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爹好娘 第十章 縣委被圍
    薛玉霞撲閃著一雙亮眼,看著他:「我的男人我知道。當了兩年鄉書記,沒拿群眾一根草毛揪出個苦害群眾的村支書,山裡人拍手稱快,喊他孫青天。當上縣委書記,照樣是個清官孫浩,你干吧,老百姓經不起折騰了。你要當個包公,置上三口銅鍘,好好懲治那些喝人民血汗的貪官污吏!」

    孫浩沒想到她能說出這番話,更沒想到這個和自己睡了十年的柔順妻子竟然充滿正義感、責任心。「霞,你不知道,現在黨風不正,邪氣上升,就是包公在世,設九口銅鍘也鍘不盡天下壞人呢!」

    「那又怕啥天下是共產黨的。只要這一條不變,天就不會塌。你要是敢為群眾撐腰,全縣人民都給你拍巴掌。誰敢誣告你,我陪你去坐牢,讓朋朋上北京去告狀!」薛玉霞越說越激昂,一對眸子閃閃發光,臉頰上也飛起兩團紅霞。

    他深深地被震撼了,也深深地被感動了。任何猶豫,任何怯懦,任何躊躇,任何辯解都會在這個女人面前顯出矮小和汗顏。他一句話也不說,將她緊緊摟在懷裡,嘴唇貼在她的面頰上,久久親吻著。眼角晃動著兩行熱淚,緩緩垂落下來。

    天色麻麻亮,就聽見樓下有人走動,隱約間有人小聲說話。孫浩雖不曾入睡,卻不想動彈,又怕是那些待業幹部糾纏,更不想動。薛玉霞要上班,便起身了,從窗中窺見什麼,便推推他說,是南灣鄉的人,有段鄉長,還有何山貴幾個村支書。孫浩一激靈坐起,打著哈欠說,我回山裡一趟,也好清醒清醒,理理思緒。

    孫浩披著衣裳下樓,段鄉長便迎上來:「孫書記,大伙聽說你高昇了,想拉你回去住幾天。」

    「少廢話。」孫浩和大家握握手,就拱進現代車裡,說,「走。在縣裡甭想清靜,回咱老家去。」

    村支書們坐的小四輪剛剛發動,縣裡的一輛奧迪迎面開過來。縣委辦主任老任走下車,堵在現代車前,說:「孫書記,各部辦的頭頭都擠在縣委院裡,等著向你匯報工作哩。」

    孫浩搖下車窗玻璃,說:「鄉里沒交代。小和尚離寺院,總得卷捲鋪蓋吧你去說,我這人不愛聽匯報,就愛看真傢伙。有啥稀罕事甭忘了通知我就是了。」他揮揮手,對司機說:「開車!」

    孫浩本想在山裡躲幾天,看看鄉親們,把善後工作了了。車剛剛進山,又被兩輛奧迪追上了。縣委副書記梁德輝、紀檢書記劉克儉、副縣長牛保文、組織部常副部長等一干人走過來把現代車堵住。孫浩無奈,走下車來。

    梁德輝說:「天剛亮縣裡就出事了。七八個鄉的群眾代表,兩三百號人,開了幾十輛小四輪,把縣委、政府圍住了。提出幾條要求,要見孫書記。你不回去,縣城就亂套了!」

    看著一群人火燒屁股的焦灼勁兒,孫浩說:「按照縣委原來的分工,給群眾作解釋麼。我只知道南灣鄉的事,縣裡的工作說不清楚嘛。」

    梁德輝著急得滿頭冒汗:「該說的都說了,不管用。現任的鄉幹部不願管,離任的,就是那些待業幹部又暗中使勁。孫書記,亂成蜂窩了你還是到現場看看吧!」

    孫浩看著一群人火燒廟門干發急的情狀,心裡也窩火,卻無奈地搖頭苦笑。把老段叫到一邊,說:「你看,我成救火隊長了。鄉里的工作,該咋抓,你大膽抓,按照原來的設想落到實處。別處亂,咱南灣幹好自己的事。只要群眾吃飽飯,有錢花,決不跟著別人瞎起哄。」

    段鄉長說:「你放心吧孫書記,你自己多保重。有啥讓咱南灣辦的事,只管開口。」

    孫浩又和何山貴幾個村支書聊了幾句,便坐上縣委的車,匆匆趕往縣城。

    縣城不大,卻很古舊。東西南北兩條大街,交匯處的十字街口恰好是古城縣政治權力的中心。兩幢古建築,一牆之隔,分成兩個大院,都是明清兩代傳下來的。東院是縣政府、縣人大、縣政協辦公的地方,雖在一所大院裡,各自又用矮牆分割出勢力範圍,自成一統。西院是古縣衙,被改建成兩幢樓房,分設各部委辦公室。最後一排平房才是縣委領導辦公的處所。

    此刻,幾十輛小四輪、農用車如同鐵甲盾兵一般一字排開,把東西兩個大門包圍得水洩不通。交通被阻塞了,車輛排在馬路上,喇叭鳴叫著。圍觀的人群也從四面八方擁來,吵架的、吆喝的、罵人的,一起在那裡喧囂。那道單薄的院牆如同一道險壩,禁困不住滾滾怒潮,時刻都會決口。鬧事者打著幾條白布橫標,上寫:「清除貪官污吏,還我民脂民膏!」「反對亂攤派,討回血汗錢!」「鄉里招待一頓飯,農民得種三畝田!」

