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潰 第09節
    想在紐約找到合適的住處並不難。我想住進阿美利加,說心裡話我是想住在那裡,只是人們傳說,近來那裡的飯做得太糟糕。廣場旅館現在終被一夥新起的烏合之眾所佔據。至於卡爾利斯爾、聖賴基斯、皮埃爾,根本不考慮。在街上轉了一個小時,問了幾家不太知名的旅館,發現他們最近都改成按鐘點計費,於是決定還是去那種又好又信得過的傳統旅館,譬如東區的「基督教青年會」。

    我拎著小包橫穿紐約城,不禁想起我那親愛的母親。離開這座城市之前我必須為她所有的小朋友頭一大盒「上等麵包屑」。啊!親愛的一絲不苟的女人,我的老娘。她是那麼講究整潔,我記得在父親夜裡起床上廁所的功夫她也會爬起來替他整理好床鋪。正是因為她的潔癖,我至今用別人的馬桶時不墊張紙就不會用,連上霍恩哈達特吃飯時不用餐巾擦一擦叉子就吃不下飯去。

    鞋子濕透了,身體累垮了,我依然得向島的另一側的「青年會」掙扎走去。這是一座龐大難看的磚體結構建築,沒有任何修飾,很不讓人喜歡。我在門前徘徊良久,臨界牆上那一排排看不見盡頭的窗戶像是一張毫無生氣的臉上的牛痘疤一樣難看——站在紛紛揚揚的雪中我的心裡好一番鬥爭。裡面一個微弱的聲音不停地說,離開這裡。必要的話去中心公園的長凳上睡一夜,不過千萬別進去。為什麼從那麼多地方中偏偏選中基督教青年會?那個聲音問我。你既非青年亦非基督教徒,況且年紀也已成問題。但是價格合適,我爭辯著說,況且我已經快累趴下了,已無力與那個並不存在的小聲音鬥口角。別管我。我需要休息。我需要安靜。我需要打起精神迎接下一場戰爭,那裡有1000個黃皮膚的討債人正劍拔弩張等著宰我。

    打開前門我探頭進去看了一下,然後才小心翼翼地走進前廳。噢——噢,那個小聲音是對的,我被眼前的一切所困擾,室內破爛不堪,灰暗陰沉脫皮的牆上僅剩下的幾個髒燈罩罩著已經發黃了的燈泡,污跡斑斑露著線頭的地毯以及無精打采的房客,他們目無表情地在廳裡慢慢移動著,好像被蜂蜜粘住走不動的螞蟻。

    我身不由己地朝大廳裡走去。空中瀰漫著食堂裡腐爛食物的油膩膩的臭味,圓白菜土豆和加熱的紅腸味,昨天剩的烤化了的乾酪味以及明天的絕望味。我有好一段時間,小包放在腳前不知道該怎麼辦,無論如何也鼓不起勇氣朝前台走。我感到十分壓抑,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走路失去了平衡——為什麼?你終究需要一個睡覺的地方,一個放腦袋的枕頭。從什麼時候開始,努德爾曼,你變得這麼囉嗦了?你曾心甘情願地在達卡和澳門與臭蟲瘋子同床共眠,你曾——不過那是在西非,在亞洲,而且是去外國冒險!這裡呢?這裡是家,是我長大的地方。我對五個街區內便道上的裂縫以及大街後邊的每一條小胡同都熟悉得很。家!我應該像凱旋的維多利亞王子一樣受到歡迎。我應被溫暖的家人迎進燈火通明的房子裡,在戴著白手套的銅管樂隊伴奏下被領到巨廳內一英里長的宴會桌旁。我應像麥克阿瑟將軍,或者宇航員,坐上敞篷車遊行在第五大道上,觀眾從窗口拋擲綵帶向我表示熱烈歡迎,而不應是偷偷摸摸地從旁門溜進骯髒難聞的青年會。努德爾曼,旅館前廳令人信服地讓我明白了,努德爾曼,你的滑鐵盧!

