尼治村附近一家意大利餐館——阿爾弗雷多餐館碰頭。
湯米現在沒了工作,但他和有工作時幾乎一個樣,仍然那麼無拘無束,那麼和藹親切。
「昨天看見你被炒了魷魚,我很難過。」我說道,使用了「被解雇」的標準委婉語。
「謝謝你,」湯米說。「事情有點令人感到意外。」
「我對他們這種辦事方式感到非常驚訝,平常也是這樣嗎?把人叫到某個辦公室裡,甚至連再回到交易台的機會都沒有了。」
「就是那樣幹的,」湯米說。「不過,通常你對即將發生的事會事先得到一些警告。」
「他為什麼那樣做?」我問。
「他不喜歡我,」湯米說。「我的態度不符合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的風氣。還有,我在破壞他的威信,我認為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不大喜歡有獨立思想的人。那些實話實說,不把欺詐說成。獨特的投資機會,的人在他們面前不討喜。不過,沒有我他們賣出的債券將會減少,錢也會少賺很多,因此,這也算是一件令人快慰的事吧。」
「你一定很氣憤吧,」我說。
「噢,我沒事。這也許是件好事哩。這事將迫使我去別處尋找更好的工作,到那些把人當人待的地方去工作。我甚至有可能回到加利福尼亞去,讓他們去說我的壞話好了,反正沒人聽見。」
湯米雖然裝出一臉勇敢無畏的樣子,但仍難以掩飾聲音中的苦澀,很好,我心裡想道。
「我不知能否請你給我出出主意,」我說。
「當然可以。」
「敝公司就擁有你剛才說的那種『獨特的投資機會』,而且為此感到驕傲。事實上,這種機會那麼獨特,我敢肯定它是不合法的。但在獲得確鑿證據之前,我不能採取任何行動。」
「是什麼交易?」湯米問道。
「是18個月前做的一種私人配售債券,叫作特裡蒙特資金公司債券。是迪克-韋傑爾組織的這筆交易。」
「從來沒有聽說過此事,我恐怕出不了什麼主意。」
「我不需要你為這筆交易本身出什麼主意,」我說。「但是,我確實需要你幫我想個辦法,如何能夠弄到韋傑爾的檔案材料。」
我緊緊盯著湯米,希望自己的要求不算太過分。
他也看著我。「這我不能幹,」他說。「如果他們發現我幫助你怎麼辦?」
「他們又不能再解雇你,」我指出。
「那倒是,」湯米微笑著說。「但是,如果他們真要抓住我的話,他們的律師就會找到我頭上來了。」
「對不起,湯米,」我說。「我無權要求你,忘了它吧,就算我們沒有談過這事。」
一陣沉默,然後,湯米又輕鬆自在起來,露出了微笑。「他媽的,我為什麼不幹?我又不欠他們什麼麼,聽起來好像他們欠你許多。我幫你。」
「棒極了!」
「韋傑爾負責一個五六個人的部門。他們都在一間屋子裡工作,但是,他在裡面單獨闢了一間辦公室,佔了一半地方,為了保守更多的隱私,還掛了簾幔。」
典型的韋傑爾,我想道。他一個人所佔的空間與他手下6個人所佔的空間一樣大,這全是他的自我主義在作祟。
「我與韋傑爾的秘書瓊很熟,她是個好女人,但她無法忍受他的無禮。她正打算辭職哩,我想她可能會幫助我們的,尤其是當她得知我的遭遇後,她可以告訴我們他什麼時候不在。然後,我們就到那兒去,她領我們進他的辦公室裡,就好像我們與他有約似的,就這麼簡單。」
「好,」我說。「但是,我們怎麼進那幢大樓呢?他們沒把你的出入證收走嗎?」
「對,被他們收走了,但我肯定瓊會有辦法的。」
「你用不著去,」我說。「我自己去就行了。」
「噢,不,我得去。如果瓊讓你進韋傑爾的辦公室,我也必須在那兒。」
「你和這位瓊之間有什麼關係嗎?」我微笑著問。
湯米笑了起來:「噢,不,沒什麼,我發誓。」
用完午餐,我付了帳,然後我們動身去湯米的公寓,從那兒給瓊打電話,我必須在那天下午進入韋傑爾的辦公室。
湯米的公寓位於巴羅大街上一幢褐砂石老屋的二樓。我們走上樓梯,湯米在摸鑰匙時,猶豫了一下。「噢,我有個朋友和我住在一起,他叫加裡,他晚上工作,所以他很可能會在家。」
他打開房門,我跟著他穿過一個小門廳,走進裝飾雅致的客廳。地上鋪著一塊昂貴的東方地毯,還有一塊掛在一面牆上。其他幾面牆上裝飾著幾幅引人注目的抽像派油畫。加裡坐在一把舒適的皮扶手椅上,當我們進屋時,他大聲說了聲歡迎。
