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爹好娘 第十五章 硬骨準則
    張社安說到這裡時,臉色變得青紫,用巴掌拍打著乾瘦的胸脯,吆喝起來:「孫書記,我說這番話,敢上法庭對質,敢上公堂會審我行賄,我送禮,我心甘情願嗎我不送能行嗎?哪龜孫願意坑害百姓不都是逼出來的嗎?可如今,收錢的站在高岡上罵人,送錢的站在陰溝裡挨罵,這公道嗎虧哪,孫書記,虧哪!」

    孫浩聽著他的敘述,一陣陣心驚肉跳,脊背發寒。他相信張社安沒有說假話。向領導表示心情的事情,他也幹過。沒錢時的尷尬,他也遇到過;糊弄領導的小把戲,他都玩弄過。深知辦那種事情時情感的痛苦和卑微,一邊在心裡罵著人還得一邊賠著笑臉去奉承人的無奈和無恥。他同情理解張社安的處境,但他更感到心寒的是此刻所處的位置。過去僅僅是去奉迎別人,多餘的時空屬於自己,潔身自好,保持一方淨土,起碼在自己的領地裡盡可能排除污染。但今後,他將和這麼一群人相處共事,不願強顏歡笑,佯裝愚鈍或做睜隻眼閉只眼的活菩薩,就得堅持原則,愛憎分明,在大是大非面前不作丁點讓步,甚至不畏生死榮辱,把黨和人民利益高高舉過頭頂,誰敢冒犯,就拚個你死我活,血肉橫飛然而,靠他一個人,就能率領全縣幾十萬人朝著既定的目標走下去嗎?那麼他又依靠誰呢?他的隊伍在哪裡?陳志遠的話就完全值得信賴嗎?他決定離開時,就把原來的隊伍搞亂了。調整班子,除了他表述的有正確的一面,難道就不存在私心雜念是要培植親信,組建一個傳下去的班底,還是藉機大撈一把呢!時下風行的民謠:要想富,換幹部。難道他就沒有這種私慾嗎?種種形跡表明,他的手腳並不乾淨,否則,他走後決不會受到如此強硬的牴觸。即便陳志遠沒來得及處理好這一切,那麼現在別人就不利用這個機會獲利嗎?如果這樣走下去,他豈不是在跳獨腳舞嗎靠現有這個班子嗎?短短的接觸,簡單的瞭解,就看出他們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陰暗內心。有一點可乘之機就想圖謀私利,甚至為了一點蠅頭小利,竟然不顧基層幹部的艱辛,更不顧及老百姓的生死和唾罵,爭不到手,誓不罷休。謀到私利後,反咬一口,企圖銷蹤滅跡。他們把這群鄉鎮幹部視為洪水猛獸,不就是出於這種動機嗎?不管這些人有多少問題有多少錯誤,現在把他們吊在半空,不僅在搞權術,搞欺騙,而且還試圖借題發揮,置人於死地任其下去,人心搞亂了,幹部隊伍搞亂了,經濟還怎麼搞工作還怎麼抓?連你這個縣委書記不也懸在半空了嗎?———這或許正是某些人的險惡用心!混跡於這麼一群人中間,又如何能把群眾帶富帶好呢?那只有去挖空心思整天去做坑害百姓的事情了!這些人,你能依靠嗎?靠苗剛他在深圳就提出「桃園三結義」,拉攏你,引誘你,建立新的權力中心。他是為你著想,還是為古城縣著想他會真心實意地為你搭檯子鋪路嗎?他會全心全意擁戴你這個縣委書記嗎?非也!你算老幾?陳志遠判斷得對,不是為了安排苗剛,就不會有你這個拖鬥你不過是擋箭牌、隱身草而已。需要你時,發一張紙。不需要了,還是一張紙。你如果識相,按照人家的旨意做攏規規矩矩稱臣,或許能夠混下去,如果……咳,你還想……你和佟書記有啥交情?佟懷志對你又抱哪些期望呢?果真是出於信任和賞識,全力給予支持和鼓勵,讓你埋下頭來創建一番功業,把古城縣建成一個百強縣,造福一方百姓,他也將成為慧眼識英才的伯樂而美名遠揚,或者還會把你作為典型人物去培養而口碑留芳;甚至還有更深遠的用意,把古城縣變成他家的天下,讓你和苗剛拴在一起,為他效命效力……種種跡象表明,是後者而決不會是前者。前者他已公開標榜過了,卻並非本意。後者讓你猜測,人家卻牢牢埋在心裡。但是,不也公開暗示過了嗎?「看你和苗剛能不能尿到一個夜壺裡」你還聽不明白嗎?環顧左右,四周空空,懸在空中打鞦韆的,只有你一個人哪從來沒有動過心思琢磨人的孫浩,把腦仁都想疼了。但是,他始終說服不了自己。他不屬於那號泥沙俱下順流而去的人物,幹什麼事都想幹個不一般,做起人來也想顯出自己比別人高明,時時都有一種卓然超群的表現欲和榮耀感。下到基層這兩年,他雖說改了不少壞毛病,卻又增加了不少新見識。他懂得了什麼叫老百姓,什麼叫父母官,怎麼幹老百姓歡迎,怎麼幹就會遭老百姓唾罵一句話,他懂得了該如何做人別看他表面上嘻嘻哈哈,佯狂作癲,那是糊弄領導時才拿出的面具。他骨子裡卻在山溝村落裡填充了足夠的鈣質,有副從不輕易點頭哈腰的硬骨頭。所以,他在那次陳志遠召開的全縣幹部大會上,公開宣讀了自己的辭職報告。寧肯承受上級的撤職除名,削職為民,也不願接受那一大串攤派數字他給自己訂下幾條做人準則:不唯唯諾諾做官,不循規蹈矩做事,不平平庸庸混日子,不拉拉扯扯找關係,不模稜兩可發表意見,不稀里糊塗和稀泥,不吃吃喝喝混朋友。這些話先是寫在日記本上,後來便刻在腦門上,逐漸成為他說話辦事的習慣?br