    來吧。打起精神!聽著,夥計,你擺什麼臭架子。說不定這裡根本就沒有臭蟲虱子跳蚤之類的東西。這是青年會。美國。保證有乾淨的床單乾淨的人——就是這兒啦。別再對一張床百般挑剔。想一想那些大人物,他們在破落時期說不定也曾被困在此處過——沃爾特-羅斯托,亨利-基辛格,龐賽-德萊昂。說不定還有德萊賽、菲茨傑拉德,誰知道呢。儘管去想吧,各種可能性都會存在。就這樣想下去!也許會得到了不起的靈感。這個地方也許潛藏著無盡的新鮮素材呢。

    唉!儘管我的想法聽起來都很好,很合乎邏輯,頭頭是道,然而依然有某種看不見的東西伴隨著那充斥在空中的濃重的惡臭壓抑著我,這種能明顯感覺到的暴力如同感染了的癤子一樣在皮膚下隱隱作痛。絕對是自我毀滅的最佳場地,如同電影製片人在選擇合適的場地。

    我挺直腰板帶著兩腳水,心情沉重地從前廳的一具殭屍旁走過,朝服務員靠近去。服務台後邊有一個滿面倦容的西部印第安人,他的白眼球黃得不得了,我恨不得用藥給它好好擦一擦。

    「我想要一個廉價的單問。不需要豪華。只是——」

    我還沒說完要求,突然一隊警察從前門衝進來匆匆地走過服務台。「在哪一層?」一個警察問道,其他警察正在按電梯鈕。

    「15層。」一個工作人員冷淡地在一片騷動中朝上指了指,這時兩輛警車拖來一個擔架把前廳堵住了。

    「能給你一間三塊五達(3.5元的),」那個工作人員轉過來對我說,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似的。

    「這都是怎麼回事呀?」

    「噢,拉(那)呀?有個人切了手腕,」他聳一聳肩說。

    「切了手腕?為什麼?」這個問題問得毫無意義,我的心劇烈地跳起來,看來我剛才的想法是對的!

    房問。不錯。在20層;一間沒有窗戶的大壁櫥,小而幽閉,裡邊放著一張鐵床和髒毯子。濕泥灰從天花板的一個破洞口一塊塊地往下掉。暖氣開到最高而沒有辦法關掉。室內空氣混雜著老人味、精液的腐臭味、廉價杜松子酒味。煙味以及思念、懊悔、失敗、人間的痛苦與孤獨等七情六慾味。床單還算乾淨。我最需要的也許是洗個熱水澡和刮刮鬍子。

    走廊另一端的洗澡間正人丁興旺。屋裡蒸氣瀰漫,水聲嘩嘩。雖說是冬天,窗戶卻四敞大開,看得見相連的側翼,向下則是直通底層的黑洞洞的天井。

    我慢慢地脫著衣服,似乎感覺到了熱水澆在背上的舒適。然而在我一層層往下脫時,忽然感覺到了正盯著我脫衣服的目光的份量。我打住了。一排二十多個洗臉池前每隔一個池子有一面鏡子,高矮不同膚色各異的美男子們正對著它們梳洗。我懷疑他們整個下午都站在那裡梳著頭髮耐心地期待著什麼。有白人、黑人、亞裔人、印第安人,個個都瞪大眼珠急切地等著查看我那寶貝的形狀與我的三圍。

    「別把東西扔那兒,」一個從旁邊走過的老傢伙說,他穿著松提垮垮的黃色大褲衩兒,鼻頭又紅又圓,眼角粘著眼屎。

    「嗯?」我困惑地說。

    「小心有人順手牽羊。把鑰匙帶進淋浴間去。」

    「哦?」

    「有的時候有人趁你洗的功夫把你的鑰匙拿了到你的房間去,把你的東西都捲了走你還不知道呢。」

    「謝謝。」我感激地笑了笑。像是個好地方。應該把妻子、孩子和愛犬都帶來。

    「上個星期他們想拿一個人的鑰匙,那傢伙不幹,找了個黑鬼就把他從窗戶扔出去了。」他聳聳肩用下巴指了指我剛才朝外探頭的那扇大窗戶。我恐懼地瞪著牆上那個從底到頂的大豁口。