加裡蓄著絡腮鬍子,剃著小平頭,下身穿一條淺藍色的包屁股牛仔褲,這是紐約男同性戀者的標誌服裝。怪不得我提到他和韋傑爾的秘書之間是否有什麼關係時,他大笑起來。我又看了看湯米,從外表上看不出他的性傾向跡象。
湯米看見了我的神色。「對了,我是個同性戀者,讓你吃驚了?」他說。
「我想,是有點兒,」我說。「不過,我會習慣的。」我不由自主地發出咯咯輕笑聲。
「你笑什麼?」湯米問道,疑惑地看著我。
「哦,我只是在想,如果勞埃德。哈賓發現了,他的臉會是一副什麼樣子。」
湯米笑了笑,「噢,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告訴你,幾個月以前在克裡斯托弗大街的一個酒吧裡,我看見他和一夥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想來點咖啡嗎?」
湯米泡了一些咖啡,然後便給韋傑爾的秘書打電話。他打電話的當兒,我呷著咖啡與加裡閒聊。
過了三四分鐘,湯米放下電話。「韋傑爾現在出去了,要過一小時才回來。如果我們動作快的話,在他回來之前,我們就能夠找到我們想要的東西,稍等片刻,我換換衣服就走。」
1分鐘之後,湯米身穿一套西裝從臥室裡出來了。我放下咖啡杯,與加裡告別,跟著湯米出了門。我們很快叫到了一輛出租車,直駛華爾街。
我們在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那幢又高又黑,陰森森的大樓前停下車。我們乘電梯來到第46樓的接待處,融資部就設在這層樓上。
湯米走到接待員面前說道:「湯米-馬斯特遜和詹姆斯-史密斯來見韋傑爾先生。」
那接待員看看湯米說:「馬斯特遜先生,你不是在這兒工作嗎?我想你是在交易場地工作的。」
湯米向她報以友好的微笑。「我過去是在這兒工作,最近離開了,」他說。
接待員看了看登記簿,「噢,要是你們約好了,我想那就沒問題。」她在電話機上撳了幾個鍵。「是瓊嗎?韋傑爾先生的客人們在接待處。」她放下電話。「請在這兒等候,先生們。」
瓊旋即就出來了,她個子高挑,戴著一副列農牌圓眼鏡,一頭褐色的長髮編成辮子拖在背後。她身穿一件寬鬆襯衫和長裙,她看上去很像個嬉皮士,但這在華爾街上是很少見的。她裝出不認識湯米的樣子,領著我們穿過幾條走廊,走進一間開敞式平面佈置辦公室。小小的空間裡擠擠挨挨地放著六張辦公桌,五張辦公桌前都有人在埋頭工作。
一張辦公桌守衛在房間一側的一間圍鑲著玻璃牆的辦公室外。這個辦公室裡面遮掛著簾幔,使人不可能看見裡面。
「韋傑爾先生恐怕還要過半小時才會回來,」瓊說。「我非常抱歉把約會時間搞混了,我不知道怎麼會發生這種事,你們是願意在這兒等還是待會兒再來?」
「如果可以的話,我們願意等一會兒,」湯米說。
「既然這樣,你們何不到韋傑爾先生的辦公室裡坐著等他回來?」瓊說。
她把我們領進韋傑爾的辦公室時,湯米朝她使勁眨眨眼。她朝他笑笑,隨手關上了門。
這間辦公室很大,裡面有一張大辦公桌,兩把扶手椅,一張沙發,還有一個咖啡茶几。房間裡胡亂張貼著「發行新債券廣告」,即鑲在透明塑料板中的以前交易的廣告宣傳畫,韋傑爾做過許多交易,他希望讓別人都知道。牆上掛著兩幀鑲著鏡框的照片,一幀是韋傑爾在與李-伊阿科卡握手,另一幀是他與埃德-考奇市長在一起。後一幀照片掛在紐約的任何一家中國餐館裡,都會使店主感到無尚榮耀的。
沿著一面牆立著一排木頭文件櫃,有兩個裝得滿滿的櫃子上標著「已完成交易」。我拉了拉,但櫃子鎖上了。
湯米出去,借口要點咖啡,結果從瓊手裡把鑰匙要了過來。他打開櫃子。
櫃子裡面全是文件,按字母順序排列得整整齊齊。我飛快地翻著,很快就翻到了字母T。沒有特裡蒙特資金公司的資料,他媽的,我開始往回翻閱其他的文件。我注意到許多文件上的名稱顯然是代碼。
「現在怎麼辦?」湯米說。
「沒有其他辦法,只好逐個兒翻閱每個文件,」我說。
「但是,至少有一百份文件,要1個小時才能翻完!但我們只有20分鐘。」
「我們別無選擇,我從A開始,你從Z開始往回翻。」
