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爹好娘 第四十一章 來者不善
    佟懷志便走到一棵大樹下,說:「說吧,挑重要的說。」

    因為心裡結了疙瘩,孫浩的話便說得有點生硬:「我就想說說衛部長……他在縣裡工作多年,情況熟悉,能堅持原則,我建議把他提上來,獨當一面……」

    「你孫浩好眼力你是不是過於精明了」佟懷志用頗具威力的眼神盯著他。「我今天不想批評你,但有些事不能不提醒你,你是縣委書記了,說話辦事要慎言慎行。有些重大問題,先拿到常委會上集體研究,形成決議了再報到地委徵求意見,比如田茂林的事情吧……今天不談這個,咱們另找時間認真談。衛濟民的確是個好同志,但是,這段時間對他引起一些議論,帶來一場混亂,不能說他沒有一點問題吧老衛受了一場大刺激,在精神上心理上都是難以承受的。我們應該同情他,理解他,為他考慮一個合適的工作環境,我的意見準備把他調到地區人大去工作。這件事就說到這兒,我現在去看看他,還要當面徵求他的意見。」

    這番話如一桶冷水迎頭澆下來,孫浩霎時感到透心涼。雖然佟懷志的口氣對衛濟民充滿了關懷和體貼,但實際上是排斥異己,掃除障礙,又分明看清了孫浩的用意,提前一步來了個釜底抽薪。他對古城縣太瞭解了,你孫浩的種種謀劃都跳不出他的掌股之中。但是,孫浩不甘心,還想作出最後的努力。他說:「佟書記,衛濟民熟悉古城的情況,更瞭解幹部隊伍,如果搞整頓,就應該讓他在古城充分發揮作用。我缺乏經驗,更需要老同志的幫助啊」

    佟懷志分明是按捺著某種情緒,用一種引導的口吻說:「我把這一攤子交給你,你可不能搞小圈子呀,要搞五湖四海嘛縣裡那麼多老同志,都要把他們團結起來,發揮作用」

    「你說得對,但是,形不成核心的領導班子,就沒有戰鬥力。」孫浩顯得很固執,有一肚子委屈要申辯。

    佟懷志的面色陡然陰沉下來,語氣很重地打斷他的話:「什麼叫核心,這個核心就是黨具體講就是縣委一班人,決不是哪一個人。你現在不是南灣鄉的書記,而是古城縣的書記,思路還沒有到位呀這樣吧,以後我就以古城縣為點了,任用幹部的事,你一定要和我通通氣,我幫你操點心。不是我要干預你的工作,而是讓你把精力用在經濟建設上,少受點干擾,多辦點實事」

    孫浩聽著這番訓導,如同孫悟空戴上了緊箍咒,有種難言的委屈和痛苦在胸中打轉,堵得喉嚨喘不過氣來。

    送走佟懷志,苗剛拍了孫浩一把,說:「孫書記,我是初來乍到,你這地頭蛇也該為我接接風吧」

    孫浩雖說一肚子心事,但他想想苗剛的要求也在情理之中,何況在深圳還欠著他的人情,便說:「中你說還叫誰吧」

    苗剛擠擠眼皮,神秘地說:「不用叫,見面你就知道了」

    孫浩也就不再多問,對方分明早有準備,便跟著苗剛上了車。

    縣裡沒幾家上檔次的飯店,苗剛竟然知道有家「地天泰」。上了二樓,便見胡菲菲一身素潔,風姿綽約地迎了過來,又讓服務小姐撩起門簾,把他們讓入雅間,門楣上有個名號:桃園亭。

    苗剛脫下皮茄克,高門大嗓說:「咱們在深圳,有一場桃園三結義,到古城,又在桃園亭裡重相逢,真叫有緣分下面的話該咋說,想句吉利話吧」

    孫浩晃晃腦門說:「我現在心裡是一盆漿糊,連自己的名字都說不出來了你說,你們說」

    胡菲菲嗔道:「喲,怕掏錢是不是還沒點菜就愁眉苦臉的,一副憂國憂民狀」

    孫浩強顏歡笑說:「哪裡,哪裡,禮尚往來麼,今天當然我做東菜由苗縣長點,我不賴賬」

    苗剛便拿起菜譜,點了幾個菜。孫浩說他寒磣,又讓胡菲菲點了兩個。mpanel(1);

