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阿馬利洛,勞麗把車拐上一條結冰的彎道。她一心開快車,通過州際公路交叉點時一路滑行。看到右手的西得克薩斯州立大學足球場,她知道再跑幾里就該拐進峽谷了。天氣惡劣,入口肯定關閉,不過這倒更好,只要售票處無人看守,溜進去神不知鬼不覺。
離開大路沿積雪的岔道來到公園人口。售票處果真沒人,只有一隻橙白兩色的鋸木架攔住通道,搬開它再放回去,太好辦了。
路上不見車輪印,不知尼克採用什麼交通工具。當然,進公園也不止這一條路。
汽車沿著狹窄彎曲的路爬行,經過風景觀賞台和圓形劇場,再往前就該拐彎去"傷心猴子"火車站了。今年夏天還和妹妹來過這兒,當時站台上擠滿尖叫的男孩女孩,還有他們筋疲力盡的爸爸媽媽。
把車留在停車場,嘎吱嘎吱地踏過冰凍的大院。火車還沒到,站台上人影不見,但她感到有雙眼睛在監視她。
牧豆樹和灌木叢只是一枝枝一簇簇黑色的刺,結滿冰霜,正像小時候著過的一本連環畫上的魔鬼森林。
尼克吩咐她在站上候車,把錢放進第一節車廂,皮特茜將在最後一節車廂上,等司機點過錢,她再把妹妹接下車。倘不照辦,司機會鳴響汽笛,尼克的人就要殺死皮特茜。
勞麗的心在咚咚地敲擊,模糊的火車聲傳了過來,她伸長脖子想看一眼。
背後啪地響了一聲,她立刻蹲伏在地,把手伸進外套口袋摸那把小手槍。掃視灌木叢,什麼也沒發現。冰天雪地,數不清的小房子和大石頭後面都能藏身。勞麗知道受到監視,可那傢伙藏在哪裡?
火車開近了,她拾起先頭丟在站台上的錢盒,鬆口氣,事情快完了。
司機包得嚴嚴實實,渾身黑,是男是女都辨不出。
列車減速,勞麗伸長脖子想看到妹妹的影子。妹妹的安全沒保證,決不交出盒子。
最後一節車廂過來了,空的!戴維森把她當白癡了吧?司機伸手要盒子,勞麗緊抱不放,得不到妹妹,尼克休想要錢。
"她在哪兒?"勞麗可著嗓門大叫,想蓋住機車的噪聲。
"給我盒子!"這下知道了,司機是男的。
"不還我妹妹,休想!"她往後退一步,一下子被人從後面抱住了。以為是J-D,她回頭看看,結果正對一副鏡子般反射光芒的太陽鏡。抱住她的人跟司機一樣渾身黑。糟糕,正好落入尼克手中。悔不該沒把正確時間告訴J-D,不然此刻他已經趕到救她脫險了。
太陽鏡把手伸進她的口袋掏出那把小手槍,一聲不吭,把槍朝灌木叢一扔,又朝她搖搖頭。
結實的手臂推著她往前走,強迫她上了一節車廂,坐在火車司機後頭。脅迫她的傢伙爬上來坐在她旁邊。勞麗知道頂在她背上的硬東西是槍口,比她那支口徑大。
"皮特茜,對不起,我該相信J-D的,"只有霜風聽到了她這心碎的耳語。
J-D在鞍子上調整一下姿勢,坐騎正沿一條陡峭的山路下行,但願這匹馬真像它主人吹的那樣腳穩。
馬主人是亨利的朋友,亨利跟他說需要兩匹馬進峽谷時,他眼皮都不眨就一口答應。J-D嘀咕人家準以為他倆瘋了,但亨利說人們常常騎馬進公園。得知他的馬踏雪進山並非頭一回,J-D心下踏實多了。
亨利從另一條路去車站,好減少被發現的機會。J-D咬著牙關,下巴的肌肉陣陣抽動。此刻他心潮洶湧。憤怒與憂慮交替爭奪上風。
勞麗採取這種傻瓜手法真令人怒火千丈,可她的安全又讓人萬分擔心。亨利破她房門時無人應聲,他倆只好從隔壁那間屋子進去,幸虧有相連的門。她顯然來過,衣服橫陳床頭,煙灰缸上靠著張條子。
她說很抱歉對於尼克的會面時間撒了謊,但這是她的戰鬥,不能讓別人為她冒生命危險。
J-D恍然大悟,原來在辦公室時她一直在做戲,氣得破口大罵。亨利坐在床上不動聲色。
"感覺好點兒啦?"趁他停嘴的功夫亨利問。
"見鬼,好個屁!她會被幹掉的,幸虧我們提前來了。"
"她可能認為死的人已夠多了。"
J-D想到她的父母,科賓一家人,明白亨利說的中肯。
老頭不容他再發脾氣馬上想出新的對策。
老人帶他來到約翰遜先生的牧場,一小時內兩人就騎馬直奔峽谷。J-D不得不承認亨利老謀深算,多虧他點子多,這才能繼續幹下去。