「等等。讓我看看能不能認出什麼代碼來,」湯米說。
我正在翻看著第二份卷宗,代碼為「阿多尼斯」,是一家化妝品公司的收購事宜,突然,湯米小聲說:「在這兒,我找到了!」他舉起一份代碼為「音樂廳」的卷宗。
「你怎麼會知道是這份的?」我問道。
「特裡蒙特資金公司這個名稱使我想起了布朗克斯區的特裡蒙特大街,那兒曾經有過一個非常著名的音樂廳。」
「幹得漂亮!」我說,一把抓過卷宗,我怎麼沒把「特裡蒙特」這幾個字與布朗克斯區聯繫起來,真有意思。
我把卷宗裡的所有文件都攤在寫字檯上,仔細地查閱著,裡面有匯票,有我在倫敦查閱過的招股章程的定稿,還有與海爾倫的范克裡夫律師事務所的律師討論若干法律問題細節的信件,其中一封談及如何為特裡蒙特資金公司債券持有者絕對保密的問題,不用說,文件裡沒有提到債券持有者的名字。
接著,我發現了一封帶哈爾茲韋格銀行抬頭的信。這封信是漢斯-迪特韋勒寫來的,信中確認了特裡蒙特資金公司通過出售債券所籌集到的資金付款的帳號。
該死,如果德瓊購買私人配售債券所支付的錢已經匯到瑞士的話,那就幾乎不可能查出來了。
我繼續翻閱著,結果,我找到了,那只是黃色的法律拍紙簿上撕下的一張碎紙片,頂端潦草地寫著「結構」二字。下邊是一串小方格,列出了這個騙局的完整結構。
我從韋傑爾的寫字檯上拿起一張紙,把圖表抄下來。突然,我被一記敲門聲打斷了,是瓊。「小伙子,你們最好快一點,現在迪克隨時都可能回來。」
我匆匆抄完了圖表,仔細把「音樂廳」卷宗重新裝好,放回檔案櫃裡,我和湯米檢查了一下辦公室,確保一切都保持著我們進來時的原樣,我的目光突然落到韋傑爾的檯曆上,我迅速查閱了戴比遇害的那個星期,那幾頁上記滿了約會,似乎都是在紐約,沒有提到取消的會晤或飛往倫敦的航班。
「走吧,」湯米說,我跟著他出了門。湯米看起來面有慍色,他在瓊的寫字檯前停下來說道:「告訴迪克我們等過他了,史密斯先生還有一個約會,我們已經晚了,請轉告他給我打電話。」
「我想不出他會發生了什麼事,」瓊說。「非常抱歉,讓你和史密斯先生等了這麼長時間,我肯定他馬上就會回來的。」
「我們不能再等了。再見。」說罷,我和湯米大步走出韋傑爾的融資部,來到了走廊上。我們的行動引起了外間辦公室裡人們的注意,有一兩個人投來厭煩的目光。
我們在等電梯,好像等了很久很久。最後,終於等到了一個,電梯裡擠滿了日本商人,他們是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的客戶。他們在裡面讓來讓去以決定應該誰先出電梯,在他們身後,招呼他們出電梯的正是身材矮小的禿頭迪克-韋傑爾。我在他看見我之前先看見了他。
「快,湯米。走太平梯!」我說。
湯米絲毫沒有遲疑,一個箭步衝向樓梯。我沒能跟上他,因為我被捲在那群湧出電梯的日本人中間,韋傑爾看見了我。
「保羅,哪陣風把你吹到這兒來了?」他問道,露出疑惑的眼神。
「噢,我在大樓裡辦事,我想我應該順便來看看,再瞭解一些昨天午餐時你提出的建議的情況,」我說。「我發現這些建議非常有意思。」
「噢,很好,」韋傑爾說,一邊心設提防地凝視著我,試圖斷定我是否在說實話。
那群日本人期待地看著韋傑爾,我神經緊張地咳嗽了一聲,說道:「不過,現在這時間好像對你不合適,如果你要去菲尼克斯開會的話,也許那時我們可以再聊聊。」
我知道我的話沒有說服力,韋傑爾惡狠狠地瞪著我。我也瞪著他,準是出事了,雖然他不知道具體是什麼事,但這使他感到心神不安。他猶豫了一會兒,但他的客人們都在等著。「回見,」他咕噥著說道。
我進了電梯,當電梯門在我身後關上時,我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我的心撲通撲通直跳,我能聽到血在腦子裡奔流,我希望瓊能夠巧妙應付韋傑爾必定會問的一些難堪的問題。但是,至少我搞到了圖表。
我在門廳裡見到了湯米,很顯然,他覺得這個下午過得很愉快,「哇,好險啊!」他說道,眼睛閃閃發亮。「我剛好看見他的禿腦瓜一閃,所以拔腿就跑。你和他說話沒有?他察覺我們了嗎?」
「我不知道,」我說。我渾身顫抖。「真是個卑鄙小人!」