    苗剛說:「小胡是說笑話哩,咱們今天不為吃喝,就為湊在一起,說說掏心話,溝通情感」

    孫浩怎麼也興奮不起來,飯桌上的氣氛便顯得沉悶。胡菲菲不知端的,盡拿那雙撲閃閃的眼睛朝孫浩臉上看,也不便多說什麼。

    苗剛喝了幾杯悶酒,話便多:「孫書記,你是不摸佟老闆的脾氣,他那人,就喜歡聽匯報,拍板的話讓他說,他就高興。他最討厭別人在他面前充能耐,聲高蓋主嘛其實,你今天不該提那個田茂林。我雖說不知根底,也知其大概,這是個敏感問題呀當初處理田茂林,是佟老闆一手拍板定案的。你想想,你說田茂林的好話,不是丟他的面子,扇他的耳把子嗎算了,往後不提他就是了來,喝兩杯,啥事都忘了」

    孫浩呷了一口酒,盯著苗剛問:「這麼說,老百姓都是傻子、瞎子,認不清好賴人,紅嘴白牙說胡話」

    苗剛拍他一把說:「看看,又上牛勁了不是我咋看你有點犯傻哩縣裡一大攤事理不清,為啥非要在田茂林身上讓上上下下過不去哩」

    孫浩本不願和苗剛討論這件事情,但想到他是縣長,終究會在這件事上展開爭論,便索性攤開來。他說:「田茂林為群眾打的井我看見了,修的地我看見了,他幫群眾修的路我也走過了。群眾說,喝上清泉水,相信田茂林;拿起白麵饃,想起田茂林。一個鄉幹部,在山溝裡干了十幾年,至今還在打山洞刨石頭。作為縣級領導,咱們不替他分清是非,討個公道,咱對黨咋交代對群眾又咋交代」他頓了頓,喝了口酒,又說:「田茂林是個壞人,把他撤了。他修了半截的渠廢了,打了半截的山洞還撂在那裡。後來的人都是好人,可他們又幹了些啥八年了,七里巖還是老樣子,誰又追查過他們的責任群眾為啥要立碑,是為田茂林樹碑立傳嗎不,是替田茂林呼喊不公,是要求有田茂林這樣的好幹部去帶領他們脫貧致富,發展經濟,建設家園如果咱們看不清這一點,糊糊塗塗,裝聾作啞,讓好人受氣,任壞人作惡,咱們還有臉坐在這把椅子上嗎恐怕有一天群眾會朝咱臉上吐唾沫,讓咱們滾蛋哩」孫浩說著說著,拳頭擂在桌子上,酒杯都蹦了起來。

    胡菲菲擔心情緒搞僵,從旁幫他掩飾:「孫書記,你上頭了,別喝了」

    苗剛卻按住他的手,說:「孫書記,我認準了,你是個直性人。我就喜歡和你這種人打交道。我以前做生意,討價還價,扯破臉皮的事讓別人去幹,當黑臉。我呢表面裝笑臉,和稀泥,最後還得由我拍板定案,當紅臉。在縣裡幹事也是一個道理,往後呀,你當紅臉,我當黑臉,得罪人的事我兜著,風光的事你點頭,一唱一和好辦事麼」

    他把話一下子扯遠了,不照正題上說。孫浩明白自己話說多了,也把苗剛看輕了。這位新縣長並非等閒之輩,對古城縣的情況不僅熟悉,而且早被人點撥得一清二楚。於是,孫浩便借酒裝癡,只是點頭,聽他說話。

    「就說那些待業幹部吧,你那一手就高明,不是都趕下去了嗎往後他們找岔子鬧事,我頂著就是不安排,能咋著上訪告狀由他去佟老闆表態了嘛,咱怕啥你和他們混過,礙於面子,張不開嘴,我不怕得罪人再說了,這些人都是油子,安排了也不好使喚,資格老,多少有點成績,不順心就頂牛。陳志遠臨走為啥要換班子人家老練。他走了,留下一個老班底嘛你就是費上八布袋力氣安排了,人家也不買賬,是陳書記安排的,和你沒關係所以說,這草包事咱不去擦屁股。你說要調整縣直的班子,我贊成。幹部要重新選拔,咱選的幹部,就得聽咱的,因為他知道這位置是咱給他的。」

    一席話讓孫浩週身打寒戰。沒想到苗剛年歲不大,卻把官場權謀把玩得這般嫻熟,雖說尚未進入角色,古城縣的棋局如何走法,早已有了定奪。顯然是經過一番周密的策劃,由他的嘴裡說出來罷了。如果按照這個棋路,孫浩這些天的一切思考一切策劃都將功虧一簣。他這個縣委書記果真要成為任憑把玩的牌位和傀儡了他要當黑臉,不是為你孫浩排除干擾,而是要站出來取代你的權力;他讓你當紅臉,你只有點頭稱是的資格而已。對方已經亮了底牌,你還不肯認輸,坐在這裡不是自討沒趣嗎孫浩心頭憋得難受,無心再喝酒,只想早早離去。從深圳的三結義到今天的再聚首,再度明確了一個現實:古城縣真正的主宰者是苗剛,而不是孫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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