馬打個響鼻,寂靜的山野響起回聲。伸手摸摸馬兒烏黑的鬃毛,谷底的火車站已遙遙在望。拉一下級繩,馬立刻停步,J-D夾緊馬肚,免得速度一快人從馬頭上飛出去,好久沒騎馬了。
車站掩在一片落葉松之中,勞麗正在站台上走來走去。
把馬掛到一棵牧豆樹上,剩下的路J-D只能悄悄步行,要緊的是別讓任何人知道他在場。
環顧周圍想找到亨利的蹤影,沒找到。但願老頭能順利到達峽谷。
他一點點地接近車站。積雪十分礙事,每一步都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漸漸地他到達一座小倉庫,離站台只有幾英尺遠。靠在牆上喘口氣,剛才屏住呼吸,肺部憋得火燒火燎。
正想窺探一眼勞麗,忽聽啪地一聲,只見她立刻蹲伏在地,手往口袋裡伸——她帶了槍,不見得對她有好處。
聽到火車的聲音,勞麗更顯得不安。列車進站,渾身黑衣的司機從眼前一閃而過,那人伸手要盒子,勞麗搖頭不幹。她身體前趨,眼睛盯著其它車廂。那男的硬要錢盒,勞麗說了句什麼,緊抱不給。
J-D發現其餘車廂都是空的,看來勞麗原以為妹妹會在車上。
突然眼角有個黑影一閃,火車司機還有同夥!勞麗後退一步被這傢伙抱住了,J-D按捺衝出去救她的衝動。
勞麗被強行帶上小火車,列車開動了。J-D趕緊鑽進鐵路沿線的牧豆樹叢,匍匐前進時,又長又尖的刺扎得他胳膊和腿生疼生疼。必須悄悄地扒上列車。
接近路軌時,最後一節車廂就要過去了。他猛地一躍,攀上小火車,低頭彎腰縮成一團,免得被人發現。倒霉的是這樣也就什麼情況都看不到。
時間一長兩腿十分難受,只好變換姿勢使血液流通,可以想像這樣蜷著腿跳下火車肯定會摔個嘴啃泥。
列車減速了,J-D跳下車,果然啃了一嘴泥,他連忙又吐又掏,鑽進刺叢,一寸一寸地沿鐵路爬行,直到聽見人聲。
勞麗坐在車上紋絲不動,琢磨對策。兩個男人都不吭聲,這倒更好。她不想暴露出恐懼,她必須保持鎮定。
火車緩緩停住。勞麗發現便道上停著一輛黑色小貨車,皮特茜坐在後頭,嘴上封著灰色的膠帶,雙眼被蒙著一條紅圍巾。看她難受的樣子,雙手肯定被綁在背後。
妹妹的頭髮披散掛在臉上,又髒又亂,但願她遭受的苦難只是不准洗澡。
後面的傢伙跳下火車把勞麗拖了下去,毫無必要地殘酷用勁。勞麗暗暗慶幸看不到這人的眼睛,太陽鏡後面一定是一個毫無人性的壞蛋。
"把我妹妹交出來!"勞麗暗暗吃驚自己的命令口氣,大概多年的特工訓練終於得到報償,她完全泰然自若。
"你又想多事了,"那人咆哮著從她手裡奪走錢盒,朝火車司機一扔。
司機撕開盒子之前有幾分遲疑:"我照你的吩咐辦了,跟朋友磨了好一陣兒嘴皮,他還以為咱們5點鐘才碰頭,那樣你也有足夠時間離開這兒"
"你這小女人怪機靈的,說什麼打電視上學來的這一套?政府真該雇你辦事。"
聽他挖苦的口氣,勞麗明白他已瞭解自己過去的職業,不用再演戲了。"我從哪兒學的這套你當然清楚。"
"沒錯兒,勞麗,你的底細我都清楚,誰付韋斯塔先生工錢我也知道。"
"用不著為J-D操心。我怕他衝到這兒一頓亂槍白送了住命,我可不想受良心譴責。"
"大概勸你加入我們的小組織也會白費勁吧?哦,太可惜了。我敢肯定咱們的合作會比過去更愉快。"說著他把她用力一推,勞麗一滑趔趄兩下沒站住,撲面倒地,那傢伙樂得哈哈大笑。
勞麗趴在地上發現路軌下面矮樹叢中什麼東西一閃,從她的位置可以勉強辨出一個男人的輪廓。
是J-D的眼睛在閃亮!勞麗忙爬起身,以免暴露J-D。他怎麼來得這麼快?冒險往他方向掃一眼,站起來看不見。
"錢都在。"司機道。
勞麗不由一愣,是尼克的聲音。看著抓住自己的這個人,她還以為這場小綁架是由尼克指揮,沒想到他不過是執行別人命令。
"幹嘛大驚小怪,親愛的?聽出你朋友聲音了?"太陽鏡盯著她說,"沒錯兒,一定是這麼回事。啊呀呀,你也太外露了,大概都忘了如何掩飾自己吧?"