湯米笑了起來。「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的精英之一。」
「但願瓊平安無事,」我說。
「別擔心。韋傑爾頂多把她解雇吧,她反正想辭職不幹了,我們找到了什麼?難道此行還不成功?」
「非常成功。」我說道,拍了拍衣袋。「我想這張圖表能解釋很多問題。」
「那好,我們拿出來看看。」
「噢,對不起。我想我不能把它給你看。」
「究竟為什麼不能給我看?」湯米十分生氣。「我冒著一星期內第二次被炒魷魚的危險幫你的忙,我有權知道,好了,咱們去喝杯咖啡,你把事情原原本本地都告訴我。」
「我願意,但是……」
「怎麼?」
「我知道這聽起來也許有點過分,但是我不想把你也捲入危險之中。」
湯米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看著我的眼睛。「你說的對,這聽起來確實過分了。聽著,如果你真的有危險,也許我能幫你脫離險境。這沒用,你已經把我牽連進去了,我不怕冒險,咱們去喝杯咖啡吧。」
「好吧,我讓步。」
我們找到了一家希臘咖啡館,要了兩杯咖啡,我開始講述。
「大約一年前,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賣給我們2千萬美元私人配售債券,那債券是替內華達一家名叫特裡蒙特的資金公司發行的。據說特裡蒙特債券是由日本本州銀行擔保的,結果證明這種擔保根本就不存在,本州銀行和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對此均無任何記錄,對於我們投資的唯一抵押品是一個海外空殼公司。」
「太可惡了,」湯米說。
「更可惡的是,發現此事的三個人,已經有兩個死了。」
「哇!」湯米吹了聲口哨。「其中一個是格裡格-肖夫曼嗎?」
「對,」我答道。「另一個是名叫戴比-蔡特的女人,她在倫敦為我們工作。」
「你知道是誰幹的嗎?」湯米問道。
「不知道。戴比掉進了泰晤士河,我認為有人把她推下了河,是誰,我不得而知,但是我會弄清楚的。」
「那麼,特裡蒙特資金公司債券的幕後策劃者是誰?」湯米問。
「我能猜到,」我說。
「誰把這筆生意賣給你們的?」湯米問。
「卡什-卡拉漢。」
「是迪克-韋傑爾組織的?」
「完全正確,」我說。
「天哪!」湯米說著,向後仰靠在椅子上。「噢,韋傑爾那條毒蛇幹出這種事來,我一點兒也不感到驚奇。但是卡什?我完全可以想像得到,卡什會不守規則,但是,想不到他會幹出這種事來,狗屎不如!」
湯米大口喝起咖啡,想一下子全部喝光。「這麼說肖夫曼和你們的戴比-蔡特死了?第三個人是誰?」湯米停下來,又吹了一聲口哨。「就是你。老兄,你最好當心點。」
「我知道,」我說。「現在你明白了吧,我為什麼不願意讓你成為第四個人。」
湯米笑了起來。「這你用不著擔心,他們不知道我知情,我不會有事的,那錢怎麼樣了?」他問。
「我不知道,」我說。「那就是我為什麼要看韋傑爾卷宗的原因,咱們來看看這張圖表。」
我從衣袋裡掏出圖表,鋪開在咖啡館的桌子上。
圖表由一串小方格組成,從上到下一個接一個,各方格之間由箭頭連接,所有箭頭都朝下,示出交易中資金的流動方向。
第一個小方格標出「2個投資者」。那大概是指德瓊股份有限公司和哈爾茲韋格銀行。
一個旁邊寫著4千萬美元的箭頭向下指著標有「SPV」的小方格,那一定是「特殊用途工具」的縮寫,即特裡蒙特資金公司。這代表特裡蒙特資金公司發行私人配售債券籌集到的4千萬美元。
下面一個方格標著「瑞士銀行帳戶」,那一定是迪特韋勒信中提到的帳戶。
下面一個小方格更加令人費解——「山姆大叔的制鈔機」。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在這下面是好幾個標為「高收益率投資」的方格,箭頭旁邊寫著「1.5億至2億」。由此可見「山姆大叔的制鈔機」的威力。4千萬美元進去,1.5億至2億美元出來,制鈔機名不虛傳。
圖表下面是一些註釋,對某些方面作了一些解釋。