    「誰想要我的鑰匙我會老老實實地給他們。」我提高了點嗓門說。

    「最聰明了。」老人說,「別擔心。」他溫和地笑了。

    「誰擔心了?」我把聲音提高了八度。

    「你像個會照顧自己的人。」他安慰我說,「別擔心他們。」他擠一擠眼示意那些人。「他們不會動你一根汗毛。他們只想看看你。」

    12點鐘了。我想,也許還要晚。半夜裡我聽見有各種聲音。人們在我門前嚓嚓地走來走去。為了透氣,門上的小窗開著。我看見人們的身影在我這無窗的棺材頂上游來蕩去。我想睡,需要睡,卻睡不著。長途跋涉使我精疲力竭,胡思亂想攪得我不得安寧,空空的肚子在咕咕亂叫。暖氣一會兒嘟嘟響,一會兒絲絲叫。我抓過一個枕頭蓋在頭上,接著又把它扔了。我渴望進入夢鄉,然而睡意全無。黑夜曾經是那麼甜蜜,現在反而成為一種折磨。睡眠可怕至極。我不再信任它。它將我一覽無遺地暴露在魔鬼與幽靈面前。

    我一遍又一遍聽見我兒子們反覆說那老掉牙的謎語:

    問:為什麼巴比有粉紅色的奶頭?

    答:因為大兵喬的手上有功夫。

    問:什麼人身上全是黑白紅?

    答:玩剃刀的修女。

    啊哈!剃刀。問問第15層的那個人。他會告訴你。我聽見有人在走廊裡小聲說話。我的表指著清晨2點。有人睡在這裡?我下了床在屋裡踱步,撥弄一下卡住不動的暖氣,使勁哼了一聲。我又躺回床上想起維維卡和我離家之前的爭吵。

    「你幹嗎不出去找份工作干?讓我一個人承擔所有的責任是不公平的。」我氣憤地大聲嚷道。

    「我會的,如果這就是你想讓我做的。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只要找就能找到。」

    「好啦。行!那就是說最好你來照顧孩子,管家,打掃衛生,還有——」

    「我不幹!我太忙了。這兒的一切都需要修理。房子快散架了。搖搖欲墜。連材料都買不起。只能不停地修修補補。我還需要時間寫作!」

    「你根本沒有寫!」

    「我會寫的。可是我得不到我要的東西!」

    「可是我不可能同時身在兩處!到底,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想要安靜!我需要安靜!」我大喊著用手扯著頭髮,好像維維卡能給我似的。可憐的維維卡。

    維維卡,噢維維卡。你幹嗎要嫁給我這樣一個瘋子?你應該留在凱身邊。他是那麼愛你。他會把全世界放在你的腳前。那麼今天的你便是一位尊貴的夫人。你的衣櫥裡就會放滿了璀璨華麗的服裝,都是最時髦的。你有女僕、家庭教師、花匠,城裡有大房子,鄉下的河邊還有別墅,凱會圍著你團團轉,不會像我一樣折磨你。噢,假如他看見我們今天過的日子,一定會殺了我,不為我從他身邊偷走了你,而為我如此這般對待你。你不但未能主持奢華的晚宴和高雅的晚會,反而把自己埋葬在古伯斯威爾的深山老林之中,跟一個失去理智的人在一起,他甚至連他愛你都不會說。他不但未能向你表達他的愛,反而毆打你,傷害你,然後像條蠕蟲悄悄地溜走。

    維維卡,噢維維卡。今夜是為你而寫,專為你而寫。咱們都成什麼啦!那些甜蜜的日子到哪裡去了?那個時候咱們經常開懷大笑,無憂無慮,做起愛來天昏地暗,在野性的衝動下我使你有了咱們的孩子。