勞麗原先還抱著被放過的希望,現在絕望了。既然他們知道她已認出尼克,就絕不會放她走。
"可以跟我妹妹說聲再見麼?"
瘋子般的狂笑令她一陣戰慄,"幹嘛不呢?我可是個厚道人。"
"噢?這我能肯定。"勞麗譏諷地回敬,反正這傢伙打算殺了她,乾脆想怎麼說就怎麼說。
皮特茜被拽出貨車。她踉蹌地站穩,勞麗掙脫身撲了過去,"好妹妹,姐姐在這兒,真對不起"
皮特茜頓時淚如雨下。勞麗輕輕地揭掉她嘴上的膠帶,"我都嚇死了,完事了嗎?"
"快了,寶貝兒。"勞麗轉身面對通過來的傢伙:"摘掉手銬可以嗎?她誰也傷不著。"
那傢伙對尼克打個手勢,尼克連忙給皮特茜打開手銬,解下眼睛上的蒙布。勞麗發現他動作細心,大概還對妹妹有點兒感情,若能加以利用,也許能扭轉形勢,就說,"尼克,謝謝你。"
尼克猛地轉身對太陽鏡道:"她認出我了。"
"不錯。"頭也知道。"
"可是我還打算帶她走吶,她願意跟我走。"尼克在懇求,他也懼怕太陽鏡。他忽然激動地大叫大嚷,還歷數著他和皮特茜的美好打算。起初太陽鏡一聲不吭,幾分鐘後突然拔出槍來。
見他舉槍,勞麗忙抱住妹妹。尼克的雙手在臉前面揮舞一下,彷彿要阻止致命的子彈。
這傢伙槍法很準,尼克沒來得及喊疼就被擊中心臟。勞麗知道這種子彈只會給小伙子胸膛穿一個小洞,但進入體內便會炸開,細碎的彈片深入肌體,一下子就結束了他的性命。尼克倒在他們腳下時只抽了一下就不動了。
皮特茜嚇得面無人包,她的慘叫在高聳的峭壁之間迴響,小小的身體抖作一團。
"可惜你認出他來了。你的死亡名單上可以再添上可憐的尼克。"
"到頭來你反正會殺死他。"
"說得對。這事天經地義,親愛的尼克已完成歷史使命。"
勞麗發現J-D正朝他們步步逼近,就摟住妹妹不讓她看到。
"可以把她帶到車上去麼?她嚇壞了。"勞麗想讓妹妹避開槍戰。
"當然可以,我才不想讓小丫頭出什麼差錯,對她我還有美妙計劃哩,"他用槍示意。
勞麗頭一揚,怒氣沖沖地問:"你什麼意思?"
"你當然知道年輕漂亮的白種姑娘值多少錢吧?"
勞麗頓時明白他指的是白奴貿易。當初扯進賈馬爾的案子,她就著手調查好幾個年輕姑娘的失蹤。她深知妹妹這樣的姑娘在露天市場能賣多少錢。"你這——"
"得了吧,親愛的,你那有教養的舌頭不肯罵出來的好聽話我都不在乎。我看你明白雖說你長得漂亮,可身價卻低得讓我不想勞神。"
"你也該明白明白!"J-D怒吼一聲撲向太陽鏡的槍,只聽一聲震耳槍響,但子彈只打到了尼克毫無生氣的屍體。
皮特茜又嚇得尖叫起來,勞麗忙把她推進貨車,"快離開這兒!'