「8至10年後出售投資,出售或銷毀制鈔機,以股息方式從特殊用途工具中提取利潤,預計股息達5千萬美元,如有可能,償還債券。」
「看懂那是什麼意思了嗎?」湯米問道。
我思索了片刻。「嗯,我不知道『山姆大叔的制鈔機』是什麼意思,但是,其他的我想大部分都能看懂。」
「特裡蒙特資金公司發行私人配售債券籌集到的4千萬美元全都存在一家瑞士銀行帳戶上。從那個帳戶上用這筆錢來購買,或者製造神秘的制鈔機,錢在那兒不知怎麼就變成了2億美元,這筆錢被用於高收益率投資中。過了大約8年之後,把這些投資債券賣掉。那筆收益到時候可能就相當可觀了,又流回到特裡蒙特資金公司,再把那4千萬美元付清,投資所獲的利潤,除了私人配售債券的利息成本之外,均由特裡蒙特資金公司按股息支付。韋傑爾估計這筆錢可達5千萬美元。因此,韋傑爾和他的同謀便拆借了4千萬美元,用這筆錢為他們自己生出5千萬美元利潤,然後還清原來的4千萬美元,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他們為什麼要那樣做?」湯米問。「把4千萬美元留下來不就得了嗎?」
「那就是他們的精明之處。把錢還了,就誰也不會知道他們的罪惡勾當了。他們可以繼續過著正常的生活,也許會故伎重演,再搞4千萬美元。如果他們貪得無厭,不償還所借的4千萬美元,那就會對他們進行調查,他們可能會有被發現之虞。」
「他們從德瓊公司籌集了2千萬美元,另外2千萬美元他們從哪兒搞到手的?」湯米問。
「從蘇黎世的哈爾茲韋格銀行,」我說。「我與那個銀行的一位迪特韋勒先生通過電話,他佯稱他們從來沒有買過這筆債券。他肯定是參與此事拿到了回扣,那一定是他們為什麼使用哈爾茲韋格銀行帳戶的原因,那樣,迪特韋勒先生就可以留心關照那筆資金了。」
「我懂了。那麼,他們怎麼能夠從拆借的4千萬美元中生出這麼多錢來呢?『山姆大叔的制鈔機』是指什麼?」
我搖搖頭。「我不知道,看起來這是整個事情的關鍵,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什麼。」
「也許是一個政府機構?」湯米猜測道。
「可能吧,」我說。「但是,我不明白把錢投到政府機構怎麼可能富起來。」
「山姆大叔可能是指軍隊,」湯米說。「很多人通過這條路子賺錢,如國防武器承包商之類的人。」
「也許,」我說。我們就各種各樣的可能性討論了幾分鐘,但沒有得出令人滿意的結論。
「那麼——我可以幫你做點什麼?」湯米問道。
「你真想幫忙?」我說,「發生在戴比-蔡特和格裡格-肖夫曼身上的事你是知道的。」
「嗨,我沒有工作,我需要找點事情做做。這比銷售債券有勁多了。我要把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的水攪得越渾越好。」
「那麼,你可以試試看,能不能再瞭解到一些有關格裡格-肖夫曼的情況,」我說。我把自己為了弄清他失蹤的情況而作的努力告訴了他。「我想知道是誰殺害了他,同樣重要的是,我很想知道他死前發現了什麼,他可能發現了一些不利於卡什和韋傑爾的有用證據。我很想親自做這一切,但是我不能在紐約逗留很長時間,如果你發現了什麼情況,打電話到菲尼克斯會議上找我。」
湯米說他會傾其全力去辦,我們付了咖啡錢便離開了。
我喜歡湯米。突然,我心頭掠過一陣憂慮,覺得沒必要把我知道的事告訴他,把他也牽扯進危險之中,不,這念頭真傻。我比湯米知道的更多,但我並沒有遇到什麼明顯的危險嘛。
我回到旅館房間,熱得大汗淋漓,電話機上的紅燈亮著。我置之不理,逕直衝進淋浴裡,讓涼水降低我的血液溫度。待我感覺舒服之後,我便走到電話機旁,撥通了留言台。第二天漢密爾頓要來紐約,他希望在上東區一家時髦人物光顧的意大利餐館與我共進午餐面談,能與他見面也許大有好處。我腦子裡正亂成一鍋粥哩,把我的想法與他談談,我想一切都會變得井井有條的。
第二天是我在紐約的最後一天,然後我將飛往菲尼克斯。上午我按預定計劃去參觀兩三家投資銀行,在其中一家投資銀行裡,一個名叫凱特林的十分固執的小個子男人硬要拽住我,給我灌輸在南美洲舉債的機會,儘管我對此毫無興趣。他又是訓斥又是辱罵,使我「大飽耳福」。他終於使我覺得自己真是愚不可及,竟然不認同他那關於南美大陸的金融奇跡的宏論,但同時我也感到萬分的惱火。