    此刻,張社安的委屈和怨忿同時鼓蕩起他往日的憋屈和忍耐,同時也鼓蕩起他面臨的尷尬和忿火,週身的血管頓然鼓脹起來,汩汩鳴叫著上下躥跳。突然,他盯著張社安,問:「你說,你們這些人都有誰給上級領導送過禮不說過去的,就說最近跑官的事!」

    張社安一愣:「我沒有。一沒錢,二沒門路。別人送沒送,這是隱私,咋會對我說?」

    「你連陳書記也沒送過?」孫浩死死盯住他。

    「……陳書記,送過。不多。送也白搭。他現在管不了我的事了。」

    「別人呢?你真不知道?就說劉光明,他要沒送禮,在衛部長面前瞎吆喝啥?」

    「……興許送了。事沒辦成,當然要罵了換成我,也會罵。」

    「社安,你得說實話。這很重要!」

    「孫浩,你別蛤蟆老鼠一窩煮!我說的話敢對質。現在衛部長又沒死,你問他不啥都清楚了張社安自掃門前雪,不願拉扯別人。」

    孫浩惱了,發火說:「你真有種真夠哥兒們!我也不逼你了,你幫我做點工作中不中私下摸摸底,到底都有誰給領導送過禮,都有誰趁火打劫,轉移佔有了原單位的資產,這些錢又都弄到哪啦?能不能追回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我不是要整人,我要用人,我必須做到心中有數。如果你們中間真有那號混賬王八蛋,用了他就會亡黨亡國的你懂嗎?」

    「這……你是讓我去當特務哩!」

    「胡扯!搞清楚,你是在幫助縣委書記做思想工作哩!你給他們幾個傳傳話,誰想工作,就主動找我,先交代,再退贓,問題弄清楚了,才能工作。我孫浩決不會任用一個貪官污吏,更不會輕易放過一個欺壓百姓的敗家子他們不願說也可以,群眾有舉報,我也會調查,那時候,我就不客氣了!」

    孫浩把話說得咬牙切齒,張社安的態度便軟了下來,說:「你分析這些情況,都可能有。我只是猜想過,劉光明在鎮裡集資辦小火電,好幾百萬哩,小火電沒辦成,錢也沒了。他要是貪了,也沒恁大膽。他敢向群眾公開認賬,就說明其中有別的情況。不然,他能屙出恁多錢來他在衛部長那裡鬧,也不過想洗清自己的屁股吧!別的,我也不敢亂說……」

    孫浩說:「誰讓你亂說了?我讓你去摸底,去透風,就是讓他們爭取主動。社安,你就忍心看著群眾白白受坑害呀!」

    張社安說:「那……也不排除繼任者搗鬼。混水摸魚的,也是混賬王八蛋落井下石,弄清了,群眾也得把那號貨生吞活剝!」

    「你們除了罵人還會幹啥?光罵人頂個用!」「孫浩,連罵都不讓,把人憋死孫書記,你想讓俺嚥下這口窩囊氣呀?」

    「不,我想讓你們爭口氣眼下這盆水讓人攪混了,想弄清,得有時間。你們也不能乾耗著,耗的是自己的生命,耽誤的可是老百姓的大事業。你想想,也讓大家好好想想。想通了,咱們還是好哥兒們、好同志。擰成一股勁,合成一條心,干它個痛快,也活它個痛快!」

    孫浩這番話其實很明白,張社安卻似乎聽糊塗了,眼睜睜看著他,不知是領導在開導他勸說他,還是在迷惑他安慰他,久久沒說出一句囫圇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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