    鬧事的人群依仗人多勢眾,大喊大叫著要往大院裡沖。如果不是有幾位公安幹警奮力攔截,大門早讓砸了憤怒的人群的忍耐似乎也有限度,情勢凶險,如同沒遮沒攔的野火,隨時會將面前的大院燒個灰飛煙滅。

    孫浩他們乘坐的轎車便被塞在馬路上,如同陷在激流漩渦之中,前進不得,後退不了。孫浩便下了車,頃刻便被人群淹沒了,浮木一般被人流推過來又擁過去。也正因為身陷重圍,他才從亂哄哄的吆喝聲中聽出了這場事端的基本起因。歸納一下,大概有這麼幾條———其一,縣裡去年統一搞了一次農用電路改造。上面撥款三千萬元,實際分撥下來的不足三百萬元,絕大部分被電業部門截流。電路改造的費用基本上由老百姓攤出來了,但是,農用電卻從原來每度七角八分,調到現在每度八角三分。

    其二,去年調整幹部前,各鄉的五項收費均已收過。新領導到任後,鄉財政全是赤字,鄉幹部發不了工資,又向群眾攤派。群眾據理抗爭,新領導把責任推到老班子身上。群眾兩頭受氣,矛盾激化。

    其三,有些鄉鎮興辦企業,以高息吸引群眾籌資辦廠,由鄉鎮信用社開出款項和利息數額的票據。鄉領導去了,企業也垮了,群眾找信用社兌現,不僅拿不到紅利,連本金也沒影了此事以關虎鎮最為嚴重。

    其四,上述情況並非個別,也非偶然,而且積累日久,現在又和調整幹部的問題攪和在一起,想捂是摀不住的。一點火星便會形成燎原之勢,衛濟民病房裡的那場鬧劇是誘發這場事端的直接誘因。

    如何來平息這場事端呢情況很複雜,局面很棘手,情勢很壓人。不迅速撲滅這荒火,任其蔓延,將會波及全縣,那時可就更難收拾了。然而,這局面不是由誰站出來說幾句話就能把人打發走的。現在的農民已經不是前些年的農民,知識結構發生了變化,會分析問題,更會判斷是非。他們懂得政策,也會運用法律,任何搪塞、敷衍是愚弄不了人的。然而,這些都是一時難以解決的難題,是古城縣的癥結,也是孫浩難以處理的癥結。群眾情緒起來了,要麼當眾拉出個害群之馬,殺一儆百;要麼響噹噹答覆個一二三四五六七,想讓眾人信服,摘下烏紗帽當抵押作為縣委書記,他應該有這個膽略,也應該有這種大將風度。但是,他深知目前自己腰桿不壯,時機也不到。即便說得出來,一旦做不到,不僅讓眾人失望,更會讓群眾寒心。挨罵,他並不怕。但是,應該罵的那些人是不肯出場的,梁得輝、劉克儉就不敢出面。否則,事態不會發展到這一步想著想著,孫浩便來氣,有作惡的膽量,為啥沒有挨罵的膽量哩但是,他又想,你是縣委書記,群眾指名道姓要見你,你總不能躲起來,連個響屁也不敢放吧!他聽著想著看著琢磨著,一會兒衝動著往前擠,想走上前去,自投陷阱也甘心;一會兒又惶恐著往後退,站出來不僅解決不了問題,他自己連同整個縣委的威信也會喪失殆盡。以後的腳步就更難邁了———他分明看到路邊那幾雙表面焦慮卻飽藏幸災樂禍的眼睛。

    孫浩沉思片刻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瘡長熟了,不開刀取膿,還會釀成大病。群眾找到門上,我看是信任縣委,信任政府。咱們的確辦了許多對不起群眾的事情嘛群眾的行為再過激,也不能責怪他們,更不能用武力去對付他們。咱們是啥是領導幹部,不都是人民公僕嗎?老百姓是啥是主人,是咱們的衣食父母。別說罵幾句,就是打咱幾巴掌,也得挨咱們千萬別把身份弄顛倒了!」

    誰也沒有想到平常嘻嘻哈哈的孫浩,此刻冷靜得如同廟台上的石像,說出的話一字一句,落地有聲。連他自己也未曾想到,他會這樣說。是來自剛才的思考,還是出自突然的敏感他也說不清。但是,爭論卻中斷了,誰也不說話。但他從梁得輝的眼神裡分明看出一層意思:這樣的大道理誰不會說你有能耐把人山人海的場面平息下去,那才叫本事孫浩突然板起臉,用一種不容置辯的口氣說:「常部長,你打電話,通知這幾個鄉的現任書記鄉長,包括那些待崗的前任領導,在四十分鐘內趕到中心崗亭上來強調一句話,如果藉故不到者,在職的就地停職,待崗的取消安排機會說明是縣委書記孫浩的話。我今天搞一次獨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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