那人一上午的強行推銷把我弄得疲憊不堪,焦頭爛額,於是,便決定從投資銀行辦公室安步當車走到飯店。我需要空氣,儘管這僅僅是紐約城裡那飽含灰塵,潮濕粘糊的熱浪暑氣。我對角斜插,漫步穿過小街走上大街,放慢腳步,瀏覽著街景。
我沿著一條幾乎空蕩無人的小街踽踽而行,街道兩旁高樓聳立,怪異的音樂在大樓牆壁問輕聲迴響。一群身材矮小敦實,戴著看起來像是披巾和圓頂硬禮帽的男子圍在一起,中間放著地毯、音響設備和一套非常簡單的鼓。他們皮膚黝黑粗糙,顴骨又高又硬,這條街上只有我和他們,我駐足聆聽。那音樂裡蘊含著一種神奇之氣,使人腦海裡浮現出陡峭的山腰,俯衝撲食的飛禽,以及安第斯高原的百年孤獨。我不知道自己在那兒站了多久,被那音樂深深地吸引住了。最後,他們停了一下,直到那時才意識到我的存在,羞怯地朝我笑笑,我買了一盒他們擺在人行道上出售的磁帶,封面上是那一群人的照片,看起來非常嚴肅,標題是《印加人》。我繼續前行,那音樂聲仍然在我頭腦裡迴旋激盪著。不一會兒,我又回到了第三大街那震耳欲聾的喧囂聲中。
那家餐館通風明亮,天窗和金屬桌子使人聯想到意大利的帶花園的小吃店。但是,其他進餐者都身著筆挺的西裝或漂亮的裙服,證實了它的真面目:紐約一家昂貴的餐館,目前正生意興隆。
我看見漢密爾頓正拿著一大疊報紙在埋頭細讀。這在其他桌上衣著入時的進餐者中間,顯得相當不合時宜。我拉過一把椅子來,他看了看手錶,眉頭微微一皺。我看了看自己的手錶,已是12點33分,遲到了3分鐘,除了漢密爾頓,誰會在乎呢?
他微笑著,示意我坐下。他一邊把報紙塞進公文包,一邊問道:「你覺得紐約怎麼樣?」
「噢,我喜歡紐約,」我說。「它是如此……」我停頓了一下,「令人意想不到。」我告訴了他我在來的路上碰到的秘魯樂隊。
漢密爾頓看看我,略感迷惑不解。「是的,我懂你的意思了,」他說。然後,他帶著尖刻的聲調說:「你參觀了一些投資銀行,是嗎?」
像往常和漢密爾頓在一起一樣,我感到自己有點兒傻乎乎的。當然,漢密爾頓感興趣的並不是我對紐約這個城市的看法,而是想知道華爾街的情況。
我把所聽到的最重要的情況告訴了他,他細細詢問了我與別人的一兩次交談,而我則認為這些交談毫不重要。他問了我幾個問題,想瞭解人們的買賣情況,我意識到我本應該間這些問題的,但卻沒有問。當我認識到按照漢密爾頓的標準,我的瞭解工作做得非常膚淺時,我開始對自己失去信心。
在漢密爾頓不停地質問我的期間,侍者一直在旁邊走來走去,不敢打斷漢密爾頓。最後,他瞅準機會,強迫我們飛快瞥了一眼菜單,終於連哄帶勸地要我們各自點好飯菜。漢密爾頓按老規矩要了一份愷撒什錦色拉,在我看來這似乎過於寒酸,尤其是旁邊就放著一份頗具吸引力的充滿異國風味的菜單。我不情願地克制著沒點酒水,飛快地掃了一眼之後,便要了一份看上去似乎很複雜的肉食,漢密爾頓要了一大瓶礦泉水。我羨慕地看了看鄰桌,一對夫婦正在輕鬆自在的氣氛中慢慢地享用著一頓美味佳餚,已經在喝第二瓶蒙特拉謝白葡萄酒了,急匆匆地吃一份色拉,喝上一兩杯礦泉水,用得著上這樣的飯店嗎?噢,天知道。
「其他調查進行得怎麼樣?」漢密爾頓問道。
我把已經發現的一切都告訴了他:韋傑爾對自己捲入原始交易之事如何含糊其詞,遮遮掩掩;肖夫曼以及他失蹤的情況;還有我在韋傑爾辦公室裡找到的圖表。
漢密爾頓一字不漏地仔細聽著。我說完後,指望他有個反應。他一聲不吭沉默了很長時間,輕輕捋著鬍子。然後,他露出了微笑。「幹得不錯,保羅,非常有趣,的確非常有趣。」
由於開始談話時,我的表現不盡如人意,現在聽到這話,我滿心歡喜。「那麼,你認為山姆大叔的制鈔機可能是指什麼?」我問道。
「你怎麼想?」
這個問題我已絞盡腦汁苦思冥想了24個小時,但是沒能想出任何名堂來。「一個政府防禦機構?某種計算機?某種政府債券舞弊行為?」我漫無邊際地瞎猜測,期待著漢密爾頓作出反應,他似乎對這些看法都不太贊同。
我聳了聳肩。「我不知道,你的意見如何?」