    維維卡,聽我說。你在林中能聽見嗎?我要站到這個快塌的衣櫥上,在這座可怕的搖搖欲墜的房子裡像公雞一樣大聲啼喔:我愛你愛得發狂!我想要跺腳,脫衣服,用指尖戳地做倒立,還想做鬼臉。我什麼都不在乎了,我想把錢燒掉,想跳芭蕾舞。聽我說,維維卡。我要不顧一切鋌而走險,孤注一擲。我跟你一起去搶銀行,然後咱們逃到阿富汗、中國的西藏、斐濟。咱們在那裡白手起家,我將親手砍倒大片森林為你蓋一所漂亮的房子。咱們將喝下一桶一桶的葡萄酒,相互依偎著臂膀跳舞,瘋狂地轉啊,轉啊直到頭昏目眩快活地醉倒在地。我將重新與你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與你一起享受重新燃起的性慾的快活;擁抱你,撫摸你,與你做愛,直到咱們讓醉人的汗水浸透。我將用手沿著你身體的曲線將你摸個遍,用舌頭把你絲綢般光滑的肌膚一寸不漏地舔個遍。我還要吻你的眼睛,撓你的腳趾。

    維維卡,噢維維卡。為什麼愛情要經受如此的折磨?我們為什麼要互相提出種種要求,提出我們根本無法達到的如同空中樓閣般的要求?我為什麼不能做到像個男人,當你生氣時把你擁在懷裡,用親吻驅散失望?恰恰相反,我從你身邊跳開了去,像個無情無義的癩蛤蟆。

    維維卡,噢維維卡。一個曾經那麼富有情趣無憂無慮快活幽默的人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木訥憂鬱的人呢?一個以往今朝有酒今朝醉和放蕩不羈的人怎麼能學會不為金錢所動,變成有邏輯頭腦、世俗頭腦甚至工於心計的人呢?

    維維卡,聽我說。你在叢林邊咱家的接收站隔著高高的塔松和厚厚的積雪能聽見我從這裡第20層樓的轉播站發出的呼叫嗎?維維卡,在這淒冷之夜我正向古伯斯威爾發出緊急信息。大聲清楚地讀給我聽,不要出錯,你就是回到凱身邊,共同出走去做環球探險,我仍然愛你,原諒你,甚至願意為你提行李。我渴望的不是盡床上的職責,而是頭腦裡的職責。如果你知道怎麼做對你有好處,你就回到凱那裡去。他會使你有氣派,把你打扮成公主,你本來就是公主。就我對他的瞭解,他甚至會要咱的孩子,你的孩子,接納他們,給他們無盡的歡樂,給他們買那些仿真鳥,美國大兵喬沙漠行動系列人物,還有遙控電動玩具賽車,這些都是他們渴望得到的。他會讓你們都去吃油炯龍蝦,蒜味明蝦,夾滿了新鮮草莓的草莓酥糕,頂上堆起一堆膨鬆的奶油。天知道,說不定我會潛進他家當一名花匠或者車伕,要麼就當男僕?給一份工作和菲薄的工資,我便願把他的汽車擦得珵光閃亮,為他栽種數英里長的牽牛花和其它名貴鮮花,替他修理整幢房子,像驢子一樣為他馱載重物。他可以像餵狗一樣把剩飯剩菜給我吃,而我將用舌頭舔他多毛的慷慨的手。

    我躺回到床上。啊……我想我開始打盹了……眼皮開始發沉,屋頂上的影子逐漸消失,屋外的喧嘩變成了嘁嘁喳喳……我想起了自殺之前的阿諾德,他是一位天才畫家,我的好朋友……我回憶起他最後一次來訪之前的那封信,事實上那次拜訪終於未能實現,當時我們還住在山上帆布頂無水無電的汽車屋中。

    努德爾曼男爵:

    8月3日抵達努德爾曼山的計劃不變。我有可能與一位同伴一起旅行,他剛剛經受了嚴重的精神上的突變。他非常有口才。他會使您度過美好的夜晚。請為我準備好汽車房子——新刷過漆,有熱水,有電,等等。一定要把能引起麻煩的不相干的東西清除掉。出生並成長在棚屋裡的我,對於缺乏現代方便設施的環境極為敏感。哦,對了,一定要為我的清潔設備安排好一塊地方。現在就挖好坑,用金箔鑲好。我從不喜歡在同一個坑裡大便兩次。另外,把你們最好的瓷器和銀器擦得乾乾淨淨光可鑒人——無論什麼場合我們都不喜歡用紙盤子和塑料餐具。