皮特茜直搖頭,"我不能,我不能!"
勞麗拉開門站到踏板上,使勁搖搖妹妹,"我需要你幫忙,快去搬救兵!"
她又鑽進去把車發動起來,把妹妹雙手握到方向盤上。但願她至少能機械地跑出去幾哩遠,只要她能離開這兒,不論她往峽谷還是阿馬利洛開都無關緊要。
皮特茜猛地一倒車,輪子有點兒打滑,壓碎了一隻罐頭盒,壓倒一片矮樹叢。她掉過頭開車沿大路飛馳而去。
回頭再看地上,兩個男人打作一堆。勞麗忙四下找槍,找不到,就從褲兜裡掏出彈簧刀來。自從上次家被砸,她就一直隨身帶著它,只要J-D能脫開太陽鏡一秒鐘,她的刀就會飛出手。
J-D一嘴血腥味泥沙味兒,剛被那傢伙一拳打破了嘴,眼睛也被打腫睜不開,鼻子大概也在流血。他已打掉了對手的太陽鏡,就是抓不到他的面罩。就算得死在這壞蛋手裡,至少也得弄清楚他是誰。
起先被太陽鏡的神氣惹火了,他迫不及待地跳了出來,結果沒能用槍打死對手,反倒被打倒在雪地上,兩人滾成一團打得不可開交。
至少勞麗姐妹已離開現場,聽得見貨車開走的聲音。只要擺脫後顧之憂,他就能轉敗為勝。
對手似乎已很疲勞,但願自己體力更勝一籌。
兩人一下子滾到兩邊,J-D忙喘口氣。槍不知打到哪兒去了,正打算再撲過去,忽然感覺一把刀子劃破空氣。
飛刀掠過他耳際,直插入對面壞蛋的肚子,刀刃完全紮了進去,要不了多久這人就會活活疼死。
但見他呆若木雞,兩隻灰眼珠眨個不停,彷彿不肯相信。他的手在刀把上方顫抖,好像不敢去碰。最後,戴著皮手套的手終於握住刀把,慢慢地拔了出來,隨刀一起出來的大概是幾英吋腸子。然而,他仍站立不倒。
J-D從前也見過這種人,精神戰勝疼痛。只見他輕擦一把噴湧而出的鮮血,發出一陣歇斯底里瀕死的笑聲。
他掙扎著仍想保持直立,J-D為他的人格所動,上前拿下他的刀子扶他躺在地上。覺得身邊有人,J-D一抬頭,原來是勞麗,"你在這兒幹嘛?"
"給你殿後,"勞麗輕聲回答。剛才她直擔心J-D會碰上刀子,發現太陽鏡彎腰揀起了J-D丟失的38口徑手槍,她覺得事不宜遲。
"我以為你和皮特茜已經走了。"J-D捧住那傢伙臨死的頭放到地上,看看那雙無神的眼睛就知道他疼得要命。可是他一聲不響,訓練有素。
"我派妹妹去求援。"勞麗把J-D的手從死者頭上拉開,緊緊握住,"要不要摘掉他面罩?"
"要。"J-D把手伸過死者黑色套頭衫的高領下面,摸到滑雪面罩的底邊。兩隻手才揭得下來,可勞麗不放開他的左手,"真上了大當。"
"是克利夫頓,"J-D道。
"是康韋,"勞麗道。
"你是說他就是你那位商場的上司?"
J-D不可置信。
勞麗點點頭,彷彿無法把目光從那對死去的灰眼睛上挪開,"你是說他就是克利夫頓?"
"這狗娘養的!"J-D連忙看著勞麗,又說走了嘴,不知她會不會加以評論?伸出手合上克利夫頓的眼皮,感覺到勞麗中斷了他們之間的目光,渾身一震。她剛殺死了人,會不會後怕?"你沒事兒吧?"
勞麗抬頭迎上J-D的目光,感覺一股暖流沖走了全身的冰冷,"但願沒事兒。"
"過來。"J-D把她樓進懷中,兩人一道費力地站起身子。勞麗很高興。她正擔心不知自己還能否站穩。"還是去找妹妹吧。"
覺出她的需要,J-D頭一低,給她一個安慰與信任的熱吻。激情還在後頭。
"老天,場面真夠動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