漢密爾頓躊躇著。「我們無法知道,我們暫時沒有足夠的證據繼續下去,但是已經有了一個開端,幹得漂亮。」他斯斯文文地吃了一點色拉。「不過,我認為你說的對,弄清楚山姆大叔的制鈔機是什麼,是把我們的錢找回來的關鍵。」
「你在荷屬安的列斯群島公司的事情辦得怎麼樣?」我問。
「有點困難,因為我不想驚動海爾倫的范克裡夫律師事務所,以免他們知道我們已經產生疑心,魯迪-吉爾幫了大忙。我做的表面文章,是最近的稅務改革促使我們考慮有無可能要求改變特裡蒙特資金公司期票的交付地點,作為該程序的一部分,吉爾必須覆核所有文件。」
「他發現了什麼沒有?」
「非常有意思,海爾倫的范克裡夫律師事務所聲稱他們確實見過本州銀行的擔保書。當吉爾要求他們出示該擔保書時,他們卻說在檔案中找不到,當然,對於任何一個律師事務所來說,要承認這一點都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所以吉爾懷疑這事一定是真的。」
「那你認為是怎麼回事?」我問。
「我不知道,我認為最可能的情況是,那個擔保是個騙局,不知怎麼被人從海爾倫的范克裡夫律師事務所的檔案中抽走了,也許是被他們自己的某個受賄律師抽掉的。事情已經弄得很大,要想使我們不追究誰擁有特裡蒙特資金公司是相當困難的。」
「非常有意思,」我說。「還有什麼消息?」
「這個,看起來我們得用法院指令,迫使特裡蒙特資金公司的審計師向我們出示他們帳簿的副本,希望那會給我們提供一些錢的去向的線索,法院指令要到下星期初才會獲准,然後,他們將有兩三個星期的時間去執行指令,但在聽到吉爾的回話,並且真正看到那些帳目之前,我恐怕做不了什麼事。」
「那麼,現在怎麼辦?」我問。「你認為我們已經有足夠的證據,可以去報警了嗎?」
漢密爾頓向前傾過身子,那雙藍眼睛直逼我的眼睛。「我們必須把那筆錢追回來,」他說。他聲音鎮定,語調平和,卻斬釘截鐵,「還記得我告訴過你我在東京牽的那個頭嗎?嗯,我認為我們真有可能弄到手,而且他們說要交給我們5億美元,那有可能使德瓊公司變個樣。」他呷著礦泉水,兩眼一直盯著我。「要是他們聽說我們在一次騙局中損失了2千萬美元,我們將會信譽掃地,誰也不會再把他們的錢交給我們經營,即使這不是我們的過錯。」
我心中暗想,這是我們的過錯,或者至少是漢密爾頓的過錯,他在覆核文件時粗心大意了,這種錯誤發生在他身上是十分罕見的,不過,我並無意逼他承認這一點。
「但是,如果我們訴諸官方當局,他們不會幫助我們找到那筆錢嗎?」
漢密爾頓搖搖頭。「警察的頭等要務是緝拿罪犯,而不是尋找贓物。這就是紐約市的大部分詐騙案從來不報警或不公開的原因,如果你有本事自己把它弄出個頭緒來,人財兩不空的可能性就要大得多。」他唇邊浮出一絲微笑,嘲弄著我的天真幼稚。
「好吧,」我說,實際上心中對此感到很不是滋味。「那麼,我們下一步怎麼幹?」
「嗯,到目前為止,你幹得很不錯。繼續幹下去,要多提問題。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的許多人都要到亞利桑那去參加會議,看看在那兒能否有所發現,尤其看看是否能發現有關這個『制鈔機』的任何線索。我在倫敦也將盡力而為,同時等待來自庫拉索的消息。」
漢密爾頓看出了我臉上的愁色。「別發愁,我們會找到那筆錢的。」
漢密爾頓揮手婉拒了充滿誘惑的甜點水果手推車,付了帳單。我們分道揚鑣,我叫了一輛出租車去哈里森兄弟公司。
那個下午真難熬,我疲憊之極,煩躁不安,發現自己難以集中精力,和漢密爾頓在一起我感到忐忑不安,我感到茫然。儘管我通常非常相信漢密爾頓的辦事能力,但是,我煩惱不已地懷疑他也同樣不知所措,一片茫然。
最後,終於捱到了5點鐘,我可以體面地離開了,我約定晚上8點與哈里森兄弟公司的一個政府債券推銷員見面,一起吃頓飯談談。還有3個小時哩,於是,我決定先回威斯特伯裡飯店。我走到富爾頓地鐵車站,登上北行的列克辛頓線快車,然後在大中央站換乘慢車。
此刻正是高峰時間,車廂裡擁擠不堪。在紐約,9月初仍然非常潮濕炎熱,這趟火車是地鐵系統中沒有空調設施的少數幾輛列車之一。我感到身上汗水直往下淌,濕透了襯衫,甚至連褲子也汗透了,我的領帶看上去彷彿會在熱浪中捲曲起來。