    請在索斯基鄰舍旁列好歡迎的樂隊,將緞子床單熨平展,把汽車屋內的氣溫調至華氏68度。其它方面,別無所求。

    阿諾德

    可憐的阿諾德,我正想著忽然被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有人在動我的門鎖。小偷?同性戀者?殺人兇手?我的力量背叛了我,所能做的只是靜靜地躺在床上,聽著,聽著……卡。卡。卡。屋裡幾乎黑透了。媽的!那些挨千刀的準是把走廊的電燈給擰下來了。聽著像是在用一根長鐵絲撬鎖。我的身體僵在床上,眼睛卻凝視著房門。我感覺心都快從胸腔蹦出來了,腦袋也因恐懼搖個不停。行動啊!行動啊!我責備自己,可是愚蠢的念頭使我的身體全然不聽使喚,一點也動彈不得。

    卡。卡。卡。鎖軸在轉動。啪噠。我在近乎全黑之中看見門把在轉。接下來,我的屋門慢慢地開了。先是謹慎地開一條小縫。接著開了一寸。又一寸。天啊!我該怎麼辦?

    突然,我看見了他——這個賊,攻擊者,性慾狂,搶劫犯——他的身影在打開的門縫裡顯現;一個非同尋常的壯漢,個頭高大無比,頭快頂到上門框了,胸部與雙肩十分寬厚,站在門口就像插進瓶口的軟木塞一樣把門堵得嚴嚴實實。

    「你想幹嗎?」我用擠出的最後一絲力氣問他,此時我就如同被機關鎗射出的子彈擊中一般失去了戰鬥力。沒有回答。我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看著他,他的目光先掃視一下全屋,然後盯在我身上,他的身體彎著就像一隻隨時準備出擊的禽獸。

    「他媽的滾出去!」我尖聲大喊道。試圖鎮住他,心中企盼他沒有聽出我的恐懼來。「滾!」我吼道,「不然我就敲碎你的骨頭!」

    沒有動靜。連一點聲音都沒有。他仍保持鎮定自如的姿勢一動不動。肌肉收縮著,眼睛瞪著我。這傢伙究竟想幹什麼?他幹嗎老盯著我?媽的,我必須幹點什麼。幹什麼?什麼都行!

    「你要是不離我遠一點我就——嘿!聽著,你是自找!我會空手道。我有黑腰帶。我的雙手便是致命武器,這可是合法的。」我說著舉起雙手做劈刀的姿勢。「我有責任警告你。」那個大黑猩猩從門口溜進來時我大吼著對他說。他忽然不再朝我撲來,而改用舞步輕快地走著。

    「好啦,夥計,我已經警告過你了!」我邊說邊坐了起來,擺好一個我自認為是進攻的姿勢。「萬歲——!」我嚷道,瘋狂地做掄臂砍殺的動作,但是他移到離床一寸遠時突然停步不前,低頭看著我嚇壞了的樣子咧嘴笑了,這是我生來見過的最難看的笑——上下唇的縫隙間有一顆大金牙閃閃發光。我本能地大喊起來,準備承受那會置我於死地的不可避免的一次重擊。但是他卻令人不解地從我呆的地方悄悄離去。我背著牆,手臂仍舊軟弱地做著準備出擊的姿勢……退。退。他一直退到了門口,然後側身溜進外面的走廊,鴉雀無聲地關上了門。

    我從床上跳到地下在冰冷的石頭地上站了一會兒。我衝向門口。門鎖住了!我疑惑地抬頭看了看門頂窗,發現屋外走廊的燈還像以前一樣明亮。這是真的嗎?他真有其人嗎?還是我又把幻覺與現實混為一體了?我小心翼翼地把屋裡唯一的一把椅子移到門前頂住門把手——不再有機可乘了——然後沉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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