火車停了很長時間,旅客們擠在一起,脾氣變得暴躁起來,低聲咕噥著,咒罵那該死的地鐵系統。即便是在這種情況下,大家仍遵循著紐約地鐵的黃金規則——決不直視他人的眼睛。那人可能是一個可卡因癮君子,一個強姦犯,一個系列殺人案兇手,一個那和華見證人。
我兩眼凝視著廣告,一張廣告上是那個可憐的沃爾特-漢森——以做痔瘡廣告而聞名紐約城的建築師。還有一張廣告上是一些又醜又黑的大蟑螂,正在慢慢爬進一家蟑螂汽車旅館,廣告詞是:叫蟑螂有去無回。
火車顛簸前行,我的目光在車廂裡漫遊,我一個震驚收住了目光。
在車廂的盡頭,我看見了喬。
他正在毫無表情地凝視著我。雖然我直盯盯地看著他,他卻絲毫沒有露出認識我的跡象。我試圖恢復鎮靜,但我肯定他一定覺察到了我看見他時流露出的驚訝神色。
我將眼光從他身上移開,看著別處。自從在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的餐廳看見喬以來,我們彼此間一直盡量互相迴避,這使我大為寬心。但是,現在他就在眼前,和我在同一節地鐵車廂裡。這一定是巧合,不是嗎?一定是的。
我想慢慢地移向車廂的另一頭,我慌不擇路,一腳踩到一個面容慈祥,身穿便裝,正在閱讀《華爾街日報》的人的大腳趾上,全身的重量都壓了上去。
「你他媽的想幹什麼,你這個混帳東西,」他朝我破口大罵。「快把你他媽的臭腳拿開,老子的腳趾頭疼死了,要不然我扇你個臭嘴。」
我掃了那個罵罵咧咧的漢子一眼,顧不得盯著他看個仔細。我推搡著越過他身邊。
「神經病,」他對著我和站在我們周圍的人低聲咕噥道。
我很高興引起了別人的注意。這樣,在擁擠不堪的地鐵火車上,喬不可能對我怎麼樣,而當我們到達第68大街時,那兒人一定很多。
我的判斷正確,川流不息的辦公室職員從地鐵口蜂擁而出,往家趕路。我跟著一群嘰嘰喳喳的年輕銀行職員一起走,他們正朝著我居住的旅館方向走去。我回頭看看,只見喬隔著一條街區的距離跟在我後面。
我在花園大街離開那群銀行職員,飛快地走過通往威斯特伯裡飯店的街區。我在飯店前面的遮篷附近停住腳步,可以依稀辨認出喬的身影出現在仍然相隔一個街區之遙的街角上。
我告訴服務台的服務員,任何人來找我都不見。那服務員有點兒奇怪地看著我,但是說他保證會按照吩咐去做。我上樓走進房間,把門上的鎖和門栓全都鎖好後,猛地一下子倒在床上。
如果喬在跟蹤的話,唯一的原因就是他想找我算帳,也許警察再一次找上他的門去了。也許是,儘管我小心謹慎,處處留心,但是我提出的有關格裡格-肖夫曼和特裡蒙特資金公司的問題還是驚動了某些人。但是,那關他什麼事?也許他只是耿耿於懷我的小手指仍然完好無損。
我在狹小的臥室裡踱來踱去,對喬的出現感到焦慮。約莫過了10分鐘,我焦躁不安的心緒漸漸平靜下來。喬與我同乘一輛地鐵火車一定是巧合。他跟蹤我可能只是出於好奇;也許他認為嚇唬嚇唬我會很有趣。好吧,他算是如願以償了。
我心中盤算著是否要取消晚餐,但我認為如果我去餐館來回都乘出租車的話,應該是很安全的,就在飯店外面,在光天化日之下,量喬也不敢怎麼樣。於是,我沖了個澡,穿上一件新襯衫,於7點半下樓來到門廳裡。
飯店大門口站了一群人在等出租車,門衛站在大街當中,哨子吹得震天價響。但是,不見一輛空出租車。雖然夕陽正閃著暈紅低垂在中央公園之上,但天色依然大亮。我朝大街兩頭看看,沒有喬的影子,他肯定也不在門廳裡。
10分鐘之後,門衛才攔到一輛出租車,而排在我前面的還有兩個人,四處都不見喬的影子。於是,我決定步行到第5大街,到那兒試試運氣,看能否攔一輛出租車。
我幾乎快要到達第5大街時,突然聽見身後響起輕輕的腳步聲,我似乎透過衣服感到了一陣尖利的刺痛。我汗毛直豎,弓起背,慢慢扭過頭去。
是喬,穿著一套黑色田徑運動服,儼然一個競走運動員的模樣,他手中正在撫弄著他最喜愛的傢伙——一把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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